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盘里是什么?

青面兽杨志待要下车,被一人一把抓住。他吓了一跳,一边挣把,一边大怒:“干嘛?找死呀?”

但那人的手像管钳,钳住他的胳膊,纹丝不动;那人方头正脸,五短身材;胳膊虽短,但短粗有力;那人手一动,青面兽杨志的胳膊“嘎吧”“嘎吧”响。青面兽杨志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不火了,哀求:“大哥,我有急事。”

那人先是一笑,接着趴在青面兽杨志耳朵上说:“千万别动,一动吃亏更大。”

青面兽杨志看看那人,弄不清他的来路,以为是警察,来找后账,只好不动。

这五短身材的人,不是警察,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老邢。老邢能找到青面兽杨志,多亏青面兽杨志落在贝多芬别墅那辆外卖自行车。严格说这外卖车没用,送外卖的早跑了;但他说错了,青面兽杨志跑了,那个在饭馆真送外卖的并没跑;因为他并不知道,青面兽杨志当晚出了事。老邢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那家餐馆,接着就找到了那个留着分头的学生模样的人,也就是“柳永”。看事情发了,“柳永”一开始装傻,说自个儿的外卖车被人偷了。直到老邢说要把他送进派出所,他才害怕了;又说把车借给了别人,别人干了些啥,他却不知道。老邢让他带着去找这个“别人”,并问是几个“别人”;“柳永”却只交待了青面兽杨志,说并无别人;并提出一个条件,带老邢找到青面兽杨志,老邢就放过他。“柳永”说这话,也打着小算盘,他只招青面兽杨志,不招曹哥鸭棚里的人,就无大事。何况青面兽杨志,并不是鸭棚的人;对于鸭棚,他是个外人。

老邢答应了他,于是他带老邢去了石景山。本来,青面兽杨志欠鸭棚曹哥等人的钱,过去崔哥也带人来过这里,青面兽杨志皆出外作业,来去无踪,没有遇上;今天,青面兽杨志一是为了躲风头,回到老窝感到保险;二是一直在折腾自己下边行不行,犹豫找“鸡”不找“鸡”,离开住处,也离住处不远;他正蹲在马路牙子上犹豫找不找时,被“柳永”发现了。一路上,青面兽杨志只知跟着甘肃那三男一女,不知后边还跟着老邢。正是因为老邢,又让甘肃那三男一女,在青面兽杨志眼皮底下逃脱了。

老邢抓住青面兽杨志,并无对他动粗,而是带他钻出地铁,找了一街角饭馆喝酒。老邢亮明身份,原来他不是警察,只是一个调查所的调查员,青面兽杨志倒不紧张了。只是可惜跑了甘肃那三男一女。两人就着菜,喝了几杯二锅头,青面兽杨志发现,老邢这人有膀子蛮力气,性情倒温和,说起话来,不时一笑;但他说话也绕,说了半天,不说找青面兽杨志的目的,先说自己是邯郸人,又问青面兽杨志是哪里人,又感叹大家在江湖上混,都不容易;全是些废话。青面兽杨志心里藏满了事,无心与他兜圈子,打量饭馆,开始焦躁,这时老邢突然问:“一直跟着车上那几个人,你要干嘛?”

原来他知道自己也在跟人。也是喝了几杯酒,也是几天来事事不顺,让青面兽杨志窝心;也是这些天无人说话;跟熟的人没说,跟一个陌生人,将那天在东郊小屋的遭遇,一五一十,从头至尾,跟老邢说了。但也掐头去尾,略去偷刘跃进那包没说,略去后来又去偷贝多芬别墅没说,单说自己在东郊小屋这段遭遇;这中间又掐去重点,略去自己下边被吓住了没说,单说自己的包被抢了。老邢听后,安慰他:“丢一个包,不算大事。”

又说:“这几个人还算好的,有的为了灭口,为了几百块钱,就把人杀了。”

这时青面兽杨志火了,也顾不得许多:“好个屁!”

顺嘴吐噜,把自己下边被吓住的事,也给老邢说了。老邢听后,先是愣住,接着偷偷一笑;见青面兽杨志要跟他急,忙转换脸色,严肃指出:“这还真是件大事。”

青面兽杨志怒气冲冲,指着老邢:“都怪你,要不是你今天横插一杠子,我准宰了他们!”

老邢又安慰他:“事到如今,宰他们没用,该去看心理医生。”

青面兽杨志的火被拱上来了,开始不耐烦:“咱废话少说,说你为啥找我吧?”

老邢伸出一只手往下按空气:“兄弟,消消气,咱俩好说好散,我只跟你做个小生意。”

青面兽杨志倒一愣:“啥生意?”

老邢:“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到贝多芬别墅偷过东西?”

听到这话,青面兽杨志浑身一颤;绕了半天,原来他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原以为昨天逃了也就逃了,没想到今天事情就发了。这时又怀疑老邢的身份,浑身又紧张起来;也不发火了,嘴里有些磕巴。一开始还想装傻:“哪个别墅?昨天晚上我没出去呀?”

老邢“噗啼”笑了。这一笑,青面兽杨志又心虚了,看也背不住他,只好承认。但说:“去是去了,偷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啥也没偷着。”

老邢用手比划:“这么大一手包,女人用的。”

青面兽杨志又一愣。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老邢又用手比划:“手包就不说了,里边有一东西,这么大一点,U盘。”

接着掏出自己的钱夹子:“把它给我,我给你一万块钱。这生意划算吗?”

青面兽杨志愣在那里。接着叹口气:“划算是划算,可东西不在我手里呀。”

该轮到老邢吃惊了。老邢忙问:“在哪儿?”

青面兽杨志:“偷的时候,我被发现了;逃的时候,把东西扔了,可能被另一个王八蛋捡走了。”

老邢一惊:“什么人?”

青面兽杨志反问:“U盘里是什么?重要吗?”

老邢:“里边的东西,对我们不重要,对别人重要。”

青面兽杨志:“什么人?”

老邢这时急了:“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捡包的是什么人?”

青面兽杨志又开始装傻:“当时胡同里黑灯瞎火,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

老邢一愣,知道青面兽杨志在耍花招;这时叹口气:“看来我错了,我拿你当朋友,你没拿我当朋友。”

又说:“好好想想,把他想出来。”

又说:“想出来,帮我找到他,也给你一万;想不出来,咱就在这儿一直想。”

青面兽杨志头上开始冒汗。他说:“我能去趟厕所吗?”

老邢看看他,又看看他搁在桌上的手包;手包虽然是化纤的,但也鼓鼓囊囊,很重的样子;老邢以为他要背着他打电话,打电话老邢不怕,无非是与人商量划算不划算,便点点头。青面兽杨志站起往厕所走,路过餐馆门口时,突然出门跑了;连手包都不要了;转眼之间,消失在人海里。

老邢吃了一惊,怪自己有些大意。煮熟的鸭子,又让他飞了。知道追也无用,干脆也不追了。抄起青面兽杨志留下的手包,希望里边会有些有用的线索。谁知打开包,里边露着半截砖,不知是何用意;将这砖掏出来,扔掉,又从里边掏出六百多块钱;再往下摸,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锥子小钳子,还有一段钢丝,偷盗用的工具;从侧面夹层里,又摸出两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打开,竟是进口的壮阳药;想起刚才青面兽杨志说下边被吓住的话,知道这倒不是假话。为了治病,这贼倒花了不少代价。老邢摇摇头,为了青面兽杨志,也为了自己,叹了口气。

线索又断了

断掉青面兽杨志这条线,老邢寻找刘跃进,颇费周折。煮熟的鸭子飞了,老邢只好回到丢鸭子的地方。第二天一早,老邢又去了一趟卖外卖的餐馆,但“柳永”已经从那个餐馆跑了。这条线也断了。老邢只好去了贝多芬别墅,在别墅和别墅周围,重新调查。事情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但老邢既没怪别人,也没怪自己;遇事“不着急”,既是老邢劝别人的话,也是劝自己的话。在贝多芬别墅也没调查出什么,保安知道的,和小区探头上留下的录像一样多;保安知道的,还没有录像知道的多。从录像上,仅能看出青面兽杨志揣着一包在逃。看一遍在逃,看一遍又在逃,对再次找到青面兽杨志毫无帮助。何况现在找到青面兽杨志已经不重要了,青面兽杨志逃跑的时候把包扔了,被另一个人捡着了,关键是找到另一个人。但另一个人是谁,录像上没有,保安也没见过;青面兽杨志见过,青面兽杨志又逃了;想再次找到逃过的人,比第一次找他难多了;事情没个头绪,倒让老邢发愁。

离开贝多芬别墅,老邢又到周边胡同调查,胡同里的住户,胡同口修自行车的、烤白薯的、崩爆米花的、钉皮鞋的、卖煎饼的、卖煮玉米的,全问到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知道就对了,大半夜发生的事,住户该在家睡觉,修自行车的、烤白薯的、崩爆米花的、钉皮鞋的、卖煎饼的、卖煮玉米的,也该回家睡觉;半夜不出来正常,半夜出来反倒不正常了。老邢折腾到半下午,毫无收获。

老邢叹口气,又怪自己昨天晚上在饭馆有些大意,抓到了青面兽杨志,又让他跑了。说是不后悔,还是后悔。说是不着急,还是着急。在贝多芬别墅和周边没有收获,老邢又想去石景山一带调查;欲再次逮住青面兽杨志,然后找到捡包那人;但他知道去也是白去,青面兽杨志知道老邢还会逮他,哪里还能再回老窝?左思右想,让人发愁;站起想走,拿不定主意该去何处。犹豫间,一个秃顶驼背的老头,弯着腰来到他面前。大概这老头耳朵有些背,说话声音也大:“看你好半天了,找人对吧?”

老邢看这驼背老头,点点头。驼背老头:“找的不是好人吧?”

这话有些笼统,老邢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也点点头。老头:“我知道这人是谁。”

老邢绝处逢生,一阵惊喜:“大爷,告诉我他是谁,我给您买一条烟。”

驼背老头瘪着嘴,像老邢平时偷笑一样笑了:“年轻人,欺我糊涂是吧?我琢磨着,你发这么大的愁,不是件小事。一条烟能打发,你早抽烟去了。咱得做个小生意。”

老邢一愣。老头不说做生意,老邢还不太在意;老头说要做生意,老邢觉得这事有些苗头;问:“大爷,您的意思呢?”

老头伸出三个手指头。老邢:“三百?”

老头这次生气了:“你是真想知道,还是假想知道?”

老邢明白老头说的是三千。同时明白这老头不是省油的灯。但灯不省油,才能高灯下亮。两人讨价还价,说到一千五,驼背老头领老邢往胡同里走。转过一个墙角,到了老头的家。原来他是这儿的住户。院子是个大杂院,里三层外三层,住着七八户人家。走到最里层,挨着一垛煤球,搁着一破自行车。老头指这自行车:“这是贼拉下的。”

又唠叨:“我夜里睡不着,爱出门蹓跶。前天半夜出来,碰到一人在胡同里躲着,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回到家里,没敢再睡。半个钟头后,外边有人在跑;我出来,俩人跑了过去,一看就是贼。人我是追不上了,捡了这辆自行车。”

老邢有些失望:“大爷,光看一自行车,找不到贼。”

老头有些得意,从自行车座下,掏出一张破报纸;抻开这报纸,报尾巴空白处,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顺义猪场老李,下边是一串手机号码。老头指着这字,断然说:“这贼不是别人,就是猪场老李。”

老邢接过这报纸,看这人名和手机号码,知道这贼不是猪场老李;谁也不会把自个儿的名字和电话记到报纸上,又放到自行车座下;但想着这贼记这名字和号码,肯定和猪场老李有联系。本来线索断了,现在总算又接上了。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青面兽杨志骑的是外卖车,外卖车落在了严格别墅外草丛里;这辆自行车在胡同里,就不是青面兽杨志落下的,而是另一个捡青面兽杨志包那人落下的。

老邢惊喜之下,没再罗嗦,掏出一千五百块钱,递给老头,推上这自行车走了。出门给猪场老李打了个电话,电话竟通了。老邢说自己想买猪,朋友介绍他找老李。老李是个哑嗓子,倒没含糊,告诉他猪场的位置,原来就在顺义枯柳树;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老邢开辆二手本田车,将这自行车放到后备厢里,张着盖子,去了顺义枯柳树猪场。到猪场找到老李;原以为杀猪的,哑嗓子,该是红脸汉子,谁知是个豆芽菜一样的瘦男人。老李问他,谁介绍他过来买猪,老邢从后备厢搬下那自行车,问老李认识不认识它。老李脱口而出:“这不是河南刘跃进的车吗?”

老邢接着问刘跃进的地址,老李马上警惕起来,明白老邢与刘跃进并不认识,老邢也不是来买猪的;老李不再热情,愣眼问:“找他干嘛?他的自行车,咋到了你手里?”

老邢笑了:“昨天夜里,去一朋友家。回来路上,霄云桥下,捡到这车。车倒没啥,后座上还夹一包,里面还有些东西,怕他着急;从车座下边,发现一张报纸,上边写着你的电话,便找你来了。”

又说:“我想,他昨晚上是喝醉了。”

又从自行车后座下掏出报纸让老李看;又从本田车里,拿出昨天青面兽杨志的手包,当作刘跃进的包让老李看。老李还有些狐疑,老邢说:“现在不兴好人,做回好人,还让人生疑。要不我把这自行车和这包放你这吧,你给这刘跃进送去。”

见老邢这么说,老李才相信了;这时摆着手说:“你找的麻烦,你自个儿解决;这刘跃进,是一工地的厨子,工地在国贸后边,河南建筑队。”

老邢开车回到城里,转过国贸桥,远远看到一片建筑工地。其中一栋大楼,已盖到三十多层,大楼外挂着一安全标语,落款竟是严格的公司。老邢又笑了,原来严格老婆丢的包,就落在严格的工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但老邢没有告诉严格,直接去了工地。来到工地,竟进不来,被看料场的老邓拦下了。老邓夜里看料场,白天也兼看大门。如是找别人,老邓问清楚也就放进去了;说是找刘跃进,老邓问清楚又拦住了老邢。因老邓与刘跃进平日不大对付。不对付不是俩人有啥过节,或你欠我钱,我欠你钱,而是两人不对脾气。加上老邓失眠,昨天夜里给刘跃进传电话;没传电话就睡不着,传完电话就更睡不着了;夜里睡不着,白天就没精神,正在丧气;便把这丧气发到了老邢身上。先是愣着眼睛问:“找他干吗?”

又说:“找工地的人,先得通过我们领导。”

没让老邢找刘跃进,把老邢带到了工地包工头任保良的小院。任保良正蹲在小院枣树下生闷气。他刚跟几个闹事的民工吵过架。民工闹事不为别的,和刘跃进那天上吊一样,为任保良欠他们工钱。任保良也不想欠他们钱,但任保良手里也没钱,严格欠着任保良工程款。任保良对刘跃进本来就不满;任保良对刘跃进不满,并不是从现在开始,是从食堂买菜开始;也不是从食堂买菜开始,而是从两年前,刘跃进背后说他坏话,气就憋在心里;这几天刘跃进请假不上班,整天鬼鬼祟祟,到街上乱窜,以为他学坏了;只是任保良一脑门子官司,没工夫答理他;现在见一个陌生人来找刘跃进,便认定老邢也不是好人。眼睛都没抬,问得跟老邓一样:“找他干吗?”

事到如今,老邢只好端出严格,说是严格的朋友,为了一件小事,找刘跃进问句话。任保良听到“严格”二字,态度马上变了。同时也糊涂了,一个工地的厨子,怎么跟严格的朋友挂上了?虽然变得热情了,但又埋怨严格:“严总太不像话了,工程款和材料费,拖了大半年了。再拖,该安源暴动了。”

又说:“明天,我也像工人闹我一样,到他们家闹去。”

老邢一笑:“回去,我一定帮你催催。”

听说老邢帮他催钱,任保良高兴了。撇下看大门的老邓,自个儿带老邢去找刘跃进。待到了食堂,到了刘跃进的小屋,门上挂着一把锁,刘跃进却不在家。

刘跃进又到街上找贼去了。从昨天到今天,又找了两天,再没找到青面兽杨志。白天去了邮局,去了服装市场,去了公交站,去了地铁口,去了前天晚上跟踪过去的东郊胡同;没有。晚上,又去通惠河边的小吃街。前天晚上在这里找到了青面兽杨志,当时他知道贼在那里,贼并不知道他从这里跟踪;盼着青面兽杨志,今天晚上还去老地方。通惠河边灯火通明,河水向东流着,水中映着左岸的高楼大厦,尽显都市繁华。

刘跃进在小吃街转了八遭,哪里还有那贼的影子?这时知道贼受了惊吓,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找也是白找,叹了口气,返回建筑工地。待回到建筑工地,回到食堂,打开自己小屋的门,进去,开灯,关门,门被“咣当”一声踢开,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包工头任保良,一个是老邢。原来老邢一直没走,就在建筑工地等着刘跃进。听说他是严格的朋友,任保良还管了他一顿晚饭。吃饭时,任保良又问他为啥找刘跃进,这回老邢没瞒他,把自个儿替严格找包的事说了。但只说了一个大概,并不具体。但这大概,已经让任保良很吃惊。刘跃进不认识老邢,看一个陌生人来找他,有些吃惊。刘跃进还没吃惊完,任保良已经急了:“刘跃进,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说的哪句话是实话呀?”

刘跃进弄不清他们的来路,问:“咋了?”

任保良:“你说你被人打了,我准你几天假,让你去看伤;你是去看伤呀,还是去当贼?你都由食堂,偷到社会上了?”

刘跃进仍不明就里,看任保良,看老邢。老邢这时说:“我是调查公司的,帮朋友找一东西。前天夜里,你是不是捡到一包?”

一提包的事,刘跃进马上警觉起来。这事终于发了。自己的包还没找到,别人找包,找到了自己头上。但那包,现在也不在他手里,又被他儿子和女朋友偷走了。刘跃进的第一反应是装糊涂:“啥包?找错人了吧?”

又看任保良一眼,对老邢说:“我丢包了,没捡包呀。”

接着对任保良说:“这几天,我除了看伤,就是找包。我不偷东西。”

老邢摆手:“没人说你偷东西。包不重要,里边有个U盘,拿出来就行了。”

老邢本想说,拿出U盘,就给刘跃进一万块钱;一是有任保良在场,不好这么开口;二是有了青面兽杨志的教训,昨晚在餐馆里,也许因为说到钱,才惊着了青面兽杨志;所以暂时没说。刘跃进一是不懂U盘,二是不知老邢为何找它,继续装傻:“啥叫U盘?”

又多了个心眼,问:“值钱吗?”

老邢还没说话,任保良抢先插进来:“太值钱了,把你卖了,都没它值钱。”

又指着老邢:“这是严总的人,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任保良越这么说,刘跃进越不敢说自己捡了那包。同时明白,原来那贼偷的是严格家。严格是任保良的老板,这事就更不能承认了。刘跃进继续装糊涂:“不知你们说的是啥。”

又装作很急的样子:“你们要不信,就这么大地方,你们翻。”

说着,将地上坛坛罐罐的盖子,都揭开了。任保良又要急,被老邢拦住:“要捡了,别害我另搭功夫,U盘里没啥,有些严总的照片,童年的,显得珍贵;别人的照片,你留着没用。”

刘跃进一口咬定没拿。这时任保良又跟刘跃进急了。但这时急的不是老邢找的那包和U盘,也不是刘跃进平日偷东西,而是怀疑刘跃进这两天又在背后说他坏话;上回刘跃进为要工钱,跟他闹过上吊;今天几个闹事的民工,说不定也是受了刘跃进挑唆。刘跃进红头涨脸,说自己这几天只顾找包,并不在工地,如何挑唆?看两人在那里吵架,老邢又犯了疑惑,他疑惑这包和U盘,到底在谁手里。或是眼前的刘跃进说了谎,或是昨天晚上青面兽杨志说了瞎话,包还在青面兽杨志手里;不然在餐馆里,两人说着说着,青面兽杨志为什么逃呢?连自己的包都不要了。

爱笑的人,都不好打交道

刘跃进插上门,身子顺着门蹲下,吸着烟,开始理这些头绪。六天前,刘跃进丢了个包,包里有四千一百块钱;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包里有一张离婚证;离婚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婚证里,夹着一张欠条;欠条上,有六万块钱。这六万块钱,是六年前用老婆换来的。在这六万块钱身上,刘跃进还藏着许多想法。包丢了,他开始拼命找这包。找了几天,包没找到,又捡到个包。但这包就在他手里路过一下,又被他儿子偷走了。头一个包丢了,他在找人;待到捡了个包,事情就变了,开始有人找他。谁丢了包都会找,但找和找大不一样。刘跃进丢了包,是一个人在找,没人帮他;也想找人帮,譬如找了警察,警察不管;找了曹哥鸭棚的人,却被光头崔哥等人打了一顿;捡到个包,没想到这包是严格家的,来找刘跃进的,却不是一个人;调查所的,任保良,都出动了。

他们找包,像刘跃进找包一样,并不是为了这包,而是为了找包里的一个东西;刘跃进是为了找里边的欠条,他们是为了找里边的U盘。这个包被儿子偷走了,U盘并没被偷走,就在刘跃进身上。当时翻包时,觉得它稀罕,顺手装在了身上。像老邢说的,这东西对刘跃进没用,有人在找,把它交出去就完了,刘跃进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老邢说,所以找这U盘,是因为里面有些严格童年的照片,刘跃进当时就觉得他在扯谎,谁也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兴师动众,这么说只是一个幌子,试探一下刘跃进是否捡到这包;如果捡到,再说别的。

刘跃进翻严格老婆包时,除了翻出些女人的东西,还翻出好几张银行卡,他们肯定是在找这些卡;而这些卡,却随着那包被儿子偷走了。卡没有密码就是个卡,取不出钱,如这包还在刘跃进手里,还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包不在刘跃进手里,如要找这些卡,先得找刘跃进的儿子;刘跃进儿子却回了河南。或者他们不是在找卡,在找别的东西。不管找什么,都得先找到刘跃进的儿子。

刘跃进不是怕帮人找儿子,而是担心因为找儿子,会耽误他继续找贼。同样是找包,孰轻孰重,刘跃进心里有个计算。不管严格他们在找什么,最后,肯定跟钱有关系。同样是钱,几百万几千万对于严格他们不算什么;六万块钱,却连着刘跃进的命;丢包那天,刘跃进差点上吊。不能因为捡包的事,耽误找包的事。这才装糊涂没说。但刘跃进也知道,凭装一回糊涂,这事不会完。既然这事跟刘跃进挂上了,它只会越变越大,不会越变越小。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自己的包。但偷他包那贼,如今躲到哪里去了呢?本来找到了他,又让他跑了。第二回找贼,就比第一回难多了。刘跃进越想越愁,躺在床上,半夜没有睡着。凌晨四点,才迷糊过去。好不容易睡着,又连着做了仨噩梦。

“醒醒,醒醒,疼死我了。”

刘跃进醒来,大吃一惊,那青面兽杨志,原来就坐在他的床头。刘跃进以为还在梦里,但左右一看,正是工地食堂,正是自己的小屋;这时有些愣怔。自己一直在找他,他怎么自动到了自己面前?

青面兽杨志却是主动找到了刘跃进。两人的交往,开始于六天前,开始于慈云寺邮局门口。当时青面兽杨志本不想偷他,看他在喝斥一个卖唱的老头,又说自己是工地老板,两下气不过,才加班下了手。待把包偷到手,在厕所打开,里边有四千一百块钱;四千一百块钱也不算少,但与他的期望,还差一大截,当时还有些失望。但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待他到贝多芬别墅偷东西,又偷了一个包,胡同里撞上刘跃进,情急之下,用这包砸刘跃进,被刘跃进把这包捡走了。但也就是个包,事后他也没在意。不在意不是不在意这事,而是正在意自己下边,接连几次不行了;后来又忙着跟踪张端端和那三个甘肃男人;把这包的事给忘了。追踪中,老邢横插一杠子,把他抓住。原以为他抓他为了别的事,谁知是为了他偷的第二个包。原来不觉得这包特殊,老邢却不是找包,是找里边的一个U盘。为了一个U盘,老邢宁愿出一万块钱。老邢事后后悔得对,不说这一万块钱还好,一说这一万块钱,青面兽杨志马上意识到这事大了。人找东西给一万,这东西肯定值十万,或五十万。青面兽杨志工作之余,也玩电脑,懂些U盘,不定里边藏些啥呢。十万五十万的东西,只给人一万,生意不能这么做。这不把人当傻子了吗?一天下来,青面兽杨志去了八个建筑工地,见了八个包工头,都不是刘跃进。青面兽杨志这时有些发愁。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刘跃进为何会在贝多芬别墅的胡同里堵住他,一定是像他跟踪甘肃那三男一女一样,跟了自己一段时间。从哪里跟起呢?想起那晚的源头,想到了通惠河边的小吃街。猜想刘跃进如今也在找他,上次在小吃街找到了他,说不定今天还会去那里;便也去了通惠河小吃街。到了小吃街,一阵惊喜,果然,刘跃进正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找人。刘跃进上次在这里找到了青面兽杨志,以为青面兽杨志没发觉,才又来这里碰运气;没想到青面兽杨志分析出源头,反在这里找到了他。刘跃进只知道他在找青面兽杨志,不知道青面兽杨志也在找他。青面兽杨志本想与捡包的人见面,大家把事情说开,共同做个小生意;那人丢的包里只有四千多块钱,而他捡的包里,却藏着十万五十万的东西,他却不知道;告诉他,知道了,两个包的事全都解决了;但现在他找到了刘跃进,刘跃进却还在找他,并且不知道他在找他,青面兽杨志又改了主意,不想与刘跃进见面,想将刘跃进捡的包再偷回来,十万五十万的生意,自己跟老邢做去;于是躲在铁桥后,等着刘跃进。刘跃进找了半夜一无所获,开始回建筑工地;找了一天又没找到贼,有些扫兴,不知道贼就跟在他的身后。青面兽杨志跟他到建筑工地,不禁一笑;原来这建筑工地,青面兽杨志白天也来过。刘跃进走大门,青面兽杨志悄悄翻过围墙,又跟他到食堂,看刘跃进开小屋的门,才知道刘跃进并不是工地老板,只是一个厨子;那天在邮局门口,也是吹大话。青面兽杨志躲在不远的材料场,单等刘跃进睡下,进屋偷包。这和在邮局门口偷包不同,那回是偷,这回的包本来就是青面兽杨志的,被刘跃进捡走,现在再偷回来,就多了几分理直气壮。没想到的是,刘跃进前脚刚进屋,老邢和任保良,后脚就闯了进去;把青面兽杨志吓了一跳。这时明白,老邢几经辗转,也找到了刘跃进;这个老邢,果然不善;担心老邢在他之前,把包从刘跃进手里拿走。先是着急,接着开始后悔,早知这样,不如在通惠河小吃街与刘跃进见面,大家把事情说开了。接着听到小屋里吵架,接着看到老邢和另一人空手出来,另一人还在与刘跃进吵,便知他们没有拿到包,吁了口气,又放下心来。等刘跃进屋里熄了灯,青面兽杨志还没下手,一是要等刘跃进睡着,同时他躲在料场,看料场的老邓夜里失眠,一会儿出来一趟,一会出来一趟,嘴里骂骂咧咧;青面兽杨志躲在老邓屋后,屋后是个死角,怕出来被老邓发现。终于,到了凌晨四点,老邓屋里传出鼾声;老邓今晚终于睡着了;青面兽杨志才溜出屋后,溜出料场,来到食堂,来到刘跃进的小屋后身,用钢丝拨开后窗户,跳了进去。看刘跃进在床上睡着了,睡梦里,像料场的老邓一样,嘴里不断骂人,偷偷一笑,开始在这小屋摸着。抽屉、箱子、床下、地上的坛坛罐罐,都摸到了,没有那包。又大着胆子摸刘跃进的床头,还是没有。这个厨子,把那包藏到哪里去了呢?青面兽杨志倚在刘跃进床头,有些犯愁。像上个月去“老甘食府”偷东西的贼,蹲在老甘床边犯愁一样。看看窗户已经泛白,天快亮了,青面兽杨志等不得了,只好上去将刘跃进拍醒,与他一块商量这事。刘跃进醒来,一开始有些愣怔;等明白过来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一把抓住青面兽杨志的前襟,嘴里喊着:“日你姐,可抓住你了。”

又喊:“快还我包,里边有六万块钱。”

青面兽杨志知道刘跃进说的是他丢的那包。一是被刘跃进死死抓住,他不但抓住前襟,由于抓得猛,胸脯上,也被他抓出几个血道子,正往外渗血;又听刘跃进说包里有六万块钱,马上也急了:“啥六万块钱?你那破包,能装六万块钱?讹人呀?知不知道有实事求是这个词?”

刘跃进急着:“我说的不是钱,里边的离婚证呢?”

青面兽杨志倒愣了:“啥离婚证?”

刘跃进也觉得自己说乱了,但也不顾得了:“我说的不是离婚证,里边的欠条呢?”

青面兽杨志更愣了:“啥欠条?除了钱,我没管别的。”

又说:“钱我也没得着,那包,又被几个甘肃人给抢走了。”

刘跃进听说他的包并不在青面兽杨志手里,又被另外的人抢了;好不容易抓住青面兽杨志,还是找不到那包;或者,找到那包就更难了;一阵急火攻心,“咕咚”一声,又倒到床上,竟昏了过去。弄得青面兽杨志倒慌了手脚,上去拍刘跃进的脸:“醒醒,你醒醒,还有事儿比这重要,我那包呢?”

(未完待续)

(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