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八章

八月三十一日,克伦斯基召去的克雷莫夫将军在彼得格勒自杀了。

克雷莫夫所属部队的代表团和指挥人员都赶到冬宫去自首。这些不久以前还想用战争来对付临时政府的人,现在却来向克伦斯基大献殷勤,向他表白自己的忠诚。

克雷莫夫纪律紊乱的部队还在进行最后挣扎:一部分军队由于惯性作用,还在向彼得格勒运动,但是这种运动已经毫无意义,因为科尔尼洛夫的叛乱已近尾声,像腾起的烟火似的反革命火花已经熄灭,而且共和国的临时执政者——这些日于里,他那肥硕的脸颊的确显得大为瘦削了,——已经在像拿破仑一样,抖动着两条裹着皮绑腿的腿,在政府的例会上大谈其“政局完全稳定”了。

在克雷莫夫自杀的前一天,阿列克谢耶夫将军接到了任命他为最高统帅的命令。一向举止得体、注意细节的阿列克谢耶夫了解自己处境的恶劣和暧昧,开始他坚决拒绝,但是后来还是接受了这一任命,惟一希望,就是借以减轻科尔尼洛夫和那些曾或多或少参与组织民政府叛乱的人们的不幸。

三十一日,他在路上用直通电话和大本营联系,想弄清科尔尼洛夫对他接受任命和即将上任所持的态度。令人厌烦的商谈断断续续,一直拖到深夜。

同一天,科尔尼洛夫那里也召集了一次参谋人员和亲信们的会议。对于他提出的关于继续与临时政府进行斗争的合理性问题,大多数出席会议的人都主张继续斗争。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请谈谈您的高见吧,”科尔尼洛夫对鲁科姆斯基说,因为他在整个会议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

鲁科姆斯基的话虽说得很委婉,但是坚决反对继续自相残杀。

“投降吗?”科尔尼洛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涧道。

鲁科姆斯基耸了耸肩膀。

“问题自身会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

谈话又继续了半个钟头。科尔尼洛夫一言不发,显然,他在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会议不久就散了,过了一个小时,他把鲁科姆斯基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

“您是对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他把手指头弄得咯吧咯吧直响,昏暗的、好像撒上了一层炭灰的灰白色眼睛瞅着旁边的什么地方,疲倦地说道,“继续顽抗不仅愚蠢,而且简直是犯罪。”

他用手指头敲了半天桌子,谛听着什么——也许是在谛听自己琐碎的思绪;沉默了片刻,问道:“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什么时候到?”

“明天。”

九月一日阿列克谢耶夫来到了大本营。当天晚上,他根据临时政府的命令,逮捕了科尔尼洛夫、鲁科姆斯基和罗曼诺夫斯基。在把被逮捕者送往‘大都会饭店“(在那里他们将被置于守卫的监护之下)之前,阿列克谢耶夫与科尔尼洛夫密谈了二十分钟;科尔尼洛夫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非常激动,几乎不能自制。罗曼诺夫斯基想要走到科尔尼洛夫跟前去,但是被科尔尼洛夫的妻子挡住了。

“请原谅!拉夫尔·格奥尔吉耶维奇要求谁也不要到他跟前去。”

罗曼诺夫斯基瞥了一眼她那神色沮丧的脸,就赶紧走开,眼睛激动地眨着,眼眶下面立刻黑了一片。

第二天,西南线总司令邓尼金、参谋长马尔科夫将军、万诺夫斯基将军和特别军团司令埃尔杰利将军也都在别尔季切夫同时被捕。

在贝霍夫的一所女子中学里,科尔尼洛夫的注定要失败的反革命行动可耻地结束了。结束了,可是又在策划新的行动;未来的国内战争和向革命展开全线进攻的计划难道不就是在这所女子中学里出笼的吗?

第四卷 第十九章

十月底的一个早晨,利斯特尼茨基大尉接到了团长的命令——率领连队徒步到皇宫广场去。

利斯特尼茨基给司务长下了命令后,就赶忙穿起衣服来。

军官们都打着呵欠,骂骂咧咧地起床了。

“什么事?”

“布尔什维克在找事!”

“诸位,谁把我的子弹拿走啦?”

“开到哪儿去!”

“你们听,是在放枪吗?”

“哪有什么枪声?是您阁下耳朵的幻觉!”

军官们都来到院子里。连队已经站成纵队。利斯特尼茨基率领着哥萨克快步从院子里走出去。涅瓦大街渺无人迹。的确有的地方偶尔响起零落的枪声。一辆铁甲车在皇宫广场上巡行,士官生在巡逻。街道荒凉。寂静。一队士官生和几个第四连的哥萨克军官们在冬宫门日迎接哥萨克。军官中,有一位是连长,他把利斯特尼茨基叫到旁边去,问道:“全连都带来了吗?”

“是的。怎么啦?”

“第二连、第五连和第六连都不肯来,拒绝执行命令,不过机枪队跟着我们在一起。哥萨克怎样!”

利斯特尼茨基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糟糕!第一团和第四团的情况怎样?”

“这两个团没有来。他们不来一您知道,今天布尔什维克可能要动手吗?鬼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他伤心地叹了日气,“真想奔回顿河去,躲开这是非之地……”

利斯特尼茨基把连队带进院子。哥萨克们把步枪架起来以后,就都在宽敞的、像操场似的院子里散开。军官都凑到远处的厢房里。他们抽着烟,聊起天来。

一个钟头以后,开来了一团士官生和一个妇女突击营。士官生据守在皇宫的走廊里,机枪也拖到那里。妇女突击队员就聚集在院子里。闲逛的哥萨克们走到她们面前,开起下流的玩笑。下士阿尔扎诺夫拍了拍一个穿着短大衣的短头发女人的脊背,说道:“大婶,你就在家养孩子好啦,怎么于起老爷们的事来啦。”

“你自己去养吧!”声音沙哑的、很不客气的“大婶”顶嘴道。

“我的乖乖!你们也跟我们一起来并肩战斗啦?”旧教徒兼色鬼的秋科夫诺夫纠缠着女突击队员说道。

“揍他们,臭流氓!”

“撇腿的战土!”

“乖乖地呆在家里多好!瞧,用得着你们哪!”

“上造的双筒猎枪!”

“从前面看——是个兵,可是从后看一看——不知道是个神甫,还是他妈的别的什么玩意儿……简直使人恶心!”

“喂,你这个女突击队员!把你的屁股收一收,要不然我可就要拿枪托子打啦!”

哥萨克瞅着妇女们,哈哈地笑着,倒也快活,但是将近正午,快活的气氛消逝了。女突击队员们分排从广场上抬来粗大的松木柱子,封锁宫门。指挥她们的是一个男人相的胖女人,穿着很合身的军大衣,挂着一枚乔治勋章。铁甲车在广场上开始巡逻得更加频繁,士官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一些装着子弹和机枪弹带的手提箱搬进皇宫。

“喂,乡亲们,当心点儿吧!”

“原来咱们是要打仗啦?”

“你以为——来干什么?你当是把你带来调戏女突击队员的呀!”

同乡们——布卡诺夫斯克和斯拉谢夫斯克的都围到拉古京身边。他们在商量什么事情,来回跑动。军官都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庭院里除了哥萨克和女突击队员以外,别无他人。紧靠宫门的地方放着几挺机枪手扔下的机枪,机枪的护板闪着湿漉漉的暗光。

傍晚,飘起了小雪。哥萨克们开始不安起来。

“这是他妈的什么规矩:把我们领了来,扔在院子里,连饭都不管?!”

“应该去把利斯特尼茨基找回来。”

“去找,去找!他在皇宫里,而士官生却不放咱们弟兄进去。”

“应该派个人去找炊事车——叫他们送饭来。”

于是,派了两个哥萨克去找炊事车。

“你们不要带枪去,不然的话,人家会缴你们枪的,”拉古京建议说;等候了两个钟头的炊事车。可是,不用说炊事车,就连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原来是谢米诺夫团的步兵把从院子里开出来的炊事车给拦回去了。黄昏时分,原先聚集在宫门附近的女突击队员们散成密集的散兵线;她们卧倒在木柱下面,开始越过广场向什么地方射击起来。哥萨克们没有参加射击,在抽烟,闲得无聊。拉古京把连队召集到宫墙边,不时担心地打量着皇宫的窗户,说道:“听我说,乡亲们!咱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干。应该撤出去,要不然咱们就要无辜遭殃。他们一开始对皇宫进攻,咱们呆在这儿干什么?军官——连影子都不见啦……难道咱们就该死,就该在这儿白白送命吗?回营房去,别在这儿蹭墙皮啦!至于临时政府……它对咱们有啥用呀?!乡亲们,你们说哪?”

“咱们从院子里一往外撤,赤卫军就要用机枪扫射。”

“他们会砍掉咱们的脑袋!”

“不见得……”

“那就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行,咱们还是在这里老老实实呆到底吧。”

“咱们简直像牛犊子一样——喂饱了往牲口棚里一赶。”

“各走自己的路吧,我们排撤啦!”

“我们也撤!”

“派几个人去找布尔什维克说说——叫他们别碰咱们,咱们也不动他们。”

第一连和第四连的哥萨克也凑了过来。大家商量了一下。每连派一个人,三个哥萨克走出宫门。一个钟头以后,他们领来三个水兵。水兵们跳过堵在宫门口的一堆方木,穿过院子,故意装得很随便的样子;他们走到哥萨克跟前,互相寒暄了一阵。一个留着黑胡子的漂亮的水兵,穿着敞怀的帆布上衣,海军帽歪在后脑勺上,挤到哥萨克人群中去。

“哥萨克同志们!我们是革命的波罗的海舰队的代表,我们是来建议你们,撤出冬宫。你们没有必要来保护别人的资产阶级政府。叫资产阶级的鬼儿子们——士官生去保护它吧。没有一个步兵愿意来保护临时政府,而且你们的弟兄——第一团和第四团的哥萨克——已经跟我们合作啦。谁愿意跟着我们走——就请站到左边去!”

“等等、老兄!”第一连的一个威武的下土走出来说。“跟着走——我们是非常高兴的……不过赤卫军会把我们枪毙吧?”

“同志们!我们以彼得格勒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保证你们绝对安全。谁也不会伤害你们。”

黑胡子的水兵旁边站着另一个身材短粗、脸上有点浅麻子的水兵。他扫了哥萨克们一眼,转动着像牛似的粗壮的脖子,拍了拍自己紧绷在制服里的高胸脯,说道:“我们护送你们!弟兄们,用不着疑神疑鬼的,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彼得格勒的无产阶级也不是你们的敌人,敌人是这些……”

他笑着,翘起大拇指向皇宫一指说道,露出了细密的牙齿。

哥萨克们犹豫踌躇起来,女突击队员们走过来,听了一会儿,瞅了瞅哥萨克们,重又走回宫门去。

“喂,你们,大嫂于们!跟我们一块儿走,怎么样?”一个连鬓胡子的哥萨克招呼她说,没有得到回答。

“扛起枪——开步走!”拉古京坚定地说。

哥萨克和睦地纷纷拿起步枪,排好了队。

“把机枪也带走吧?”一个哥萨克机枪手问黑胡子的水兵说。

“带走。不能留给士官生。”

哥萨克们出发前,各连的军官全都出来了。他们挤在一起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三个水兵。各连排好队就开拔了。机枪队拖着机枪走在最前面,小轮子轻轻地吱吱扭扭、哗卿哗卿在湿漉漉的石头铺的地上滚着。穿帆布上衣的水兵走在第一连最前面一个排的旁边。费多谢耶夫斯克镇的身材高大、白眉毛的哥萨克拉着他的袖子,抱歉、感动地说道:“我亲爱的人呀,难道我们愿意跟人民作对吗?我们一时胡涂,被骗到这儿来啦,如果我们明白,那我们会来吗?”他伤心地摇了摇留着额发的脑袋。“请你相信我的话——我们绝不会来!”

第四连走在最后。他们在被妇女突击营全营挤得水泄不通的宫门口耽搁了一会儿。一个强健的哥萨克爬到方木堆上去,有说服力地、意味深长地摇晃着一个大长黑指甲的手指头说:“喂,娘子军的战士们,你们听我说!现在我们就要撤出去啦,你们这些胡涂娘儿们却要守在这里。不过,你们可不要做什么蠢事!如果你们胆敢在我们背后开枪,——我们杀回来,就把你们统统剁成肉酱。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好,就是这样。现在,再见吧。”

他从方木堆上跳下来,快步去追自己的队伍,不时回头看看。

哥萨克们差不多走到广场中间了。有个哥萨克回头一看,激动地说:“瞧啊,伙计们!有位军官追咱们来啦!”

很多人都一面走着,一面扭回头来看。一个高个子的军官手扶着马刀,顺着广场跑来。

他不断在招手。

“这是阿塔尔希科夫,第三连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个子,一只眼睛上有个小堠子。”

“他想跟咱们一起走。”

“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阿塔尔希科夫在快步追赶连队,从远处就可以看到,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哥萨克们在向他招手,哈哈笑着。

“加油,中尉阁下!”

“快点儿!”

从宫门那里传来一声清脆、单调的枪声。阿塔尔希科夫挥舞着双手,身子往后倾斜,仰面倒下,两脚在石头路上登着,想要站起来。各连就像听到日令似的,都转过脸来,面向皇宫。机枪手们掉转枪口,在机枪旁边跪下。一阵弹带的沙沙响声。但是宫门旁,松木堆后面,已经空无人迹。一分钟以前还聚集在那里的女突击队员和军官们,好像都被那声枪响一扫而光。

各连又匆匆整好队伍走起来,步子加快了。最后一个排的两名哥萨克从阿塔尔希科夫倒下去的地方跑了回来。为了让全连的人都听见,其中一个大声喊道:“子弹打在他的左肩肿骨下。死啦!”

脚步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穿帆布上衣的水兵喊着口令:“左转弯……!”

几个连弯弯曲曲地转弯走去。寂寥荒凉的旧皇宫默默地目送着他们。

第四卷 第二十章

这年的秋天很暖和。阴雨连绵。贝霍夫的天空难得见到那苍白无光的太阳。到了十月,野鸟开始南徙。就是夜里,也能听到仙鹤凄切惊心的悲鸣掠过凉意已深的黑土大地。一群群的候鸟匆匆南飞,逃避即将来临的初寒和高空凛冽的北风。

因科尔尼洛夫案被逮捕羁押在贝霍夫的犯人,等候审判已有一个半月之久。这期间,他们的囚徒生活仿佛已经固定下来,如果还不能说完全是正常的生活,至少也已经独具特色的固定下来。每晨早餐后,将军们就出去散步,返回来就拆阅信函,接见来访亲友,吃午饭;午睡后就在各自的房间里度过,晚上照例都在科尔尼洛夫寓处聚会,进行长时间的商谈、谋划。

在这所临时改为监狱的女子中学里,生活过得还是相当舒服的。

格奥尔吉耶夫营负责外部警卫,内部护卫由帖金人担任。这种警卫虽然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在押犯人的自由,但是却有很大的优越性:早已安排好,只要犯人高兴,随时都可以很容易。很安全地逃走。在贝霍夫监狱里的整个关押期间,他们始终是不受任何限制地与外界保持着联系;要求尽快进行侦讯、审判,对资产阶级各界人士施加压力,销毁叛乱罪证,体察军官们的情绪,危急时则溜之大吉。

科尔尼洛夫费尽心机,要把那些忠实于他的帕金人掌握在自己身边,与卡列金联系后,卡列金就遵照他的指示,急忙往土耳其斯坦送去了几火车粮食,分发给帖金人饥饿的家属。为了帮助军官——参加科尔尼洛夫叛乱的人——家属,科尔尼洛夫给莫斯科和彼得格勒的一些大银行家写了一封措词严厉的信;那些人怕他们会进行对自己不利的揭发,所以立即就汇出了几万卢布。科尔尼洛夫与卡列金之间书信来往,在十一月以前,一直没有中断过。十月中旬他给卡列金写了一封长信,探问顿河方面的情况,哥萨克对他去顿河抱什么态度。卡列金送来了肯定的回答……

十月革命震撼了贝霍夫囚徒们脚下的大地。第二天就有很多急使被派往各方,一星期之后.不知道是什么人对囚徒们命运的担心在卡列金给自封为最高统帅的杜霍宁将军的信里透露出来,他在信中坚决要求把科尔尼洛夫及其他被捕的人一律交保释放。哥萨克军人联合会和陆海军军官联合会总部也都向大本营提出同样的请求。杜霍宁迟疑未决。

十一月一日科尔尼洛夭写给杜霍宁一封信,杜霍宁在信纸边上做的批语清楚地表明大本营已经多么虚弱无力,此时此刻,大本营对军队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权威,它正沮丧地等待着自己末日的来临。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阁下!

命运将您安排在这样关键的位置上,只有您才能扭转乾坤,使国家免于走向灭亡、而这种局面主要由于高层指挥人员的优柔寡断和纵容放任造成的。您已经面临如此严峻的选择:或者敢作敢为地大干一场,人者辞职不干,否则您就要承担祖国灭亡的责任和蒙受军队彻底瓦解的耻辱。

根据我得到的不完全的、零碎的情报判断,局势是不重的,但是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假使您放任布尔什维克占据大本营,或者甘愿承认他们的政权,那么局势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您能指挥的、已经有半数受了赤化宣传的格奥尔吉耶夫营和一个没有战斗力的帖金团,这点儿力量大微不足道了。

鉴于局势的发展动向,我认为您必须毫不延缓地采取这样一些措施,这既可以保障大本营的安全,又可为组织对迫在眉睫的无政府状态继续进行斗争创造有利的条件。

我认为这些措施应是:一、立即把一个捷克团和一个波兰的枪骑兵团调到莫吉廖夫来。

[杜霍宁的批语」大本营认为他们并非十分可靠。这些部队会是最先与布尔什维克精和的人。

二、用前线的哥萨克炮兵连加强波兰军团各师部队的炮兵力量,并使用这个军团的部队占领奥尔沙、斯摩棱斯克、日洛滨和戈麦尔。

[ 批语] 为了占领奥尔沙和斯摩棱斯克已经集中了库班第二师及阿斯特拉罕哥萨克的一个旅。为了保证被捕人的安全,我不想把波兰第一师的那个团从贝霍夫调走。第一师的骨于是很不得力的,因此不能算是真正的力量。这个军团的宗旨是置身局外,不干预俄罗斯内部事务。

三。借往彼得格勒和莫斯科调动的名义,把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全部、科尔尼洛夫团和一两个最坚定的哥萨克师集中在奥尔沙——莫吉廖夫——日洛滨一线。

[ 批语] 哥萨克的工场倒是非常坚定——决不跟布尔什维克打仗。

四、把所有的英国和比利时的装甲车都集中到该地区,全部换上军官充当炮手。

五、把步枪、子弹、机枪、自动步枪和手榴弹储备全部集中到莫吉廖夫和某个相邻的据点,派可靠的部队守卫,以备发给必将在指定地区集中的军官和志愿兵使用。

[ 批语] 这可能会引起骚动。

六、与顿河、捷列克和库班军的司令官,以及波兰军和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委员会建立密切的联系和准确的协议。哥萨克已经坚定地表示拥护恢复国家的秩序,对于波兰人和捷克人,恢复俄罗斯秩序的问题——也是他们自身赖以生存的问题。

消息一天比一天来得可怕。贝霍夫更加恐慌不安。关心科尔尼洛夫、要求杜霍宁释放被捕者的人们的小汽车在莫吉廖夫和贝霍夫之间奔驰。哥萨克军人联合会甚至采取了暗中威胁的手段。

山雨欲来,杜霍宁受到即将爆发的事变的压力,动摇不定。十一月十八日,他下达了将在押犯人送往顿河的命令,但旋即又撤消了。

第二大清晨。一辆溅满泥浆的小汽车开到临时监狱贝霍夫女子中学的大门口。司机跳出来,奴颜婢膝地、警惕地打开了车门,从汽车里走出一位身材匀称、但己不年轻的军官。他向守卫的军官出示了参谋上校库松斯基的身份证件。

“我是从大本营来的。我负有面晤在押的科尔尼洛夫将军的使命。我到什么地方可以会见卫队长?”

卫队长——帖金团的埃尔哈特中校——立刻把来人领到科尔尼洛夫那里。库松斯基自我介绍后,有点装腔作势地加重口气报告说:“四个钟头以后,莫吉廖夫就要和平移交给布尔什维克,杜霍宁将军命令我转告您,全体在押人员必须立即离开贝霍夫。”

科尔尼洛夫向库松斯基询问了莫吉廖夫的情况以后.就把埃尔哈特中校请来。左手的手指沉重地按在桌子边上,说道:“立即释放各位将军。帕金团要准备好在夜里十二点以前出发。我随团行军”

随军铁匠作坊里风箱整天呼呼地响着,炉火熊熊,锤声叮当,马匹在拴马架上悲嘶_帖金人给马的四个蹄子全都钉上马掌,修整马具,擦好步枪,大家在忙着进行各种准备工作。

白天,将军们一个个单独地离开了囚地。在寂静、漆黑的子夜时分,当偏僻小镇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人们都已睡熟的时候,骑兵排成了三路纵队,从贝霍夫女子中学的院子里源源开出来。他们的黑色身影,像塑像一样,清晰地映在钢铁色的天幕上一骑士们在行进中,简直像扎煞着羽毛的大黑鸟,高筒的皮帽子紧压在前额上,瑟缩地伏在鞍头,油亮的黑脸裹在长耳风帽里。科尔尼洛夫骑在一匹身躯细长的。筋肉强壮的高头大马上,紧挨着团长屈格尔亨上校,驼着背在四纵队中晃悠。贝霍夫街头的寒风吹得他皱起眉头,眼睛眯缝成一条线,望着繁星点点、寒冷的夜空。

沿街响起新换过掌的马蹄声,渐渐地消失在荒郊野外。

第四卷 第二十一章

团队在后撤,已经是第二天了,撤得很慢,且战且退,俄罗斯和罗马尼亚部队的辎重车队在高出地面的土道上络绎不绝。德奥联军已深人到侧翼,迂回包抄后撤的败军,企图完成合围。

傍晚发觉,第十二团和与这个团相邻的罗马尼亚旅有被包围的可能一,敌人在日落时,把罗马尼亚人赶出了霍维涅斯卡村,并且已经推进到与戈尔什山日毗邻的“四八零”高地。

夜里,得到山民骑兵营的炮兵连增援的第十二团,接到了攻占戈尔什山谷谷口地带阵地的命令。团队派出警戒哨以后,即着手准备这场遭遇战。

这天夜里,米什卡·科舍沃伊和本村蠢笨的阿列克谢·别什尼亚克一起值勤,做暗哨。他们隐蔽在一口废弃塌陷的水井旁的土崖边,吸着寒峭的冷气。偶有迟去的雁群掠过满布白云的。茫茫的夜空,用警惕、悲凉的啼声标出自己的去向。科舍沃伊遗憾地想到不能吸烟,便小声地说道:“人们的生活也真够奇怪的啦,阿列克谢!……大家都像瞎子似的在摸索着走路,一会儿聚到一起,一会儿又各奔东西,有时甚至互相践踏……总是这样过日子,在鬼门关边打转转儿,叫你越过越胡涂:为什么要这么瞎折腾?依我看,世界上再没有比人们的私念更可怕的啦,你用什么法子也不能把人们的私念弄清楚……譬如说,现在咱们俩躺在这儿,可是我并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你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也不得而知,我是怎么回事,你同样也不知道……也许,我现在正想要把你害死呢,可是你却在把于粮让给我吃,一点儿也没有疑心到……人们对自己了解得很少,今年夏天,我住在后方医院。我旁边的床上,是个步兵,莫斯科人。他很好奇,老在问你哥萨克是怎样生活呀,这个那个呀。他们以为——哥萨克只有一根鞭子,他们认为——哥萨克野蛮,哥萨克没有灵魂,只有个像玻璃瓶子似的玩意儿,可是我们都是跟他们一样的人:咱们哥儿们也同样喜欢娘儿们,热爱姑娘,为自己的伤心事痛哭,见了别人高兴就嫉妒……你是怎么想的,阿廖什卡?可我,小伙子,却变得对生活非常贪恋,一想到世上有那么多漂亮娘儿们,简直心都碎啦!心想:我这一辈子也不能把她们全爱过来啊,急得我简直要大喊大叫!我变成娘儿们迷啦,恨不得把她们个个亲得心都疼了……我谁都可以爱: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漂亮就行……还有,我们现在的生活安排得太没有学问了:硬塞给你一个,就得跟她白头到老——要咂吮一辈子……你说恶心不恶心?还有哪.现在又想出了打仗这玩意儿,就这样……”

‘肥你的脊背抽得太轻啦!蠢牛!“别什尼亚克没有恶意地骂道。

科舍沃伊仰脸躺到地上,长久默默地凝视着高远的苍穹,梦幻似地微笑着,激动、温柔地抚摸着冰凉的、冷漠无情的土地。

在换班前一个钟头,德国人把他们捉住了。别什尼亚克急忙放了一枪,就蹲了下去、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身子缩成一团,已经奄奄一息:德国人的刺刀刺进了他的内脏,刺破了膀胱,又使劲一捅,扎进了脊椎骨。科舍沃伊被用枪托子打倒。一个强壮的德国义勇兵背着他走了有半俄里。米哈伊尔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在往肚子里咽血,他喘了喘气,鼓足了劲儿,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从德国人的背上挣脱下来。德国人在他背后打了一排子弹,但是黑夜和灌木丛救了他——逃脱了。

在这以后,退却也停止了,俄国和罗马尼亚部队已经冲出了包围圈,第十二团被从前线撤下来,调到离他们原来的防区左面几俄里的后方。在全团宣布了一项命令:担负拦截逃兵的任务,在各条道路上都设立了岗哨,严防逃兵流窜到后方去,要把他们拦住,必要时可以开枪,然后把他们解送到师部去。

米什卡·科舍沃伊是第一批被派去执行这个任务的人们当中的一个。他和另外三个哥萨克一清早就走出村子,根据司务长的指示,哨位就设在离大道不远的玉米地头上。大道绕过一片小树林,消逝在起伏不平、到处点缀着方块耕地的平原那边。哥萨克们轮流值班监视。过午,一帮步兵,有十来个人,正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士兵们显然是想要绕过已经看得见的山坡下面的小村。他们走到小树林旁边停了下来,抽着烟,显然是在商量,然后就改变了方向,转了个直弯,向左走去。

“要叫住他们吗?”科舍沃伊从玉米丛中抬起身,问其余的人。

“朝天放一枪。”

“喂,你们!站住!”

离哥萨克们只有几十沙绳远的步兵们听到呼叫声后,停了一会儿,然后,仿佛很不情愿似地重又向前走去。

“站——住!”一个哥萨克喊叫道,朝天连放了几枪。

哥萨克们端着步枪追上一个慢慢走着的步兵。

“你们为什么他妈的不站住?哪个部队的?上哪儿去?拿出证件来!”哨长科雷切夫下士跑过来喊道。

步兵们都站住了。有三个人不慌不忙地摘下步枪。

后面的一个弯下腰,用电话线捆着开了绽的靴子。他们穿得都非常破烂、肮脏。军大衣襟上沾满了金盏草的棕色壳皮,——看来,昨晚一定是宿在树林的草丛里的。有两个人戴着夏天的军帽,其余的都戴着肮脏的灰色羊羔皮帽,帽子的翻边都快掉下来了,耷拉着帽带。最后的一个,——看来像是领头人、——身材高大、像老头子似的背部驼了,脸颊上松弛的皱囊直哆嗦,恶狠狠、瓮声瓮气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惹你们了吗?你们干什么要纠缠不休呀!”

“拿出证件来!”下士装出严厉的样子打断他的话。

一个蓝眼睛、脸像新烧出的砖一样红的步兵,从腰里掏出一个瓶子形的手榴弹,——在下士眼前摇晃着,不时回头看看自己的同伴们,用雅罗斯拉夫急促口音快嘴说道:“给你,小伙子,证件!这就是证件!这是全年有效的证件!当心你的小命,不然我就这么一来——叫你连五脏部分家。明白了吗?听懂了没有?明白啦?……”

“你别撒野!”下士推着他的胸膛,皱起眉头。“你别撒野,也别吓唬我们,我们已经吓够啦。不过你们既然是开小差的——那就请到司令部去走一趟吧。他们那里会收拾你们这种废物的。”

步兵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从肩上摘下步枪。其中一个黑胡子、干巴瘦,看样子像个矿工,把愤怒的目光从科舍沃伊身上转到其余的哥萨克们身上,低声说道:“现在我们只好用刺刀来对付你们啦!……好啦,滚开!滚到一边去!哪个敢上,我就开枪,绝不含糊!

蓝眼睛的步兵把手榴弹举在头顶上摇晃着;在前面走的那个高个子、驼背的步兵拿着生了锈的刺刀尖划了一下下士的大衣;像矿工样子的家伙嘴里骂着,朝科舍沃伊挥舞起枪托子;科舍沃伊的手指头在枪机上直哆嗦,夹在肋部的枪托也在跳动;有一个哥萨克抓住一个矮小步兵的大衣领子,伸出一只手去摆弄着他,担心地回头瞅着其余的人,害怕他们从后面打他。

玉米茎上的干叶子沙沙作响。绵延的群山在起伏不平的田野的边际上闪着蓝光。红毛的母牛在村外的牧场上徘徊。秋风在小树林子外卷起阵阵冰冷的尘埃。忧郁的十月的白昼和平、昏沉;暗淡的阳光下的自然景物显得那么安逸、肃静。可是就在不远的大道边,人nJ却在失去理智地仇恨中乱成一团,正准备用他们的鲜血去污染吸足了雨水的、已经播了种的肥沃土地。

激动的情绪已经有点缓和了,步兵们和哥萨克叫嚷了一阵以后,谈话的口气已经有些软了。

“我们刚从前线上撤退下来才三天!我们没有往后方去!可你们却往后方逃,也不害臊!你们扔下战友!谁来把守前线呢?哎呀,你们这些人哪!……我的战友,肋条骨都叫德国人刺透啦,——我是和他一起在当潜伏哨的,可是你却说我们连火药味儿都没有闻到。你闻到的火药味儿跟我们闻到的一个样!”科舍沃伊恶狠狠地说。

“别在这里扯淡啦!”一个哥萨克打断他的话说,“到司令部去——用不着费话!”

“让开路,哥萨克!不然的话,我们可真要开枪啦!”矿工模样的步兵劝导说。

下士很伤心地把两手一摊,说道:“我们不能这么干,老弟!你们就是把我们都打死——那也逃不掉:我们的连队就驻扎在这个村子里……”

那个高个、驼背的步兵,忽而威胁,忽而劝说,忽而又央告起来。最后,他匆匆忙忙从肮脏的背包里掏出一只用于草包缠着的瓶子,献媚地向科舍沃伊眨着眼,悄悄说道:“亲爱的哥萨克们,我们给你们些钱,还有这个……德国伏特加……我们还可以凑点东西……看在基督面上,放我们过去吧……家里孩子一大窝,你是明白的……都已经筋疲力尽啦,想家想死啦……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完啊?……主啊!……真的不肯放我们过去吗?”他慌忙从靴筒里掏出一个烟袋荷包,从里面抖出来两张折皱的“克伦卡”,开始拼命往科舍沃伊手里塞。“收下吧,收下吧!啊呀,我的天!……你不必为我们担心……没有钱我们也可以混下去!钱——这不要紧……没有钱也行……收下吧!我们再凑点儿……”

羞得满脸通红的科舍沃伊避开他,把手藏到背后,直摇头。一股热血猛地涌到他脸上,泪水夺眶而出,暗自想道:“这都是因为别什尼亚克牺牲,我才变得这么混账……我这算是干什么……自个儿反对战争,可是来抓从前线逃下来的人,——我怎么能这样于呢?……我的妈呀,我干的事情太糟糕啦!我居然成了这样的走狗!”

他走到下土面前,把他叫到一旁去;也不看他的脸,说道:“放他们走吧!你说呢,科雷切夫?放走吧,真的!

下土的眼神也迷离恍愧,仿佛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随日说道:“叫他们走吧……还有他妈的别的什么办法呢?咱们自己也就要走这条路呀……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于是转身朝步兵们愤愤地喊道:“你们这些下流东西!我们像对待好人一样对待你们,以礼相待,可你们却塞钱给我们,啊?你们以为我们自己的钱少,还是怎么的?”他的脸涨红了,叫道:“收起你们的钱包吧,不然就把你们送到司令部去!

哥萨克们都退到旁边去。科舍沃伊望着远处村子里的空旷街道,冲着离去的步兵喊道:“喂!小骡马!你们在这空地上晃什么?看,那边有一片小树林,白天藏在那里歇歇腿儿,夜里再往前走!不然,你们遇上别的岗哨,——就会把你们抓起来!”

步兵们四下望了望,犹豫了一会儿,拉成了一条肮脏的灰色链子,然后就都像狼似的,一个跟一个地钻进一片黄杨丛生的洼地里去了。

十一月上旬,有关彼得格勒爆发十月革命的各种消息开始传到哥萨克们的耳朵里。照例比所有的人消息灵通的团部传令兵们都肯定地说,临时政府已经逃到美国去了,水兵们提到了克伦斯基,给他剃了个秃头,像羞辱不走正道的大姑娘一样,涂上松焦油,在彼得格勒游了两天街。

又过了些日子,就接到了正式文告,说临时政府已被推翻,政权转移到工人和农民手中。哥萨克们都警惕地安静下来。许多人很高兴,盼着战争马上停止,但是很多谣传却又令人十分不安,都说骑兵第三军团已经跟着克伦斯基和克拉斯诺夫将军一同向彼得格勒进军了,又说早就把几个哥萨克团调到顿河去的卡列金也从南方压上去了。

前线崩溃了。如果说在十月里,步兵们还只是零散地、没有组织地三五一伙地开小差,那么到十一月底,就已经是整连、整营、整团地从阵地上撤退了;有些部队是轻装撤退的,但是绝大多数部队是带走了团队的物资,抢劫了仓库,打死了军官,顺手也抢掠平民,他们就像冲毁堤坝的、波浪滔天的洪水一样向故乡奔流而去。

在新形势下,第十二团再去执行拦截逃兵的任务已经毫无意义了,所以这个团在被重新调回前线,在妄图用他们来堵住步兵弃阵而逃留下的千疮百孔,已不成其为战线的努力失败后,十二月里也从前线撤下来,以行军队形开到了附近的一个车站,将团里的全部物资。机枪、储备的子弹和马匹装卜火车,向已经爆发了激烈内战的俄罗斯腹地驶去……

第十二团的兵车经过乌克兰,向顿河开去。在兹纳缅卡附近,赤卫军想解除这个团的武装。谈判进行了半个小时。科舍沃伊和另外五个哥萨克,都是各连革命委员会的代表,要求放他们带着武器过去。

“你们要武器干什么?”车站工兵代表苏维埃的成员们质问他们说。

“去打我们自己的资产阶级和将军啊!去把卡列金的尾巴割掉!”科舍沃伊代表他们所有来谈判的人回答说。

“我们的武器是属于军队的,不能交出去!”哥萨克们激动起来。

兵车放行了。在克列缅楚格又要解除他们的武装。只是当哥萨克机枪手们把机枪架在敞开的车厢门口,瞄准了车站,而且有一连人下车散开,卧倒在路基后面准备战斗时,才同意放他们过去。可是快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的时候,即使跟赤卫军的部队互相射击了一阵也不顶用了,——团队还是被解除了部分武装:机枪被缴去了,还缴去一百多箱子弹。几部军用电话机和几轴电话线。哥萨克们拒绝了逮捕军官的建议。一路上只损失了一名军官——团部的副官奇尔科夫斯基,哥萨克们自己判了他死刑,由“锅圈儿”和一个赤卫军水兵负责执行判决。

十二月十七日傍晚,在锡涅尔尼科沃车站,哥萨克们把副官从车厢里拖了出来。

“就是他背叛了哥萨克吗?”手拿毛瑟枪,背着一支日本造步枪的麻脸黑海水兵快活地问道。

“你以为——我们会认错人吗?不,我们不会看错的,大家已经揍了他一顿啦!”“锅圈儿”气喘吁吁地说。

副官是个年轻的卜尉,他像被捕获的野兽,四面张望着,用汗湿的手掌摩掌着头发,对刺脸的严寒,枪托子殴打的疼痛都已经毫无感觉。“锅圈儿”和水兵把他推得离车厢远一点。

“就是因为有了这帮混账东西,人们才起来暴动,才起来革命……哎——哎,我的亲爱的,你别动弹,不然你就要摔碎啦,”“锅圈儿”嘴里嘟哝着,摘下帽子,画了一个十字。

“勇敢点儿,上尉老爷!”

“准备好了吗?”水兵玩弄着毛瑟枪,微微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朝“锅圈儿”问道。

“准备好啦!”

“锅圈儿”又画了一个十字,斜视着,水兵叉开腿,举起毛瑟伦,聚精会神地眯缝起眼睛,——严酷地微笑着,首先开枪。

在恰普利诺附近,团队无意中参与了无政府主义者跟乌克兰人进行的战斗,牺牲了三个哥萨克,费了很大力气才扫清了被一个步兵师的兵车占据的铁路,杀出了重围。

过了三昼夜,团队的先头兵车已在米列罗沃车站卸车了。其余部分尚滞留在卢甘斯克。

到达卡尔金村的时候,团队只剩下一半人了(其余的人从车站就都各自回家去了)。第二天拍卖了战利品:前线上带回来的从奥地利人那里夺来的马匹,分了团里的公款和服装。

傍晚时候,科舍沃伊和鞑靼村的另外几个哥萨克启程回家了。他们爬上了山坡。顿河上游最美丽的卡尔金村就坐落在山脚下冰封的、白茫茫的奇尔河河湾处。蒸气磨坊的烟囱里冒出一团团软绵绵的轻烟;广场上黑压压挤满了人;响起了晚祷的钟声。卡尔金山岗那面,克利莫夫斯基村的杨柳树梢隐约可见;再远处,在苦艾般的青灰色雪茫茫的地平线后面,耀眼的夕照染红了烟雾朦胧的西半天。

十八名骑士走过立着三棵落满白霜的野苹果树的上岗后,马就小跑起来,鞍座咯吱咯吱响着,往东北方向驰去。寒夜静悄悄地藏在山岗后面。哥萨克裹紧长耳风帽,有时纵马飞奔。马蹄铁清脆、刺耳,令人心碎。踏平的大道在马蹄下向南驰去;大道两旁是一片不久前融雪水洼结成的薄冰,冰面上冻结的草茎,在月光下,像一道道白色的流火在闪烁。

哥萨克默默地催马前进。大道向南伸延开去。橡树沟的树林在东方旋转。野兔脚印的奇异花纹在马蹄边闪过。银河像一条镂花的哥萨克皮带,华丽地系在草原的夜天上。

(未完待续)

([苏联]米哈依尔·亚历山大维奇·肖洛霍夫/著,力冈/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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