68. 退款

知道艾沙已不在北京,躲在北戴河的高官们立刻赶回。党政机器全力开动应对危机。北京没有艾沙,D-2就不再是重点,是世界每天都有的恐怖活动之一,无非规模大些。重点变成防范王锋直播造成颠覆性的后果。全国二百九十四个地级市皆实行不公开戒严;军队在主要公路和路口设卡加岗;夜晚居民被要求待在家里;公众场合禁止五人以上聚集;股市关闭;限制银行提款;对一切街头抗议镇压于萌芽……。白冀武向政治局常委会担保,只要有充足的子弹,一个班就能镇压一个城市!强硬路线占了上风。总书记秦邦在常委会上被暂时停职,他给了王锋过大职权,让王锋为所欲为搞到今天这种地步,必须负责。

维稳机器全力开动,及时控制局面。王锋直播并未激发其他国家出现过的更换政权的「颜色革命」,而是貌似巨石扔进泥潭,既无波澜也无回响。政权继续运转,社会保持原状。最初紧张万分的当局随即调整调门,不再强调王锋直播是政变,而是淡化为个人行为,不谈其他,不给国外媒体增加材料,让事件的戏剧性效果失去热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锋直播二十四小时后,达赖喇嘛在昌都电视台现身,掀起更大一波全球聚焦的热潮。在电视讲话中,达赖喇嘛肯定了西藏实施层议制的成功,呼吁中国全面实施层议制,以从根本上解决民族问题,同时呼吁新疆同样采用层议制解决新疆问题。然而因为达赖喇嘛既不能透露艾沙和D-2,也不能透露王锋在其中的作用,他如何回到西藏成了国际媒体首先关注的故事,那可比弄明白一个不了解的制度有意思得多。只有少数人能想到达赖喇嘛与王锋之间存在配合。北京已从审问王锋工作人员知道了所有情况,却精明地利用这个机会转移世界对王锋直播的注意,斥责在昌都电视台现身的达赖喇嘛是假的,是西藏自治政府导演的一出拙劣滑稽戏。虽然北京没为这种指斥提出任何证明,达赖喇嘛现身昌都却的确令人匪夷所思,让国际社会陷入如看悬疑剧般的猜测,大大冲淡了对王锋直播的兴趣。

境内藏人却对电视上看到的达赖喇嘛坚信不疑,沸腾程度可想而知,只是因为达赖喇嘛早早预防,在讲话中严厉要求藏人不许来昌都拜他,他也不会见,才避免了万马奔昌都的场面;达赖喇嘛对藏人保证,待层议制转型全面完成后,他将走遍图伯特各地去见当地百姓,为他们祈福;达赖喇嘛在讲话中没有忘记向印度政府表达感激之情,尽量化解不辞而别造成的尴尬,同时叮嘱流亡藏人以不变应万变。而印度政府和达兰萨拉的藏人行政中央虽然已经知道达赖喇嘛的确离开了印度,却不对全球雪片般的问询做任何清楚回应,更引起世界的遐想。

黄士可一点不关心西藏和达赖,甚至不关心中共和中国,让他五内俱焚的只是王锋搞的这一出搅黄了近在咫尺的发财梦。加上知道D-2消息开始扩散,现在竟然失去了艾沙的下落,Z计划瞬间落进深渊。会所董事们已从世界各地赶来开会,发财目标只能先放下,当务之急是已经交进国库的买地钱怎么办?

进国库的买地钱总数折合三万亿美元,其中会所董事会代表的家族联盟从境外调钱超过一万亿,另有一万亿是国内各级官员及亲属的投资,真正符合历史使用者标准的只有一万亿。各家族用了几十年时间才把各种黑钱和灰钱转移到境外洗成白钱,原想捞完最后一把彻底离开中国,去过西方富豪的生活,现在钱进了国库,后面的链条却断了。董事会第一次有人在开会时要酒喝,立刻得到众人附议。一喝起来就一喝再喝,沈迪几次让侍者补充新酒,清走空瓶。他为自己曾向董事会断定王锋可信惴惴不安,但是董事们现在顾不上他,心思集中在怎样解套上。基本共识是一点——如果卖地发财没希望了,至少拿出去的钱得拿回来。即使已到弃船时刻,拿不回钱也不能走,什么时候能拿回钱就立刻走。

很清楚,最简单的是宣布废除土地私有化法,地不卖了,买地钱原数退回。然而那么大动静搞了被誉为划时代的土地私有化,怎么能说废就废?全国人大是宪法规定的最高权力机关,有谁能废掉最高权力机关的立法?直到中央办公厅的蒋强副主任赶来,这个难题才解开。

蒋强担负中央与会所间的协调以来,深得董事会的好感,也给了他不少感情投资,现在与其说蒋强代表中央,不如说他是中央与家族联盟的粘合剂。此刻的蒋强给董事会出主意已不再绕弯,直截了当地拨开迷雾——只要是以党内路线斗争否定土地私有化,多数中国人不会觉得反常。中国人习惯了党大于法,中共史上多次路线斗争,随胜负的变化否定前面的定论早被见怪不怪。中国社会反对土地私有化的呼声本来就十分强烈,私有化过程产生的冲突更激化了反对声浪,反映为党内路线斗争毫不奇怪。在党媒上发表几篇质疑土地私有化的文章,便能让民众理解为反对土地私有化的正统路线在党内斗争中占了上风,废除土地私有化即可顺理成章。

「路线斗争是中共党内事,人大立法是国事,废除立法得有法律依据啊!」董事们看懂了蒋强指出的方向,转向思考如何操作。

蒋强如庖丁解牛般将刀直插深入到底的缝隙。「中国宪法第一章第一条的一句话就是依据啊——『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根本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共产党的共产二字已经说明不会认可土地私有化,也不会将其视为社会主义制度,从这一点足以在法律上证明土地私有化违宪。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既然被定为本质,是宪法给了党高于人大的地位,那么由党对人大立法进行违宪审查,宣布立法无效,从法律角度便是无可质疑的。」

「不过既是党领导,前面的立法也一样出自党的领导啊!」有人从逻辑上这样反诘。

如被打了强心针的黄士可抢着替蒋强回答:「那又怎么了?党的拨乱反正还少吗?再多一件也不会有人惊奇。这就是路线斗争的好处啊!想反悔的事儿推给错误路线就行了!哈哈哈……」。

董事们都笑起来。气氛轻松了很多。

「只要党宣布土地私有化法无效,已完成的土地买卖自然失效,处理方式只能是国家收回土地,钱退原主。」蒋强胸有成竹。

黄士可恨不得给蒋强鞠躬致敬,嘴里出来的却是下一个他最关切的问题。「蒋副主任,贷款利息又该怎么办呢?」来自国内的买地资金有相当部分是银行贷款。原指望卖地挣大钱,不怕利息高,但是半道作废,贷款退回银行,已经发生的利息该谁付?「这可是国家毁约啊。」

「就是,就是,利息当然该由毁约方付……」,董事们平时看不上黄士可,现在都附和他。

「不光是给银行的利息,我们的钱白在国库放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能不给息啊……」。

蒋强打断众人议论。「利息问题牵扯面太广,不要一块谈,复杂化反而耽误事。先把本金退到手,再通过法律程序要求国家赔偿。」

「蒋副主任说得对!当务之急是退本金!」黄士可摆动两手,让大家注意他下面的话。「但是要马上退,不能等路线斗争、违宪审查和人大表决那些过程都走完,至少立刻把在座诸位从境外调的钱先原路退回,法律程序后补。反正都在中央掌控中,哪个先哪个后不是问题。」

这意见得到董事的一致赞同。他们以往把国家当成手中面团,可以随意捏,王锋直播和艾沙危机让他们失去了把握,说不定哪里又会飞出又一只黑天鹅。钱赶快出去才保险,早走一刻是一刻,哪还有等过程走完的从容。

这事交给了蒋强。买地钱都在财政部国库司的土地专用账户上。账户由央行代理,动用国库的任何钱都需复杂审批,只有中央财经委员会可以让财政部和央行同时听命行事。这一点不用担心,董事会背后的大佬会开绿灯。蒋强非常善于上传下达,协调关系。几小时后,从央行监控系统转来的画面,董事们看到蒋强在财政部副部长、国库司司长和央行副行长陪同下进入国库业务厅,已下班的工作人员被召回岗位,开始按蒋强提供的账号列表做退款操作。一直留在会所等待的董事们盯着大屏幕。沈迪让人把香槟放入冰桶,等着退款完成就能让董事们举杯。谈不上庆祝,至少是庆幸。

在头一个操作员把主管叫去交头接耳时,董事们还认为是临时遇到的小问题,当几个操作员都叫主管,来回看的主管神色越来越紧张,董事们不约而同心头一沉。出现的问题让主管不知所措,以前从未遇到过——操作的其他步骤都正常,就是不执行退款。一点击最后确认钮,系统便失去反应,如同死机。重新启动,换机器,换人操作都一样。而其他业务皆可正常操作,没问题。

这明显是针对买地账户做的手脚,央行的人对此却不知情。难道是黑客所为?央行有最强的防护系统,需要复杂的权限审核,即使黑客能侵入也无法得到那么多权限,因此只能是内部人所为。这绝对非同小可,在场的官员高度紧张,纷纷表白自己,要求中央派专案组来解决。会所董事会立刻致电蒋强,强调先解决退款,越出现这种情况越要争分夺秒。一位懂IT的董事建议蒋强找来央行系统的架构师和程序师,从系统的底层进行操作,绕过被设置的锁定状态。

蒋强告诉现场官员,中央决定尽早退款,是为了避免后面的司法纠葛和高额赔偿,通过多方谈判才与背后有境外法律支持的买地者达成了私下和解,必须今晚将买地款退回。然而被半夜揪来现场的架构师和程序师想尽办法也无法解决。所设置的锁定竟然是有智能的,可以进行程序博弈。不管他们对底层程序进行哪种修改,马上会同步出现另一些修改,堵死他们修改的路径,却不影响其他功能。照理说他们最了解系统程序,那些自动修改却似乎比他们还了解系统,每招博弈都干净利落,毫不犹豫,招招致命。而且通过过招往复还会越来越了解他们的思路,每次博弈都变得更强。几小时下来,他们只能灰心丧气地承认自己不是对手。

通宵达旦,董事会这边没人睡得着,连七十岁的黄士可也一直屏气凝神观看。在万亿美元能否安全撤离的一刻,如同足球决赛的最后点球始终踢不出去,快让人背过气去。董事们想到了这事儿跟王锋有关。虽然王锋派的工作组已撤离央行,权限也做了修改,但是可想系统已被做了手脚。

当央行副行长表示需要藉助警方力量时,一直与董事会保持沟通的蒋强断然否定。先于法律程序进行退款是违规的,不能让正式机构介入,蒋强表示中央将会指派一个特别专案组来央行。

蒋强所说的中央在会所,任务被董事会交给了沈迪。董事会告诫沈迪,正是他做出了王锋可信的结论,才导致目前的结果,只有他去解开封锁,完成退款,前面的责任才可免除。

对于沈迪,此刻董事会怎么说怎么做都已经不重要,他无论如何要拚命以赴。会所给他的每年三百万年薪和随时可捞的油水固然值得珍惜,他用一生攒下的三亿四千万美元都被锁进了国库,是他更要拚命的理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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