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年班主任工作的往事(一)

1.小学生日记与我的班主任工作

海淀中关村一小有一个学生叫黄帅。她每天都写日记,后来在报纸上发表了,再一次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场政治上的轩然大波。

我担任班主任的七四级有一个学生叫李红枫的。她是首钢子弟,其父本来在首钢报工作,因为“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就“杀进”了北京日报社,转身便成了北京日报的正牌记者。我理解李红枫至少是颇随乃父,在政治上很敏感,有可能是受其父的影响,非常喜欢出风头,想着以此成名,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另外,也许是“青春期”的躁动,总是把老师当成是自己的对立面,“锔碗儿的戴眼镜”没茬儿找茬儿。有将近一个学期的时间,她天天写“日记”交给我,学校里的事情,没有她不“评论”的不发表意见的,还硬逼着我在她的“作品”上谈自己的看法。如果只写一个“阅”字不行,如果说“对情况不了解,不便发表意见”她不依不饶地说她可以等我去了解情况……最后被逼无奈,不能李红枫作一个套儿,我就得老老实实地钻。我只好把自己当成“信使”,把她的本子交到党总支,直接送给当时的书记是吴嵩生,吴是一位老教育工作者,三七年毕业于燕京大学西语系。吴书记找李红枫谈话,示意她不要再写这样的“日记”了,她全然不理,照写不误。所以,有一段时间是吴书记给她的“日记”加评论,我当然是“觉悟不高”不足以引导学生了。

问题是在李红枫的影响之下,班里的学生都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在下面形成了一股“写日记、谈感想”的风气,作为班主任,我不能出面制止,更不能损害学生们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性”。每天都有一大摞本子等着让我发表意见。往好里说学生是“求上进”,当时的政治气候不容许班主任采取别的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因为必须爱护“革命小将”的热情和革命积极性。谁让报纸上大肆刊登、大肆宣传呢!已经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什么人敢于“逆潮流”而动、惹祸上身?我只好向学校提出这种工作我干不了,我征求党支部的意见,打算开家长会解决问题。正因为吴书记也深受其苦,疲于应付,当然同意我的做法。

在家长会之前,我家访了将近两个星期。目的是在古城大楼里寻觅“知音”,引导、鼓励由学生家长提出反面意见,把我的真实思想信息传达给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工人师傅,赢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同时详细地了解学生的家庭背景和社会背景。另一手是建立“家长委员会”,要是不让“李红枫们”继续把“日记”写下去的目的实在是实现不了,我就可以把本子收集起来,由家长参加“评论”学生的日记。由家长看“日记”,心想未必有学生愿意把“日记”交上来,也不用像当时那么踊跃、那么争先恐后了。我也有的是理由当说辞,让文化水平、政治觉悟水平高的家长参与学生的思想工作,岂不是特别好的一种挺时髦的“开门办学”的方式?我曾经三次到李红枫的家,力请其父出面组织“家长委员会”,直接参与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我再三表示,坚决拥护毛主席的“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指示,虚心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本人刚刚走出学校的大门,没有足够的经验能力、没有足够的觉悟把学生带好了。李父以工作太忙为由坚决不参与、不答应。实际上,他也许看清了是我摆好了架势,就是要“请君入瓮”。

当然,我这个特别家长会,邀请了吴书记参加,并且请他发言。他在会上肯定了我的工作,认为我是慎重的、负责任的老师。但是关于“日记”问题,他也很老奸巨滑地推给家长会来解决。他不敢明确表态终止写“日记”的举动。

家长会上,我首先“表扬”了李红枫,说她有“想法”,勤于思考。介绍了很多具体例子,念原文给大家听。同时我实事求是地表明,我没有足够的精力和相应的政治觉悟,写出如此多的“评论”。因为写简单了行不通,写多了没有时间静心地思考,写错了不仅是“误人子弟”而且是犯政治错误。我疲于应付如此之多的“活思想”,业余时间我还要“备课”,我的主要精力应该是上好英语课。因此我请求家长帮助,给我建议、支持,让我更好地完成教育、教学两方面的任务。李红枫的妈妈参加了家长会。说来道去,最后明确表态,不让她女儿再写下去了,即使再写了也由家长看,提评论意见。很多老工人家长说话就是直接了当,他们说在学校学习文化知识是重要的,这么多年不正经学文化了,一天到晚,只是说东道西,对什么事都是评头品足,不是学生应该做的,学生就应当学文化。竟玩儿“虚的”,不干“实事”,不是工人阶级应该有的作风……有的家长态度更明确,班主任不是哪一个学生的专职老师,她应该是所有学生的老师。老师得上课就得备课,整天光看“日记”了,还如何能把课上好了?总之,大家发言都是不鼓励再把“日记”写下去了。一场小学生日记的风波,历时两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学期,由于王文元生病,学校加派了唐兆钰作副班主任。唐老师本来是教导主任,不但人有性格,而且经验丰富,很有办法。

班级就是一个小的社会,家长是形形色色的。在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下,总有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乱。那些人不制造出点儿动静,不折腾一下子,不整人就觉得日子过得没有滋味儿,不够刺激。一天到晚,瞪着一双眼睛,就是在寻找“机会”,就想着如何投机、如何“扬名立万儿”。我想李红枫的父亲便是此类人物的一个代表。他就是他女儿活脱脱的一个样板儿。

文化革命扭曲了正当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此我处理这件事情就必须用“扭曲”的方法。这也是一种“智斗”。

李红枫现在也近五十岁了,不知她回忆起这段少年时期的生活会是什么感觉!让我说,文化革命糟蹋了不止一代人,滋生、孕育出了大批的不能、更不愿意脚踏实地、只会“随机应变”“投机取巧”专走捷径的小爬虫。说实在话,当时的班主任太累了。我总是犯怵,我大脑的沟回应付不了这四五十个灵动、多变的小脑袋瓜。中国人的人格被计谋、韬略熏染得已经变形了,大家说话、做事情,经常是言不由衷、逢场作戏,这种“扭曲、隐晦”的关系,难道不是一场师生之间的悲剧吗?教室、校园本应是最最纯真、最最干净的领地,当时的媒体在已经是文革后期了,为什么要在平静的校园里再点上一把火,发表什么“一个小学生的日记”?他们还要把中国的教育糟蹋到什么地步?——在文化革命这个特定的年代,李红枫是我参加工作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棘手的题目。真的感到有点费尽心机、心力交瘁。

2.石景山农机厂和白庙生产队

七十年代的课程与现在大不相同。因为“学工、学农、学军”每一个学期,以致每一个星期都安排了“劳动实践课”。比如物理学的“力学”、几何课的三角形、多边形……古城中学的定点课堂设在石景山农机厂的“板金车间”,因此每周都有一天到农机厂劳动。也举行过盛大的全区一级公开观摩课——工人阶级上讲台。讲“滑轮组”。的确轰轰烈烈了一把,也热热闹闹过。不过这一切都以班主任为主带队、组织教学、总结讨论,任课教师只负责课上的内容,下课以后,经常性地劳动、接洽工作等等诸如现在的“公关”一系列,就都是班主任的责任了。学工、学农是年级组工作,那时候没有“教研活动”更没有教研组的编制。因为上基础文化课是次要的,而这些“花里胡哨”“有其名无其实”架子花课程是最最重要的“面子工程”。应属于文化革命之后,学校教改的新气象。可是学校没有专人负责。这种“主要”课程是每一个班主任“各自为战”“班自为战”(电影“地道战”里是“村”自为战)的“人民战争”方式。对于我,一个只有一点儿文科基本功的年轻女老师而言,在工厂里打交道,好有一比:“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这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任务。教师不可能是全才,术业有专攻。学生所学的这点儿“理论”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联系“实际”的。毛主席的《实践论》、《矛盾论》真正联系到中学的教学实际、指导教学活动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当时的数学、物理化学一上课无不引用一段毛主席语录当开场白,当成是“理论”根据的,应该不难想象如此的“教学”工作确实是费尽心机的。

在农机厂劳动种类很多,然而很多项目不适于学生劳动。比如有冲床,我就会以学生年龄太小为原因,不参加。太危险了,一下子“冲”到手上、胳膊上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不仅仅是什么人能负责任的问题。所以我乐于接受的是钳工,主要工具是锉刀,大不了用钢锯。余下的体弱组,做板金工最简单的划线的活儿,还有包装车间的油漆工,是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把最淘气的孩子全放在我眼皮底下“看着”他们。当然我生怕学生万一出了什么工伤。孩子对于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十分重要的。尽管如此,有一次,一个六建宿舍的小女孩晕倒了,孩子很听话,自己坚持着,她稀料过敏,做油漆工也闻不了稀料的味道,不敢说干不了,一下子就休克了。等缓上这口气,我急急忙忙把她送回家,再三向家长道歉,解释原委。当时的家长都十分通情达理,常常是反过来安慰我不要着急。

“三夏”与“秋收”是当年学生必须参加的劳动。正好一个学期一次。与城里的学校不同的是:学生干完了活儿,晚上都回家睡觉,中午回家吃饭。因为古城地区是城乡结合部学校对面,东侧都有庄稼地,到了季节,布谷鸟、知了,尤其是稻田里的青蛙,半夜里“呱呱”叫,虫鸣鸟叫,别具一格。还是十分有特色的。所以组织农业劳动比较城里的学校容易一些。每个年级每个班级都有挂钩的生产队。白庙二队是我们班劳动的点儿,学农劳动的故事很多。每年劳动两次每次一个月到一个半月不等。

原来学校里的“生物”课,当时改称为“农业基础知识”。在“农基”课本上的内容,学生基本都要参与一个遍,翻地、播种、育秧、插秧、挠秧、收割、脱粒、晾晒、扬场……没有没干过的。原来的机械化程度不高,压场、扬场全部都人工劳动。场院里的活茬儿是重体力劳动,只能留下大个儿的男孩子做,有时还要夜战。太累了,孩子们倒头就在像山一样的麦堆上睡着了。下一班的孩子不知道,用四齿往下倒腾麦个儿,一四齿下去捣在睡着了的孩子的屁股上。“呵呀!”顿时血流如注,立刻送首钢医院,幸好伤情不是十分严重!幸好是屁股,要是头部该是如何是好?这一切都属于班主任的工作范畴。每件事故之后,我都十分虔诚地祷告上苍,老天爷!千万别在我们班出事!因此,凡是我不在的场合,学生一律回家。无论他们有多么高的热情,我也坚决不准加班。还好老天垂怜,我的班从没发生过什么严重事故。

尽管小心翼翼,小事故也是不可避免的。一次散工了,大家都在井台上洗手洗脸。井台就是生产队上工集合的地方。井台旁边的歪脖树上挂着一截工字铁轨,被当成上工时敲点儿用的钟。蔡雅琴洗完脸,一伸腰,脑门儿正好碰到铁轨的棱角上,小姑娘的头碰破了,血流满面,太怕人了,我立刻用毛巾捂住了伤口,抱着蔡雅琴坐上了生产队的拖拉机,一路上孩子的脸吓白了,我的心也突突地跳个不停,到了医院没商量,先给小姑娘剃秃了半个头,清理伤口。可怜我兜里的钱根本连急救费也付不上,立刻派学生到学校找人拿钱,报告情况。好在外科主任就是学生家长,措施十分果断,也不与我罗嗦,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解决了问题。可是蔡雅琴的脑门儿上缝了七八针,我再三叮嘱千万别给孩子破了相儿,一定仔细手术、仔细缝。家长把孩子交给了我,我把他们带出去,关乎孩子的一辈子,我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下工,到医院,等把学生送回家,和家长交涉完毕,回到学校,八九点钟了,食堂也关门了……这一下子蔡雅琴二十天上不了学校,剃掉的头发还几个月也长不齐。对比现在,当初的一个“全能”班主任,的确很不简单哦!

当地的农民与工人混居,老古城大队的农民子弟就等于在自己队里干活一样,自然他们全不当成一回事。问题是跟着学校出来“学农”的身份变了,生产队对于“社员”有很多无奈,但是作为学生就必须有纪律,尤其是要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时候有很多活茬儿,我和生产队长协商派活时,就不能应承。比如收黄瓜,收西红柿,有的学生一边收,一边吃,我没法“监督”执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甚至连收芝麻的活儿也不能干。同时这样的事情常常引起班级内部的矛盾,农民子弟认为天经地义,而工人子弟揪住不放。造成说不清楚的“不团结”,更有说不清楚的“道理”。

劳动的内容各有不同,真得感谢我中学时就上过车床,车、镗、铣、刨都略知一、二。大学时干过各种农活儿,有人说老师带学生劳动,操心就是了,用不着亲自干活。我认为不尽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时的劳动是“主课”,就跟老师在黑板上写不出漂亮的板书、朗读不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文章一样,那个时代老师“干不出一个样儿来”照样无法赢得学生的信任,比如,割麦子割到了大腿,插秧插了个一路歪斜照样行不通。在古城中学,我和学生干过各种各样的活儿,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痕迹和汗水。

盖房

渐渐地校外的劳动不好安排了。比如像农机厂,这样的单位就不再接受学生劳动了,因为人家要正儿八经地“抓生产”了,拨乱反正到此时,不可能再胡闹下去,一切秩序渐渐地走向正规。

“劳动实践”课就变成“建校”劳动,走“抗日军政大学”的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学校里自己干,不与“工、农”相结合了。

教学楼不够用,在操场西南角,盖起了八间教室,俗称“八间房”;原来的食堂太小了,重新翻盖,扩大了一倍,这两项劳动建校,我们班都参加了。供砖、和泥、挖地基、筛沙子,打夯、挂瓦……一系列的活儿都干过,以致最后砌砖、垒墙、抹灰、泥墙的技术活儿也照干无误。

采药和拉练

所谓的“拉练”是毛主席的指示“学军”的内容之一。学生按年级准军事化编排,半夜出发,每个人背着行李,负重行军,很多学校行军路线专拣山区,摸黑在山路上拉着队伍走,有时故意错过时间让大家忍饥挨饿,外加急行军。说是为了“备战、备荒”,我们就曾经到香山、八大处的山里做过此种训练。与城里得学校不同的是,我们从来没在野外露营,也没安排住在外边或者农村过。可是我们也有其他特色。我们到山上去采中草药。“农基”老师恶补草药知识把采回来新鲜的草药制成标本,为此,还开了“成果展示会”。知母、党参、薄荷、金银花之类还真能从山上找回来。我们的标本也做得似模似样,有一定的水平。那时不用高考,连中考也没有,学生没有任何压力。因此这也是那一届学生参加的不乏有意义的活动吧!

广阔天地,没有什么地方我们不可以去,可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把学生分成小组,自己讨论计划、自己执行,只是回来汇报即可。很有意思的是我的学生干部为了认识草药,找到了三零一医院(解放军总医院)的解放军阿姨们的药材部,死缠硬泡,申请加入三零一医院的采药小分队。三零一的解放军说:“老师参加吗?让老师亲自和让我们联系。”我当然得“亲自”和他们联系了。结果是解放军阿姨说:不忍心打击孩子们的热情,只帮忙识别草药,院方不批准外单位、尤其是学生参加他们的采药工作。更有趣的是,我们分成小组分别到八大处的山上采药,突然接到北京军区的电话,我的一个小组被哨兵扣留了,“误闯军事禁区”让我带着学校证明到军区接人……总之,整天东奔西跑、忙忙碌碌。虽然英语课只学了一句“Long Live Chairman Mao”和“Never forget the class struggle”那时的英语课本来就是“副业”,文化课都是陪衬。尽管如此,我们师生也过了一段节奏十分紧凑的、记忆十分深刻的日子。这里有学生的热情,从而看出了他们不拘一格的创造性和求知的渴望;同时体现了教育工作者的执着,各科老师大家都在自觉地、千方百计地引导学生积极向上,开拓学生的知识领域。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之下坚守着教书育人的真谛。

烧砖与挖洞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最高指示,在七十年代掀起了一次次的高潮。最值得写上一笔是挖防空壕。不知道人们挖的各种各样的人防工事,真的能防御原子弹与否,“人民防空”即是一场“人民战争”,像五八年的大炼钢铁一样,各个单位、各个地区构建了大批的防空洞。毛主席说要“深挖洞”,大家就大挖、特挖。

与“红海洋”时期的红油漆一样,在“深挖洞”时期,大小单位一起上马,“砖”立马成了“紧俏”物资。学校本来就是“清水衙门”,有的就是“学生”,没有的就是“资金”。没有砖,怎么办?于是找“土源”,先挖适用的粘土,发动学生脱土坯,在操场的一头垒上砖窑,师生们自己烧砖,操场上划分了专区,一个班一块地,全晒的是一排排、一行行的砖坯,日夜值班。下课了甚至课间操,师生们都在积极地和泥、摔泥、揉泥、脱坯、晒坯、翻坯……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出一、两次窑。真是烧了不少的砖。不仅如此,学生放学回家,见到砖头、半砖也一律捡回学校。

备足了一定数量的砖之后,便是开挖防空洞的时候了。操场自西而东横贯下来是防空洞的主干,两壁用砖垒上去,洞顶要发楦,做成拱形,按说这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活儿。我想,那年我带的是七四级初三的一个班。一天下午收工后,我正领着学生在教学楼下的荫凉处,准备分组进行总结,刚刚整好队伍、看齐、原地坐下,只听得“轰”的一声从防空洞里传来,接下来便是一阵倒塌的稀里哗啦的声音。顿时我出了一身大汗,严厉命令学生,千万不要动,让班长再一次精确清点人数,自己立刻跑到洞口——啊!全塌下来了!!不仅我们白干了,恐怕连上个星期劳动的班级也功亏于溃——日本船,满完。

仔细听——没有人声呻吟,跑回去看看学生,一个不少。各个学生也都吓呆了,安静地坐在地上等我说话,赶紧让学生通知革委会……总归,前后只差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要不然,学生和我都“捂”在下面了。后果不堪设想哦!真玄!长嘘了一口气。我们干的活儿全部报废,所幸没造成任何伤亡,老天垂怜!

当然我亲身经历了上面的一切活动。学工、学农、盖房建校、采药拉练、烧窑挖洞。从积极的方面考虑,生活是多样的,学生经历了丰富的锻炼,增长了才干与阅历,从消极的一面想一想,有时不得不令人后怕,即使班主任是“万金油”怎么能五行八作样样精通?难道真的是一定得“孔老夫子挎腰刀,文武全才”方能当得了这班主任的差事?我认为这是对班主任不切实际的要求,也是对学生及生命的不负责任。另外,“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当中必须有一个“结合”的度,我不认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学而优则仕”是正确的,是符合社会需要的。然而如何“界定”“社会主义劳动者”这个“劳动者”的概念?钱学森,是不是劳动者?劳动者只能是“面朝黄土背向青天”手中拿镰的农民,或者是站在机床旁边手中握有工具的工人,才是真正的“劳动者”?在那个年代,似乎什么事情都必须矫枉过正,而且什么事情都是“一阵风”。无论什么都要发展到“极限”。等吃够了苦头,才可以“否极泰来”。说句老实话,中国的事情,难道事事、件件都非弄得“物极必反”吗?

胡锦涛主席曾经说过一句话:“中国不要再折腾了”我想也许年轻人都没有真正明白胡主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折腾”?十年文化大革命把中国、把中国人民、把中国的教育界折腾苦了!应该为国家、为民族做一点儿行之有效、实实在在的事情了!千万别再折腾了!这就是人们的共同期盼!!

3.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做班主任的工作,我体会有几点很重要。我认为这绝对不是口号,而是我干工作的感想。

真心与爱心

与学生交往不可以虚伪。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学生面前,我从不掩饰也不粉饰,我就是真实、真正的我。作为老师不应该轻易地承诺,许诺。必须是一言既出,言必信,行必果。在学生面前不说谎,不做虚伪的赞扬,言不由衷的关心。不可以文过饰非,一旦错了,也敢于认错服输。只是为人之师,就得当人表率。要让自己谨言慎行少犯错误。即使是生气了,发怒了也是真实的。真心与爱心是一个统一体,有了与学生的真心交往,爱心才能体现其中。

平等与尊重

“师道尊严”我理解最典型的体现是一些人喜欢居高临下地以势压人,尤其以“先知”自居,什么是“先知”?预知未来者是先知,未卜先知,时不时地“教训”、“教导”别人“不应该”或者“应该”如何如何的人。仔细想一想,老师经常说的两句口头禅:“你们听懂了吗?”和“我讲明白了吗?”,这两句话体现作为老师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立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我深刻地记得,有人的口头禅只有“你懂不懂?你明白了吗?”真的很说明问题,可以算作一个标签。

我想,在时间上,也许“先生”先于学生了解并掌握了一些知识,然而“先生”并不是“先知”。本身虽然为师,但是不可以“好为人师”、妄图“事事为师”,因为教学相长,时代在进步在发展。在信息爆炸的今天,老师不能长于学生的情况,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比比皆是。老师善于学习、虚怀若谷是应该有的品质,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在我的教学过程当中,我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在英语阅读理解的题目中就出现过,涉及面特别广,比如足球在什么时候罚任意球?物理学的热处理知识,地理上地球时区的计算,音乐中Rap和说唱音乐等等,我即使看明白了,总想再求证一下,得向学生请教,因为此等事物不是我熟悉的,可未必就是学生不知道、不精通的事儿。我必须不耻下问,来印证自己的看法。如此做法不但不会失去威信,反而会赢得学生的信任,给学生起到一种表率的作用。

显然封建社会的君、亲、师、一成不变的老一套,不适合当今千变万化的新的社会。老师们各自学有专长,学有时代的特色限制。因此教师自身把自己设定的位置就应该与学生是平等的。平等的师生关系才能使班主任走进学生的心灵;朋友才能把思想工作做到点子上。学生才能说出心里话。教育应该尊重人的自然成长规律,也应该尊重人的个性化发展。每个学生都有各自的特点,“道法自然,和而不同”。

老师是真实的老师,毫无虚伪;学生是毫不掩饰、避讳的真实学生。

人的彼此尊重应该是学生最渴望的。我上高中时觉得自己得不到尊重,被人故意地曲解,是心灵被扭曲。我走上教师岗位的第一天便下定决心,在我负责的班级里不能“老戏重唱”,我会尊重学生,让他们畅所欲言,心灵舒畅。可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我的同辈人之中,许多人认为我表达到位,甚至言语犀利,一针见血。我自认为我与学生交流“直接”而不“犀利”。不仅仅是不犀利,“直接”的方式也是以学生可以接受为度的。不会让学生感觉下不了台阶儿,无地自容。不能把学生逼到旮旯里,造成尴尬的局面,要把“面子”给足了。就是给学生以足够的“尊严”。我的表达到位,是说话明白,这应该是教师的基本功。教师是不可以“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嘴里倒不出来”的。与学生交流说话明白,就是坦诚、坚定的表现。说明眼里不揉沙子,不糊涂,是非分明。我不“蒙人”,学生也不可以说谎,要实事求是。就是彼此的尊重。我与学生谈话从不含沙射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就事论事不可以夹枪带棒,绝不秋后算账。

单纯、单一,直接了当。与学生有了彼此尊重的关系,学生才会从心眼儿里尊重老师、理解老师。建立起和谐、融洽的师生关系。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善解人意,换位思考是教师工作的很重要的方法之一。替孩子们想想,从他们可能有的角度,思路,以他们的切身利益为出发点,很多问题是可以想通、处理得当的。我工作时的师生关系比较现在要密切得多。在石景山“家访”被要求成班主任必做的功课。作为一名教员“家访”,也是使自己融入社会的非常便利的一种手段。这其中也有很多难忘的故事可以回忆。

七三级我作一班的班主任。是中途接的班,原来的班主任是年级组长,是一位教物理的男老师。接班时,师生关系太差了,彼此僵持着,紧张得过不下去了。自然是全年级最乱的班级。借鉴于和张兴富合作的经验,我不愿意和这样的“红五类”班主任一道工作,况且又是一个自鸣得意,不想踏踏实实干实事,只想出风头、沾便宜的人物。因为无论多么努力地工作,不仅考虑问题的思路不一样,而且,背后总有人捣鬼、制肘、惹闲气。我虽然不计较名利,也不愿常常有人总是贪天之功,下山摘桃,最后还要得了便宜卖乖。因此我提出的条件是独立工作,不要年级组长大人“垂帘听政”。我已经有六、七年的教龄了,何况这位吴希光先生是比我后进校两三年的“新人”呢!自信自己的能力不弱于他人,学校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这也许就是我的性格的表现了。我不怕干活卖力气,吃苦受累,只不愿意惹闲气,或者跟在别人后边甘当奴颜卑膝的哈巴狗。

这个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是老古城农民子弟;三分之一是特殊钢厂的子弟;首钢子弟几乎没有,另外三分之一是六建、水泥厂、锅炉厂的杂牌军。这样的班级内部学生“宗派”很容易产生,团结问题就会很突出。在如此的学生构成中,尤其特殊钢厂的孩子最不好管理。首钢的工人是传统的产业工人,而特钢则是由城里迁出去的杂牌军,多是“小市民”阶层的人物,尤其古城中学的工人宣传队是特钢派出的,因此家长中“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的优越感略胜首钢一筹。当时班里有21名男生,他们之中有19名吸烟;在派出所挂了号,有“诨名”的“小流氓”就有这么好几个。

让我记忆深刻清晰、至今没有忘怀的还真有几个人。

刘琼,特钢子弟,人长得又高又壮。这个孩子性格怪异,经常说一些过头的话,野性十足,常常不带书包、不学习,还画一些不堪入目的画儿。仗着自己身大力不亏,经常打架斗殴。学生说他是一个地道的流氓,有过吸烟、进派出所的经历。我接手时已经有过被记大过处分一次的纪录。接班之后,我连续在特钢家属区家访了几次,包括了刘琼家的邻居,同班的家长大多是楼上楼下,了解到刘琼的父母离异,父亲再婚,又有了一个小弟弟。刘琼家的那点儿事儿家长们跟我反映的一清二楚,因此很明显,刘琼在家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家庭“亲情”缺失。他家住两居室,主卧显然是重新装修过,刘琼的房间中只有一张上下铺位的铁床,地面上十分凌乱,只有吃饭用的一张小地桌和小板凳,横七竖八地拉着晾衣服的绳子,上面挂着乳罩、内裤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刘琼的继母很年轻,与我说话还挺嗲,捏着鼻子故作斯文。第一次没见到他父亲,继母毫不讳言地说了刘琼一大堆的“不是”,我没作任何表态,只是问清了他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约定时间和她父亲见面。刘琼本人认为我会去“告状”了,回学校后,我根本没理这茬儿,一如既往无声无息。他有点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了,有点儿惴惴不安。

刘琼的父亲是清华大学的工宣队,格外的优越与自豪溢于言表。我不管这一套,我只以教育工作者的正面道理阐述我的观点,我说明我们的关系是家长和教师的单纯关系。我的谈话针对性很强,刘琼的父亲自然无话可说。我指出了孩子正值青春期,父母的活动、私房话要在“私房”里讲,应该避讳的必须避讳。离异的家庭尤其对前妻的孩子要格外关心,千万不可冷落这样的孩子,让他觉察到没有亲生母亲后的“孤独”与“落漠”。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家有可能会让刘琼产生这样的感觉,主卧与刘琼的房间差异悬殊,会使孩子有压抑的感觉。没有书桌、椅子,孩子只能趴在床上写作业,只有一个类似“储物间”一样的睡觉的地方,与弟弟的待遇不同,会让刘琼产生逆反心理,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多余的人”……家长不能立时对环境有所改变,就应该在态度上、亲情上有所变化,否则,更大的家庭矛盾就会产生。现在刘琼记了“大过”,不采取适当的措施,更严重的事情也难免出现。虽然这样的谈话让刘琼回避了,他没听到我说了些什么,但他体会到了。这个老师没告他的状,大概不会对他形成什么不利的因素。

事情过了一段时间,我找刘琼谈了一次,指出了他的不足,劝他努力学习。清楚地告诉他,只有努力学习了将来才可以有出路、经济才可能独立。告诉他什么话不可以在大庭广众面前“开诚布公”,家里家外要内外有别。我考虑他一个小孩子不明轻重,不分里外是严重的“家教”不足,没人教他。另外就是缺乏“倾听着”,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没人搭理,感到孤独,所以就胡说八道,从爸爸和继母处听来了只言片语引起了尤其是对异性的关注,于是我说我愿意当他的朋友,愿意听他给我讲所有的事情,而且保证不外传,替他保守秘密……

刘琼有了很大的改观,有我在场的场合特别乖。我再一次找到了他的父亲,向他表扬了刘琼的进步,刘琼特别高兴,因为从始至终我没有指责过,更没骂过他,反而让他得到了足够的安慰,让他感觉有寄托、有依靠。他不懂,不知道如何处置的事情老师给他出主意,帮他想办法,和他一起解决问题。

很快就初三毕业了,刘琼身上还背着一次记大过处分。我找他谈话,先由本人申请撤销了处分。我十分认真地给他写了毕业鉴定,缺点只写了一条,“要明辨大是大非,坚定不移地锻炼、培养自己成为正直、有为的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对于他曾经有过处分一字未提。在曾受过何种处分一栏中我填的是“无”。我让他看了毕业生登记表,叫他把鉴定抄下来,告诉他“优点”为什么要这样写,以后填表的思路就是这样。至于“处分”一栏填“无”,我认为学生有过一些“过失”,大不至于就处分,“处分”只是“教育学生”的一种手段,只要达到了教育的目的,教育的效果,处分的相应形式就可以当作不存在。更何况,当初吴希光老师给处分时,很多事情还没查证核实,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按正常规矩,在记大过之前,应当有若干次“警告”,以及“严重警告”,被处分人不接受“警告”屡教不改者,才予“记大过”处分。吴老师这一切经过都没有,“恨铁不成钢”一家伙就直奔记大过,不在自己身上,吴老师没法子“感同身受”。这是不符合学校纪律处分规定的。虽然不愿意再同吴老师究竟,但让学生“背”一辈子的档案“污点、劣迹”有失公允,良心不安。也许在关键时刻,这点“污迹”会影响孩子的政治生命。我绝不干“缺德”、冤枉人的事儿。然而,这是前一任班主任的遗留问题,要在初三“算总账”我只能如此处理。我觉得纪律处分经历填“无”应该是很公平的处置,这也是我力所能及、可以抹平此事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刘琼很懂事,当时就哭了,他十分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深深地鞠躬致谢。最后他考取了石家庄铁路司机学校,至今都在铁路部门工作。

若干年后,我再一次在古城地铁车站碰到了刘琼。娶媳妇儿了,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儿,又高又壮,却像孩子一样,在大街上抱住我,跟他媳妇儿说:“老师比我妈还亲!”

有一年,也是在古城大街上,一个雄赳赳的民警笔直地朝我走了过来,我一时愣住了,还真没反应过来,不想他郑重地向我举手敬礼,口里还大声地喊着:“敬礼!”——呵!原来是阎玉龙!

老古城村有两大姓氏,一是郝姓;一是阎姓。都是不出五伏的近当家子。阎玉龙的父亲是首钢工人,也是老古城人。阎玉龙当年十分淘气,属于“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淘气包。小子很“嘎”,北京城郊结合部亦工亦农户的习性,作风他一应俱全。一眨眼一个鬼主意,骂人能骂出花儿来。就是不学习,不干正经事儿。比如:把女同学的小辫子给偷偷拴在椅子背儿上,上课时一起立,连人带椅子一块起来,弄一个“稀哩哗啦”;要不然故意打破了玻璃,然后死不认账;把坏了的椅子给人摆设好,让人不小心坐上去跌一个大跟头……恶作剧层出不穷,隔不了几天他就会弄出一个花样而来。阎玉龙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有了事儿,如果把他叫到办公室,他会不停地甜言蜜语,赔不是认错,让人哭笑不得,更有很多时候是无可奈何。因为有时他全无恶意只是淘气而已。特点是记吃不记打,可以说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就在此时学生学习毛主席著作再掀高潮,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层层召开,于是我“决定”让阎玉龙“讲用”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用了很多业余时间,我和阎玉龙反反复复聊天,了解他的思想活动,熟习他的习惯语言,和他一起学习、准备学习的心得体会,让他在小组发言、在大组发言、在全班发言……把他旺盛的精力全部利用上,我给他下达硬性任务,必须写出发言稿按时间交给我。当然我也身体力行,亲自给他修改发言稿,最后到年级大会上讲用,再写、再修改。直到全校大会,傻小子真有点害怕、犯憷了。他说,他从上学以来,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的重视,得到过如此“待遇”。直个劲儿地找我想打退堂鼓——坚决不行!我亲自把他的发言稿描枝添叶,放大化,不想,在学校发言后,被选中到区里,在苹果园体育场作大会发言。一路下来,无论他说什么,我也不妥协,就是要“赶着鸭子上架”,一定要他坚持到底。

两个月过去了,阎玉龙没时间瞎淘了,他不好意思再跟我“胡闹”了,皱着小眉头,开始想“问题”了,真的“正经”起来了……在学校发言、在全区发言,都得由我给他精心地“排练”,一遍遍地不厌其烦,返复练习。总之最后很成功,受到了各方面的好评,被树为“个别生”转化的典型,阎玉龙“改邪归正”当上了区级红卫兵积极分子标兵。

初三毕业后,他考上了人民警察学校,入了党,毕业后又分回石景山工作,我们见面时,已经是衙门口派出所的所长了。我不是阿Q,阎玉龙的一个“敬礼”,使我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似乎这一个“敬礼”,就是身为一个教育工作者的最好的褒奖,它使得我为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自豪。

可以见得,只要肯于下功夫,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孩子是最最单纯的,正像一张白纸,教师的作用在于在这张白纸上画什么样的图画,再有就是你有没有把图画画得更美、更好的意愿和不懈的努力了。我理解,对学生真心地付出多少,孩子们会给与你多少真心的回报。孩子的事儿总是很有趣儿的。

(待续)

转自民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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