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星子到底没来。粞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里一动不动。实际上粞也预料了这样的结果,可他仍然坚持地希望着什么。粞相信星子对他的依恋并不少于他她的爱,虽然星子总是拒绝着他。

粞想,他毕生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糊糊涂涂地同水香的恋爱,二是没去考大学。星子那时说他太多虑,说他优柔寡断,还说他见小利而忘大事,他当时不服,同星干好争了一场,而现在看来,星子说得何其正确。粞想,我恐怕是太自作聪明了,只相信自己的聪明而不相信别的,结果遭自己的聪明所误。

星子那天拿了大学招生考试的报纸一路狂奔地来找粞时,粞正在拖板车。粞放下车把一字不漏地将那条消息读完后,心里很受震动。星子两目放光,星子说:“粞,一定要考,我们一起复习。”

粞亦十分兴奋。粞说:“当然考,怎么复习,你晚上来我家好不?”

星子高高兴兴地走了,粞依然去拖他的板车。拖着拖着,粞的心便又阴云四起。粞想,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我是不是又在幻想了?我是什么人?我有什么资格上大学?我难道还没尝过被人刷下来的滋味?万一不许我上,又何必惹人耻笑呢?

粞在卸车时,对勇志说了考大学的事和自己的想法,勇志说:“你可别让人家一边政审一边骂你也不屙泡尿把自己照照,就凭你这反革命的爹,居然也想上大学。”

粞在勇志的话前,完完全全地泄了气。恰在这天下班时,站长王留找了粞。王留说“公司要办个理论学习班,站里推荐你去。王留且说根据粞一向的表现,等学习班结束后,打算任命粞做甲小队的小队长。临了,王留还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好好地干,你会有前途的。“

粞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粞想,万一大学不录取,这儿又说他不安心工作,再不看重他,那么,他一辈子就得拉板车了。毕竟上大学是渺茫的事,而去理论班和当小队长却是实实在在的。

粞于是拿定了主意。星子极失望。星子很厉害他讲了粞一顿。粞不服。粞甚至想,你一个女人,哪里晓得我这样的人能打开一点局面又有多难。粞想,纵使我考上最好的成绩,大学也不是笃定要我的。我父亲是干什么的?

星子一鼓气考上了大学,在粞认识的人中,也有很差很差成份的人也考上了大学,而高考的题目又是这么的简单。粞失悔了。但粞到底当了小队长,公司也有个领导在会上说粞是个不错的青年。王留还叫粞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这些事又很快冲淡了粞没考大学的悔意,粞想,不上大学,人一样可以干出大事来,华罗庚没上过大学,高尔基也没上过大学,社会就是一所大学校。

粞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肤浅时已经晚了。

粞对自己说,如果他是所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而不是一个搬运小队的小队长或助理员之类,星子会如现在这样拒绝他么?

粞的回答是否定的。他想水香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并非是最主要的。

粞又问自己,我能不能放弃星子呢?去找一个各方面部说得过去的女孩成个家?像自己说的那样把星子作为一个长久的朋友相处?

粞的回答仍是否定的。他对星子有着不可名状的渴望,星子愈拒绝,这渴望愈强烈,驱使着他穷追不舍的除了感情、还有目的。虽则他说过只要星子允许他爱她就满足了,实际上,粞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他是不甘心这么败下阵来的。他既然已经向星子表明了心迹,同时他又知道星子的内心在作怎样的挣扎,那么他决意要攻下她。他粞应该做这样的人:既有所爱,就要得到。

星子没来,粞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他开始铺床睡觉。便是在他拉平席子的那一刻,有人敲响了门,粞冲动地跳起来使劲地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粞的父亲。他红光满面,鼻息中微带酒气。

粞掩饰不住他的失望,一种深深的失望。

父亲说:“怎么?这么嫌我?”

粞说:“怎么会?我只是以为是星子。”

父亲说:“星子是你的未婚妻?

粞说:“还不是”

父亲说,“我常听你提她,你单恋她?”

粞说:“也算是吧,不过,我不配。”

父亲说:“怎么这样短自己的志气?”

粞说,“她是大学生,我算什么!”

父亲说:“你朝她求过婚了?”

粞说:“求过,她没同意。”

父亲说:“那就算了吧,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找不到个好女人?”

粞说:“说是这么说,心里放不下。星子对我有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意义。”

父亲嘲笑般地打量了粞一下,方说:“你有毛病!”

粞笑笑,没说什么,他想父亲是不会理解他的。

父亲到厨房去张望了一下,折回时说:“你妈出去了?是不是有了相好?这都几点了!”

粞不满,粞说:“你对妈说点好话不行?她为你吃了一辈子苦了。”

父亲说:“这话没道理的。她为我,我又为谁?未必我这辈子在享福?即使她是为了我而吃苦,我写信要她离婚,她为什么又不肯?

粞说:“妈是为我们姐弟三个想呵。”

父亲说:“所以,一个人老是为了别人着想,倒霉的就只能是她自己。你想想,这个世界总得有人走运有人倒霉,她不许别人倒霉,那么就只好留给自己了。”

粞对父亲这套说法又好气又好笑。粞想父亲的自私有点炉火纯青了。可不能不说父亲的推理是符合逻辑的。粞说:“你既然认识这么深刻,为什么你一生也这么不顺?”

父亲说:“这就在于一切政治运动都不按逻辑办事,它信马由缰,撞到你,你躲都躲不开。我幸亏一走了之,要不,文革中还不又是一死?”

粞默默点点头,他想父亲也只是抓到一点保护自己的本事。

父亲又说:“还是说你妈,她老是讲为别人,结果,她使你们姐弟三个过好了吗?没有,她又使我过好了吗?也没有。她不离婚的结果,是她自己一人得了好处。这就是人人都同情她,人人都夸她忍辱负重,她得到了名声。”

粞吃了一惊,但他回味父亲的话时,却觉得母亲固然有些委屈,但父亲讲得实在有理。

父亲说:“所以我并不感谢她,你记住,粞,对于男人来说,不必去空谈什么爱不爱,灭了灯,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味儿。”

粞笑了。粞说:“你倒想得开,那你还找妈干什么?”

父亲说:“我不找她聊天干活睡觉,我找她离婚总是可以的吧?”

粞说:“离婚?你疯了!何必这样?”

父亲说:“很简单,她不要丈夫,可我要老婆,我二十几年没老婆,我现在想要一个。”

粞说:“你跟谁结婚?”

父亲说:“总归会有人的,我现在一百多块钱一个月,房子有一套,找个者伴儿暖暖脚也不会太难。”

粞说。“我真想象不出来你是这么敢做敢为,这么果决,什么都看得开,放得下。”

父亲说:“算你认识还对,我这只是做了一个人基本该做的,丝毫不出格。”

粞默默地点点头。

父亲说:“粞,我劝你同我弄好关系,这对你只有好处。”

粞说:“你是我父亲,我钦佩你。但是我更爱妈妈,这一点,你永远也达不到她的位子。”

父亲没等来母亲,只好走了。临行前,见粞呆思,便又说了句:“记住,不要心系于一个女人。关了灯,女人都一样,而男人最需要的是关灯后的女人,别的都无所谓。”

粞想,果然是如此,只是不甘心如此。

十二

星子直到下半夜才将自己弄睡着了一会儿。早上起来时,母亲已经上班了,桌上已摆好了牛奶面包,面包甚至连果酱也抹上了。

星子知道此乃亦文所为,没说什么,坐到桌前便吃了开来。

亦文从厨房出来,坐在星子对面,说:“怎么样,服务还周到吧?本人愿如此服务五十年以上。”

星子一笑,说:“你今天反客为主了。”

亦文说:“不敢,只是正在争取。你觉得呢?”

星子说:“我觉得不好。”

亦文说:“昨晚,你们谈得怎么样?为什么哭?”

星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哭?”

亦文说:“这还不简单,红彤彤的眼睛松垮垮的脸嘛。”

星子说:“你想知道什么?”

亦文说:“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一刀两断了。”

星子说:“是又怎么样?”

亦文说:“是就给了我机会。”

星子心动了动,她瞥了一眼亦文。亦文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星子笑了笑,说:“太晚了。我们已经把关系定下了。”

亦文说:“真的?”

星子说:“真的。”

亦文说:“你妈妈知道吗?”

星子说:“你不用搬我妈,这是我自己的事。”

亦文垂下了眼帘,眼睛盯在自己脚上,停了停方说:“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星子说:“你还小,急什么。”

亦文说:“这是我的事,你也不必教育我。”

星子暗自好笑。但星子觉得亦文身上有一种东西,已打动了她。星子想,那是什么呢?

星子匆匆吃罢早餐,回到自己房间。她的头绪颇乱,星子想人有时喜欢制造些混乱来充填生活。我现在是站在谁制造的混乱之中呢?粞?亦文?水香?母亲?抑或自己?星子忽然忆起黄山脚下那老头儿的话:“姑娘你正站在你一生的关口上,你得留神拿好主意呀。”

星子想,那瞎子还真灵,真该多出点钱讨教他这主意该怎么个拿法。

亦文进门时,星子不知道。直到亦文走到她跟前。她才吓了一跳。

星子说:“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亦文说:“你自己想呆了,倒怨别人。”

星子忽而见他拎了旅行包,一副出门装束,吃惊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亦文说:“住得够久了,该走了。”

星子说:“怎么这么突然,得等妈妈回来才能走呀。”

亦文说:“不必了吧,我觉得我已经是不受欢迎的人了。我的优点就是晓得知趣。”

星子说:“别这样。我一定要留往你。”

亦文说:“留下来对你没好处,我会抢在那位粞的前面跟你……”

星子一惊,便道:“你胡说什么?”

亦文说:“别紧张,吓唬吓唬你。”

星于说:“听我的话,晚上妈妈回来后再说你走的事。”

亦文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告诉我你和粞究竟怎么回事。你妈昨天对我说了好些,我还想听你的。”

亦文这番话说得很诚恳,也很温柔,它使星子突然间产生一种倾诉感。她好想把她心里淤积了许久许久的痛苦疑虑彷惶以及欲爱不愿、欲罢不能而产生的千般焦虑,统统地倾泻出来。

星子点了点头。亦文坐在了她的对面。于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一寸一寸地从星子心底扯了出。当星子说到水香时便开始了流泪,往后,她的泪越涌越多,最终泣不成声。

星子不知什么时候亦文坐到了她的身边,也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亦文搂在怀里。她将脸埋在亦文的胸脯上,哭得十分伤心。亦文不停地不停地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肩膀。

亦文说:“你受的委屈大大了。粞不值得你留念,那个水香永远是一片阴影罩在你俩的头上。”

星子哭道:“那我怎么办呢?”

亦文说:“勇志的话是对的。让粞自己去休养生息,而你,自然用新的生活来冲刷掉你心里头的伤痛。”

星子说:可我心里老是牵挂着粞,我觉得真的离开他会对不起他的。“

亦文说:“是他对不起你。是他忽略你的感情而找了水香,是他不看重你。你既发誓永不嫁他,又何必作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让肉体受折磨呢?你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青春的冲动?”

星子叫亦文这么一说,突然间脑子里出现昨夜勇志家的一切。她浑身感到不自在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将身体更贴紧了亦文。

亦文便开始吻星子,当亦文的嘴刚一触到星子的嘴唇时,星子有一种被火烫了一下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将头向后仰了一下。但当她触到亦文热烈地充满情欲的目光时;星子又软下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召唤,这种召唤超越了她的理智,直接从她的肉体深处得到了回应。星子没了思维,她闭上了眼沉入这从未体验过的享受中。

亦文使劲地吻着她,星子感到透不过气可同时又盼望这吻能永远下去,许久,亦文终于将手搁在了星子的裙扣上。亦文低声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星子焦渴地答道:“我要你。”

当一切结束后,星子躺在亦文的怀里,激动未已。星子想,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间就成为一个真正的妇人了?我怎么就这样轻率地将自己最珍贵的就这么交给了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人?我怎么鬼迷心窍了?然而,那一切,又是多么的好,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地快乐。

亦文抚着星子说:“星子,你好像很有经验。”

星子说:“水香一点一滴都告诉过我。你呢?好像也懂得很多,不致于也有个水香告诉你该怎么做吧?”

亦文不语。星子翻身坐起。星子说:“你有过?她是谁?”

星子不觉落下了眼泪,亦文慌了,也坐了起来。他笨拙地为星子抹泪,且说:“那是老早的事,一场游戏而已。”

星子说:“讲出来。”

亦文说:“在乡下,有一回中秋,大家都回去了,只剩我和另一个女孩。我们俩很无聊,晚上就坐在一起说话。有天来了几个农民,讲了好多黄色下流故事。他们走后,我们控制不住,过了一夜。就这。”

星子说:“后来呢?”

亦文说:“后来……寂寞时,也同居过几回。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她被招到县招待所当了服务员,我们都清楚彼此走不到一块,就算了。以后再也没有来往。”

星子默然了。屋子想,水香是怎么说她和粞第一次上床的事的?那桃花何其灿烂。

亦文又拥了过来。亦文说:“星子,我向你起誓,我和她其实连恋爱关系都没有。我没爱过她,她也没爱过我。我们在一起,只是一种需要。那是客观环境造成的。”

星子再次躺下。星子想事情实际上就这么简单。有时人竟为了这么简单的事作那样复杂的铺垫。男人女人最终直奔的目的只有一个,何故又去制造些中间环节呢?爱有多大意义呢?不爱又少了什么呢?无非如此。

星子自觉有了一种彻悟。她觉得自己把一个并不要紧的东西严密看守了许多年,待有一天拿出来后,才发现也不值什么。

当亦文再一次凑近星子时,星子仍鼓胀起激情迎接他。星子想这就是男人,这就是女人,这就是享受,这就是淫荡;这是人类最高尚而又最污浊、最美丽而又最丑恶、最亲密而又最遥远的时刻;是每个人最公开也最秘密、最渴望也最鄙夷、最真实也最虚幻的事。

亦文说:“我们一毕业就结婚。我们要在毕业前拿结婚证,这样,我就可以不被分到太远的地方。你同意吧?”

星子点点头,温顺地偎在他的怀里。星子忽觉得自己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一种庄严感,反感到有些好笑。星子对自己说:“噢,我就是这个小男孩的妻子了么?”

十三

星子是在开学一周后收到粞的信的。粞的信很长。先是为那天晚上的唐突而道歉,并说再也不敢了。尔后写了很多他父母离婚的事。粞说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很忙也很烦乱,因而很久没去看星子。星子对粞父母离异也感到吃惊,但一细想,觉得这样其实更好。粞的信中更叫星子吃惊的则是粞的父亲又结婚了这事。粞说那位“母亲”四十岁出头,很风骚,很艳丽,很得他父亲的宠。粞说他有时也去他父亲那里看看。他母亲为他这举动很有些气愤。粞说他夹在中间又为难又苦闷,没人倾诉,有些话只好同沈可为谈谈。好在沈可为很关照他。也很体谅他的苦衷。粞说有很确切的消息传来,沈可为要调到公司里做副经理了。而且这副经理只是为了让他做经理的一种铺垫,沈可为已私下同粞谈了,希望他走后,粞能担负起全站的工作。粞说,沈之意是让他当站长了。粞不敢保证自己能否胜任。粞的信到了这儿,话题便转了。粞说,如果星子在他身边,他一定能保证自己干得好的。因为星子想问题实际比他想得深远得多。粞然后说好想星子。想得彻骨。打算星期六到码头接星子。粞申明着,他没别的决图,只是想有个贴心的朋友说说话,如此而已。

星子读罢信,好是惆怅。她分明地产生一种非常非常对不起粞的感觉,粞的信虽未露骨地表明粞爱她。但粞在字里行间的缠绵已使星子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她和粞在一起时的快乐以及那悠长的伤感。星子想,粞你应该明白我爱你胜过一切,但我却已习惯在你面前强硬自己的感情。我无法改变自己的这种做法,我只好远离于你,使你将我忘记。

星期六,星子没回家。她给妈妈写了封信,说是功课紧。但整个星期六下午,星子想到粞站在趸船上焦急地等候她的情景,不觉心里一阵阵隐疼。星子的上铺同学问星子何故脸色发白,是否有病时,星子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星子哭泣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星子很快又收到粞的信。粞的信很平淡。粞说,没接到星子,心里很难受,但也能体谅星子的作为。他将不再干扰星子,望星子好自为之。最后,粞的信说,“人的命运竟是无常。有时人不得不作一些违背他意愿的决定。这种决定虽然有可能使他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但也有可能使他获得一种能超越这种痛苦的胜利。”

粞末后的这段话有些没头没脑,星子没琢磨透,但星子却预感着要发生些什么事。星子有些莫名的紧张和莫名的躁乱。

就在这个时候,星子开始了无缘故地呕吐、起先她以为是胃,直到有一天周未晚餐时在母亲面前亦作呕时,母亲才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

母亲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星子说:“有好几天了,难受死了。”

母亲说:“你这个月的月经来了没有?”

星子摇摇头,星子不理解母亲何故问这。

母亲的面孔严厉起来。母亲说:“你和粞是不是有过亲热的事?”

星子说:“没有哇-,我和他没来往了。”

母亲说:“那……亦文?”

星子低下了头。

母亲说:“这时候没时间害羞了,你和他是不是有了性关系。”

星子点点头。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母亲说:“亦文不错,我同意你和他的事,但你们也太不尊重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你肯定怀孕了。”

星子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望着她的母亲。人生中那么要紧的事,竟这般不声不响地来临了。在她的肚子里竟怀上了一个孩子,一个只与她相交了不足一个月的人的孩子。因为那天的一时欢快一时享乐,她竟成为了一个母亲,用她的精血正饲养着一个小孩。

母亲见星子如此紧张如此害怕,又恐惊吓住了她。母亲说:“去做个流产吧。”

星子说,“不能养吗?”星子忽觉得一种渴望,那便是好想留下那个孩子的渴望。

母亲说:“你不怕丢人?”

星子低下了头。星子想,我该写信告诉他父亲一声才是。

一个星期后,星子做过了手术。亦文不能请假没来。亦文的母亲余丽阿姨来了。余丽阿姨和星子的母亲稀嘘着为当今的年轻人叹气。在亦文缺场的情况下,给星子和亦文订婚。星子在套上余丽阿姨递上来的订婚戒指时,想,就这样了吧。

星子在家休息了两个星期。母亲去学校为她请的假,说是有老人在乡下病故,要去奔丧。学校也不多问什么。同学们亦不在意,星子重返学校时,因多吃了鸡汤胖了许多。同学们都笑她。有个同学打趣道:“你这像坐了一场月子似的,又白又胖。”

星子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亦文就此写过好多信一每信必安慰星子,叫星子别为孩子难过,将来他们还会再有的。亦文的信常常提到他俩同床共枕一起欢度的美好时光,不厌其烦地回忆一些细节。使星子好几回由此而联想到水香当年向她讲叙的一切。星子的同学也都知道星子的未婚夫是个军校的学生,长得很帅,也很爱星了,于是一律地羡慕起星子来。

星子想,我值得羡慕么,如果是粞,:那么这些羡慕我的人可能会是以同情我的表情出现呢?

星子觉得自己已太久太久没见到粞了。这是她认识粞后头一次隔得这样久没与粞来往。星子想知道粞现在怎么样了,但终于压抑了自己这一欲望。

元旦时,星子不顾一切地乘火车到了亦文那里。他们找了处旅馆,整整地在那小房间里呆了三天,这次他们已懂得了避孕。第三天的清早,亦文摇醒星子,不高兴他说:“你半夜里使劲地叫着粞,然后往我怀里钻。”

星子骇了一大跳,说:“不会吧。”

亦文醋意十足,说:“你是不是幻想着我是粞而和我作爱?”

星子忙辩解道:“不不不。”

但星子想这有可能,来看亦文前一段日子,睡梦中老是觉得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每次都觉得那人是粞。她正是受不了那种煎熬才来找亦文的。

这次同亦文的相见以不欢而散告终。星子感到寡然。尽管亦文很快来了信,表示理解星子,检讨自己太冲动的原因是生怕星子仍爱着粞等等,星子读那信读得无味,也没及时回信。又过了几天,星子收到亦文的电报,电文是:“再无信我即来爱你至死不渝”。电报在同学中引起轰动,寝室同学都鼓动星子也拍电报。星子被亦文的电报激起了一些热情,于是也回了电。电文是:“想你爱你日日夜夜山高水长”。据亦文后来来信说,这电报也使他在同学中风光了一阵子。大家都晓得他有一个极爱他的女朋友。星子想我对亦文的感情,如哪一座山那么高?像哪一条水那般长呢?

寒假前夕,星子偶尔遇到勇志。勇志和小珍在商场购物。勇志说他们打算结婚。星子下意识地望了望小珍的腹部,小珍脸红了,嗫嚅地不知说了句什么。

勇志大方他说:“有孩子了,四个月零七天。那次我们大意了,就怀上了。”

星子说:“就好好照顾小孩,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勇志说:“粞结婚了,你知道不?”

星子脸色一变,呼吸有些紧张,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强作镇静地问:“谁?和谁?”

勇志说:“沈可为的妹妹。那女孩很秀丽只是脾气怪得很,她看上了粞,粞也没回绝,粞有时真是鬼迷心窍。他又不是不晓得这个鬼沈小妹有些神经质,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星子冷冷地笑了声,说:“粞的头脑太清楚了。他永远清醒地知道他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只是他永远都做错了。”

勇志说,“他现在接替了沈可为,还入了党”,他说有小道消息透露他会调到公司去。“

星子说:“这都是作为沈可为妹妹的陪嫁送给他的?”

勇志说:“也还能这么说,粞毕竟也还是能干的。粞说他是可怜沈可为的妹妹才同她结的婚。沈家小妹死活要嫁粞。否则宁可一死。”

星子说:“那粞怎么认识她的呢?”

勇志说:“粞说他有一天去找沈可为,沈不在,他小妹正好在家。粞同她聊了聊,沈家小妹就爱上了他。粞说你反正不嫁给他,那么他娶谁都一样。”

星子听了勇志最末一句话,心头震了震。

星子说:“什么时候结的婚?”

勇志说:“大概是十一月初吧。我心里不舒服,没去参加婚礼。”

星子掐算着,那正是粞给她写最后一封信不久后的日子。

星子苦笑了一下,然后说:“他现在住在哪儿?我是不是该送一份礼物?”

勇志说:“你就别多事了。大概有一回粞在夜里叫了你的名字,沈家小妹追问粞星子是谁,粞不说。后来沈可为告诉了她你们之间的事。沈小妹神经质发作,用头撞墙又满地打滚,说粞欺骗了她。又说她如果见到你,一定要先杀掉你,再自杀。”

星子说,“这么严重?”

勇志说:“这跟神经病有什么两样。”

星子说:“一个美丽的神经质女人,很有些诗意。”

勇志说:“屁,这个连水香都不如。”

星子笑了笑:,星子跟勇志分手后,一个人在街上留达。她觉出自己十分地孤独。孤独如荒野之游魂。她想,他也是在跟别人睡觉时喊叫我的名字。

十四

这一年的冬天到得很早,仿佛秋天刚走。雪便在老北风的裹挟下来临了。粞走出法院,同沈小妹分手时,他才注意到天地全白了,白得刺眼。

他乘上了通往母亲家的汽车。两年的风风火火的事业,两年的平平淡淡的婚姻,宛如一个梦。

新婚之夜,仅因为粞在窗前沉思了十分钟,沈小妹的神经质发作了。又哭又闹,撕衣击胸,滚地嚎叫。着实叫粞骇了一回。粞只不过吸着一支烟静静地想了想自己曾爱过又失去和不爱了却有过性关系的两个女人,仅此而已。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走去找了沈可为,粞说:“原来是这样。”沈可为说:“你失去的东西我会在别的方面给你补偿的。望你慎重。”粞不再言语。粞回屋安抚好了沈小妹。半夜里,粞睁大眼睛望着夭花板,回想起父亲讲过的话,关了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粞想,正是这样。

粞得到了另一种满足。粞认为男人应该更看重这一种满足。粞常常被神经质发作的沈小妹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粞都无所谓,粞以他全部的身心投入到一个奋斗目标上。粞几乎成功。

沈可为调到公司作了副经理,赴任前跟粞说很快即会任粞作站长。那天粞曾激动了一夜。粞甚至总结出人生之经验:人必须敢于失,才能得。

但粞未料到生活中常有意想不到的事。沈可为突然地冒出一个远在美国的姨母。姨母带了一双儿女回国探亲。姨母的女儿竟是稀奇古怪地爱上了有妇之夫沈可为。姨母有一点小小的资产,姨夫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姨母问沈可为可愿去美国发展。枕可为没回答,但同意赴美探亲一段日子。沈可为走了,孰料一去不返,三个月后提出与原妻离婚。咄咄逼人、锐气十足的沈可为被公司除了名。一时间,好些人奔走相告,拍手称庆、只有粞失眠了。粞整整三夜睡不了觉。粞觉得自己内心空虚异常。

第四天粞到了局里。沈小妹走了哥哥,可还有舅舅。舅舅恰在办离休手续,对粞的造访很是冷淡。粞走出局大门时,感到悲凉万分,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之寒袭击了他的每一处神经每一个毛孔。粞知道,他的大势已去。

其实才几天,站长王留便通知粞,请粞离开调度员的席位,重返小队。粞诘问为什么。王留一笑,说:“请你上时你并没有问为什么嘛。”粞无言以对。

粞仍回到他的甲小队。只一夜工夫,他的脸色便由昔日的黑红发亮变得灰暗无色。粞在拖第一趟板车时,便觉出自己体力不支,干了几天,愈发地疲乏。回家时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粞上了趟医院。医生边聊天边用了三分钟时间打发了他。医生诊断为感冒。粞仍坚持上班,仍然浑身无力。王留便在大会上说,有人当了年把屁大的干部;就娇气得干不了装卸,真他妈的会装。粞不想争辩,他只是无力。

终于有一天,粞昏迷在了工地,送到医院抢救醒后,勇志找了个熟人为粞作了全面检查、粞留在了医院。再过了几天,全站都晓得粞得了癌,是肝癌。

粞得知这个消息时,把身体和头贴着墙,闭着眼睛足足静默了五分钟。粞将所有的眼泪都送了回去。再睁眼时,粞很坦然。粞立即办了出院手续。

粞将这个消息告诉沈小妹的同时便提出了离婚。沈小妹的神经质又发作了。最后沈小妹安静了,神情回到了粞第一次见她时的状态。她同意了离婚。

粞又回到母亲的家,两年的热热闹闹的日子便忽然地从他生活和记忆中都抹去了,他又同原先的他一样。便是这时,粞又那么强烈地想起了星子。想起那年的夏天叫个大雨的日子,他曾在这趟公共汽车上,将星子揽在怀里,他清晰地记得星子剧烈的心跳和她故作滞洒的神情。一切又都宛如昨天。

粞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给星子写了封短信。信说:“星子,我得了癌,想见你一面再走。”

粞的母亲去发了信,去了很久才回来,粞的母亲说:“粞,星子不会再来了,你死了心吧。”

粞说,“为什么不会?”

母亲说:“星子旅行结婚去了。”

粞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浑身绷紧了好几分钟。直到母亲叫他吃药喝水,他才松软下来。粞想:她为什么不能结婚呢?她应该结婚了,这是很自然的。粞想得很悲哀。

夜里。粞听到母亲悄悄的抽泣声。他流下了眼泪。外面的北风刮得十分地紧,一声呼啸接着一声,又仿佛是悲枪的长呼。粞想命该如此。我空空地来,又空空地走,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留下。想什么便失掉什么,不想的却无端寻来。我也没什么可留恋了,的确是我归去的时候了。

粞的母亲次日为粞炖了支人参。粞喝下后,精神好一些。粞不想出门,他寻了副扑克牌,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开“六关”。

在粞开完三关时,他忽而心有所动。粞觉得他感觉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的心无端地“通通”地跳着,一股亢奋陡然地升入脑间。粞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什么时刻?粞未来得及回答自己。门被轰地撞开了,一个泪水滢滢的人出现在了面前。

粞惊喜万分,他脱口叫了声“星子”,便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臂。

星子叫着:“粞——”一头扎进粞的怀里。

粞搂着星子,脸上浮着笑,伤佛在享受一种无尽的满足。

星子则伤心地痛哭。星子便咽道:“粞,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可不能丢下我自己走了呀。”

粞很感动。粞抚摸着她,为她抹着眼泪,粞说:“喂,哭成这样,是你得了癌还是我得了癌,我都弄不清了。”

星子说:“我们刚出去一星期,我就是想回来。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想回来。我心里知道,我是想见见你。我就看到了那封信。粞,那不是真的。”

粞说:“是千真万确的。不过,我今天不想谈这个。告诉我,你怎么样?幸福吗?他是谁?对你好不好?你真心爱他?……”

星子打断粞的话,星子说:“今天也不谈这个。”

粞凝视着星子,温存地问:“那谈什么?”、

星子说:“随你的便。”

粞说:“像一个丈夫同他的妻子那样谈?”粞灼热的目光烧烤着星子的脸。

星子闭上了眼睛,把嘴唇迎向了他。

粞心旌摇荡。粞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的激情了。他几乎对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没了向往和情欲,这一刻,他却仿佛又坠入初恋的深渊,仿佛这一生部未触摸过女人。他用唇迎接了星子。他们相拥着倒在床上。

粞和星子渐渐互相探索。如火的桃花在星子的脑海中为一片空白所替代。星子觉得粞给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她仿佛一出生便失去的那一部分生命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它的回归,竟使生命那么的美丽动人,那么的充实饱满。一切颓唐消沉,失望,痛苦,在那时全都烟消云散。星子不觉感叹了一声:“人生多么的好呵。”

粞说:“是呀,真好。我一生部没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我的生命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被包围在无限的温软无很的亲情之中。”

星子惊异地看着他。星子想。他居然和我想的一样。是否他正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否则我们怎么这样容易相通,这样难以割舍?

粞的母亲下班回来时,粞和星子已相拥着睡着了,大大小小的衣服乱扔一地。粞的母亲微叹了一声,将衣服收捡起来,然后就出了门。粞的母亲一夜未归。

半夜里,粞和星子几乎同时醒来。星子泪流满面,呜咽不能成声。粞终于也崩溃了自己强硬了好几个月的镇静和但然。粞说了一句:“星子我不想死。”便再也说不下去。而人依偎着流泪,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墨黑渐渐地发灰又渐渐地变白。

早晨,星子给粞熬了麦片粥,又执意地要喂他吃下去。好像粞是她的孩子,她温柔地充满爱意地一口一口喂粞。喂完粞,又为他一件件穿好衣服,细细地洗了下脸。最后吻了吻粞说:“为了我,你得坚持,听见了吗?”

粞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问:“你丈夫呢?”

星子是含笑告辞的。行前说还要再来。在星子正欲关门那一刹,粞喊住了她。粞眼里涌上了眼泪,但他控制住了,粞说:“星子谢谢你。你没有使我空手而归。

星子出了门。外面的风刮得很猛。当第一股寒气从她的鼻孔窜人心肺时,星子品味着粞的话。星子想,这话是怎么讲的!

粞的母亲是早上先去菜场买了一只鸡后才回家的,她到家时,粞睡着了。粞留了张纸条在桌上。纸条上说:“妈,我累了,让我多睡睡,别喊醒我。”粞的母亲想想粞昨天的夜晚,便没叫他。

粞的母亲下班回后,便开始忙杀鸡、炖汤。待她做好这一切后,再去看粞,才觉出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摸摸粞的鼻息,脑袋“哄”了一下。她忙乱着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打电话找了粞的父亲。

粞的父亲比救护车先到,他在搬动粞时从粞的枕头下翻出一张纸条。上面说:“我走了。请把我的骨灰丢到长江里。粞。

粞的父亲说:“不必救了。”

粞的母亲嚎了一声扑到了粞身上。粞的父亲拍了拍粞的脸,叹道:“这儿子太不像我,他学不像。”

粞的母亲忽而立起身,指着粞的父亲哭道:“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儿子!”

开追悼会时,星子去了。她见了粞的母亲。两个女人相对无言,都只是淌着眼泪。粞的两个姐姐也去了。两个蜡黄面孔,表情木然的人似乎悲惨的事情经历得大多,已不觉得世界还有什么哀痛的事值得她们哭泣了。她俩始终很理智很平静,各自做着些具体要做的事。

星子在人群里见到一个面孔很清丽的女人。星子想这人一定是沈小妹。她走了上前问道:“请问你是沈小妹吗?”

女孩眉毛一挑,眼睛好几下闪烁,才说:“是又怎么样?”

星子想果然有些不对劲,星子说:“没什么,只想认识一下,我叫星子。”

沈小妹似乎一惊,她皱着眉头打量星子,好一会儿才说:“你也不怎么样嘛,为什么粞就只爱你?”

星子笑了笑,说:“不,他谁也不爱,他爱的只是他自己。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沈小妹一副迷茫的神态望着星子。

星子觉得自己对粞的死心情已很平静了,她想他死了也许比他活着更好。

只是星子在见到水香的一瞬间,脑袋瓜木然了一下。桃花如火,迅速蔓延了她的整个身心。星子迅速避到幕布之后。那里,只有粞静静地躺着,眼睛半开半合,缄默无语。星子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攒着一手的冰凉,提前而去。

一路上,星子想,粞这下真成饲料了。癌细胞吞噬了他,火又将粉化他,水再冲散他,使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留一丝的痕迹。只是,在此之前,又是谁一口一口地吃着他呢?是生活本身?还是他自己?或是他们相互联手?再不,是人家这一类生命未曾进化得完美而自保的弱点一直在细细地咀嚼着他?如此想着,星子感到了被咀嚼。星子想,是了,这种咀嚼是从一生下来便开始了。

一辆大卡车在星子面前嘎然停下。一个蓬头司机伸出头,厉吼一声“找死呀!”

星子一惊,她让开了身子,朝那司机笑了笑。

尾声

大约九个月后,星子在预产期还差几天的一个日子里,生下了一个男孩。亦文欢天喜地地拍回了电报。那时。他正在一个基地实习。星子抱着孩子,内心感到温暖无比。只是在半月后的一天,儿子睁开眼睛迷迷漾漾地望着她时,她的心“格登”地跳了一下。那小小的、黑亮的眼睛是多么奇特呵。星子想:我的天,那是他么!

粞的母亲在外办事,路过星子家顺道去看了星子。当她抱过星子的婴儿,凝眸注视时,不禁欢喜若狂,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星子淡淡一笑,说:“您给起个名字吧。”

粞的母亲眼睛一亮,脸上焕发出一层红光,她说:“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星子说:“我就说是我起的。”

粞的母亲抱了小婴儿到窗边。秋天的阳光照耀着她和那小小的生命。她想了想,扭头对星子说:“叫-阳-行吗?日出的意思。这原是我为粞起的。后来粞的爷爷硬要叫-喜-,才没用这个。”

星子说:“阳,日出,美极了。就是这个。”

粞的母亲上前使劲地亲吻阳,在她将肠交给星子时,低声而动情他说了句:“谢谢你,星子。”

星子拥阳在怀,闭上了眼睛。她默想着。在她默思中的辽远之地,一片桃花开放成云霞,轻逸地起伏动荡。

星子自问:这究竟是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全文完)

(《长江文艺》199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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