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贪心”

贪心没什么不好,“贪”的内容也许更重要。别人可以贪赃贪贿贪财贪污,贪色贪杯贪玩贪嘴,你谢庄只贪一点“心”——这思想意志情感精神的容器,“贪”它更大一点,多装一点,多拉快跑,公益私利,没什么不对。

贪“心”之人,贪的是精神。不是今天就要拿钱,而是今天就要出书。当今之世,99%的人以为“贝”就是钱,这自然正确。也有1%的人坚持认为“贝”是一种书,一种被称为贝叶或贝多的讲道理的书,与精神文明和信仰有些关系。据说贝多树只开一次花,只结一次果,结果后树木死亡,贝叶用来作纸写经文,或者作扇驱蚊蝇。这两件事,正是谢庄和谢庄们喜欢干的事情。所以谢庄们,包括从《野草》到《文化人》的老中青三代人,集体成为写字和打蚊子的志愿者,合情合理。

贪心当然对,但也不全对。干过装御工的谢庄应该知道,只装不御,越来越重,生命承受不起。即使是精神产品,也是质量重量兼而有之,更何况,你谢庄装御的是谢庄和谢庄们的集体劳动果实,包括众多独立知识分子及公共知识分子的公共口水和公共墨水。你海绵似的兼收并蓄就必然会既多且重,你还要“整合资源”,带头拉上坡,你不负重谁负重?或者压垮或者解脱,你的肩膀为此而生。

你担当了生命必须承受之重,将得到并非人人可得的生命之轻。所以你应该贪心。“贪”的邻居是“贫”。不贪要贫,多贪也要贫,分贪还是要贫。不同的是:分钱之后众生喜悦;而分书之后,众生皆成风景,施予者则成为景中之景。这时你的名字叫作者,你的身份是说者,说大话讲小话只是一种工具的选择,实质是你在表达与输出。

大话“风景”

能够成为风景,就是一种价值。无论你裸着裹着抱着背着哑着喊着,无论拿出话语还是贡献身体,只要出场,就成为风景,成为聊胜于无的存在,胜过缺席。不过有时候,缺席成为另一种风景,如等不来的戈多,使等待也成为风景。

当下,大话成灾是一种风景,言论缺席是另一种风景;权力美学是一种风景,闭目思过是另一种风景;舆论监督是一种风景,监督舆论是另一种风景;讲政治是一种风景,权变钱是另一种风景;抢芝麻是一种风景,丢西瓜是另一种风景;稳定是一种风景,绝望是另一种风景;景气是一种风景,气紧是另一种风景;真是一种风景,假是另一种风景,中国足球成为中国政治的缩影,更是世界奇景。

说到风景,也许谁也不会注意到东非高原上走失过一只草原豹,在那里它并不是风景。只有海明威在眺望乞力马扎罗雪山的方形山巅,他看到非洲第一峰基玻峰的背风处,这只因觅食而走失而冻死的豹子成为冰雪雕塑的风景。这是一只既挑嘴又贫嘴的豹子,它与卡夫卡埋在稻草中的垂而不死腐而不朽的绝食艺人一样,都找不到自己爱吃的东西。然而人们忘不了这道并非源于物质短缺的风景。

在这风景短缺的郁闷时代,海明威们把手一次又一次地伸到限度以外去,萨特们把手一次又一次地伸进粪便和血污,甚至自比作恶多端集天下大恶于一身的苍蝇,想带走罪恶飞出地球去。我不下地狱谁下?我不领罪谁领?

国人也贪大求“高”,求大义,存大仁,向往崇高,求死也要“举大名”。(嘲笑道德解构崇高是近几年少数人的阳谋,然而上当和假装上当者不在少数),所以介入,所以扩张,所以干预,以攻为守,夺回权利,决不放弃,同样是一道绝好风景。所以当有人教化国人要苦中作乐要甘当苦主,而且可以一边痛一边快乐时,我认为是在作贱中国人民精神人格的尊严,是典型的汉奷理论,该打。

盛世逆境,这是大多数人的生存写照,末世盛景,又成为少数人的心得体会。一国已经两制并且两治,盛世因此显得可疑,大多数人也因此而迟疑。当然也有人没有迟疑。正如那只迷路的豹子,一路寻到山顶,那里没有食物,没有墓地,只有风景。这些风景之一,是去年创刊的《文化人》杂志。《文化人》杂志,也是一本口说“大话”的杂志,它让各种各样的大话都发出声音。它搜罗汇聚大材小用的各色人等,在一个平面上搞立体的声音,成为从平民百姓到专家学者的“杂种派对”,成为自由表达的精神会餐和责任言论的短暂节日。

自《文化人》始,我的“变蝶”也在开始。当我这个用脚写字而且不写文字只写数字的步行者,开始学习用嘴说话用笔表达时,我就立马变成一个手足并用,言行并重,低头看天,抬头看地的怪物杂种。

何谓“杂种”?吃得杂,听得多,看得透,想得明白,走得艰辛。杂种可以披狼皮、羊皮、狗皮、兔皮,但他说人话,或者不说话也决不说狗话。正因为人话有人的思想和精神,才会成为景观和节日。

大话“精神”

野狗在林子里,土狗在院子里,家狗在屋子里,而宠物狗,不在桌上就在床上,偶尔在桌子下面体验生活,决不贸然出击。

在“人治”时代,野狗拿来打靶,土狗拿来吃肉,家狗拿来剥皮,而宠物狗成为商品被买来卖去,或者作为狗的代表向人示范,宣传饿有食堂,病有医院,老有墓地的集体幸福生活,同时负责传播“吃饭的不准说话,说话的不准吃饭”的公共食堂的小秘密。我有一位只有主义、思想和别的什么东西惟独没有精神的老乡,他长得太象菩萨而不是菩萨,面慈心不慈,没有胡须,所以即使是江康者流,也不认可“毛泽东精神”。另一位小老乡个头1.55米,被集体决定追封为“雷锋精神”后死而后己,似乎符合精品原理。

大话“背景”

背景即环境的一个部份,本是身外之物,单说“精神”时确实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在中国,大多数人以背景为生并生为背景,大话背景,等于大话中国。这种风险大于猛虎——虎不吃人,而大中国2216年来言路不通,屠刀未干,书禁未开,灰坑未冷——460个儒生正站在坑中作证。

为文最难的就是“背景”,对我也不例外。不是因为我自命高雅,以风花雪月为武器;也不是我做作虚伪,以春秋之笔来矫情;更不是我胆小怕事,不敢说出真象与事实;而是因为,为人作序,不该坏人好事。如果因为我的按捺不住的“恶攻”,让谢庄的书被“枪毙”,那还不如枪毙坑害我自己。既然对中国不能“说不”,所以我决定,本节不予展开,而以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来代替。跳过这一节,同时给新闻出版主管们记下这一笔:一个进攻型的脏手知识分子在此欲言又止,不是害怕——仅仅是为了友情。

虽然我忍住不说全部背景,但也忍不住说点局部消息。限于篇幅,只透露一点小秘密;多年来实行的思想专制文化专制言论控制和新闻出版管制政策,搞党文化党喉呑,原因之一是有人要藏身于那些主义的烂尾楼中,理直气壮地公权私用和瞒产私分。

大话“大话”

大话,本是源于真实又“高于真大于话”的失真之话,不管来自脑袋还是身体,它都是真话注水掺假夸张变形的变体和假体。它天真无邪,如泡沫美丽而脆弱;它用心险恶,如毒药高效而猛烈。它可以是胆小鬼进招,可以大白天点灯,可以是真话好话,也可以是假话坏话胡话昏话废话屁话。

大话是一种态度,它调动语言表情来表达精神品质;大语是一种语境,它透支语言张力来逃避已所不欲;大话是一种风光,它坚挺语言思想来刺穿冷漠平庸;所以大话是一种另类的文化资源和精神财富。

大话推崇公开性而摈弃私密性。说大话就是为了暴露(或者掩饰)大话话主的行为身份。无论你是“缺陷好人”还是“优秀坏人”,无论你用头脑思考还是用身体写作,无论你在用心表达还是用嘴放屁,大话说完,立马现形。所以,大话只能站着说,而不能趴着说蹲着说跪着说坐着说,这是大话较之小话的优秀之处。

大话又是无大不话,无话不大,无大无话。大而言之谓之大话。如果不想大,不敢大,不能大,脖子以下“有”,脖子以上“无”,则无话,无语,无言,无论,无趣,无聊,无耻,无有,无无。

两极相通,大与无竟在一念之差,分界线是身首联结之处。

据说,阿尔卑斯山的峰顶,刻着一个大字:不。

这是一句天大的大话。

中国也可以而且应该说“不”。不是对世界而是对自己——对自己说“不”才能自救。

对世界说“不”等于在联合国投反对票。专门以投反对票为政治立场和处世态度的,不是阿Q就是萨达姆,或者对世界心存敌意,或者对中国人民的公共财政资金乱打歪主意。

星儿“港”大话是为了脱贫逃单逃避耳光和缴吹牛皮税,所以斜着眼歪着嘴勾着背夹着腿。文人的语言暴力是为了引人注意,以便挤进书本去领取到天堂的通行证来对抗人间的经济暴力,所以望着天忘了地经常摔得没脾气。政客制造大话是为了升官发财骗取资金,转移视线骗人心,所以喜欢用排泄器官说话,下面出来上面进去,有盐还有味。

你说说,除去天鹅绒暴力,这大话价值在哪里?

但我还是说了,不是为了得救,也不是怕再当哑巴被人卖。我怕我不说,自己也成为背不动的“负重者”。所以我说宏大,发牢骚,说大话。当我说XXX我日你先人板板——明明知道她和她母亲和她先人的名字而不说出来时,就是我在说大话。在背阴处压低声音,把腹诽肚谤变成口诛笔伐的耳语和暗骂,也是一种大话。有利于心情和健康而不利于皮肉和肠胃的,多半是大话。想说“中国我对你说”却又不敢说的,肯定是大话。

我们活在大话中国,活得累说得也累,不如痛快说完早点睡。

我理解和谐的首义就是“人人有口饭吃和人人皆可发言”,使“吃饭”与“说话”摆脱人为的对立而和平相处,人人皆可得之。因此,和谐社会的理想值得期待,目标值得努力。

我相信普天之下,一定有一个专说“大话”而不用“西游”的大话联盟存在,从过去走到现在,从我们的脖子以上走向未来。

让我们站着说话,哪怕腰酸背痛脖子冷,也决不把话头缩回去。决不。

(民主中国2005年11月)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