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校的小木屋

……镜中的女孩双眼眨了一眨……

时间才七点十五分,没有必要赶回家。苏菲的妈妈在星期日总是过得比较悠闲一些,因此她也许还会再睡个两小时。

她应不应该再深入树林去找艾伯特呢?上次那只狗为何对她叫得这么凶呢?

苏菲站起身来,开始沿上次汉密士走过的路走去,手里拿着那个装着柏拉图学说的棕色信封。遇到岔路时,她便挑大路走。

到处都可听到鸟儿们轻快的叫声。在林梢、在空中、在荆棘与草丛之中。这些鸟儿正忙于它们的晨间活动。对它们而言,周间与周末并没有分别。是谁教它们如此的呢?难道每一只鸟儿体内都有一架迷你电脑,设定好程式,叫它们做某些特定的事?

苏菲沿着路走上了一座小山丘,然后走到一个向下的陡坡,两旁都是高大的松树,树林非常浓密,以至于苏菲只能看到树与树枝间几码之处。

突然,她看到树干间有个东西在闪动。那一定是个小湖。路向另外一头延伸,但苏菲却转向树丛间走去。她不由自主地走着,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

这个湖并不比足球场大。在湖的彼岸,一块由银色桦树所围绕的小小空地上,有一栋红色的小屋。屋顶上的烟囱有一道轻烟正袅袅上升。

苏菲走到湖畔。这里有多处泥泞,不过后来她发现了一条小船,船身有一半在水中,里面还有一对桨。

苏菲环顾四周。看来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在不把鞋子弄湿的情况下,渡湖到小红屋那边。于是,她一咬牙,走到小船那儿,将它推到水中。然后她爬上船,将桨固定在桨架上,开始划过湖面。不一会儿,船便到了对岸。苏菲跨上岸,想把船拖上来。此处的湖岸要比刚才那边陡。

她只回头望了一望,便走向小木屋。

一探究竟

她对自己如此大胆的行径也感到讶异。她怎么敢这样做呢?她也不知道。仿佛有“某种东西”催促她似的。

苏菲走到小木屋的门前,敲敲门,但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应门。她小心地转了一下门柄,门就开了。

“嗨!”她喊。“有人在家吗?”

她走进去,进入一个客厅,但却不敢把门带上。

这里显然有人住。苏菲听到柴火在旧炉子里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

客厅里的一张大餐桌上放了一台打字机、几本书、几支铅笔和一沓纸。面湖的窗前有一张较小的桌子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屋里很少家具,不过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放满了书。一个白色的五斗柜上方挂了一面圆形的大镜子,外围镶着巨大的铜框,看起来已经是老古董了。

另外一面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是油画作品,画里有一个建有红色船坞的小港湾,距港湾不远处有一栋白屋。船库与白屋之间是一个有点坡度的花园,种了一株苹果树、几棵浓密的灌木,此外还有几块岩石。一排浓密的桦树像花环一般围绕着这座花园。画的题名为“柏客来”(Bjerkely)。

这幅油画旁挂了另一幅古老的肖像画。画的是一个男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怀中放了一本书,背景也是一个有树、有岩石的小港湾。这幅画看来像是几百年前画的,题名是“柏克莱”(Berkeley)。画家的名字叫史密伯特(Smibert)。

“柏克莱”与“柏客来”,苏菲心想,多奇怪呀!

苏菲继续勘查这座小木屋。客厅有一扇门通向一间小厨房。不久前这里刚有人洗过碗,盘子与玻璃杯都堆在一条茶巾上,其中几个碗杯上面还有几滴闪闪发光的肥皂水。地板上有一个锡碗,里面放着一些剩饭剩菜。这房子的主人一定养了狗或猫。

苏菲回到客厅。另外一扇门通向一间小小的卧室,里面有一张床,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两、三条捆得厚厚的毯子。苏菲在毯子上发现几根金色的毛发。这就是证据了]现在苏菲知道住在这栋小木屋里的就是艾伯特和汉密士。

再回到客厅后,苏菲站在五斗柜上方的镜子前。镜面已经失去光泽,而且刮痕累累,因此她在镜中的影像也显得模糊不清。苏菲开始对着镜中的自己扮鬼脸,就像她在家中浴室里做的一般。镜中人也一如预期的跟着她的动作做。

突然间,一件骇人的事发生了。有一刹那,苏菲很清楚地看到镜中的女孩同时眨着双眼。苏菲吓得倒退了一步。如果是她自己同时眨动双眼,那她怎么看到镜中的影像呢?不仅如此,那个女孩眨眼的样子仿佛是在告诉苏菲:“我可以看到你喔!我在这里,在另外一边。”

苏菲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着。就在这时候,她听到远处的狗吠声。汉密士来了!她得马上离开这里才行。这时她看到镜子下方的五斗柜上面有一个绿色的皮夹,里面有一张百元大钞、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以及一张学生证,上面贴着一张金发女孩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女孩的名字:席德……

苏菲打了一个冷颤。她再次听到狗叫声,她必须马上离开!

当她匆匆经过桌旁时,看到那些书与纸堆旁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两个字:“苏菲”。

在她还没有时间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前,她已经一把抓起了那封信,把它塞到装着柏拉图学说的棕色信封里,然后她便冲出大门,把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

狗叫声愈来愈近。但最糟的是小船不见了。一两秒钟后,她才看到它,原来它正在湖心漂浮,一只桨也在船边漂着。这都是因为她那时无力将它拖上岸的缘故。她听到狗叫声已经逼近,同时湖对岸的树林间也有一些动静。

苏菲不再迟疑。手里拿着大信封,她飞奔到小木屋后面的树丛中。不久她就已置身一片潮湿的沼地。当她在草地上跋涉时,好几次不小心踩进比她脚踝还高很多的水洼中。但是她非继续往前走不可。她必须回家……回家。

不久,她看到了一条路。这是她来时所走的路吗?她停下来把衣服拧干,然后开始哭泣。

她怎么会这么笨呢?最糟的是那条船。她忘不了那船还有那只桨在湖上无助地漂浮的景象。真难为情,真是羞死人了……

她的哲学老师现在可能已经到达湖边了。他必须要坐船才能回到家。苏菲觉得自己几乎像是个罪犯一般,不过她不是故意的。

对了,那封信!这下,事情更糟了。她为什么要拿它呢?当然,是因为信上写着她的名字,因此可以说那封信是她的。但即使如此,她仍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更糟的是,她这样做无异留下证据,显示擅闯小屋的不是别人,就是她。

苏菲把那信从信封里抽出来看,上面写着:

鸡与鸡的观念何者先有?
人是否生来就有一些概念?
植物、动物与人类的差别在哪里?
天为何会下雨?
人需要什么才能过好的生活?

苏菲现在没法思考这些问题。不过她想它们大概与下一位要讨论的哲学家有关。他不是叫亚理斯多德吗?

解释

苏菲在树林间跑了很久。当她终于看到家附近的树篱时,感觉就好像发生船难后游泳上岸的人一般。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那排树篱显得很滑稽。

她爬进密洞后,看了看腕表,已经十点半了。她把大信封放进饼干盒里,并把那张写着新问题的纸条塞进她贴身衬衣内。

她进门时,妈妈正在打电话。她一看到苏菲,马上挂掉电话。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我去……树林里散步。”她舌头有点打结。

“原来如此。”

苏菲静静地站着,看着水滴从她的衣服上滴下来。

“我打电话给乔安……”

“乔安?”

妈妈拿了几条干布来。苏菲差一点藏不住哲学家的纸条。然后她们母女两个一起坐在厨房里,妈妈泡了一杯热巧克力给苏菲喝。

过了一会儿后,妈妈问道:“你刚才是跟他在一起吗?”

“他?”

苏菲的脑海里想的只有她的哲学老师。

“对,他……那个跟你谈兔子的人。”

她摇摇头。

“苏菲,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为什么你会把衣服弄得这么湿?”

苏菲坐在那儿,神情严肃地看着桌子,心里却在暗笑。可怜的妈妈,她现在还得操心“那档子事”。

她再度摇摇头。然后妈妈又连珠炮似的问了她一堆问题。

“现在你要说实话。你是不是整晚都在外面?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换衣服就睡了?你是不是一等我上床就偷跑出去了?苏菲,你才十四岁。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和什么人交朋友!”

苏菲哭了起来,然后她便开始说话。因为她心里还是很害怕,而当一个人害怕时,通常会想要说些话。

她向妈妈解释:她今天早上起得很早,于是便去森林里散步。

她告诉妈妈有关那小木屋与船,还有那面神秘镜子的事情,但她没有提到她所上的秘密函授课程。也没有提到那只绿色的皮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她觉得她“不能”把有关席德的事说出来。

妈妈用手抱着苏菲,因此苏菲知道妈妈相信她了。

“我没有男朋友。”苏菲啜泣说,“那是我编的,因为那时候我说白兔的事情让你不高兴。”

“你真的一路走到少校的小木屋去……”妈妈若有所思地说。

“少校的小木屋?”苏菲睁大了眼睛。

“那栋小木屋叫少校的小木屋,因为多年前有一位老少校住在那儿。他性情很古怪,我想他大概有点疯狂吧。不过,别管这个了。

后来,小屋就一直空着。“

“不,现在有一个哲学家住在那里。”

“得了,苏菲,别再幻想了。”

苏菲待在房间内,心里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的脑袋像一个满是大象、滑稽小丑、大胆空中飞人与训练有素的猴子闹哄哄的马戏团。不过有一个影像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就是一艘只有一只桨的小舟在林间深处的湖面上漂浮,而湖岸上有一个人正需要划船回家的情景。

苏菲可以肯定她的哲学老师不会愿意见她受伤,同时,即使他知道她到过他的小木屋,也一定会原谅她的。但是她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协议。这就是他为她上哲学课所得的报酬吗?她要怎样才能弥补呢?

苏菲拿出粉红色的笔记纸,开始写信:

亲爱的哲学家:

星期天清晨闯进你的小屋的人就是我。因为我很想见到你,和你讨论一些哲学问题。现在我成了柏拉图迷,不过我不太确定他所说的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的观念或形式的说法是否正确。当然这些东西存在于我们的灵魂中,但我认为——至少现在如此——这是两回事。同时我必须承认,我还是不太相信灵魂是不朽的。就我个人来说,我不记得前生的事。如果你能够让我相信我奶奶死后的灵魂正在观念世界里过得很快乐,我会很感谢你。

事实上,我最初写这封信(我会把它和一块糖一起放在一个粉红色的信封里)并不是为了有关哲学的问题。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抱歉没有遵守你的规定。我曾想办法把船拉上岸,但显然我的力气不够大,或者可能是一个大浪把船打走了。

我希望你已经设法回到家,而且没有把脚弄湿。但就算你把脚弄湿了,你也可以稍感安慰,因为我自己也弄得湿淋淋的,而且可能还会得重感冒。当然啦,我是自作自受。

我没有碰小屋里的任何东西,不过很惭愧的是,我受不了诱惑,拿走了放在桌上的那封信。我并不是想偷东西,只是因为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所以我在一时糊涂之下,便以为那是属于我的。

我真的很抱歉,我答应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P.S:从现在开始,我会把所有的新问题很仔细地想过一遍。

PP.S:白色的五斗柜上那面镶铜框的镜子是普通的镜子还是魔镜?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不怎么习惯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影像同时眨着两只眼睛。

敬祝安好

学生 苏菲敬上

苏菲把信念了两遍,才装进信封。她觉得这次的信不像上一封那么正式。在下楼到厨房拿糖之前,她特地再看了一下纸条上的问题:“鸡和鸡的观念,是何者先有?”

思索

这个问题就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个老问题一样难以回答。没有蛋就没有鸡,但没有鸡也无从有蛋。“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观念”这个问题真的一样复杂吗?苏菲了解柏拉图的意思。他是说早在感官世界出现鸡以前,“鸡”这个观念已经存在于观念世界多时了。根据柏拉图的说法,灵魂在寄宿于人体之前已经“见过”观念鸡“。不过这就是苏菲认为柏拉图可能讲错的地方。一个从来没有看过一只活生生的鸡,也从来没有看过鸡的图片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任何有关鸡的”观念“呢。这又让她想到下一个问题:”人是否生来就有一些观念呢?“苏菲认为,这是不太可能的。

她很难想象一个初生的婴儿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当然,这点我们无法确定,因为婴儿虽不会讲话,也并不一定意味着他的脑袋里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我们一定要先看到世间之物,才能对这些事物有所了解吧!

“植物、动物与人类之间有何区别?”答案太明显了,苏菲可以立即指出来。

例如,她认为植物没有复杂的感情生活。谁听过风铃草伤心欲碎?植物生长、吸收养分,然后制造种子以繁衍下一代。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苏菲的结论是:植物所有的,动物与人类也都有,但动物还有其他的特色。例如,动物可以移动,(谁听说过一株玫瑰可以跑六十公尺?)至于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区别就比较难说了。人类能够思考,动物也会吗?苏菲相信她的猫咪雪儿懂得如何思考。至少它很会为自己打算,但是它会思索哲学问题吗?一只猫会去思考植物、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差异吗?这是不太可能的。一只猫可能很快乐,也可能不快乐,但它会问自己“世间有没有上帝”或“猫儿有没有不朽的灵魂”这类问题吗?苏菲认为这是非常令人怀疑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问题就像婴儿有没有自己的想法一样难以回答。就像我们很难和婴儿讨论这类问题一样,我们也很难跟一只猫谈这些问题。

“天为何会下雨?”苏菲耸了耸肩膀。下雨是因为海水蒸发,云层凝聚成雨滴的缘故。这个道理她不是三年级就学过了吗?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天之所以下雨是为了要让植物、动物能够生长。但这是真的吗?天空下雨真的有任何目的吗?

无论如何,最后一个问题至少与目的有关“人需要什么才能过好的生活?”

哲学家在课程开始不久时曾经谈过这个问题。每一个人都需要食物、温暖、爱与关怀。这类事物是良好生活的基本条件。接着哲学家指出,人们也需要为一些哲学问题寻找答案。除此之外,拥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可能也是很重要的。举例来说,如果你讨厌塞车,那么你要是当个计程车司机绝对不会快乐。如果你不喜欢做作业,那么你也许不太适合当老师。苏菲喜欢动物,想当兽医。不过,无论如何,她不认为人一定要中百万大奖才能过得好。事实上很可能正好相反。不是有句俗话说“游手好闲,易生祸端”吗?

苏菲一直待在房间内,直到妈妈叫她下楼吃晚饭为止。妈妈煮了沙朗牛排与烤马铃薯。真棒!餐桌上点了蜡烛,饭后还有奶油草莓当甜点。

吃饭时,母女俩谈天说地。妈妈问苏菲想如何庆祝自己的十五岁生日。再过几个礼拜苏菲的生日就到了。

苏菲耸了耸肩。

“你不想请别人到家里来吗?我的意思是,你不想开个宴会吗?”

“也许。”

“我们可以请玛莎和安玛丽来……还有海姬,当然啦,还有乔安,说不定还可以请杰瑞米。不过这得由你自己决定。你知道吗?

我还很清楚的记得我自己过十五岁生日酌情景。感觉上好像才没过多久。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大了。这不是很奇怪吗?苏菲。我觉得从那以后,自己好像一点都没变。“

“你没变啊。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你只是不断成长,一年比一年大罢了……”

“嗯……你说话已经有大人的口气了。我只是认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让人害怕。”

第十一章 亚理斯多德

……一位希望澄清我们观念的严谨的逻辑学家……

妈妈睡午觉时,苏菲跑到密洞去。之前她已经把一块糖放在那个粉红色的信封里,信上并写着“艾伯特收”。

密洞中并没有任何新的信,但几分钟后她听到狗儿走近的声音。

“汉密士!”她喊。一转眼,它已经钻进密洞,嘴里衔着一个棕色的大信封。

“乖狗狗!”汉密士正像海象一般在咻咻喘气。苏菲一手抱着它,一手拿起装有一块糖的粉红色信封,放在它的嘴里。然后汉密士便钻过树篱,奔回树林中。

苏菲焦急地打开大信封,心想信里不知是否会提到有关木屋与小船的事。

信封里还是像往常那样装了几张用纸夹夹住的打字信纸过这次里面还有另一张信纸,上面写着:

亲爱的侦探小姐(或小偷小姐):

有关阁下擅闯小屋的事,我已经报警处理了。

说着玩的。其实,我并不很生气。如果你在追求哲学问题的答案时,也有同样的好奇心,那你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只是我现在非搬家不可了,这是颇恼人的一点。不过我想我只能怪自己,我应该早就知道你是那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祝好。

艾伯特笔

苏菲松一口气,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原来他一点也不生气,但他为何非搬家不可呢?

她拿了这一沓信纸,跑到楼上的房间去。她想,妈妈醒来时,她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不久她便舒适地躺在她的床上,开始读有关亚理斯多德的种种。

亲爱的苏菲:

柏拉图的理型论也许使你很震惊。其实有这种感觉的不只你一个人而已。我不知道你对这个理论是否照单全收,还是有所批评。不过,即使你不能完全同意,你也大可放心,因为同样的批评亚理斯多德(公元前三八四~公元前三二二年)都曾经提出过。

亚理斯多德曾经在柏拉图的学园中进修了二十年。他并不是雅典当地的人士,他出生于马其顿,在柏拉图六十一岁时来到他的学园进修。他的父亲是一位很受人敬重的医生(所以也算是一位科学家),这个背景对于亚理斯多德的哲学事业影响颇大,他因此对研究大自然极感兴趣。他不仅是希腊最后一位大哲学家,也是欧洲第一位大生物学家。

我们可以说柏拉图太过沉迷于他那些永恒的形式(或“理型”),以至于他很少注意到自然界的变化。相反的,亚理斯多德则只对这些变化(或我们今天所称的大自然的循环)感到兴趣。

说得夸张一些,我们可以说柏拉图无视于感官世界的存在,也无视于我们在周遭所见的一切事物。(他只想逃离洞穴,观察永恒的概念世界。)

亚理斯多德则正好相反:他倾全力研究青蛙与鱼、白头翁与罂粟等事物。

我们可以说,柏拉图运用他的理性,而亚理斯多德则同时也运用他的感官。

他们有很大的不同,这些差异也显现于他们的写作上。柏拉图是一位诗人与神话学家,亚理斯多德的文章则朴实精确,一如百科全书。此外,他有许多作品都是他进行实地研究的结果。

根据古籍记载,亚理斯多德写了一百七十本书,其中只有四十七本保存至今。这些作品都不完整,大部分都是一些演讲的笔记。

在他那个时代,哲学主要仍是一种口头的活动。

亚理斯多德在欧洲文化的地位并不仅是因为他创造了许多现代科学家使用的辞汇,同时也是因为他是一位伟大的组织家,他发明了各种科学并且加以分类。

亚理斯多德的作品涉及各种科学,但我只想讨论其中较为重要的领域。由于我们已经谈了许多柏拉图的哲学,因此一开始我们要听听亚理斯多德如何驳斥柏拉图的理型论。然后,我们再来看他如何总结前人的理论,创立他自己的自然哲学。

我们也会谈到他如何将我们的概念加以分类,并创建理则学(或称逻辑学)这门学科。最后,我将略微讨论亚理斯多德对人与社会的看法。

如果你可以接受这种安排,那就让我们卷起袖子开始吧!

没有天生的概念

柏拉图和他的前辈一样,想在所有变化无常的事物中找出永恒与不变之物。因此他发现了比感官世界层次更高的完美理型。他更进一步认为理型比所有的自然现象真实。他指出,世间是先有“马”的理型,然后才有感官世界里所有的马匹,它们就像洞壁上的影子一般达达前进。因此“鸡”的理型要先于鸡,也先于蛋。

亚理斯多德则认为柏拉图将整个观念弄反了。他同意他的老师的说法,认为一匹特定的马是“流动”的,没有一匹马可以长生不死,他也认为马的形式是永恒不变的。但他认为马的“理型”是我们人类在看到若干匹马后形成的概念。因此马的“理型”或“形式”

本身是不存在的。对于亚理斯多德而言,马的“理型”或“形式”就是马的特征,后者定义了我们今天所称的马这个“种类”。

更精确地说,亚理斯多德所谓马的“形式”乃是指所有马匹都共有的特征。在这里姜饼人模子的比喻并不适用,因为模于是独立于姜饼人之外而存在的。亚理斯多德并不相信自然界之外有这样一些模子或形式放在他们所属的架子上。相反的,亚理斯多德认为“形式”存在于事物中,因为所谓形式就是这些事物的特征。

所以,亚理斯多德并不赞成柏拉图主张“鸡”的理型比鸡先有的说法。亚理斯多德所称的鸡的“形式”存在于每一只鸡的身上,成为鸡之所以为鸡的特色,例如:鸡会生蛋。因此真正的鸡和鸡的“形式”就像身体与灵魂一般是不可分割的。

这就是亚理斯多德批评柏拉图的理型论的大要。这是思想上的一大转变。在柏拉图的理论中,现实世界中最高层次的事物乃是那些我们用理性来思索的事物。但对亚理斯多德而言,真实世界中最高层次的事物乃是那些我们用感官察觉的事物。柏拉图认为,我们在现实世界中看到的一切事物纯粹只是更高层次的概念世界(以及灵魂)中那些事物的影子。亚理斯多德的主张正好相反。他认为,人类灵魂中存在的事物纯粹只是自然事物的影子。因此自然就是真实的世界。根据亚理斯多德的说法,柏拉图是陷入了一个神话世界的图像中不可自拔,在这个世界中人类的想像与真实世界混淆不清。

亚理斯多德指出,我们对于自己感官未曾经验过的事物就不可能有意识。柏拉图则会说:不先存在于理型世界中的事物就不可能出现在自然界中。亚理斯多德认为柏拉图如此的主张会使“事物的数目倍增”。他用“马的理型”来解释马,但那是怎样的一种解释呢?苏菲,我的问题在于:这个“马的理型”从何而来?世间会不会有另外一匹马,而马的理型只不过是模仿这匹马罢了?

亚理斯多德认为,我们所拥有的每一种想法与意念都是透过我们看到、听到的事物而进入我们的意识。不过我们也具有与生俱来的理性,因此天生就能够组织所有的感官印象,并且将它们加以整理与分类,所以才会产生诸如“石头”、“植物”、“动物”与“人类”等概念。而“马”、“龙虾”、“金丝雀”这些概念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形成的。

亚理斯多德并不否认人天生就有理性。相反的,根据他的说法,具有理性正是人最大的特征。不过在我们的感官经验到各种事物之前,我们的理性是完全真空的。因此人并没有天生的“观念”。

一件事物的形式乃是它的特征

在批评柏拉图的理型论后,亚理斯多德认为实在界乃是由各种本身的形式与质料和谐一致的事物所组成的。“质料”是事物组成的材料,“形式”则是每一件事物的个别特征。

苏菲,假设现在你眼前有一只鼓翅乱飞的鸡。这只鸡的“形式”正是它会鼓翅、会咕咕叫、会下蛋等。因此我们所谓的一只鸡的“形式”就是指鸡这种动物的特征,也可以说是鸡的各种行为。当这只鸡死时(当它不再咕咕叫时),它的“形式”也不再存在。唯一剩下的就是鸡的“物质”(说起来很悲哀),但这时它已经不再是鸡了。

就像我先前所说的,亚理斯多德对于自然界的变化很感兴趣。

“质料”总是可能实现成某一特定的“形式”。我们可以说“质料”总是致力于实现一种内在的可能性。亚理斯多德认为自然界的每一种变化,都是物质从“潜能”转变为“实现”的结果。

这点显然我必须加以解释,我将试着用一个小故事来说明。有一位雕刻家正在雕凿一块大花岗石。他每天一斧一斧的雕凿着这块没有形状的岩石。有一天,一个小男孩走过来问他:“你在找寻什么?”雕刻家答道:“你等着瞧吧!”几天后小男孩又回来了,看到雕刻家已经将花岗岩雕成了一匹骏马。小男孩惊异的注视着这只马,然后转向雕刻家问道:“你怎么知道马在里面呢?”

的确,就某一方面来说,雕刻家确实在那块花岗岩里看到了马的形式,因为这块花岗岩具有变成一匹马的潜能。同样的,亚理斯多德相信自然界的每一件事物都可能实现或达成某一个特定的形式“。

让我们回到鸡与蛋的问题。鸡蛋有成为一只鸡的潜能,这并不表示每一个鸡蛋都会变成鸡,因为许多鸡蛋到头来会变成人们早餐桌上的煎蛋、蛋卷或炒蛋等佳肴,因而未能实现它们的潜能。同理,鸡蛋显然不能变成一只鹅,因为鸡蛋没有这样的潜能。因此,一件事物的“形式”不但说明了这件事物的潜能,也说明了它的极限。

当亚理斯多德谈到事物的“质料”与“形式”时,他所指的不仅是生物而已。正如鸡的“形式”就是会咕咕叫、会鼓翅、会下蛋,石头的形式就是会掉在地上。正如鸡无法不咕咕叫一般,石头也无法不掉在地上。当然你可以捡起一块石头,把它丢向空中,但由于石头的天性就是要掉在地上,因此你无法把它丢向月亮。(你做这个实验的时候可要小心,因为石头可能会报复,并且由最短的一条路径回到地球上。希望上帝保佑那些站在它的路径上的人!)

目的因

在我们结束“所有生物、无生物的‘形式’都说明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这个话题前,我必须声明亚理斯多德对自然界的因果律的看法实在很高明。

今天当我们谈到一件事物的“原因”时,我们指的是这件事物为何会发生。窗子之所以被砸破是因为彼德丢了一块石头穿过它;鞋子之所以被制造出来,是因为鞋匠把几块皮革缝在一起。不过亚理斯多德认为自然界有各种不同的原因。他一共举出了四种原因。

我们必须了解他所谓的“目的因”是什么意思。

在窗予被砸破后,问问彼德为何要丢石头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我们所问的就是他的目的。在这里,目的无疑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在制鞋的例子中也是如此。同样的,亚理斯多德认为自然界种种循环变迁中也可能有类似的“目的”存在。我们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好了:苏菲,你认为天为什么会下雨?不用说,你曾在学校里念过天之所以下雨,是因为云层中的湿气冷却凝结后变成雨滴,然后受重力的吸引,降落在地上。对这个说法,亚理斯多德应该会点头同意。

但是,他也会补充说你只提到其中的三种肇囚。“质料因”是在空气冷却时湿气(云层)正好在那儿。“主动因”是湿气冷却,“形式因”则是水的“形式”(或天性)就是会降落地面。不过假如你只提到这三者,亚理斯多德会补充说,天空下雨的原因是因为植物和动物需要雨水才能生长,这就是他所谓的“目的因”。因此,你可以看出来,亚理斯多德赋予雨滴一个任务或“目的”。

我们也许可以反过来说,植物之所以生长是因为它们有了湿气,你应该可以看出这两种说法之间的不同,是不是?亚理斯多德相信自然界的每一件事物都有其目的。天空下雨是因为要让植物生长,柳橙和葡萄之所以生长是为了供人们食用。

这并不是现代科学思维的本质。我们说食物、雨水是人类与动物维生的必要条件。如果没有这些条件,我们就无法生存。不过,水或柳橙存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供人类食用。

因此,就因果律的问题而言,我们往往会认为亚理斯多德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我们且勿遽下定论。许多人相信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了让它所有的子民都可以生活于其间。从这种说法来看,我们自然可以宣称河流里面之所以有水是因为动物与人类需要水才能生存。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上帝的目的。雨滴和河水本身对我们人类的福祉可是一点也不感兴趣。

逻辑

亚理斯多德说明人类如何区别世间事物时,强调了“形式”与“质料”的差别。

我们区别事物的方法是将事物分门别类。例如,我先看到一匹马,然后又看到另外两匹。这些马并非完全相同,但也有一些相似之处。这些相似之处就是马的“形式”。至于每匹马与其他马不同之处就是它的“质料”。

就这样,我们把每一件事物都加以分类。我们把牛放在牛棚里,把马放在马厩里,把猪赶进猪圈里,把鸡关在鸡舍里。你在清理房间时,一定也是这样做的。你会把书放在书架上,把书本放在书包里,把杂志放在抽屉里。然后再把衣服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橱里:内衣放一格、毛衣放一格、袜子则单独放在抽屉里。注意,我们心里也是做着类似的工作,我们把事物分成石头做的、羊毛做的或橡胶做的;我们也把事物分成活的、死的、植物、动物或人类。

你明白了吗?苏菲。亚里斯多德想把大自然“房间”内的东西都彻底地分门别类。他试图显示自然界里的每一件事物都各自有其所属的类目或次类目。(例如,我们可以说汉密士是一个生物,但更严格地说,它是一只动物,再严格一点说,它是一只脊椎动物,更进一步说,它是一只哺乳类动物,再进一步说,它是一只狗,更精确地说,它是一只猎狗,更完整地说,它是一只雄猎狗。)

苏菲,假设你进入房间,从地上捡起某样东西。无论你捡的是什么,你会发现它属于一个更高的类目。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一样你很难分类的东西,你一定会大吃一惊。举例来说,如果你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知道是啥玩意的东西,你不确定它是动物、植物还是矿物,我想你大概不敢碰它吧!

说到动物、植物与矿物,让我想到一个大伙聚会时常玩的游戏:当“鬼”的人必须要离开房间,当他再回来时,必须猜出大家心里面在想什么东西。在此之前,大家已经商量好要想的东西是那只正在隔壁花园里玩耍的猫咪“毛毛”。当“鬼”的人回到房间后就开始猜。其他人必须答“是”或“不是”。如果这个“鬼”受过良好的亚理斯多德式训练的话,这个游戏的情形很可能会像下面描述的一样:是具体的东西吗?(是门是矿物吗?(不是!)是活的吗?(是!)是植物吗?(不是!)是动物吗?(是!)是鸟吗?(不是!)是哺乳类动物吗?(是!)是一整只动物吗?(是!)是猫吗?(是!)是“毛毛”吗?(猜对了!大伙笑……)

如此看来,发明这个游戏的人应该是亚理斯多德,而捉迷藏的游戏则应该是柏拉图发明的。至于堆积木的游戏,我们早已经知道是德谟克里特斯发明的。

亚理斯多德是一位严谨的逻辑学家。他致力于澄清我们的概念。因此,是他创立了逻辑学这门学科。他以实例显示我们在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或证明时,必须遵循若干法则。

我们只单一个例子就够了。如果我先肯定“所有的生物都会死”(第一前提),然后再肯定“汉密士是生物”(第二前提),则我可以从容地得出一个结论:“汉密士会死”。

这个例子显示亚理斯多德的推理是建立在名词之间的相互关系上。在这个例子中,这两个名词分别是“生物”与“会死”。虽然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两个结论都是百分之百正确,但我们可能会说:这些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呀。我们已经知道汉密士“会死”。(他是一只“狗”,而所有的狗都是“生物”,而所有的生物都“会死”,不像圣母峰的岩石一样。)不用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苏菲,各种事物之间的关系并非都是如此明显。因此我们可能需要不时澄清我们的概念。

我举一个例子就好了:一丁点大的小老鼠真的可能像小羊或不猪一样吸奶吗?对于小老鼠来说,吸奶当然是一件很吃力的工作。但我们要记得:老鼠一定不会下蛋。(我们什么时候见过老鼠蛋?)因此,它们所生的是小老鼠,就像猪生小猪,羊生小羊一般。同时,我们将那些会生小动物的动物称为哺乳动物,而哺乳动物也就是那些吃母奶的动物。因此,答案很明显了。我们心中原来就有答案,但必须要想清楚,答案才会出来。我们会一下子忘记了老鼠真是吃奶长大的。这也许是因为我们从未见过老鼠喂奶的缘故。理由很简单:老鼠喂奶时很怕见人。

自然的层级

当亚理斯多德将人类的生活做一番整理时,他首先指出: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可以被分成两大类。一类是石头、水滴或土壤等无生物,这些无生物没有改变的潜能。亚理斯多德认为无生物只能透过外力改变。另外一类则是生物,而生物则有潜能改变。

亚理斯多德同时又把生物分成两类:一类是植物,一类是动物。而这些“动物”又可以分成两类,包括禽兽与人类。

我们不得不承认亚理斯多德的分类相当清楚而简单。生物与无生物(例如玫瑰与石头)确实截然不同。而植物与动物(如玫瑰与马儿)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我们也会说,马儿与人类之间确实是不相同的。但这些差异究竟何在呢?你能告诉我吗?

很遗憾我没有时间等你把答案写下来,和一块糖一起放在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内。所以我就直接告诉你答案好了。当亚理斯多德把自然现象分成几类时,他是以对象的特征为标准。说得详细一些,所谓标准就是这个东西能做什么或做些什么。

所有的生物(植物、动物与人类)都有能力吸收养分以生长、繁殖。所有的动物(禽兽与人类)则还有感知周遭环境以及到处移动的能力。至于人类则更进一步有思考(或将他们感知的事物分门别类)的能力。

因此,实际上自然界各类事物中并没有清楚分明的界线。我们看到的事物从简举的生物到较为复杂的植物,从简单的动物到较为复杂的动物都有。在这些层级之上的就是人类。亚理斯多德认为人类乃是万物中最完全的生命。人能够像植物一般生长并吸收养分,也能够像动物一般有感觉并能移动。除此之外,人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质,就是理性思考的能力。

因此,苏菲,人具有一些神的理性。没错,我说的是“神”的理性。亚理斯多德不时提醒我们,宇宙间必然有一位上帝推动自然界所有的运作,因此上帝必然位于大自然层级的最顶端。

亚理斯多德猜想地球上所有的活动乃是受到各星球运转的影响。不过,这些星球必定是受到某种力量的操控才能运转。亚理斯多德称这个力量为“最初的推动者”或“上帝”。这位“最初的推动者”本身是不动的,但他却是宇宙各星球乃至自然界各种活动的“目的因”。

伦理学

让我们回到人类这个主题。根据亚理斯多德的看法,人的“形式”是由一个“植物”灵魂、一个“动物”灵魂与一个“理性”灵魂所组成。同时他问道:“我们应该如何生活?…‘人需要什么才能过良好的生活?”我可以用一句话来回答:“人唯有运用他所有的能力与才干,才能获得幸福。”

亚理斯多德认为,快乐有三种形式。一种是过着享乐的生活,一种是做一个自由而负责的公民,另一种则是做一个思想家与哲学家。

接着,他强调,人要同时达到这三个标准才能找到幸福与满足。他认为任何一种形式的不平衡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他如果生在现今这个时代,也许会说:一个只注重锻炼身体的人所过的生活就像那些只动脑不动手的人一样不平衡。无论偏向哪一个极端,生活方式都会受到扭曲。

同理也适用于人际关系。亚理斯多德提倡所谓的“黄金中庸”。也就是说:人既不能懦弱,也不能太过鲁莽,而要勇敢(不够勇敢就是懦弱,太过勇敢就变成鲁莽);既不能吝啬也不能挥霍,而要慷慨(不够慷慨即是吝啬,太过慷慨则是挥霍)。在饮食方面也是如此。吃得太少或吃得太多都不好。柏拉图与亚理斯多德两人关于伦理道德的规范使人想起希腊医学的主张:唯有平衡、节制,人才能过着快乐和谐的生活。

政治学

亚理斯多德谈到他对社会的看法时,也主张人不应该走极端。他说人天生就是“政治动物”。他宣称人如果不生存在社会中,就不算是真正的人。他指出,家庭与社区满足我们对食物、温暖、婚姻与生育的基本需求。但人类休戚与共的精神只有在国家中才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就使我们想到一个国家应该如何组织起来的问题。(你还记得柏拉图的“哲学国度”吗?)亚理斯多德描述了三种良好的政治制度。

一种是君主制,就是一个国家只有一位元首。但这种制度如果要成功,统治者就不能致力于谋求私利,以免沦为“专制政治”。另一种良好的制度是“贵族政治”,就是国家由一群人来统治。这种制度要小心不要沦于“寡头政治”(或我们今天所称的“执政团”式的政治制度)。第三种制度则是亚理斯多德所称的Polity,也就是民主政治的意思。但这种制度也有不好的一面,因为它很容易变成暴民政治。(当年即使专制的希特勒没有成为德国元首,他乎下那些纳粹分子可能也会造成可怕的暴民政治。)

对女人的看法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亚理斯多德对女性的看法。很遗憾的,他在这方面的观点并不像柏拉图那般崇高。亚理斯多德似乎倾向于认为女性在某些方面并不完整。在他眼中,女性是“未完成的男人”在生育方面,女性是被动的,只能接受,而男性则是主动且多产的。亚理斯多德宣称小孩只继承男性的特质。他相信男性的精子中具有小孩所需的全部特质,女性只是土壤而已,她们接受并孕育种子,但男性则是“播种者”。或者,用亚理斯多德的话来说,男人提供“形式”,而女人则仅贡献“质料”。

像亚理斯多德这样有智慧的男人居然对两性关系有如此谬误的见解,的确令人震惊而且遗憾。但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亚理斯多德对妇女与儿童的生活大概没有多少实际的经验。第二,这个例子显示如果我们任由男人主宰哲学与科学的领域的话,可能发生何等的错误。

亚理斯多德对于两性错误的见解带来很大的负面作用,因为整个中世纪时期受到他(而不是柏拉图)的看法的影响。教会也因此继承了一种歧视女性的观点,而事实上,这种观点在圣经上是毫无根据的。耶稣基督当然不是一个仇视妇女的人。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会再和你联络的。

苏菲把信又读了一遍,读到一半时,她把信纸放回棕色的信封内,仍然坐着发呆。

她突然察觉到房间内是如何凌乱:地板上到处放着书本与讲义夹,袜子、毛衣、衬衣与牛仔裤有一半露在衣橱外,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大堆待洗的脏衣服。她突然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想要把房间清理一下。首先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拉出衣橱,丢在地板上,因为她觉得有必要从头做起。然后她开始把东西折得整整齐齐的,叠在架子上。衣橱共有七格,一格放内衣,一格放袜子与衬衣,一格放牛仔裤。她轮流把每一格放满。她从不曾怀疑过什么东西应该放哪里。脏衣服总是放在最底下一格的一个塑胶袋内。但是现在有一样东西她不知道该放哪里,那就是一只白色的及膝的袜子。因为,另外一只不见了。何况,苏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袜子。

苏菲仔细地看着这只袜子,看了一两分钟。袜子上并没有任何标记,但苏菲非常怀疑它的主人究竟是谁。她把它丢到最上面一格,和积木、录影带与丝巾放在一起。

现在,苏菲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地板上。她把书本、讲义夹、杂志与海报加以分类,就像她的哲学老师在讲到亚理斯多德时形容的一般。完成后,她开始铺床并整理书桌。

最后,她把所有关于亚理斯多德的信纸叠好,并找出一个没有用的讲义夹和一个打孔机,在每一张信纸上打几个洞,然后夹进讲义夹中,并且把这个讲义夹放在衣橱最上一格,白袜子的旁边。她决定今天要把饼干盒从密洞中拿出来。

从今以后,她将把一切收拾得井然有序。她指的可不止是房间而已。在读了亚理斯多德的学说后,她领悟到她应该把自己的思想也整理得有条不紊。她已经将衣橱的最上面一格留作这样的用途。

这是房间内唯一一个她还没有办法完全掌握的地方。

妈妈已经有两个多小时没有动静了。苏菲走下楼。在把妈妈叫醒之前,她决定先喂她的宠物。

她躬身在厨房里的金鱼缸前看着。三条鱼中,有一条是黑色的,一条是橘色的,另一条则红、白相间。这是为什么她管它们叫黑水手、金冠与小红帽的缘故。

当她把鱼饲料撒进水中时,她说:“你们属于大自然中的生物。

你们可以吸收养分、可以生长并且繁殖下一代。更精确地说,你们属于动物王国,因此你们可以移动并且看着外面的这个世界。再说得精确些,你们是鱼,用鳃呼吸,并且可以在生命的水域中游来游去。“

苏菲把饲料罐的盖子合上。她很满意自己把金鱼放在大自然的层级中的方式,更满意自己所想出来的“生命的水域”这样的词句。现在,该喂那些鹦哥了。

苏菲倒了一点鸟食在鸟杯中,并且说:“亲爱的史密特和史穆尔,你们之所以成为鹦哥是因为你们从小鹦哥的蛋里生出来,也是因为那些蛋具有成为鹦哥的形式。你们运气不错,没有变成叫声很难听的鹦鹉。”

然后,苏菲进入那间大浴室。她的乌龟正在里面一个大盒子里缓缓爬动。以前妈妈不时在洗澡时大声嚷嚷说,总有一天她要把那只乌龟弄死。不过,到目前为让,她并没有这样做。苏菲从一个大果酱罐子里拿了一片莴苣叶,放在盒子里。

“亲爱的葛文达,”她说,“你并不是世间跑得最快的动物之一,但是你当然能够感觉到一小部分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伟大世界。你应该知足了,因为你并不是唯一无法超越自己限制的生物。”

雪儿也许正在外面抓老鼠,毕竟这是猫的天性。苏菲穿过客厅,走向妈妈的卧室。一瓶水仙花正放在茶几上,苏菲经过时,那些黄色的花朵仿佛正向她弯腰致敬。她在花旁停驻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花瓣。

她说:“你们也是属于大自然的生物。事实上,比起装着你们的花瓶来说,你们是非常幸福的。不过很可惜的是你们无法了解这点。”

然后苏菲蹑手蹑脚地进入妈妈的房间。虽然妈妈正在熟睡,但苏菲仍用一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你是最幸运的一个。”她说,“因为你不像原野里的百合花一样,只是活着而已,也不像雪儿或葛文达一样,只是一种生物。你是人类,因此具有难能可贵的思考能力。”

“苏菲,你到底在说什么?”妈妈比平常醒得更快。

“我只是说你看起来像一只懒洋洋的乌龟。还有,我要告诉你,我已经用哲学家般严谨的方法把房间收拾干净了。”

妈妈抬起头。

“我就来。”她说,“请你把咖啡拿出来好吗?”

苏菲遵照妈妈的嘱咐。很快地,她们已经坐在厨房里,喝着咖啡、果汁和巧克力。

突然间,苏菲问道:“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活着?”

“天哪!你又来了!”

“因为我现在知道答案了。人活在这个星球上是为了替每东西取名字。”

“是吗?我倒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的问题可大了,因为人是会思考的动物。如果你不思考,就不算是人。”

“苏菲!”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世间只有植物和动物,就没有人可以区分猫和狗、百合与鹅莓之间的不同。植物和动物虽然也活着,但我们是唯一可以将大自然加以分类的生物。”

“我怎么会生出像你这样古怪的女儿?”妈妈说。

“我倒希望自己古怪一点。”苏菲说。“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我是个人,因此或多或少总有些古怪。你只有一个女儿,因此我可以算是最古怪的。”

“我的意思是你刚才讲的那些话可把我吓坏了。”

“那你真是太容易受到惊吓了。”

那天下午,苏菲回到密洞。她设法偷偷地将大饼干盒运回楼上的房间,妈妈一点也没有发现。

回到房间后,她首先将所有的信纸按次序排列。然后她把每一张信纸打洞,并放在讲义夹内亚理斯多德那一章之前。最后她在每一页的右上角写上页序。总共有五十多页。她要自己编纂一本有关哲学的书。虽然不是她写的,却是专门为她写的。

她没有时间写星期一的功课了。明天宗教知识这门课或许会考试,不过老师常说他比较重视学生用功的程度和价值判断。苏菲觉得自己在这两方面都开始有一些基础了。

(未完待续)

([挪威]乔斯坦·贾德/著,萧宝森/译,作家出版社,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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