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九日的晚上,北京天安门广场上,数千名已经绝食抗争长达7天的大学生,以及在广场声援的几十万学生和民众,在广播中收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国政府宣布实行戒严令,若干集团军的作战部队已经得到命令,向北京挺进。

消息传来,广场上群情激昂,绝食指挥部经过讨论,决定立即停止绝食,广场上所有的学生就地坐下,展开无限期反戒严静坐活动。以为戒严部队即将冲入广场,这次学生运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仅是指挥部,整个天安门广场充满了悲壮的气氛。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北京大学的绝食队伍是我13日从北大南门带出来的,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我必须回到北大队伍,与同学们站在一起。

北京大学的绝食队伍在天安门广场的西北角,如果部队冲进广场,我们首当其冲。我到了以后看到大家都已经站了起来,热烈地讨论目前的形势,大家普遍认为:今天晚上,我们将要面临被镇压的危险。我组织同学们围成圆圈,女生在最里面,外面是男生,并再三重申,一旦军队冲进广场,我们要秉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原则,有秩序地撤退,并保证我会在队伍的最前面,希望大家要听从指挥,不要擅自行动。

话音未落,原来在西观礼台上静坐声援的一队北大教师后援团的成员来到北大营地,向我表示:作为教师,保护学生是他们的天职,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要求我无论如何要安排他们坐在学生队伍的最前面。面对老师的要求我无法拒绝,但是其中有一位女老师,我请她到队伍最里面去,可是被她坚决拒绝。她告诉我:今夜,我不是女生,我是教师,我不能让任何一个学生坐在我的前面。很多同学听到都哭出了声来。我只好让她坐到了队伍前面。

这时,有人悄悄拉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在学校中相当有名气的学生,他以“浪子”着称,一向放荡不羁,叛逆性极强,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弹琴,我万万想不到这样的一个玩世不恭的学生也会坚持到现在。他表情沉静地告诉我,因为刚才我希望大家不要擅自行动,所以他必须征得我的同意,那就是,他希望坐到教师的前面,如果有坦克进来,他要用肉体挡住坦克,保护老师和学生。他告诉我,这是他的决定,我只能同意,不能反对,他只是告诉我一声。说完就自己坐到了最前面。

我的感动还没有平复,忽然又来了二十几个市民模样的年轻人,个个膀大腰圆。为首的找到我说,听说今天晚上部队要进城,他们紧急赶到广场,要来保护学生,并要求我无论如何要让他们坐在北大队伍的最前面。他说,你们都是读书人,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我们不能让你们这样轻易就牺牲,坦克来,就让他们先压过我们,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不能让学生死一个人。说完,也是不由分说就坐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就这样,这一夜的北大队伍,形成了女同学在最里面,男同学在外层,再往外是教师,那名敢死队同学,以及市民。我的指挥权没有贯彻,因为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指挥坐在后面,可是我丝毫没有不被尊重的感觉,我有的,只是热血沸腾和热泪从横,我有的,只是无限的骄傲。这一夜,让我看到了人性的高贵,看到了中国的希望。

RFA2009.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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