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月14日,星期五,阴学习。

又看了一本非常过瘾的书,从中汲取了精神食粮。全部的精力身心集中于书的联想之中。如果是自己参加并亲身投之于其中,该是何等的美事!!!

自己的经历告诉自己,只要世界上存在美事,并能主动地、持之以恒地去追求,“她”终究会成为现实。精神是永存的,而精神上的刺激和享受是不可分离的整体。没有刺激也就没有享受,没有残酷也就没有美事。

回到过去,从过去开始,而不是重新再来。重新再来,将是遥遥无期的痛苦和磨难,那不适合于我。只有从过去开始,那才有希望实现自己永为人上人的目的。不断反思过去的最大好处就是使自己明白应该用虚伪代替真诚,用残酷代替善良,用血腥洗刷耻辱。当今的社会只有残忍和血腥才能追回自己的过失。

看看我的双手,看看吧!上帝在哪里,仁慈和善良又在哪里?从这双手上我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和信心!

3月17日,星期一,雨加雪休息。

早上9点多就开始下雨,后来雨里又有了雪花。越下越大,满世界一片白茫茫。我心里念叨着:“再下大点吧,再下大点吧,最好能下一房深,把这个世界都淹了。”没想到天不顺人意,下到下午两点多就停了。最好今晚再下,下得能更大点。

今天轮到我们中队到监狱供应站买货,因为有监狱的领导在场,所以肉罐头不让买。我乱七八糟地买了一堆东西,一算账,才发现我的帐上没有几个钱了。算了算,这几个月实在花得太多了。但我并没有用到歪道上去,都还是为了自己的大事,当然这并不是只为了我一个人。不行,得让他们马上送钱来!我需要钱,尤其现在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因为没有事干,还买了半斤茶叶,几斤瓜子,几斤花生。

热闹极了,赌博大开张,大家都购足了烟,抽得满屋子昏天黑地。整条的“大中华”满屋子飞。中队今天值班的干部大家都知道是谁,他们怕冷,都躺在暖烘烘的办公室里。这些天,赌博之风愈演愈烈,赌注也越来越大,五中队看来是没希望了。这都怪我,得想想办法压一压,别把事情弄大了,弄巧成拙,反而让大家都过不了关。

……

罗维民直看得心惊肉跳,脑子里显现着一个个让人根本想像不出来的场景,就好像是在一个个的噩梦之中。

他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但也同样无法认定这都是假的。

莫非王国炎有意虚构了这么多故事,故意留在箱子里让你看,让你上当,让你们之间相互猜疑,相互指责,然后他在暗中哈哈大笑。

绝不会。他还没有这么高的智商,能猜测到几个月以后的事情。

可以肯定,王国炎的日记里透露出来的情况是这样的严重,严重得足以让这个大名鼎鼎的模范监狱的领导立即被处分、降级,甚至被撤职、判刑!

虽然就仅仅这么几页,但已经足够足够了。

门口一阵清点犯人的口令声,把罗维民从沉思中猛地拉了回来。

怎么办?该不该把这本日记带走?罗维民脑子里在激烈地斗争着。

原则上讲,这本日记你似乎无权把它悄悄拿走的,即使是犯人,他也有他应有的隐私权,这是他的权利,你无权侵犯。

但如果它已经成为一个新的大案要案的重要线索,甚至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证据,那又当如何呢?是不是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拿走它?

可以。

是不是还得征求中队有关领导的意见?

从程序上讲,应该征求中队领导的同意。这不仅是应该服从的规定,也是监狱管理人员必须遵守的纪律。

但是,如果五中队的监管人员里面,尤其是五中队的主要监管干部里面有了怀疑对象时,再征求他们的意见,岂不是等于故意在犯罪嫌疑人面前暴露目标?或者是有意给犯罪嫌疑人走漏消息?

想到这里,罗维民迅速把日记本装进随身携带的提兜里,把被子和包儿重新整好,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五中队监舍的门口正在一个一个地对出工回来的犯人进行清点和登记,罗维民便走进了中队门口的谈话室。

谈话室里坐着两个值班的分队长,其中一个便是朱志成。

“哟,这两天是怎么啦,整天在我们五中队串?”朱志成显出很亲热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发现什么啦?”

“没事,随便转转。”罗维民也轻松地寒暄道“这么早就下班了?”

“车间没活干了,在那儿也闲着。都5点50了,也不能算早吧。”朱志成一边给那个分队长递烟,一边给他回答道。

“程队长呢?”罗维民在办公桌旁坐下来问道。

“好像有什么急事,说是给辜政委汇报什么去了。”朱志成把烟点着了说。

“……哦?”罗维民微微一震。

“是不是还想问问那个疯子的事?”朱志成问。

“明天吧,今天看来是不行了。”

“你要真想去,一会儿我带你去禁闭室。”朱志成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

“噢?你们是说王国炎?”一旁那个分队长插话问道,“是不是要对他实施严管?”

“还没碰头呢。”罗维民答道。

“没对你说么,中队长给辜政委汇报去了。”朱志成说。

“快把这家伙打发走吧,迟早是个祸害,五中队总有一天非毁在他手里不可。”那个分队长愤愤地说道。

“哟!由你呀!还想提拔呢,像你这样子再有十年也还是个分队长。”朱志成笑着揶揄道,“你小子小心点,马上就要机构大改革,所有的机关都要精简掉一大半。那大大小小的官儿还不一个个的都得往咱们这样的地方挤?你要是再发牢骚不听话,挤掉你这么个分队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嫌不好嫌有问题这儿还不要你呢……”

此时的罗维民突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的眼睛直直地盯在办公桌上那堆材料上的一张请示报告上,脑袋猛然像挨了一棍似的嗡一声便膨胀了起来。

那是一张外出就医的申请报告。

被申请的在押犯人是王国炎!

申请内容,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要求尽快在狱外为王国炎检查治疗!

落款是五中队,队长程贵华龙飞凤舞地签了两个字:同意。

时间是9月10日,就是今天!

……

罗维民久久地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之中。

那张申请报告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这种打击更多的是来自一种上当受骗和被愚弄的感觉。

那张申请报告的时间就是今天!

今天早上还是今天下午?

如果是早上,那就是说,在下午罗维民同程贵华谈论此事时,程贵华其实已经拟好了这份报告,而且他本人已经签了字,他完全同意。但当时他并没有给罗维民谈及此事,甚至连稍许一点儿的暗示也没有。

他非常清楚,什么也明白,但就是不给你说。只是冠冕堂皇地给他说了那么一大堆转弯绕圈的假话、谎话。

看来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无非就是想拖住你,稳住你。然后达到这样的一个结果;外出就医。

如果是下午,也就是在同他的谈话之后呢?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但如果确实是在同你谈话后才打的这份报告的话,那就更让人费解,更让人气愤,程贵华是在得知你要对此事调查核实并准备立案的情况下,才急急忙忙地打了这么一个报告。他一定是感到担心,感到有什么不妥了,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否则没有任何其他解释和理由。

那么他担心什么,又对什么感到不妥?

担心王国炎的病?一个犯人的病真的会让他感到这么忧虑不安?真病就对症治疗,假病就严肃处理,那又有什么?

无非就是担心最终被查出王国炎确确实实是在装疯卖傻。

如果真是装疯卖傻,那么这里面的问题可就真的太大了,且不说他装疯将犯人重伤致残,就是现在已经掌握的那些情况,还有他自己说出来的那些问题,只要有一项两项被落实了,就足以让五中队所有的监管干部都被撤职、免职!

是不是担心这个?

当然,从反面来看,还会出现另一种情况。假如王国炎并没有患精神病,而作为一些监管干部也一样希望他真的就是患了这种病,那他的这种目的和由此产生的后果,可就太可怕太险恶了。

在古城监狱几十年的历史上,装疯潜逃,或者借装疯保外就医的罪犯不乏其人,而一般来说,无论是哪个监狱,在对罪犯是否患了精神病的问题上,向来都是慎之又慎的。所以大多数神经病患者,首先都必须在监狱医院进行相当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观察。只有在监狱医院确实已经无法对其实施治疗,监狱医院的环境已经不适于再继续对其治疗时,才会打报告申请外出治疗。极少有刚一得了神经病,或者刚一被怀疑得了神经病时,立刻就打报告申请外出检查治疗的情况。这既不合情理,也同样是违反监规和纪律的。

作为有着十几年监狱工作经验的程贵华,绝不会不清楚这一问题的严峻性和由此而产生的可怕后果。他清楚,但依然坚持要这样做,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这个监管干部以及涉及到的另外一些监管干部,已经同王国炎这个罪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以新近出现的这一系列怪现象,也就不难理解,不难解释了。

但是,罗维民再一次问了自己一个但是,如果这个王国炎确确实实是疯了呢?也确确实实需要外出治疗呢?

即使确实如此,那也绝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离开古城监狱,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从这个王国炎嘴里说出来的情况实在太重大,太严重了。从他嘴里谈出来的情况只要有一个能被证实,只要有一件是真的,就足以震撼全市、全省、甚至全国!

想到这里,罗维民突然被一个闪念惊呆了:

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如此匆匆忙忙地要把这个王国炎弄到监狱外面去?

是不是?!

……

罗维民再次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和紧急。

他必须立即把此事给辜政委汇报!

之所以要立即给辜政委汇报,一来是情况急迫,二来是因为刚才从朱志成嘴里听到,程贵华也去了辜政委那里,所以他必须要让辜政委对此事能有一个全面的清醒的认识,以引起监狱领导对此事的重视和关注。尤其要防止偏听偏信,让他们蒙混过关。

从五中队出来,已经下午6点30.罗维民看看表,想了想,可能辜政委正在吃饭,那就6点50左右再去吧。辜政委的家不在监狱干部宿舍区,而是在市里。平时他就住在办公室里,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时,才回家去住。

罗维民没有回去,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然后在监狱干部职工食堂领了一份饭,不到10分钟吃完。等走到辜政委办公室门口时,刚好6点50.

罗维民已经想好了汇报的方式和内容,简短,一定要简短。争取在10分钟内把事情汇报完毕,汇报清楚。辜政委很可能要看新闻联播,所以最好在7点以前结束汇报。

只敲了一下门,里面便有了回音:

“进来。”声音不高,但很威严。

辜政委是古城监狱分管狱政、狱侦的副政委。全名辜幸文,今年57岁,在监狱里是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领导。他比监狱长郭敏远,政委施占峰都大了将近10岁。文革以前他就在古城监狱工作,在监狱里工作了30多年。即使是在全省,他的资格也是最老的。他的资格老,还印证在其它方面。比如现在的省劳改局局长,省司法厅副厅长,都曾经是他的下级。现在的省司法厅厅长,曾经同他搭过多年班子,文革中还曾一块儿挨过批判。即使是司法部的领导里头,也有他的同事。人们说了,辜幸文之所以这么多年了提拔不上去,一是因为他的刚正不阿;二是因为他学历不高,也从未想方设法地去搞个文凭;三是因为他并不愿意离开这个古城监狱。于是他的同事和下级提了又提,而他的机会则一错再错,只当到这么个副政委,似乎就已经到顶了。

不过虽然只是这么个副政委,但他分管的却最多,管的也都是最紧要的部门。平时开会,或者研究什么,不管是政委还是监狱长,也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辜政委说了话,那就几乎等于定了调,大家都尊重他的意见,基本上就按他的来。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尊重,或者是因为资格老而有所迁就。主要是因为他熟悉监管工作,并能主持公道,大家对他的意见都能接受。所以人们私下说,古城监狱的事,辜幸文说了算。

辜政委戴着一副老花镜,把自己深深地埋在一大堆材料里,罗维民都走到他办公桌跟前了,也依然没看罗维民一眼。

“谁呀?”

“侦查科侦查员罗维民。”罗维民答道。

“有事?”辜政委仍然头也不抬地问。

“辜政委你是不是很忙?”

“你说你的。”辜政委依旧在看着他的材料,也没说让他坐下。

罗维民一肚子想好的话突然不知该从哪儿说起了,什么也想到了,偏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尴尬的局面。良久,才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辜政委,下午单昆科长是不是来给你汇报过?”

“汇报?”辜幸文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从眼镜的上方睨视着罗维民,“单昆?他来给我汇报什么?”

“汇报有关五中队犯人王国炎的情况。”罗维民很仔细地回答。

“王国炎的情况?”辜政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啊?”

罗维民不禁有些发怔,单昆说过的,他下午要来给辜政委谈谈此事。自己还一再嘱咐他,说情况很重要,不能再拖的。没想到他却没来给辜政委汇报。

末了,罗维民又问:“五中队程贵华队长是不是来给你汇报了?”

“程贵华?”辜政委再次睨视了罗维民一眼,“汇报什么?”“五中队犯人王国炎的情况呀?”

“哦?王国炎?”辜政委摇了摇头,“没有啊?”

罗维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么说来,截至目前,并没有人给辜政委汇报过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吗?”辜政委再次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材料里。“辜政委,是这样。”罗维民一边重新调整着自己的思路,一边慢慢地说道,“我们最近发现五中队的犯人王国炎有特别反常和可疑的行为举动,尤其是他还说出了一些重大案件的细节和参与过程……”

罗维民大约用了七八分钟的时间,把有关王国炎的情况简明而又完整地给辜政委做了汇报,同时把自己对此所产生的疑点也都谈了出来。在汇报时还特意谈到了犯人们对王国炎的反映,一些监管干部的观点和态度以及他在五中队看到的外出就医申请报告。最后他毫不掩饰地亮明了自己的观点,认为王国炎不仅有重大犯罪嫌疑,而且极有可能装病伺机逃跑。

他本来还想谈谈这两天来他对五中队的看法,谈谈五中队在监狱管理上的漏洞,尤其是中队长程贵华在这一情况中所表现出来的一些问题,但忍了忍,终于没能说出来。

等到他汇报完,好一阵子了,辜幸文才抬起头来:

“还有什么?”

“……没了。”罗维民愣了一愣,他根本没想到辜政委听了他的汇报后,会显出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尤其是在他汇报时,辜政委的头几乎就没有从他跟前的材料上抬起过。

“好了,我知道了。”辜政委的头又埋进了材料堆里,随即便发出了逐客令,“那就这样吧。”

罗维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想了想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末了,只好说:

“那我走了。”

“走吧。”

罗维民出来的时候,辜政委仍然没有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也仍然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材料。

罗维民像当头挨了一棒,脑子里一片茫然。

想想也怪可笑的,在别人眼里,真正像个疯子的是不是恰恰就是你自己?

一个犯人,就算是装疯卖傻,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古城监狱,装疯装病的犯人有的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如果真的是装病,查出来处理不就得了?犯得着这么匆匆忙忙连夜越级给监狱主管领导汇报么?至于你所说的那些重大情况,在监狱里可以说比比皆是。自吹自擂,瞎说八道,这是一般犯人的通病。何况还是出自一个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的犯人之口,那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特别是对一个在监狱里工作了30多年的主管政委来说,这一切真的算得了什么?

你这么争先恐后,不顾一切的样子在领导眼里究竟像个什么?如果不是疯了,那也肯定是好大喜功,华而不实;或者是巧言偏辞,急功近利!是不是想往上爬想讨领导的好想得都思维混乱了,才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来?

罗维民再次努力地清理着自己的思绪,你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有点片面,有点先入为主了?莫非真的是众人皆醉你独醒,天下就只剩下了你一个在忧国忧民?

那么说,真的是自己错了?由于判断失误,才造成了这一次又一次的错觉?

无意中,他一次一次地碰到了提兜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渐渐地,他终于感觉出来了,日记!

王国炎的日记!

一本货真价实的日记!

就算是所有的都是错觉,都是失误,但这本日记则绝对是实实在在的,它千真万确,无可质疑!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否定了它!

已经带着一丝寒意的秋风阵阵吹过,他一下子又清醒了起来。

虽然此事没有引起辜政委的重视,但并不等于这件事就不该重视;领导的感觉虽然有偏差,但绝不等于自己的判断和感觉也有偏差。不行,他还得继续查下去,而且一定要真正查出有力而无懈可击的证据来。

不管怎么着,也得让辜政委真正了解情况。就算不为别的,也要让辜政委清楚,晚上急急忙忙地去找他,那只是为了工作。没有别的,没有!

第6章

没想到让他苦思苦想了好半天的事情,让人家两句话就打发了。

看看表,还不到8点。本想回去算了,但想想到了家少不了又得听妻子的牢骚,反正妻子在家已经把该忙的忙完了,该干的也干完了,还不如呆在这儿清静。

他得好好想一想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是不是再找找主管五中队的三大队大队长和大队教导员?或者再往上找一找?比如监狱长,比如监狱第一政委?

按说是可以找的,也应该找,这是一个侦查员的天职,也是他应有的责任。对于一个重大的或者是可疑的案情,作为一个侦查员,如果他知情不报,敷衍了事,甚至玩忽职守,以致出了什么疏漏,那就不仅仅是失职渎职了。但单科长说的话,又一次让他犹豫起来。“你别再在这儿给领导们添乱了,真是瞎折腾。以后有什么事,别动不动就往领导那儿跑,听见了没有?”

单昆的生气可以理解,越级向上面汇报,岂不等于是向领导告状?岂不是向领导表明了他当科长的失职?但单昆对这一案件的轻视和麻木却让他有些无法接受。家里的活儿就是再累,也不能累到对如此可疑的一个重大案情不管不顾。

不行,他还得继续给有关领导谈一谈。

那么找谁呢?三大队教导员傅业高?他不就是原来11中队的指导员吗?他对王国炎的看法清清楚楚,那一份被作为示范传看的谈话记录不就是他搞出来的吗?看来没必要,至少现在没必要找他。

冯于奎呢?他是狱政科的科长,在一个监狱里,狱政科是一个极为重要和最有权力的科室。犯人刑期的减免,犯人的外出就医,鉴定,以及保释,保外就医等等,都由狱政科决定。比如像王国炎的外出就医,如果狱政科同意了,那几乎就等于是过了最后的一道关口。

对冯于奎科长,罗维民是很熟悉的。因为狱政和狱侦原来是一个科室,他们就在一起工作。即便是到后来分开后,由于两个科室工作上的联系,还经常在一起开碰头会,对一些重大案情进行鉴定,研讨。但也正因为熟悉,所以相互之间对职权范围的规定和程序都清清楚楚。像这类事情,尤其是对一个神经病患者的鉴定和治疗,一般都是由中队向狱政科提出申请,然后再由狱政科决定是否由侦查科参与鉴定,还是由监狱医院检查,或者是直接批准外出就医。如果不是王国炎把一个犯人打成重伤,像这类犯人外出就医的问题,侦查科几乎就没有可能直接介入。第一这不是你的职权范围,第二你也应该自觉遵守这种职权范围的规定和程序。就像中队长、大队长主管生产,指导员、教导员主管改造一样,这中间其实有一道无形的,大家都已认可的,不可任意逾越的界限。谁的就是谁的,你别动不动就把你的手伸到我的范围和领域里来。除非特殊的情况,一般是没有人会随意逾越这种界限的。说穿了,这也就是权力的划分。像这种划分,连犯人也清清楚楚,该找谁就找谁,不该找的就不能找。什么样的事就找什么样的人,找错了就会惹麻烦。连犯人也清楚的事情,难道你会不明白?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像五中队。不过正是因为五中队的这种反常情况,才让他这样困心衡虑,左右为难么?

憋了半天,还是觉得该给狱侦科长冯于奎说一说。虽然有些贸然,但至少应该先打个招呼。万一明天五中队这个申请递上去,冯科长又万一给批了,到那时再找人家,麻烦可就大多了。想了想,就先打个电话吧,要是冯科长觉得有必要,觉得电话上说不清楚,那就再到他家里汇报。

没想到让他苦思苦想了好半天的事情,让人家两句话就打发了。

冯于奎在电话里说得客气而又亲切:“还没人给我说这事么?你是啥意思呀小罗?”

“我是觉得这个王国炎问题很大,可疑的地方也很多,他那神经病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噢,是这呀!”冯于奎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没人给我说过这事,我也没看到这样的申请报告。你说的我记住就是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

“那就这样吧,有事打招呼,啊?”还没等罗维民再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坐了一阵子,罗维民忍不住又给三大队教导员傅业高打了个电话。

傅业高说的更是干脆利落:“严管那还不容易?你们跟中队碰碰头,报上来就是了。立案?想立就立嘛。中队要是定了,我这儿没意见。你跟程贵华和吴安新他们先谈,只要有证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是不是你们科里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意见了?没有?要没有你先找你们单科长谈谈嘛!先问问你们科长是什么意思,好不好?没别的事吧?那就这样?再见。”

罗维民呆呆地坐了一阵子,不知为什么,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心,让他又到武器库查看了一番。

自从到古城监狱任侦查员以来,监狱武器库就一直由罗维民保管。近些年来,罗维民曾给领导谈过几次,要求监狱另找一个人来保管武器。在一个监狱里,作武器库的保管员,实在让人太焦心太劳累太伤神了。一个武器库,几百件各种各样的武器,足可以武装起一个加强营!尤其是武器库里的一些高性能的先进武器,别说丢上十支八支,三支五支,即便丢上一支,若是放到一个凶险的犯人手中,就足以把整个监狱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罗维民常常会在深更半夜,睡着睡着便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或者动不动就像吓了一跳似的被惊醒了。罗维民有时候甚至特别相信一种感应,比如当他在半夜里突然被莫名其妙地惊醒时,常常会产生出武器库被盗或者正有人对武器库图谋不轨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于是他常常会毫不犹豫地穿好衣服,惟有到了武器库,看到并没有任何动静时,这种所谓的感应才会消失。尽管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应一次次都被最终证实为子虚乌有,但当第二次再次出现这种感应时,罗维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爬起来赶到武器库查看……

实在是太累,太操心了,这么多年了,也真该替换替换,好好让脑子和神经清静清静松弛松弛了。

武器库静悄悄地在秋风中耸立着,显得安稳而又平静。一切正常。库房外一切如旧,库房内三道铁门严严实实。他微微地松了口气,看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站在安全清静的武器库一旁,心里却仍然是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脑海里,依旧没有一处踏实的地方。罗维民看看表,刚过9点。回家吗?家里没电话,万一有个事情,还得再到外面来打。要不就再回办公室吧,静下心来,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先写一个有关王国炎问题的书面报告?

书面报告应该怎么写呢?也就是说,你写什么?

“只要有证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罗维民耳旁突然又想起了三大队教导员傅业高的话。是啊,你对王国炎怀疑来怀疑去,截至目前为止,作为一个侦查员,你究竟找到了哪些可以真正作为证据的证据?就凭王国炎那些并没有落实的疯疯癫癫的胡话吗?就凭11中队那些犯人的没有记录也不可能记录下来的情况反映吗?就凭你悄悄拿出来的王国炎的那本日记吗?就凭你的那些朦朦胧胧的分析和判断吗?说真的,又有哪一个能真正成为有力的证据?能成为可以正式写进书面报告里的站得住脚的证据?

没有,真的没有。想起来处处有问题,但当你真正来做时,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空的,都只是你的凭空幻想。

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五中队监舍门口。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绕到这儿来。

守门的看了看罗维民,问他是不是想进去?罗维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门开了,罗维民走了进去。值班的分队长不在谈话室。谈话室的门锁着。

他问值班室的一个狱警:“王国炎在哪个禁闭室?”

狱警说:“就在后面不远,你想去看看?你要想去我陪你去。”

罗维民一边走,一边问:

“王国炎今天表现怎么样?”

“就那样,一有了人,就乱喊乱叫,大吵大闹。一没人了就悄悄的谁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个狱警见离门口值班室远了,便压低嗓门说:“罗科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中队长刚才还训朱志成他们几个来着。中队长说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咱们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比如在王国炎身上,万一捅出个什么漏子来,今年还是评不上先进中队,年终奖就谁也别想得!”说到这儿,这个狱警又四下看了看说:“在我们中队,其实大伙都对这个程队长有点看不惯。连我们指导员都说了,王国炎身上的问题大了。大家也都清楚,就是程队长护着他。罗科员,其实你今天晚上不来,我明天说不定也会找你的。这会儿我给你实话实说,王国炎根本就不是真疯。前几天还好好的,哪能一下子就疯了?”

在昏昏的灯光下,罗维民的视线突然被一件东西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在鼾声大作的王国炎的枕头下面,分明地露出了两样东西: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

“前几天还好好的?”罗维民问,“不是说在11中队的时候就有点疯疯癫癫的?”

“那是程贵华队长的说法,别人也就跟着那么说。要是在11中队就疯疯癫癫的,你想想怎么还会给他一下子减了那么多的刑?”说到这儿,狱警再一次压低嗓门说:“罗科员,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前几天,大概是5号下午吧,王国炎还写过一封信,这封信发出去的第二天,王国炎就开始发疯了。”

“……哦,”罗维民一怔,“给谁写的信?”

“听他们说,是王国炎给他老婆写的信?”

“你们中队都有谁看过这封信?”罗维民追问道。在监狱里,以防意外,服刑犯人的信一般都得让监管人员过目的。

“他们说了,好像是让中队长程贵华看了的。”似乎事关重大,狱警有些含糊地说。

王国炎被关在4号禁闭室。

值班看守悄悄地说,这小子睡着了,闹腾了一整天。可别再把他吵醒了,要不然今天晚上可就不知闹到什么时候了。

“唉呀,你就别提了。”值班看守皱着眉头,显得痛苦不堪地说,“一整天的闹,其实晚上也一样,只要一睁眼,就没完没了地折腾,闹得你别想有一会儿安稳的时候。要让我说,这小子肯定是疯了,要不哪来这么大的劲?赶紧把这小子弄走吧,像这号犯人,都疯成这样了,还关什么禁闭……”

“吃饭怎么样?”

“吃饭?”值班看守略一回想,“吃饭还行。反正一大碗一大盆,稀里呼噜地一会儿就吃得精光。”

“休息呢?”罗维民像例行公事。

“休息?那可就说不准了。反正一听见他闹就是睡醒了,一不闹了那就是又睡着了,还真闹不清他休息得怎么样。让我看也可以吧,一天睡七八个小时也是有的。加上吃喝拉撒。差不多10个小时吧。”

“你怎么知道他一醒过来就是在闹,一不闹了就是在睡?”

“……那倒也是,谁一整天在他跟前站着?”值班看守有点自我解嘲地说,“一般是听不见闹了,就过来看一看。又听见闹了,就再过来看一看。这中间要是有啥事可就真是不大清楚了。”

“平时,比如检查、吃饭或休息,你见过他有没有表现正常的时候?”

“……没有,还真的没见过。”值班看守摇摇头。

有这样的疯子吗,除了闹还是闹?在罗维民的印象里,即使是真疯子,也经常会有表现正常的时候。“他闹起来的时候,都有哪些表现?”

“就是吵呀,嚷呀,骂呀,用脚踹门呀,有时候还随处大小便……”

“随处大小便你都看见了?都大小便在什么地方?”

“褥子上被子上哪儿都是,管理员进进出出的都捏着鼻子走,真是臭死人……”值班看守一脸的嫌恶。

“天天都那样?”

“一次就熏死人了,还能天天那样。”

“除了这些他都还干什么?”

“……没发现他还干什么。”值班看守摇摇头。

“他现在真是睡了?”

“真睡了,不信你就看看。”

王国炎果然睡着了。虽然亮着灯,才刚过9点,但已经打着很响的鼾声,涎水把半个枕头都流湿了。看来他真的是累了,不然绝不会睡得如此之香。

在昏昏的灯光下,罗维民的视线突然被一件东西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在鼾声大作的王国炎的枕头下面,可能是睡觉翻转身子的缘故,分明地露出了两样东西:

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

书已经被翻得很旧很旧了,但露了一半的书名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罪心理学》。

其实任何人一看都知道,这本书的全名是《犯罪心理学》。

没想到他在禁闭室里都还带着这本书!

还有,那个笔记本是干什么的呢?

日记!

罗维民不禁吃了一惊。没错,日记!肯定是日记!王国炎有记日记的习惯,否则在禁闭室里,他要这个笔记本干什么?而这个笔记本跟罗维民正拿着的王国炎的日记本毫无二致,一模一样!

这么说,即使是在禁闭室里,他仍然在坚持记日记。

而一个仍然在坚持记日记,仍然在反复阅读书籍的犯人,会是一个疯子吗?

他本想让值班看守进去把这两本东西拿出来,但想了想,终于忍住了。

“梦想昨天的仙境,恢复往日的自我,不再有爱,也绝不再有仁慈!我这双像铁一样坚硬有力的手,是上帝赐给的,我会用它去回报社会和人生,也会用它回报我的仇敌和魔鬼!”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提兜时,再一次感觉到了那本日记的分量。

他有些发呆地楞了一阵子,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拿出那本日记,急速地翻看了起来。

4月14号,星期一,晴车间劳动,早班。

树挪死,人挪活。天生我才必有用。我不能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才华。他们说还要让我继续等,说什么时机还不成熟,说什么他们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努力。这我信,我知道至少在目前他们还不敢骗我。

但有一点我有些怀疑,他们真的会欢迎我吗?真的还会像以前那样看重我吗?他们原来说顶多也就4年,可现在已经3年了,并没有看到什么希望,还是遥遥无期!要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一个个的都人模狗样的像回事了。他们没有我照样会活得像在天堂里一样。说老实话,连我自己也觉得是他们的一个累赘,他们又会怎样看我?说不定他们早就巴不得我早日上西天!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那么多人突然间都变了脸,一个个都成了刽子手!老实说,他们要真的翻了脸,真的叛变了你,那可比刽子手还要可怕十倍,百倍!

还有莉丽,我真的不能放心她,我知道她的为人和性情。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当你有钱有势的时候,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而当你有了一灾半难,或者什么也没有了的时候,她会一天也熬不下去。她又长着那样一张盘儿,我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她。那小子的舅舅又突然发达了,过去他们就眉来眼去的,要不是碍着个我,说不定早那个了。我在的时候还那样,如今谁又能保得准?不行,我得想办法,得快些想办法,不能再等了,绝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从来就没什么救世主,一切只能靠自己……

……

4月20日,星期日,晴休息。

下午家里人来了一趟。姐姐说,我表现不好,大家都很失望。还说了莉丽的一些事情,埋怨了我好多。说我当初就不该找这样的老婆。一切都让人心烦!真让人恨透了,恨透了!如果一切都最终被证实了,那我出去就要干猪厂,当个屠夫,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杀杀,捅捅捅!杀一个昏天黑地,捅一个痛快淋漓!好好出一口这胸中憋了多年的恶气!我说过的,我从来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捅我一刀,我灭他九族!这就是我作人的原则,宁负天下人,绝不让天下人负我!

莉丽,莉丽!你如果真要是那样了,可就辜负了我的一生!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下辈子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你应该知道的!你以为我总是对女人心太软,尤其是对你心软。平日里不管有了多大的火气,一见了你就什么也没了。你错了!至少你这次错了!我可以饶恕你一次,两次,三次五次,但绝不可能会有十次八次!绝不可能!

我对姐姐说了,让他们在近期一个个的都来见我,我有话要给他们说!否则就别后悔!我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谁要是把我逼到绝路上,那咱们就一块儿死!

号子里的老驴头不看颜色,不知好歹,让我好好敲了一顿,让他像杀猪似的叫了一晚上!我爱听这声音,舒服!

……

5月12日,星期一,阴雨休息。

昨晚梦见莉丽痛哭流涕的样子和她被人欺负的场面。老是不断地做梦,还是跟家里近一段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他们见了我时,都一个个信誓旦旦,披肝沥胆的样子,说让我放心,让我安下心来。说他们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创造条件,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我。还说家里的事情只管放心就是,只会越来越好。心里稍稍冷静了一些,至少我把话说清楚了,让他们知道了我的意思。当一个人绝望时,他是什么也干得出来的!我王国炎背了这么多年黑锅,要是哪一天不想背了,就把锅里的东西全都给翻出来!

我并不相信他们的话,母亲和姐姐绝不会给我说假话。我还得再忍一忍,忍不下去也得忍!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不会忘了!更不会让人戴了绿帽子,还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梦想昨天的仙境,恢复往日的自我,不再有爱,也绝不再有仁慈!我这双像铁一样坚硬有力的手,是上帝赐给的,我会用它去回报社会和人生,也会用它回报我的仇敌和魔鬼!

要振作起来,悲惨属于别人,我永远快乐。

……

让王国炎如此绝望和凶相毕露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莉丽。

莉丽是谁呢?他的妻子。

5月27日,星期四,晴一连休息了几天,好像误了什么事?

当犯人最难的是如何克制自己的感情外泄,把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一个植物人。激动的时候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一旦事情来临,则要有充分的应变准备和应变能力。不用脑子的人,只能是一个蠢人,而光用脑的人则永远是落伍者。

有一个想法正在我的脑子里形成,这很刺激,也很有意思,今天他们来看我,我把这个想法给他们透露了一点,他们说回去商量商量,看来他们也赞成。他们当然赞成,这对他们有利。只要我能在他们手里掌握着,他们就再不会这么整天提心吊胆。说不定他们还会有别的什么想法,置你于死地也未可知,试想,像你这样的一个人物,又有谁会在乎你。

他们要是真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只要我到了那一步,冤有头,债有主,立刻就让他们看看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就像是4月5月的果园,第一棵树下都会是落红一片!

我还在想,要细,要再细。一步走错了,可就满盘皆输。一步错了,可就只有等到来世了。

我还得利用他们,包括莉丽。

……

5月31日,星期一,阴夜班回来,精神十足。

好,太好了!有所思就有所得,终于解决了两大难题!就得这么干,一定得这么干!也惟有这么干才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他们的工作结果了。他们说过的,为了我,要把厚厚的人民币从省城一直铺到古城监狱!我做得很好,就看他们的表现了。他们不敢不这么做。因为我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而且我已经试了好几次,我有意识地在一些干部面前吓唬吓唬了他们。消息反馈得很快,他们真的是怕了!他们不能不怕!吓死他们!

包括眼前这帮人头狗面的头头脑脑们,其实也一样怕得要死!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那事情就好办了。我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最多也不能超过两个月,否则我就让他们全都跟我死在一起!

不是我怕他们,而是他们怕我!

我能想得出他们焦头烂额,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好高兴,活该!也该让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了,这帮庸才和蠢才!

最最让我高兴的是因为一切主动权都在我手里。我是真正的主人,他们一个个都是我的奴隶。他们只能像爷一样地供着我,只能这样,别无选择。

等到了那一天,我要让整个中国都知道这只青虎的声威!

整个中国!这绝不是只想吓唬吓唬他们。

我给莉丽去了一封信,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这就看她了,这是我最后给她的一次机会,如果她要是不来,或者是不想协助我,那我绝不再跟她有任何联系,从此恩断义绝!

我也绝不后悔……

罗维民久久地陷在一种巨大的恐怖之中。

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渐渐地在眼前显现了出来,就像是阿拉伯故事中海滩上的那个魔瓶,打开它的盖子;当那股弥漫出来的烟雾最终散尽,没想到冒出来的竟是这样巨大而又可憎的一个魔鬼!

王国炎很可能只是这个魔鬼身上极小的一部分!

在王国炎这个罪犯的背后,极可能还隐藏着更多更大的罪恶和犯罪团伙。王国炎说了,他们都怕我,他们不能不怕,吓死他们!

他们都是谁?

王国炎说,他背了这么多年黑锅,要是哪一天不想背了,就把锅里的东西全都给翻出来!正因为这样,王国炎才说:“谁要是把我逼到绝路上,那咱们就一块儿死”!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死死地保他,以致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厚厚的人民币从省城一直铺到古城监狱”!

这黑锅里都是些什么?而王国炎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反复无常和暴戾狂躁?以致要把锅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原因也许有许多,但最主要的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外面的“他们”让他感到失望,让他感到不满,让他感到愤怒。

让王国炎如此绝望和凶相毕露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莉丽。

莉丽是谁呢?他的妻子。一个长着那样的一张盘儿,却又从来也没让他放心过的一个女人。他很清楚这个女人的品行,“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当你有钱有势的时候,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而当你有了一灾半难,或者什么也没有了的时候,她会一天也熬不下去”。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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