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白色的宝马轿车和黑色的奔驰轿车缓缓地行驶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落日西沉霞光消失之时,宝马轿车驶到大街拐弯处停下了,李光头说了一声“天黑了”,打开车门拉着林红钻出了前面的白色宝马,在黑夜降临的这一瞬间,钻进了后面的黑色奔驰,融入了到黑夜的大自然里。此刻的林红手里捏着玫瑰,仍然深陷在茫然之中,甚至不知道刚才已经换了一辆轿车,李光头却绅士似的一直微笑地看着她。

黑色的奔驰在刘镇的夜幕里驶进了李光头的公司,李光头跳下车,绕到另一侧亲自打开车门,迎接林红从里面爬出来。然后继续像个绅士那样拉着林红的手走进了他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进了办公室以后,李光头拉着林红的手在沙发里坐下来,深情地看着林红说:

“这一天我等了二十年了。”

林红迷惘地看着李光头,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李光头拿过她手中的玫瑰扔在了沙发茶几上,伸出双手抚摸起了林红的脸。林红浑身颤抖了,李光头的双手滑到了她的双肩,又从肩膀滑到她的胳膊上,最后捏住了她的双手,等待着林红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李光头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对林红说,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说些什么?他摇了摇头,满脸痛苦地对林红说:

“林红,请你理解……”

林红迷惑地看着李光头,不知道要她理解什么?李光头可怜地说:“我已经不会谈恋爱了,请你理解……”

“理解什么?”林红轻声问。

“他妈的,”李光头骂了自己一声说,“我不会谈恋爱,我只会干恋爱了。”

接下去李光头完全是个土匪了,林红还在迷惑地望着李光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时,李光头一把抱住了她,同时一只手伸进了她的内裤。动作之快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等林红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她已经被李光头压在沙发上了,裤子已经被剥到膝盖上。林红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子,急切地喊叫:

“别,别,别这样……”

李光头像是一头野兽,不到两分钟就把林红身上的衣服剥了个精光,然后用一分钟把自己剥了个精光。林红手脚并用地抵挡赤裸裸的李光头,她哀求地叫起了自己丈夫的名字:

“宋钢,宋钢……”

李光头把林红压在沙发上,双手按住她的双手,双腿分开她的双腿,大叫一声:

“宋钢,对不起啦!”

李光头插进了林红的身体。林红几年没有被男人碰过了,李光头上来第一下让她惊叫一声,突如其来的快感让她快要昏迷过去了。李光头抽动的时候,她哇哇哭了起来。很久没有这种事了,林红像是干柴碰到了烈火,她哭泣,不知道是为了羞耻哭泣,还是为了快感哭泣。过去了十多分钟后,林红的哭泣转换成了呻吟,身上的李光头正在方兴未艾,她渐渐忘了时间,完全沉浸到身体的快速收缩之中。李光头和林红干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让林红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高xdx潮,而且接连来了三次,后面的两次都在原来的高xdx潮之上再掀起一个高xdx潮,让她的身体像奔驰宝马轿车的发动机一样隆隆地抖动着,让她的喊叫像奔驰宝马轿车的喇叭一样呱呱地清脆响亮。

完事以后林红躺在沙发上累得不能动了,李光头趴在她身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林红想到宋钢和自己从来没有超过两分钟,宋钢健康的时候每次都是草草了事,不健康以后连草草了事也没有了。林红摸了摸李光头的身体,心里想:

“原来男人是这样的。”

李光头在她身上趴了几分钟以后,就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进了办公室的卫生间将自己冲洗一番,穿上衣服出来后,看到林红已经将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体上了,他让林红也去冲洗一下,林红躺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李光头没再和她说话,他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哇哇叫着打了几个电话,都是生意上的事。李光头打着电话的时候,林红用衣服遮住自己的身体,神情恍惚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脑海里波涛汹涌,她的回想不知去向,就像是波涛上颠簸的小船。她只是觉得突然,仿佛闪电一样,突然发生了,又突然结束了。

然后她感受到了灯光的刺眼,她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李光头的沙发上,她用衣服遮住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卫生间冲了澡。她穿上衣服以后觉得自己慢慢缓过来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立刻羞红了,她迟疑不决,似乎不敢走出卫生间,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李光头。

这时李光头的电话也打完了,李光头推开卫生间的门,大声说着饿了,伸手拉着林红走出了办公室,两个人全忘了肖像揭幕的事。林红懵懵懂懂地跟着李光头坐上奔驰轿车,去了李光头公司下面的一家饭店,在一个包间里,林红第一次吃了鲍鱼和鱼翅,她早就听说过鲍鱼和鱼翅了,知道自己在针织厂一年的薪水也只能吃上几次,可是她什么味道也没有吃出来。

林红以为吃了晚饭以后就可以回家了,她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呢。李光头饭后仍然兴致勃勃,带着林红去他公司下面的一家夜总会,林红又懵懵懂懂地坐在了一个卡拉OK包间里,李光头生机勃勃一口气唱了三首情歌,他让林红也唱三首,林红说她不会唱歌,李光头就把她摁在沙发上,又要脱她的裤子了,林红再次拉住她的裤子,再次说着:

“别,别,别这样……”

李光头连连点头地说:“就脱一条裤管……”

李光头脱下了她一条裤管,这次她没有喊叫宋钢的名字,她斜躺在沙发里抱住李光头,李光头在她身上像发电似的晃动,又是一个多小时。干旱已久的林红仍然享受到了高xdx潮的来临,这次没有三次了,只有一次高xdx潮。然后她两腿发软跟着李光头走出了夜总会,懵懵懂懂地去了李光头家,两个人靠在床上看完了一部香港电影,这时快凌晨三点了,平时习惯早睡的林红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李光头一翻身又压住她做爱了,她不再推搡,她顺从了,这次没有高xdx潮了,好在仍然有快感,只是后来觉得xx道越来越疼。一小时以后李光头终于完事了,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她刚睡了两个多小时,被李光头推醒,李光头想起来还没给自己的肖像揭幕。她只好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李光头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以后她算是清醒了。林红这次才看清楚李光头的办公室有多么气派,她走到了巨幅肖像前,伸手扯下了那块巨大的红色天鹅绒,她看到肖像大得占去差不多一面墙,肖像里的李光头顶天立地那么巨大,他西装革履地微笑着。林红看看肖像,又看看李光头,她正在说画得真像李光头时,李光头第四次摁住她了,把她摁在地上的红色天鹅绒里,十个小时里第四次和她做爱。这一次林红除了疼痛,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觉得李光头在和她做爱时,仿佛是用鞭子在抽打她的阴部似的,让她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林红咬牙忍受着,她常常发出啊啊的叫声,让李光头误以为她是快活以后在喊叫。李光头没完没了,这次超过一小时了,还不见他有收工的打算,林红忍不住连声叹气了,李光头问她为什么叹气,她才告诉李光头自己疼得实在是受不了。李光头赶紧停下来,托起她的屁股看看她的阴部,那地方又红又肿。李光头反而埋怨她了,埋怨她为什么不早说,他说要是知道她疼痛,他绝对不会再干了,就是颁发给他吉尼斯大奖,他也不会再干她了。然后他用红色天鹅绒将自己和林红裹了起来,说一声不干了,睡觉吧。就呼呼大睡了。

两个人躺在地上一觉睡到中午,直到刘副来敲门时,他们才醒来。

李光头吼了两声:“什么人?什么事?”

刘副在外面胆战心惊地说话,他说没有什么事,只是一个上午没有见到李总,心里有点担心,便来敲门了。李光头嗯了一下,大声对刘副说:

“我很好,我还在和林红睡觉呢。”

林红中午的时候走出李光头的公司,李光头要让白色的宝马轿车送她回家,她不愿意,她觉得坐上宝马轿车又是兴师动众,又会让刘镇的群众看她的笑话,她说自己走回去。她沿着大街慢慢往家里走去,她每跨出一步,阴部都是隐隐作疼。林红终于相信群众的传言了,群众说李光头是一个牲口一样的男人,每个女人从李光头床上下来时都像是死里逃生。

林红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几个邻居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她假装没有看到,进屋后就关上了门。林红和衣躺在床上,天黑了都没有下床。她脑子里杂乱无章,长时间回想着这短短一夜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清晰地重复出现;还有和宋钢漫长的二十年生活,宋钢离去一年多以后,随着宋钢身处异乡远在千里之外,林红觉得和宋钢的共同经历也变得遥远了,反而和李光头的一夜情真真切切。林红想到宋钢的时候流出了眼泪,可是她心里明白,有了和李光头这一夜以后,即使有再多的内疚羞愧,她和李光头的关系也已经开始了。

李光头和林红的绯闻立刻传遍全城,群众三三两两闲言碎语地聚在一起,这个李光头自从上了法庭以后,紧接着就是处美人大赛,俄罗斯大画家画他的肖像和林红的揭幕,一口气给了群众们四个惊喜,让群众的生活波澜起伏,让群众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像是升起的太阳一样新鲜。只是做梦都没想到最后给李光头肖像揭幕的不是联合国秘书长,而是我们刘镇曾经的美人林红。群众先是大声感叹,说这实在是个大冷门!接着群众转念一想,当初李光头一气之下去医院把自己结扎,绝了自己的后代,还不是为了这个林红,如今李光头揭幕肖像是假,睡掉林红是真,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光头打雷似的和林红隆重地睡了一觉,就像他自己声称的那样,什么地方跌倒的,就从什么地方站起来,终于是壮志已酬。

这么一想群众就个个满脸成熟了,他们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第四十四章

李光头让林红休息了四天,其实到了第三天的夜晚,林红的身体已经冲动起来了,她辗转反侧,渴望着李光头此刻就压在她的身上。她和宋钢结婚二十年,她的性欲沉睡了二十年,如今年过四十了,突然被李光头唤醒,她的性欲开始汹涌澎湃了,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终于知道自己有着多么强烈的性欲。第四天的晚上,李光头的黑色奔驰来到林红的家门口时,听到喇叭声的林红激动的浑身发抖,她两腿颤抖地走出屋门,钻进了李光头的黑色奔驰。

此后的日子,李光头的奔驰宝马轿车每天都来接送林红,有时候是大白天来宝马,有时候是大半夜来奔驰,李光头日理万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什么时候空下来了,他就什么时候和林红睡觉了。林红不再羞羞答答,每次抱住李光头的时候都像是要勒死他一样,甚至开始主动去扒掉李光头的衣服。李光头没有想到林红会如此强烈,惊讶地对林红说:

“他妈的,你比我还要厉害。”

林红有了第一个晚上的教训以后,知道自己承受不了李光头接二连三的做爱,就和李光头约法三章,二十四小时内最好只干一次,最多只能干两次。林红说了一句让李光头听了嘿嘿笑个不停的话,林红说:

“你就让我多活几年吧。”

接下去的三个月里,林红差不多天天和李光头做爱,在李光头家的床上,在李光头办公室的沙发上,在饭店的包间,在夜总会的包间,有一次深更半夜竟然在奔驰轿车里,李光头突然心血来潮,既不想去家里的床上干,也不想去办公室的沙发上干,他想在车里干,他让司机上厕所去,不管他有尿无尿有屎没屎,都让他去厕所里蹲上一个半小时再回来,然后两个人四条腿四条胳膊在车里见缝插针地放好了,哼着叫着干了一个小时。

李光头和林红疯狂做爱三个月以后,突然觉得没有新鲜感了,他们在床上,在沙发上,在地上,在浴缸里,在车里,而且站着坐着跪着躺着趴着,前后左右什么姿势都用过了,林红什么样的声音也都喊叫过了。失去了新鲜感的李光头开始怀念过去的岁月,他开始对林红说,要是二十年前就和她做爱那就太美了。李光头告诉林红,那时候天一黑李光头就想象着她身体的两三个部位起劲手淫,李光头问她:

“你知道我一年里有多少天在为你手淫?”

林红摇摇头说:“不知道。”

李光头说:“三百六十五天,过年过节都没休息。”

然后李光头两眼放光,对着林红喊叫:“那时候你是个处女!”

李光头喊叫了三次以后,决定送林红去上海的大医院做处女膜修复术。当林红重新是个处女以后,他要和她真正做爱一次,而且要把这次做爱当成是二十年前发生的。这次做爱完了以后,他们从此不再做爱了。李光头挥着手说:

“我就把你还给宋钢啦!”

林红知道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快要到了,突然感受到了失落,她在李光头的疯狂里充分满足了自己的疯狂,那些日子她的内心和身体分离了,而且越分越远,仿佛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她的内心每天都在思念着宋钢,她的身体每天都在渴望着李光头。她不知道以后没有了强劲的李光头,自己如何度过那些漫漫黑夜?林红的性欲就像森林之火,燃烧起来后就很难扑灭了。林红悲哀地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清心寡欲,为此她仇恨自己,可是她对自己又是无可奈何。

这时林红隐约感到宋钢快要回来了,那个带走宋钢的周游一个月以前突然出现在苏妹的点心店,林红听说了,也看到他了,当时心里一惊,想走上去问问宋钢的情况,可是李光头的白色宝马轿车过来了,她的勇气没有了。后来是让刘副去周游那里打听,林红才知道宋钢暂时不会回来,宋钢在海南岛继续做着保健品生意,周游告诉刘副,宋钢挣到大钱了,没兴趣回家了。

林红还是忐忑不安,她每天都在担心宋钢会突然回来,这样的担心让她身体的欲望逐渐冷却下来,让她想到宋钢的时候就会眼泪汪汪,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于是她不再那么强烈地渴望李光头了。她觉得和李光头有这样的三个月应该足够了,等到宋钢回来后,她就会加倍地去爱护宋钢,她了解宋钢,这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男人,不管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宋钢的事,宋钢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所以她希望在宋钢回来之前结束和李光头的关系,她一口答应去上海做处女膜修复术。

第二天李光头就和林红坐上宝马轿车去了上海,李光头要去北京和东北洽谈生意,一走就是半个月,他知道处女膜修复手术一个小时就可以做完,他要林红在上海等着他,宝马轿车和司机留在上海供林红使用,让林红剩下的日子里在上海吃喝玩乐逛商店买衣服。

周游是在金秋十月的时候出现在我们刘镇的,就像他第一次来时一样,提着两个大纸箱从长途汽车站走了出来,这次纸箱里装着的不是人造处女膜,是孩子的玩具。周游叫了一辆三轮车,一付衣锦还乡的模样坐了上去,沿途看着刘镇的男男女女,遗憾地对三轮车夫说:

“变化不大,还是过去那些人。”

三轮车来到了苏妹的点心店,周游下来后多付给车夫三元钱,让车夫替他提着两个大纸箱。周游神气十足地走进了点心店,看到坐在收款柜台里的苏妹时,仿佛他不是销声匿迹了一年多,只是出差四五天而已,他亲热地叫了一声:

“太太,我回来了。”

苏妹受了惊吓似的面如土色,看到周游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苏妹浑身颤抖地从柜台里走出来,躲进了里面的厨房。周游微笑地转回身来,环顾四周,看到一些吃着包子的群众目瞪口呆,他用点心店老板的语气问他们:

“味道不错吧?”

然后周游看到了惊愕不已的苏妈,苏妈怀里抱着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婴儿,周游笑着走向了苏妈,他甜蜜地叫着:

“妈,我回来了。”

苏妈也像女儿一样浑身颤抖了,周游从不知所措的苏妈怀里抱过来婴儿,亲了又亲,亲热地问婴儿:

“女儿,想爸爸了没有?”

周游让车夫打开两个大纸箱,把所有的玩具都放到一张桌子上,将他女儿放在了玩具中间,旁若无人地和女儿一起玩耍了。老实巴交的苏妈吃惊地看着周游从容地与点心店的群众周旋,群众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这个人弄大了苏妹的肚子。群众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话了,指着在桌子上玩耍的女婴问周游:

“这是你的女儿?”

“当然。”周游不容置疑地回答。

群众互相看来看去,再问周游:“你和苏妹结婚了?”

“当然。”周游仍然不容置疑地回答。

“什么时候?”群众刨根问底。

“以前。”周游干脆地说。

“以前?”群众糊涂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周游也是一脸的糊涂。

这个江湖骗子一边逗得女儿嘎嘎直笑,一边与群众胡说八道,说得群众一个比一个糊涂,到头来真有群众相信他的话了,群众对群众说:

“他们真的结婚了。”

苏妈是连连摇头,心想这个周游真是大白天说瞎话。苏妹躲进了厨房以后没再出来,天黑后听到周游还在点心店里和刘镇的群众高谈阔论,她实在没脸出来见人,就走出厨房的小门,悄悄回到家中。到了晚上十一点,点心店关门打烊了,周游抱起已经睡着的女儿,跟在苏妈后面从容不迫地回家了。周游一路上都在亲热地和苏妈说话,苏妈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几次都要把外孙女抱回来,周游几次都是客气地挡回去,他说:

“妈,我来抱。”

周游抱着女儿跟着苏妈回到了家中,苏妈没有马上关门,迟疑地看了看周游,最后还是不忍心把他赶出去。周游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三天,这三天里只要周游在家里,苏妹就在卧室里闭门不出,周游的神态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高高兴兴地和苏妈一早出门去点心店,深夜后又高高兴兴地和苏妈一起回到家中。这三天里苏妹没去点心店,她和女儿呆在家里。周游十分知趣,虽然三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可是回家都是深夜了,女儿又在苏妹的房间里,他没说一个字,自觉地睡在了沙发里。到了第四天的晚上,苏妈推门走进了苏妹的房间,在苏妹的床上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不管有多少不对,你的男人起码还知道回来。”

躺在床上的苏妹呜呜地哭了,苏妈叹息一声,抱起熟睡中的外孙女走了出去,走到已经睡在沙发里的周游面前,周游霍地跳了起来,想从苏妈手中抱过来女儿,苏妈摇摇头,指了指苏妹的房间,周游看到苏妹的房门虚掩着,在女儿脸上亲吻了一下,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苏妹的房间。周游关上房门以后,像是每个晚上都在这间屋子里睡觉一样,熟练地走到床前,钻进了被子,摁了一下开关熄灯。苏妹背对着他睡,他不慌不忙地侧身抱住了苏妹,苏妹挣扎了几下还是让他抱住了,他抱住苏妹以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我以后不想出差了。”

第四十五章

宋钢继续在海南岛的秋天里流浪,携带着剩下的丰乳霜早出晚归,身边没有了周游,宋钢茫然不知所措,他没有勇气解开衬衣露出里面的假体Rx房了,他目光呆滞地站在街道旁,像是一棵无声的树木,他的波霸牌丰乳霜整齐地放在纸箱子上。来往的男男女女奇怪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胸脯高耸的男人站立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似乎一动不动。一些女人走过时弯下了腰,看了看纸箱上排列整齐的丰乳霜,又拿在手里仔细察看,她们看着宋钢衬衣里的一对蓬勃的Rx房,个个掩嘴而笑,她们不好意思询问宋钢的胸脯,只是一次次低头看看手里的波霸牌丰乳霜,又一次次抬头去看看宋钢的波霸胸脯,寻找着两者之间的联系,她们举起丰乳霜,小心翼翼地问宋钢:

“你用过这个吗?”

这时的宋钢脸红了,他习惯性地扭头去寻找周游,可是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应该是周游替他回答的问题,他必须自己来回答了。他不安地点点头,嘴里轻轻地说:

“嗯。”

那些女人指指宋钢的胸脯,又指指自己手上的丰乳霜,继续问:“你那个就是用这个抹大的?”

宋钢羞愧地低下了头,继续轻声回答:“嗯。”

宋钢用他的羞愧打动了不少女人,她们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老老实实,一付可靠的模样。于是没有了周游的巧言令色之后,波霸牌丰乳霜仍然一瓶一瓶地在销售出去。那些过路的男人不像女人说话那么含蓄,他们看到宋钢挺拔的胸脯后个个像是吃了兴奋剂,他们的眼睛凑上去,像是贴在显微镜那样快贴到宋钢的胸口了,他们的眼睛退回来后,就伸出两根手指指点着宋钢的胸口问:

“你这两个是胸脯呢,还是xx子?”

宋钢又是习惯性地去寻找周游,这时的周游已经睡到苏妹的床上去了,开始了和苏妹正式的夫妻生活。宋钢孤零零独自一人站在天涯海角,面红耳赤地听着这些异乡的男人议论纷纷。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胸脯和xx子的问题,好在有人自作聪明地替宋钢回答了。

“是不是这样,”那个人手里举着丰乳霜问宋钢,“你这两个以前是胸脯,抹了这个波——霸——牌丰乳霜以后,就变成xx子了。”

宋钢在一片哄笑里继续着他的羞愧,他微微点头,轻轻说:“嗯。”

周游突然离去后,宋钢在海南岛继续漂泊了一个多月,他胸口的两个假体Rx房形成纤维膜开始硬化了,宋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是觉得Rx房逐渐像石头一样坚硬了。与此同时他的肺病卷土重来,本来已经不咳嗽了,停药以后再加上长期奔波的疲惫,宋钢时常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半夜里常常在睡梦里咳嗽着醒来,宋钢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他担心的是以后的日子。眼看着纸箱里的丰乳霜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五瓶了,宋钢惆怅满怀,他不知道卖完丰乳霜以后还能卖什么?

没有了周游,宋钢行走江湖就没有了方向,仿佛树叶离开树枝以后只能随风飘去。

此刻的宋钢知道什么叫孤零零了,唯一陪伴他的就是照片上的林红,他和林红的合影就带在身旁,可是他不敢拿出来。他太想回家了,可是挣到的钱太少了,还不能让林红此后的生活无忧无虑,他只能让自己继续漂泊下去,像孤独的树叶那样。

这时候的宋钢站在某个小城的广场上,推销最后五瓶丰乳霜。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扯着嘶哑的嗓子正在叫卖刀具。这个男人在地上一字铺开十多种刀具,有菜刀有砍刀有水果刀有削笔刀,还有刺刀飞刀匕首,这人手里举着一把砍刀,大声喊叫:

“这是钨钢所铸,能砍碳素钢、模具钢、不锈钢、铸钢和钛合金,刀刀见血,不见折口……”

这人说着当场蹲下表演,一刀砍断了一根粗铁丝,起身后举着砍刀走了一圈,让围观者检查一下刀刃上是否有折口?围观者纷纷说没有折口后,他再次蹲下,卷起裤子,像是刮胡子一样用砍刀刮起了自己的腿毛,起身后手里捏着一撮腿毛再次走了一圈,让围观者看清楚了。

“看到没有?”这人嘶叫道,“这就是古代传说中的宝刀,削铁如泥,割毛如吹……”

然后他开始解释:“什么是钨钢?世界上最坚硬最名贵的金属材料,不仅用在刀具上,也用在名表上,钨钢表可是比金表还要贵重,瑞士两尼中国依波都是钨钢手表……”

“什么瑞士两尼中国依波?”围观者不明白。

“瑞士两尼就是爵尼手表和罗西尼手表,都是世界名表。”这人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依波表是中国名表。”

那个下午宋钢卖出了三瓶丰乳霜,他站在广场的远处,没有看清这人的脸,只听到这人嘶哑地喊叫了三个小时,宋钢觉得他最多卖出去五六把刀具。这人将没有卖出的刀具放进了一个帆布口袋,背在肩上响声叮当地走了过来,他走到宋钢身旁时被一对高耸的Rx房吸引了,他凑上去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宋钢,满脸惊讶地说:

“你明明是个男的……”

宋钢已经习惯这样的议论了,他微笑地看了这人一眼,扭头看起了远处,那一刻宋钢突然感到这人十分面熟,他转过头来时,这人嘿嘿笑着走去了。这个宋钢觉得面熟的人走出了十来米以后站住了脚,转过身来仔细地看起了宋钢,小心地叫了一声:

“宋钢?”

宋钢想起来他是谁了,失声惊叫道:“你是小关剪刀?”

我们刘镇的两个天涯沦落人在异乡相遇了,小关剪刀走到宋钢面前,像是察看刀刃一样打量起了宋钢,他看了宋钢的脸,又看了宋钢胸口的假体Rx房,看到Rx房时他欲言又止,看到脸时他开口了:

“宋钢,你变老了。”

“你也变老了。”宋钢说。

“十多年了,”小关剪刀满脸沧桑地笑着,“我十多年没有见过刘镇的人,没想到今天见到你,你出来多久了?”

“一年多了。”宋钢的声音里充满了惆怅。

“为什么要出来?”小关剪刀摇着头说,“出来做什么?”

“保健品。”宋钢吞吞吐吐说出这三个字。

小关剪刀拿起纸箱上的最后两瓶丰乳霜看了看,又忍不住看起了宋钢胸口的假体Rx房,宋钢脸红了,他低声告诉小关剪刀:

“这是假的。”

小关剪刀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拉着宋钢的胳膊,要宋钢去他临时租借的家里坐坐。宋钢将剩下的两瓶丰乳霜插在裤子口袋里,跟着小关剪刀走了很长的路,在夕阳西下时来到了城外一个住满了民工的地方。小关剪刀带着宋钢走上了坑坑洼洼的泥路,两旁都是简易小屋子,屋前挂满了衣服,一些女人就在屋门口的煤炉上做饭,一些男人站在那里抽着香烟,懒洋洋地互相说着话,他们的孩子在胡乱奔跑,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脏。小关剪刀告诉宋钢,他差不多每个地方住上一个月就要更换,要不刀具就会卖不出去了,他说明天就要走了,去另一个地方。小关剪刀带着宋钢来到一处简易小屋前,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女人正在门口晾着衣服,小关剪刀冲着她喊叫:

“明天就要走了,洗什么衣服?”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也冲着小关剪刀喊叫:“就是明天要走,今天才洗衣服。”

小关剪刀生气地说:“明天一早的汽车,要是衣服干不了怎么办?”

那个女人毫不示弱地说:“你先走,我等衣服干了再走。”

“他妈的,”小关剪刀骂道,“我娶你真是瞎了眼睛。”

“我瞎了眼睛才嫁给你。”那个女人回他一句。

小关剪刀怒气冲冲地对宋钢说:“这是我老婆。”

宋钢对那个女人点头笑笑,那个女人奇怪地看着宋钢胸口挺拔出来的一对Rx房,小关剪刀指指宋钢说:

“这是宋钢,我的老乡……”

小关剪刀看到他老婆的眼睛盯住宋钢的胸口,很不高兴地说:“看什么?这是假的,做生意需要。”

小关剪刀的老婆明白了,她点点头,也对宋钢笑了笑。小关剪刀拉着宋钢走进了一间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小关剪刀将背上的刀具取下来放在了墙角,让宋钢在椅子里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对着外面的女人喊叫:

“快给我们做饭……”

屋外的女人也喊叫:“没看见我在晾衣服?”

“他妈的,”小关剪刀骂了一声,继续喊叫,“我和宋钢十多年没见了,快去,买一瓶白酒,买一只鸡买一条鱼……”

“快去?哼!”屋外的女人响亮地哼了一声,“你来晾衣服?”

小关剪刀的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看到宋钢不安的模样后,他摇了摇头说:

“贱货。”

屋外的女人晾完了衣服,取下围裙挂在窗台上时,也骂了小关剪刀一声:“你才是贱货。”

“他妈的,”小关剪刀看着他老婆走去,回头对宋钢说,“不管她了。”

然后小关剪刀急切地向宋钢打听起了刘镇的很多个名字,李光头、余拔牙、王冰棍、童铁匠、张裁缝、苏妈……宋钢缓慢地说着这些名字的故事,同时也穿插着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宋钢说着的时候,小关剪刀的老婆买了白酒和鱼肉回来了,她把白酒放在桌子上,套上围裙在门外的煤炉上做饭了。小关剪刀拧开了瓶盖,发现没有杯子,又吼叫了:

“杯子呢?他妈的,快给我们拿杯子。”

“你没有手?”小关剪刀的老婆在屋外吼叫,“你自己拿。”

“他妈的。”

小关剪刀嘴里骂着站了起来,找来两个杯子倒上白酒,自己先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巴后,看到宋钢没有拿起杯子,就说:

“喝。”

宋钢摇摇头说:“我不会喝酒。”

“喝。”小关剪刀命令似的说。

说着他举起杯子等待宋钢,宋钢只好拿起杯子和小关剪刀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火辣辣的白酒吞下去时让宋钢咳嗽了。这个晚上宋钢第一次喝上白酒,小关剪刀喝下去了七两,宋钢喝了三两,两个人喝着说着,他们的话像流淌的河水一样源源不断。听到李光头的巨富,余拔牙和王冰棍跟着李光头一起富裕,童铁匠自己富起来,张裁缝和苏妈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好,历经磨难的小关剪刀已经没有抱怨,没有嫉妒了,他平静地点头,平静地微笑。然后宋钢小心翼翼地说到老关剪刀,说已经几年没有看见他了,听说他病了,整日躺在床上,小关剪刀的眼角出现了泪水,他回想起了当初神情激昂地离开刘镇时,他的老父亲拄着拐杖在后面一声声地喊叫,他擦了一下眼睛说:

“不要说了,我无脸回去见他。”

宋钢说到自己如何下岗失业,如何到处寻找工作,如何弄坏了肺,又如何和一个名叫周游的人出来闯荡江湖,现在周游回到刘镇了,他一个人还在四处漂泊,而林红独自一人在刘镇天天盼着他回去。小关剪刀连声叹息了,他触景生情地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人出来有多难,我出来十多年了,要是知道自己出来是这个模样,我当初肯定不会出来。”

宋钢难过地低下了头,也喃喃自语了:“我要是知道这样,也不会出来了。”

“这都是命,你我的命里没有钱财。”小关剪刀同情地看着宋钢,“我爸爸经常说,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宋钢喝下去了一大口白酒,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关剪刀也喝了一大口白酒下去,看着宋钢的咳嗽慢慢停止了,他动情地对宋钢说:

“回去吧,你在刘镇还有林红呢。”

小关剪刀告诉宋钢,他最初出来闯荡的两年里,差不多每天都想着要回到刘镇,可是没有面子回去,过了四年五年以后,他就回不去了,他说:

“你才出来一年多,你还能回去,再过几年你回去的心都会死了。”

两个人喝着白酒诉说衷肠的时候,小关剪刀的老婆给他们做好了晚饭,自己匆匆吃完后,开始整理行装,她在屋里进进出出,对两个人说些什么漠不关心,她把全部的家当整齐地放在墙角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她一声不吭地躺到了床上,盖上被子睡觉了。宋钢起身告辞,他说已经很晚了,要回到自己在小旅店的房间。小关剪刀拉住他,不让他走,无限忧伤地说:

“我十多年没有见到刘镇的人了,下次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见到?”

宋钢重新坐了下来,两个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种种伤心事。小关剪刀离开刘镇到了海南岛,也像宋钢在刘镇一样,做了一年的搬运苦力,他又去了广东和福建,在建筑工地做了几年,跟过五个包工头,五个包工头都在年底发薪水的时候逃跑了,然后他才干起了现在这份推销刀具的活。小关剪刀苦笑着说,他在刘镇是磨刀,出来以后是卖刀,一辈子都是“刀”命。后来他们回忆起了小时候的种种往事,两个人开始吃吃地笑了。小关剪刀高兴起来了,他回头看看已经睡着的老婆,满脸欣慰的笑容,他说自己离家出走十多年没有撞上财运,倒是碰上了桃花运,他嘿嘿笑着说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女人,他说:

“我在刘镇找不到这么好的女人。”

然后小关剪刀讲述起了他们的婚姻,那是十三年前,小关剪刀在福建推销刀具的时候见到了她,她一个人蹲在河边,一边洗衣服,一边擦着眼泪,这情景让小关剪刀心里突然难受起来,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她没有发现。小关剪刀长长的叹息声她也没有听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继续擦着眼泪继续洗着衣服。

小关剪刀只好转身离去,几年孤零零的生活让小关剪刀心里一片凄凉,她悲伤的背影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小关剪刀走出了几里路以后毅然回头了,他重新来到河边,她仍然蹲在那里哭泣着洗衣服,小关剪刀走下了河边的台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个人开始说话了,小关剪刀知道她父母双亡,她的丈夫也跟着别的女人跑掉了。她也知道了小关剪刀,知道他当初如何信誓旦旦地离开刘镇,四处碰壁以后生活如何地艰难。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须曾相识。小关剪刀真诚地对她说:

“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的。”

这时她已经洗完衣服了,本来要站起来了,听了小关剪刀的一番话,她又蹲在了那里,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河面,才端起脸盆里的衣服起身走上了台阶。小关剪刀一直跟随她走到家门口,看着她把衣服晾在绳子上,小关剪刀又说了一遍:

“跟我走吧。”

她木然地看着小关剪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的衣服还没有晾干。”

小关剪刀点点头说:“衣服晾干了我再来。”

小关剪刀说完转身离去,这天晚上小关剪刀就住在了这个福建的小镇上,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她的屋门前时,看到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个很大的箱子,站在门口等着他走过来。小关剪刀知道她答应了,走到她面前问了一句:

“衣服晾干了?”

“晾干了。”她点点头。

“走吧。”小关剪刀挥一下手说。

她拉着大箱子跟着小关剪刀远走他乡,从此行走江湖开始了另一种艰难的人生。

小关剪刀说完他的婚姻故事时,天蒙蒙亮了,小关剪刀的老婆醒来后下了床,看到两个人还在说话,她没有一丝的惊讶,熄灭了电灯后就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她买了十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回来,小关剪刀和宋钢吃着包子的时候,她在门外将已经晾干的衣服收下来,铺在床上麻利地叠好,放进了那只大箱子。她拿起一只包子,一边吃着一边在屋里检查还有什么忘记带上的东西。小关剪刀一口气吃了四只大包子,宋钢只吃了一只就说吃不下去了。小关剪刀的老婆就将剩下的四只包子放回袋子,又小心地放进了一只很大的旅行袋中。然后她将一只大背包背在了身后,右手提着大旅行袋,左手拉着大箱子走了出去,站在门外等着小关剪刀出来。小关剪刀将刀具袋背在身上,右手拉着另一个箱子也走了出去。他们走到了屋外,小关剪刀用左手使劲拍了拍宋钢的肩膀说:

“宋钢,回去吧!听我的话,回刘镇,再过几年你就回不去了。”

宋钢点了点头,也拍了拍小关剪刀的肩膀说:“我知道了。”

小关剪刀的老婆对宋钢微笑了一下,宋钢也微笑了一下。宋钢站在那里看着这对患难夫妻迎着日出向前走去。小关剪刀的老婆背上那只大背包以后,宋钢看不见她的背影了,只看见她左手拉着的大箱子,右手提着的大旅行袋。这对夫妻走去时又在大声争吵了,小关剪刀背着刀具袋,左手拉着一只小了很多的箱子,他要去抢她右手的大旅行袋,她死活不给他,他又去抢她左手拉着的大箱子,她仍然不给。两个人都在骂骂咧咧,小关剪刀吼叫:

“他妈的,我还空着一只手呢。”

“你的手?哼,”她响亮地说,“又是风湿病,又是肩周炎。”

“他妈的,”小关剪刀继续骂道,“我娶你真是瞎了眼睛。”

“我瞎了眼睛才嫁给你。”她骂了回去。

(未完待续)

(作家出版社,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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