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十七章
特遣队往顿涅茨地区腹地行军几天,直奔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乌克兰村民一如既往,亲热地迎接队伍:兴高采烈地出卖食物和草料,提供住处,但是只要一谈到雇他们的马去克拉斯诺库特斯克,乌克兰人就迟疑起来,搔着后脑勺,断然拒绝了。
“我们多给好钱,你为什么不干呀!”波乔尔科夫追问一个乌克兰人说。
“这有啥难懂的,我不想为这几个钱去卖命。”
“我们要你的命干什么,你只需把马和车雇给我们就得啦。”
“不,不去。”
“为什么不去?”
“你们是到哥萨克地方去,是吗?”
“是的,这怎么啦?”
“怎么啦?可能打仗,或者发生别的什么事情。难道俺就不爱惜自个儿的小命啦?我的马也完啦,俺今后还怎么过日子?不行,大叔,别啰嗦啦,俺不去!”
越走近克拉斯诺库特斯克地区,波乔尔科夫和其余的人就愈感到不安。老百姓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如果说起初走过的一些村庄,还是愉快热诚地接待他们,那么后来的村落对特遣队则表现出了敌意和戒备。他们很不情愿地出卖食物,回答问题总是躲躲闪闪。村里的青年人也不再像起初一些村落的小伙子们那样,像条花带子似的围住特遣队的车辆了。而是愁眉不展地、怀有敌意地从窗子里窥视,或者匆匆走开。
“你们是不是信仰正教的?”特遣队里的哥萨克生气地质问道。“你们于吗像袅鸟见了粮食粒一样看我们呢!”
在纳戈林斯克乡的一个村子里,万卡·博尔德列夫因为受到冷遇,气得快发疯了,他把帽子往广场的地上一摔,一面贼眉贼眼地四下张望着,怕上司走来看见,一面沙哑地叫喊道:“你们是人还是鬼?为什么不说话?真见他妈的鬼!人家在为保护你们的权利流血,你们却不屑正眼看看我们!这是哪门子规矩,简直是大没有良心啦!同志们,现在人人平等,——不分什么哥萨克和霍霍尔啦,不用他妈的装什么大头蒜。赶快把鸡和鸡蛋拿来,我们全都付给你们尼古拉票子!”
有五六个听博尔德列夫发牢骚的乌克兰人像套在犁上的马一样,都低着头站在那里。
对博尔德列夫热诚的演说却连一个搭腔的都没有。
“你们过去是霍霍尔,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现在照旧是霍霍尔!妈的,叫你们都爆成碎片儿!你们这些大肚资产阶级,怎么劝说你们也不听!”博尔德列夫气得又把自己的破帽子摔在地上,满腔鄙视的怒火,烧得他满脸通红。“在你们这鬼地方,就是冬天也连捧雪都要不出来!”
“别汪汪叫啦!”这是几个克兰人四散时说的惟一的一句话。
也是在这个小村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乌克兰女人问赤卫军里的一个哥萨克说:“听说,你们要抢光、杀光,这是真的吗?”
哥萨克眼都没有眨,就回答说:“是真的。倒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杀光,我们是要把老头子们全宰啦。”
“喂呀,我的上帝!你们宰他们有啥用呀?”
“我们用他们来下饭:这会儿的羊肉一股子青草气。不好吃,可是把老爷子放到锅里一熬,就可以煮出上好的肉汤……”
“您这是什么话呀,是在开玩笑吧!”
“大婶子,他在胡说八道!犯傻哪!”姆雷欣插口说。
而当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姆雷欣狠狠地把开玩笑的人批了一顿:“你要懂得怎样开玩笑和跟什么人才能开玩笑!为了这样的玩笑,波乔尔科夫会打你的耳刮子!你为什么还要制造混乱?她会到处去胡传,说咱们真的杀老头子。”
波乔尔科夫缩短了休息和宿营的时间。他心里很焦躁,急着往前赶。在进入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地区的前一天,他和拉古京谈了很久,讲了自己的心事:“伊万,咱们不应该走得太远。一到霍皮奥尔河口镇,立刻就开展工作!咱们张榜招兵:饷钱一百卢布,但是他们必须自带战马和装备来不能胡花老百姓的钱。咱们从霍皮奥尔河口溯流而上:经过你的家乡布卡诺夫斯克、斯拉谢夫斯克、费多谢耶夫斯克、库梅尔仁斯克、戈拉祖诺夫斯克和斯库里申斯克等各镇。等咱们到达米哈伊洛夫斯克镇的时候,咱们就有一个师啦!依你看,咱们招募得到吗?”‘“如果那儿太平无事,招募得到。”
“你认为那儿也已经叛乱了吗?”
“我怎么知道呢?”拉古京持了捋稀疏的小连鬓胡子,用尖细、抱怨的口吻说道:“我们来晚啦……费佳,我担心咱们恐怕来不及啦。军官们正在那儿干自己的事儿呢。必须赶紧去……”
“我们这不是在赶嘛。你可别心慌意乱哟!咱们可不能恐慌呀。”波乔尔科夫的眼神变得非常严厉。“咱们率领着这么多人,怎么能心慌意乱呢?来得及!能冲过去!两个星期以后,咱们就能既打白匪军,又打德国鬼子啦!叫他们全都见鬼去,我们把他们统统赶出顿河的土地!”他沉默了一会儿,贪婪地吸完纸烟,然后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的忧虑:“如果咱们来晚了——那咱们和顿河的苏维埃政权就全完啦。哦,可不能晚呀!如果军官们搞起来的暴乱抢在咱们前面,先蔓延到那儿——那就什么都完啦!”
第二天黄昏时分,特遣队进入了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管辖地区。还没走到阿列克谢耶夫斯基村,跟拉古京和克里沃什雷科夫同坐在前面的一辆大车上的波乔尔科夫看到在草原L 牧放的畜群。
“咱们向牧人问问情况,”他向拉古京建议。
“你们去问吧,”克里沃什雷科夫支持说。
拉古京和波乔尔科夫从大车仁跳下来,朝畜群走去。太阳蒸晒下的牧场,草色玄褐。草长得很矮,蹄痕累累,只有道旁的山芥开着一小簇一小簇的黄花,粗壮的燕麦草在像毛掸似的沙沙作响。波乔尔科夫手掌里揉着一棵老苦艾顶尖。闻着刺鼻的苦味,走到牧人跟前。
“你好啊,老大爷!”
“托福托福。”
“放牲口哪?”
“是啊一”
老头子愁眉苦脸,睁开眼从乱蓬蓬的白眉毛里朝外望着,手里摇晃着一根很粗的木棍。
“老大爷,你们的日子过得可好啊?”波乔尔科夫问了个通常的问题。
“上帝保佑,还过得去。”
“你们这儿有什么新闻吗?”
“没听到什么新闻。你们是什么人?”
“当差服役的,回老家去。”
“老家是哪儿呀?”
“霍皮奥尔河口镇。”
“那个波乔尔金是不是你们一伙儿的?”
“是我们一伙儿的。”
牧人一定是吃一惊,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你害怕什么呀,老大爷?”
“怎么会不害怕呀,善人哪,人家说你们要把正教徒全都杀光。”
“胡说八道!是谁散布的这种谣言啊?”
“前天村长在村民大会上说的。不知道他是听说的,还是收到了什么公文,说波乔尔金领着一帮加尔梅克人来了,要把所有的人全都杀光。”
“你们这儿已经选出村长来了吗?”拉古京匆匆地看了波乔尔科夫一眼。
波乔尔科夫正用黄牙齿咬住一根草茎。
“几天前选出了村长。苏维埃散伙啦。”
拉古京还想打听点儿什么,但是旁边的一只健壮的秃头公牛,趴到一头母牛身上,把它压在地上。
“这混账东西,会把母牛压死!”牧人惊叫一声,撒腿向畜群奔去;像他这把年纪,竞跑得这么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一边跑着嘴里还在喊:“这是娜斯坚卡的小母牛……会压死的!……你往哪儿跑!……往哪儿跑.秃家伙!……”
波乔尔科夫使劲甩着双手,朝马车走去。曾是一位好当家人的拉古京仍然站在那里,不安地瞅着被压到地上的瘦弱的小母牛,心里不由地想道:“这公牛真会把它压死!唉,这鬼东西!”
只是在毫不含糊地看到小母牛已经完好地从公牛身下挣脱出自己的脊背,他才朝大车走去。“我们怎么办呢?难道顿河那岸真的已经重由村镇长统治了吗?”他下意识地问自己。但是他的注意力一瞬间又被站在道旁的一头漂亮的种牛给吸引住了。种牛在闻嗅一头套在宽大的挽具上的大黑母牛,不住地摇晃着宽脑门儿的大脑袋。它颈下的垂肉一直耷拉到膝盖,强健有力的细长身体绷得笔直,像琴弦一样,四条小短腿像柱子一样插到松软的土地里。拉古京不由自主地欣赏着这头纯种的公牛,用目光抚摸着它那带黄斑点的红色毛皮,整理了一下乱麻似的惊慌的思绪,叹了一口气,得出一个结论:“我们镇上最好也弄一条这样的纯种牛。我们那儿的种牛个儿太小啦。”这个念头是边走边冒出来的,等走近马车,看到哥萨克们一张张愁云密布的面孔,拉古京立刻考虑起他们现在必须走的行军路线来。
被疟疾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克里沃什雷科夫——幻想家和诗人——对波乔尔科夫说:“咱们避开反革命恶浪,想跑到浪头的前面去,可是这股恶浪已经越过我们,滚滚而去。看来,我们是跑不过它了。它像惊涛骇浪,汹涌而下,一泻千里。”
五人动员委员会的成员中,好像只有波乔尔科夫认识到当前处境的全部复杂性。他坐在那里,俯身向前,不停地对车夫喊着:“快赶!”
队尾的几辆大车上唱起歌来,接着又沉默下去。哄笑和呼叫声像打雷似的,压下车轮的轰隆声,从那里传来。
牧人所谈的消息证实了。特遣队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从前线归来的哥萨克,他和妻子一同坐车到斯韦奇尼科夫村去。他戴着肩章和帽徽。波乔尔科夫探问了他一番,脸色变得越发阴沉了。
特遣队走过了阿列克谢耶夫斯基村。下起雨来了。天色阴暗。只是从东方的黑云缝里露出一线阳光斜照的青色的远天。
特遣队刚开始走下山坡,向道利人居住区的鲁巴什金行迸时,就看到有许多人从那里往相反的方向跑,还有几辆大车也飞驰而去。
“人们在逃哪。他们怕咱们……”拉古京瞅着其余的人,不知所措地说。
波乔尔科夫喊道:“把他们叫回来!大声喊他们,见他妈的鬼!”
有几个哥萨克坐在大车上飞驰而去,挥动着帽子。有人响亮地喊道:“喂——喂!……你们往哪儿跑呀?……等一等!
特遣队的车辆驰人道利人居住区。风在宽阔、无人的街道上盘旋飞舞。在一家院子里,一个乌克兰老大娘喊叫着在往马车里扔枕头。她的丈夫光着脚,没戴帽子,拉着马笼头。
到了鲁巴什金才获悉,波乔尔科夫派出的设营战士已被哥萨克的巡逻队俘虏,押到山岗那面去了。看来,哥萨克已经离这儿不远了。经过短暂的会议后,决定往回走。起初坚决主张继续前进的波乔尔科夫也动摇起来。
克里沃什雷科夫一声不响,他的疟疾又发作了。
“也许,咱们还可以继续前进吧?”波乔尔科夫向参加会议的本丘克问。
本丘克冷冷地耸耸肩膀。对他来说,继续前进或者往回走——全都一样,只要走就行,只要能摆脱形影不离地追着他的忧愁就行。波乔尔科夫在装着机枪的马车旁边来回踱着,大谈其去梅德维季河口的好处、但是一个哥萨克宣传员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你疯啦!你要把我们领到哪儿去呀?领到反革命那儿去吗?老兄,别胡闹啦!我们要往回走!我们不想去白白送死!瞧,那是什么?你看见了吗?”他往小上岗上指了指。
大家都回头看了看:小土岗上清晰地露出了三个骑马人的身影。
“这是他们的侦察兵!”拉古京喊道。
“瞧,还有哪!”
骑马的人不时在土岗上出现。他们忽而聚到一起,忽而又分散开去,忽而隐没在土岗后面,忽而又重新出现。波乔尔科夫下令往回走。他们穿过阿列克谢耶夫斯基村。那里的老百姓显然已经预先得到哥萨克的警告,一看到特遣队的车辆走近,立刻就都躲藏起来,或四散逃走了。
天色暗了下来。下着烦人的、没完没了的、冰凉的小雨。人们全都淋透了,冻得浑身直哆嗦。大家端着步枪,走在大车旁边,时刻准备射击。道路绕过一道长长的山坡,进入了一片洼地,穿过洼地,又弯弯曲曲地爬上山岗。哥萨克的侦察兵在山岗上忽隐忽现。他们跟踪着特遣队,使特遣队的人们本来已经很紧张的情绪更加紧张了。
在一条横过洼地的沟谷边,波乔尔科夫从大车上跳下来,简短地命令其余的人说:“准备战斗!”他松开自己的马枪上的保险机,在车旁走着。沟谷里——有一道小堤坝——一片蓝蓝的春水。小池边潮湿的泥土上印满了来饮水的牲口的蹄印。坝顶长满了艾蒿和宽丝子,坝下水边,是一片惊。阵的香蒲和尖叶子的榛子树在雨中沙沙作响。波乔尔科夫本以为会在这里遭到哥萨克的伏击,但是派到前面去的侦察员却一个人也未发现。
“费奥多尔,他们现在不会来的,”克里沃什雷科夫把波乔尔科夫叫到大车跟前来低声说。“现在他们不会来进攻。夜间他们才来呢。”
“我也这么想。”
第五卷 第二十八章
西天乌云密布。夜幕低垂。远处,顿河沿岸一带,电光闪闪,橙黄色的闪电像只受了重伤在垂死挣扎的大鸟颤抖的翅膀。那里的天边,从乌云下透出夕阳的余晖。草原像只巨大的酒杯,斟满了寂静,在沟壑的皱褶里还隐藏着忧郁的白昼的回光。这天的黄昏景色不知怎么的.给人以秋天的凄凉感觉。就连那还没有开过花的野草也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腐烂气息。
波乔尔科夫一面走着,一面闻着各种潮湿的草香气味。他偶尔停下来,刮下沾在鞋后跟上的污泥然后又挺直身子,艰难、疲倦地移动着他那笨重的身躯,敞着的皮上衣全淋透了。
到达波利亚科沃——纳戈林斯克乡的卡拉什尼科夫村的时候,已是深夜。机枪队的哥萨克离开大车,分散到各家各户去住宿。心神不安的波乔尔科夫命令设置步哨,但是哥萨克们很不情愿地集合起来去值勤。有三个居然拒绝去集合。
“交同志审判会审判他们!不服从战斗命令者——枪毙!”克里沃什雷科夫火冒三丈,生气地说。
提心吊胆的波乔尔科夫痛苦地挥了一下手,说道:“长途跋涉,把队伍拖垮了。他们是不会进行抵抗的。咱们完啦,米沙特卡!……”
拉古京最后总算集合了几个人,派到村外去巡逻。
“可别睡觉,弟兄们!否则,咱们就要束手就擒啦!”波乔尔科夫在巡视各家时,嘱咐那些特别接近他的哥萨克说。
他整整在桌边坐了一夜,用手托着脑袋,沉重、嘶哑地喘息着。黎明前,他把大脑袋趴在桌子上,稍稍打了一个盹儿,但是罗伯特·弗拉申布鲁德尔从隔壁院子里走过来,立刻把他喊醒。开始准备出发。天已经亮了。波乔尔科夫从屋子里走出来。在门廊里遇到了刚挤完牛奶回来的女主人。
“山岗上有马队在跑。”她冷冷地说。
“在哪儿?”
“就在村于外边。”
波乔尔科夫跑到院子里一看:村子上空和像篱笆似的柳树梢头笼罩着白茫茫的晨雾,雾幕外,可以看到一队队人数众多的哥萨克队伍一他们在频繁调动,有的是小跑,有的在像兔子似的大跑,对村庄进行包围,并在不断地缩小包围圈。
很快,机枪队的哥萨克开始往波乔尔科夫宿营的这个院子,往他坐的那辆装有机枪的马车跟前跑来。
身体结实、额发很长的米吉林斯克镇的哥萨克瓦西里·米罗什尼科夫跑来了。他把波乔尔科夫叫到一旁,低下头说:“是这么回事儿,波乔尔科夫同志……他们刚刚派代表来,”他朝山岗那边挥了挥手,“他们叫我转告你,要咱们立刻放下武器,投降。不然,他们就要进攻啦。”
“你!……狗崽子!……你对我说的什么话!”波乔尔科夫一把抓住米罗什尼科夫的军大衣领子,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便朝装有机枪的马车奔去;抓起步枪的枪筒子,沙哑、粗暴地对哥萨克们喊道:“投降吗?……跟反革命分子有什么话好说?咱们要跟他们拼!跟我来!成散兵线!”
大家从院子里跑出去。一窝蜂似地向村边跑去。五人委员会的成员姆雷欣在村头人家的院落边追上了气喘吁吁的波乔尔科夫。
“真是罪孽啊,波乔尔科夫!跟自家弟兄我们也要流血、厮杀吗?算了吧!我们完全可以和平解决嘛!”
波乔尔科夫看到队伍里只有一小部分人跟着他走,清醒的理智使他考虑到打起来一定要失败,便默默地把步枪大栓退掉,无精打采地挥了一下制帽,说道:“算啦,弟兄们!回去——回村子去……”
大家都回来了。把队伍全都集合在三个毗连的院子里。不久哥萨克们就进了村于。一队有四十个骑兵的队伍从山岗上开下来。
波乔尔科夫应米柳京斯克几个老头子的邀请,到村外去谈判投降的条件。敌人包围村庄的主力并没有撤出阵地。本丘克在半路上追上了波乔尔科夫,拦住他说:“我们要投降啦?”
“敌我力量悬殊……怎么?……哼,有什么办法呢!”
“你想找死啊?”本丘克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根本没有理会那些陪伴波乔尔科夫的老头子们,用高亢的、不成声的哑嗓子喊道:“告诉他们,我们不交出武器!……”他猛地一转身.挥舞着紧攥在手里的手枪,走了回去。
回来以后,他试图劝说哥萨克突围,且战且走,冲向铁路线,但是大多数哥萨克的情绪是希望和平的。有些人扭过脸去,不理睬他,另一些人却敌对地声明说:“你去打吧,阿尼卡,我们决不跟亲弟兄打仗!”
“我们就是没有武器,也信得过他们。”
“马上就要过复活节啦——我们却要去流血吗?”
本丘克走¥帕己坐的那辆停在仓房附近的大车跟前,把军大衣扔到车底下,躺在上面,手里紧握住有凸纹的手枪柄。起初他想逃跑,但是他厌恶偷偷开小差的行径,于是他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手,决定等波乔尔科夫回来再说。
波乔尔科夫过了三个钟头才回来。一大群陌生的哥萨克跟着他一起涌进了村子。有几个人骑在马上,还有些人牵着马走,其余的都是徒步,紧围着波乔尔科夫和斯皮里多诺夫上尉,——他是波乔尔科夫原在炮兵连的同事,现在却是追捕波乔尔科夫特遣队的杂凑队伍的指挥官。波乔尔科夫高高地昂着脑袋,直挺挺地、费力地走着,好像喝多了酒的人。斯皮里多诺夫面带狡猾的微笑,在对他说些什么。一个骑马的哥萨克跟在他身后,胸前紧抱着一根胡乱刨了一下的木杆,上面挂着大白旗。
特遣队车辆停集的街道上和院子里已经挤满了新到的哥萨克_立刻就喧声大作。新到的哥萨克有许多跟波乔尔科夫队伍里的哥萨克是旧同事,高兴的喊声和哄笑响成一片:“喂,老伙计_哪一阵风把你刮来啦?”
“嗅,你好啊,好啊,普罗霍尔!”
“托福托福。”
“我们差一点儿没跟你干起来。还记得,咱们在利沃夫城下追歼奥地利人的事儿吗?”
“亲家公,丹尼洛!亲家公,耶稣复活啦!”
“真的复活啦!”响起一阵响亮的亲嘴的吧咂声:两个哥萨克捋着胡子,你看着我,我瞅着你,互相拍着肩膀,笑着。
旁边又是另一种谈话:“我们还没有开斋呢……”
“要知道你们是布尔什维克呀,你们还开什么斋呀?”
“哎呀,看你说的,布尔什维克归布尔什维克,可我们也还信仰上帝呀。”
“呵!你就胡扯吧。”
“我说的实话!”
“那你戴十字架吗?”
“你看,这不是嘛。”于是大脸盘、身体强健的赤卫军哥萨克,翘起嘴唇,解开军便服的领子,把一个挂在红铜色毛烘烘的胸膛上发绿的铜十字架拿了出来。
追捕“叛徒波乔尔科夫”队伍里的那些手里拿着叉子和斧头的老头子,都惊讶地交换着眼色,说道:“可人们都说,你们好像不信耶稣教啦。”
“好像你们都变成魔鬼啦……”
“人家说,你们抢教堂,杀神甫,”
“胡说八道!”大脸盘的赤卫军战士痛斥了这些胡言乱语。“‘那是瞎编了骗你们的。我在退出罗斯托夫以前还进过教堂,而且参加了圣餐式呢,”
“那请你讲讲吧!”一个面貌丑陋的小老头于,手里拿着一杆锯去半截的长矛,兴高采烈地拍手说。
街道上和院子里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但是过了半个钟头,来了几个哥萨克,其中一个当过司务长,是博戈夫斯克镇的,他们推开紧紧围在一起的人们,沿街走去。
“凡是波乔尔科夫队伍里的人——快去集合点名!”他们叫喊道。
斯皮里多诺夫上尉穿着保护色衬衣,戴着保护色肩章,他摘下钉着像块砂糖似的闪着白光的军官帽徽的制帽,向四面转动着身子,嘴里喊着:“凡是波乔尔科夫队伍里的人,都站到左面,到篱笆旁边去!其余的人都站到右边去!我们,曾经跟你们一同上前线打过仗的弟兄们,已经和你们的代表团谈妥啦,你们暂时必须把所有的武器都交给我们,因为拿着武器,老百姓害怕,请你们把步枪和其他武器都放到你们的大车上,我们共同来保存这些武器。我们要把你们这支队伍送到克拉斯诺库特斯克去,到了那里,在镇苏维埃,你们将领回你们的全部武器。”
赤卫军的哥萨克们发出一阵嗡嗡声。从院子里传出几声叫喊。库姆沙特斯克镇的哥萨克科罗特科夫喊道:“我们不交!”
挤满人的街道上和院!“里响起了一阵暴风雨般的呼叫声。
追来的哥萨克都涌到右面去,波乔尔科夫的赤卫军战士七零八落、一堆一撮地仍然站在街中心。克里沃什雷科夫肩上披着军大衣,像被追逐的野兽似的,不断地四下张望。拉古京直撇嘴。响起一阵困惑的嗡嗡声。
本丘克决心不交武器,他端着步枪,迅速走到波乔尔科夫面前。
“我们决不能交出武器!你听见了吗?!……”
“现在晚啦……”波乔尔科夫使劲揉着手里的部队人员名单低语道。
这一张名单转到斯皮里多诺夫手里。他迅速把名单看了一遍,问道:“这上面是一百二十八人……其余的人在哪儿呀?”
“路上掉队啦。”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好吧。请你下命令吧。”
波乔尔科夫头一个解下带套的手枪;交出武器的时候,含糊不清地说:“马刀和步枪都放到大车上。”
开始交出武器。赤卫军战士们无精打采地把武器扔到大车里,有人隔着篱笆就把手枪扔过去,有人在院于里乱转,把手枪藏了起来。
“凡是不交武器的人,我们都要挨个搜查!”斯皮里多诺夫得意地张着大嘴喊道。
本丘克领导下的一部分赤卫军拒绝交出步枪;他们被强行解除武装。
一名机枪手引起了一场风波,他拿起机枪的扳机骑马跑出了村子。有几个人利用骚动的机会藏了起来。但是斯皮里多诺夫立刻派出一队押送兵,把全部跟波乔尔科夫在一起的人给包围起来,进行搜查,还点起名来。被俘的人都很不情愿地回答着,有几个人叫喊说:“还查对什么,都在这儿啦!”
“把我们送到克拉斯诺库特斯克去吧!”
“同志们!收场吧!”
斯皮里多诺夫把装钱的箱子贴上封条,派了一支加强的押运队,送往卡尔金斯克镇,然后就叫俘虏排好队,他转眼就改变了腔调和称呼,命令道:“成两路纵队!向左转!右转弯,开步走!不准说话!”
赤卫军队伍里立即响起了一片抱怨声。战士们乱七八糟、慢慢腾腾地走着,没过一会儿,队伍就乱了,三五成群地走起来。
波乔尔科夫在最后劝说自己部下交出武器的时候,大概是希望会有个什么好的结局。但是押送他们的哥萨克把俘虏们一赶到村外,就开始用马去冲撞走在队伍边上的人。一个蓄着火焰似的大红胡子、耳朵上戴着因年久而变黑的耳环的老头子,无缘无故地抽了走在左边的本丘克一鞭子,鞭子梢在本丘克的脸颊上抽出了一条血印。本丘克回过身来,攥紧拳头,可是更加厉害的第二鞭子迫使他躲到人群中去。动物的自卫本能驱使着他不由自主地这样做,在密密层层地走着的同伴们的身体掩护下,他在安娜死后,第一次皱起嘴唇,神经质地笑了,自己都在纳闷儿:每个人竟都这么强烈、固执地要活下去。
开始殴打起俘虏来。老头子们,一见手无寸铁的敌人,就纵马去冲撞他们,——老头子们从马上俯身用鞭子和马刀背抽、砍他们。每个被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钻到人群中去;于是拥挤、呼叫,一片混乱。
一个顿河下游的、身高体壮的赤卫军战士,举起双手,摇晃着,大声喊道:“要杀就痛痛快快地杀好了!……你们干吗要侮辱人呀?”
“你们为什么不信守诺言?”克里沃什雷科夫喊道。
老头子们老实了点儿。押送队的一个年轻的、上过前线的战士,显然是同情布尔什维克,当有个俘虏问他:“你们把我们送到哪儿去、”他小声回答说:“有命令——叫把你们送到波诺马廖夫村去。你们别害怕,弟兄们!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俘虏被押到了波诺马廖夫村。
斯皮里多诺夫带着两个哥萨克站在一家狭小的杂货店门日;他一个一个地把人放进去,并盘问:“姓什么,叫什么?哪儿的人?”他把回答登记在一个油污的战地笔记本上。
轮到了本丘克。
“姓什么?”斯皮里多诺夫把铅笔尖放在纸上,迅速朝这个赤卫军战士的宽额角、阴沉的脸看了一眼,他见这个人的嘴唇在翕动,像要吐痰似的,便把身子往旁边一扭,喊道:“滚,混账东西!你就没名没姓地去死好啦!”
受到本丘克榜样的鼓舞,坦波夫人伊格纳特也没有回答。还有第三个人,也甘愿无名无姓地死去,他沉默不语,跨过门……
斯皮里多诺夫亲自上了锁,派岗看守。
当人们在小杂货店旁边瓜分从特遣队的大车里缴获的物品和武器时,邻近的一所房子里,一个由参加追捕波乔尔科夫的各村代表匆忙拼凑起来的军事法庭正在开会。
身材短粗、黄眉毛的大尉,博文夫斯克镇的瓦西里·波波夫担任法庭庭长。他坐在用毛巾遮上的镜子下面的桌子旁边,两只胳膊肘隔得很远,撑在桌面上,制帽推到扁平的后脑勺上。他那油晃晃的。憨厚而又严厉的眼睛不住地在哥萨克们——军事法庭的成员——的脸上探索着。大家正在讨论惩罚的办法。
“各位老人家,我们怎么惩处他们呀?”波波夫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侧着身子,对坐在他身旁的谢宁上尉耳语了些什么。谢宁急忙肯定地点了点头。波波夫的瞳人拉成了一条线,眼角上的喜悦光芒抹掉了,在稀疏的睫毛微微的遮掩下,顿时变成另外两只眼睛,闪着可怕的寒光。
“我们怎么来惩罚这伙背叛自己家乡、毁灭哥萨克社会的人呀?”
米柳京斯克镇的旧教徒费夫拉廖夫,仿佛被弹簧弹起来似地跳了起来。
“枪毙!统统枪毙!”他开始像疯子似的摇晃起脑袋;用狂热的斜眼神打量着大家,咽着唾沫,大喊道:“绝不能饶恕他们,绝不能饶恕这些出卖耶稣的叛徒!他们都是些最凶恶的犹大,——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把他们钉在十字架上!……把他们烧死!
他那稀疏的、像线团一样的长胡子颤动着,夹杂着红斑点的白头发乱得像鸡窝。他气喘吁吁地坐下去,脸像砖一样红,嘴唇湿漉漉的。
“把他们流放出去。可不可以呀?……”军事法庭的成员之一季亚琴科迟疑地提议说。
“枪毙!”
“处死刑!”
“我同意他们的意见!”
“当众处死他们!”
“把杂草从田地里除掉!”
“处他们死刑!”
“当然是枪毙啦!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呀?”斯皮里多诺夫愤愤地说每一声喊叫都使波波夫嘴角的轮廓变得更加粗野,不久前那种富足的、对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很满意的憨厚表情逐渐消失,嘴角耷拉下来,僵化成几条坚硬的曲线。
“枪毙!……记录下来!……”他隔着书记宫的肩膀瞅着他,命令说。
“可是波乔尔科夫和克里沃什雷科夫……这些敌人——也枪毙?……太轻啦!”一个年迈的,但是身体健壮的哥萨克坐在窗户旁边,不停地在拨弄快要熄灭的灯芯,火气很大地叫嚷道,“他们是罪魁祸首,应该判处绞刑!”波波夫简短地回答说,并且又对书记官说:“记录:‘判决书。我们这些在下面签字的人……”’书记官也姓波波夫,是波波夫大尉的玩房亲戚,低下梳得光光的、淡黄头发的脑袋,钢笔沙沙地响了起来。
“大概,没有灯油啦……”有人遗憾地叹了口气。
煤油灯光直闪晃。灯芯冒着黑烟,天花板上,撞到蜘蛛网里的苍蝇在静寂中营营地悲鸣,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着,有位军事法庭的。成员鼾声大作,艰难地喘着气。
判决书
一九一八年四月二十七日(新历五月十日),卡尔金斯克、博科夫斯克和克拉斯诺库特斯克等镇所属各村选出下列人员为代表:
瓦西列夫斯基村 马克萨耶夫·司捷潘
博科夫斯基村 克鲁日林·尼古拉
福明村 库莫夫·费奥多尔
上亚布洛诺夫斯基村 库赫京·亚历山大
下杜连斯基村 西涅夫·列夫
伊林斯基村 沃洛茨科夫·谢苗
孔科夫斯基村 波波夫·米哈伊尔
上杜连斯基村 罗金·雅科夫
萨沃斯季亚诺夫村 弗罗洛夫·亚历山大
米柳京斯克镇 费夫拉列夫·马克西姆
尼古拉耶夫村 格罗舍夫·米哈伊尔
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 叶兰金·伊利亚
波诺马廖夫村 季亚琴科·伊万
叶夫兰季耶夫村 克里沃夫·尼古拉
马拉霍夫村 叶梅利杨诺夫·卢卡
新泽姆采夫村 科诺瓦洛夫·马特维
波波夫村 波波夫·米哈伊尔
阿斯塔霍夫村 谢戈利科夫·瓦西里
奥尔洛夫村 车库诺夫·费奥多尔
克里莫——费多罗夫斯基村 楚卡林·费奥多尔
庭长 瓦·斯·波波夫
判决
一。下列名单中与劳动人民为敌之强盗和骗匪,共计八十名,均判处死刑,执行枪决,其中有二名——波乔尔科夫和克里沃什雷科夫,系该匪帮首要分子——应处以绞刑。
二。米哈伊洛夫斯基村之哥萨克安东·卡里特文措夫,因证据不足,宣告无罪。
三、从波乔尔科夫队伍中潜逃,于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被捕获之下列人犯:康斯坦丁·梅科尼科夫、加夫里尔·梅利尼科夫、瓦西里·梅利尼科夫、阿克肖诺夫和韦尔希宁——均按本判决书之第一项判刑(死刑)。
四。死刑定于明日——四月二十八日(新历五月十一日)上午六时执行。
五、特派谢宁上尉负责看守罪犯,各村应于今晚十一时前派两名带步枪之哥萨克听候谢宁上尉调遣;凡不执行本决定者,交军事法庭成员负责处置;行刑队由各村派人组成;每村各派五名哥萨克去刑场待命。
军事法庭庭长 瓦·斯·波波夫
书记官 阿·弗·波波夫(签字)
名单
一九一八年旧历四月二十七日,经由军事法庭判处之波乔尔科夫队伍人员死刑者名单如下:
号数 籍贯 姓名 判决
1 霍皮奥尔河口镇 费奥多尔·波乔尔科夫 绞刑
2 叶兰斯克镇 米哈伊尔·克里沃什雷科夫 绞刑
3 卡赞斯克镇 阿夫拉姆·卡库林 枪决
4 布卡诺夫斯克镇 伊万·拉古京 枪决
5 下诺夫戈罗德省 阿列克塞·伊万诺维奇·奥尔洛夫 枪决
6 下诺夫戈罗德省 叶菲姆·米哈伊洛维奇·瓦赫特尔 枪决
7 贝斯特良河口镇 格里戈里·费季索夫 枪决
8 米古林斯克镇 加夫里尔·特卡乔夫 枪决
9 米吉林斯克镇 帕维尔·阿加福诺夫 枪决
10 米哈伊洛夫斯克镇 亚历山大·布勃诺夫 枪决
11 甘斯克镇 加里宁 枪决
12 米古林斯克镇 康斯坦丁·姆雷欣 枪决
13 米古林斯克镇 安德烈·科诺瓦洛夫 枪决
14 波尔塔瓦省 康斯坦丁·基尔斯塔 枪决
15 科托夫斯克镇 帕维尔·波兹尼工科夫 枪决
16 米古林斯克镇 伊万·博尔德列夫 枪决
17 米古林斯克镇 季莫费·科雷切夫 枪决
18 菲利姆—切尔宾斯克镇 德米特里·沃洛达罗夫 枪决
19 车尔内绍夫斯克镇 格奥尔吉·卡尔普申 枪决
20 菲利姆——切尔宾斯克镇 伊利亚·卡尔梅科夫 枪决
21 米吉林斯克镇 萨韦利·雷布尼科夫 枪决
22 朱古林斯克镇 波里卡尔普·古罗夫 枪决
23 米吉林斯克镇 伊格纳特·泽姆利亚科夫 枪决
24 朱古林斯克镇 伊万·克拉夫佐夫 枪决
25 罗斯托夫市 尼基福尔·弗罗洛夫斯基 枪决
26 罗斯托夫市 亚历山大·科诺瓦洛夫 枪决
27 米古林斯克镇 彼得·维赫利亚采夫 枪决
28 克列茨克镇 伊万·左托夫 枪决
29 米古林斯克镇 叶夫多基姆·巴布金 枪决
30 米哈伊洛夫斯克镇 彼得·斯文佐夫 枪决
31 多布林斯克镇 伊拉里翁·切洛比特奇科夫 枪决
32 卡赞斯克镇 克利缅季·德罗诺夫 枪决
33 伊洛夫林斯克镇 伊万·阿维洛夫 枪决
34 卡赞斯克镇 马特维·萨克马托夫 枪决
35 下库尔莫亚尔斯克镇 格奥尔吉·普普科夫 枪决
36 捷尔诺夫斯克镇 米哈伊尔·费夫拉廖夫 枪决
37 赫尔松斯克省 瓦西里·片捷列伊莫诺夫 枪决
38 卡赞斯克镇 波尔菲里·柳布欣 枪决
39 克列茨克镇 德米特里·沙莫夫 枪决
40 菲洛诺夫斯克穆 萨方·沙罗诺夫 枪决
41 米吉林斯克镇 伊万·古巴廖夫 枪决
42 米吉林斯克镇 费奥多尔·阿巴库莫夫 枪决
43 卢甘斯克镇 库兹马·戈尔什科夫 枪决
44 贡多罗夫斯克镇 伊万·伊兹瓦林 枪决
45 贡多罗夫斯克镇 米伦·卡里诺夫采夫 枪决
46 米哈伊洛夫斯克镇 伊万·法拉福诺夫 枪决
47 科托夫斯克镇 谢尔盖·戈尔布诺夫 枪决
48 下奇尔斯克镇 彼得·阿拉耶夫 枪决
49 米古林斯克镇 普罗科皮·奥尔洛夫 枪决
50 卢甘斯克镇 尼基塔·沙因 枪决
51 勒普特克技师镇 亚历山大·亚先斯基 枪决
52 罗斯托夫市 米哈伊尔·波利亚科夫 枪决
53 拉兹多尔斯克镇 德米特里·罗加乔夫 枪决
54 罗斯托夫市 罗伯特·弗拉申布鲁德尔 枪决
55 罗斯托夫市 伊万·西连德尔 枪决
56 萨马拉省 康斯坦丁·叶菲莫夭 枪决
57 车尔内绍夫斯克镇 米哈伊尔·奥夫钦尼科夫 枪决
58 萨马拉省 伊万·应卡洛夫 枪决
59 伊洛夫林斯克镇 米哈伊尔·科列茨科夫 枪决
60 库姆沙特斯克镇 伊万·科罗特科夫 枪决
61 罗斯托夫市 彼得·比留科夫 枪决
62 拉兹多尔斯克新镇 伊万·卡巴科夫 枪决
63 卢科夫斯克镇 吉洪·莫利特维诺夫 枪决
64 米古林斯克镇 安得烈·什韦佐夫 枪决
65 古林斯克镇 司捷潘·阿尼金 枪决
66 克列缅斯克镇 库兹马·德奇金 枪决
67 巴克拉诺夫斯克镇 彼得·卡巴诺夫 枪决
68 米哈伊洛夫斯克镇 谢尔盖·谢利瓦诺夫 枪决
69 罗斯托夫市 阿尔乔姆·伊万琴科 枪决
70 米古林斯克镇 尼古拉·科诺瓦洛夫 枪决
71 米哈伊洛夫斯克镇 德米特里·科诺瓦洛夫 枪决
72 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 彼得·雷西科夫 枪决
73 朱古林斯克镇 瓦西里·米罗什尼科夫 枪决
74 米古林斯克镇 伊万·沃洛霍夫 枪决
75 米吉林斯克镇 雅科夫·戈尔杰耶夫 枪决
另有三犯拒不供出其身份姓氏。
书记官把被判刑人的名单抄完,在判决书的末尾点了个两点相距很远的冒号,然后,把钢笔塞给坐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手里,说道:“签字吧!”
新泽姆采夫村的代表科诺瓦洛夫,穿着有红色翻领的德国灰呢子的检阅军服,负疚地笑着,趴到纸上。他那尽是老茧的、粗大的黑手指头不打弯地拿着啮痕斑斑的小学生用的钢笔说道:“我墨水喝得不太多……”他说着,竭力地写出第一个字“康”
接着签字的是罗金,钢笔也是那样直抖,紧张得满头大汗,皱着眉头。又一个人,先就摇晃着钢笔,跑过去签上了名,忙把在写字时伸出来的舌头缩了回去,波波夫豪放地用花体字母签上了自己的姓名,然后用手绢擦着汗津津的脸,站了起来_“要把名单附在判决书上,”他打着呵欠说。
“卡列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咱们的,”谢宁注视着书记官把浸透墨水的纸页摁在粉白的墙上,容光焕发地笑了。
对于他说的玩笑话谁也没有搭腔;大家默默无语地离开了屋于。
“主耶稣……”不知是谁往外走着,在黑洞洞的门廊里长叹了一声。
(未完待续)
([苏联]米哈依尔·亚历山大维奇·肖洛霍夫/著,力冈/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