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五章 秋风过后,对头颅们的法庭调查(4)

这个时候发傻和断线的肯定不是小刘儿而是小小刘儿和我们众骷髅了。没想到找来找去,找到这么一个仵逆的人。我们开始寻找他的时候,我们还认为他是一个孝子贤孙呢。我们上了他以前的生前的日常生活的当了。这个时候我们都把责备的目光射向了小刘儿他爹那个老杂毛的破骷髅。你平常和生前是怎么管教他的?看着平常不是很好吗?我们认不出他来,他本身就是你造出来的你也看不出来吗?小刘儿他爹这个时候也一副汗颜,一边惭愧一边骷髅脸上就因为一个单纯的皱眉掉下和落下一层的粉渣。说:

“大意了,是大意了。过去老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应该说成知人知面不知鬼的心了。”

说完,老人家马上忘记了历史和调查的大事,忘记了小刘儿本身,开始为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和警句而得意。瘦削的骷髅脸上笑逐颜开——岂知这一笑比皱眉落下的土渣和骨渣还要多呢。我们已是经不起大的颠簸和推敲、经不起大的悲哀和欢喜的物什了。这两父子看来都已经病入膏肓和无可救药了。直到现在,他们还不是靠事实而是靠出语惊人来引人注意呢。小刘儿说了半天主席台,岂不知坐在主席台的伟大人物日常只是说些重复的看似无味的淡话也就够了。他们的温和的表情是固定的,不用在那里大悲和大喜。还在世界上大悲大喜和赞叹风景的人,本来就是不成熟和在路上的表现。小刘儿和他爹,就是这样的人。这个时候大家的无奈和叹息就不单是对小刘儿也包括上小刘儿他爹了。看来这个胡思乱想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们只能把我们的希望寄托到下一个问题上来了。莺飞草长和流短飞长。我们躺在能埋住我们身但埋不住我们的心我们只是看到四周到处是生长和飘动的草节和穗尾罢了——的草丛里望着天。世界要向何处去呢?故乡的大船要开往哪里呢?我们像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爱把草节衔到我们嘴里的年轻时代一样在那里胡思乱想。革命一次次地失败。还要不要再一次揭竿而起呢?第二个问题已经夭折,接着还问不问和调查不调查第三个问题呢?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要不要马上回头呢?我们在日常生活的泥潭里沉淹得太久,我们在下意识和胡思乱想里又遇到了险滩,阳光和风洞把我们一群赤裸裸的身子晾在了那里,接着我们还梦想到梦里去避风、避免、避开、避孕和找到一根避免灭顶的避雷针吗?还调查不调查小刘儿的梦呢?我们甚至都有些犹豫了。我们对他彻底失望了。他已经不能代表我们了。但这时我们的代表和法官小小刘儿又和我们发生了分歧。分歧倒也不是发生在对小刘儿个人的看法上,对小刘儿的看法在第二个问题上和过程中就已经盖棺论定,而是说他作为一个法官和调查员,总不能在调查程序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草草定案和休庭。虽然我爹和我爷爷是那个样子,但是作为他们的后代和你们的另外的代表,我不能像小刘儿那样半途而废。血缘的连接在这个地方倒要来一个中断。我调查了第一和第二,接着就要调查第三。这个时候他倒是来劲了。他不管第一和第二的结果,现在只是为了追求一个数字的完整性也要到达第三。他声嘶力竭地在法庭上举着自己的右手。虽然说他现在成了我们的代表,他和他爹和他爷爷从言语到行动上都有区别和断裂,但是从他身体的架式和对事情的追求和把握上,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和蠢劲上,我们还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爹和他爷爷的影子。这时我们对世界倒是彻底地失望了。真是前门走狼和后门进虎。我们刚刚脱了小刘儿他爹和小刘儿的手心接着就到了这个与他爹他爷爷毫无二致的东西手里。我们原以为小刘儿是我们的代表是我们的被告是没有指望的,但是小小刘儿暗中是我们的代表和法官我们还是有希望和出头之日的,现在看这个代表也就是那个代表了。我们在胡思乱想中没有找到什么和捡到什么,我们到了他的梦之中和梦之舟,还能拾到什么样的垃圾和破烂呢?何况我们追求的目的是那么地崇高,我们追究和调查的问题又是那么地形而上学和后现代。为什么愁眉苦脸,在下意识和梦里找一找原因。现在看丢了一只鸡和一只自行车后座找这样的法庭和调查都不能让人放心,何况是丢了胡思乱想和我们的梦呢?你丢掉了什么?我丢掉了胡思乱想和我的梦。这个时候我们的日常生活是多么地单薄和失去了宽厚的基础。当我们要调查胡思乱想和我们的梦的时候,小刘儿甚至小刘儿他爹那里出了问题,当我们对他们已经彻底失望接着不想再调查的时候,小小刘儿又横刀立马地站了出来。我们想也没有想到,在生前我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刘家,现在到了骷髅时代,不管从正面还是反面,竟一下成了他们爷儿们和刘宅的一统天下。他们现在可以分别以红脸、白脸和川剧里的变脸的方式轮流出现,他们可以颠倒是非和混淆黑白,他们可以指鹿为马——瞎鹿成了一匹马吗?——和指东打西,他们可以调查或是不调查,而这个打着我们名义代表着我们利益的调查和不调查到头来竟和我们没有关系,更别说我们为什么愁眉苦脸这个根本大事的原因了。他们没有追究大家的原因,他们在追究着他们自己。而本来他们追究自己也是没有错的,因为我们盼望着追究了他们自己同时也就追究了我们,要不我们怎么选他们当代表呢?但是现在他们追究自己的时候完全忽略了我们的共性说的都是他们爷们儿和他们门里自己的光荣和梦想,一点和我们不沾边,我们在这里只是一种陪衬,我们这些骷髅摆满了桌子只是给他们的畅所欲言或者对一个问题的调查什么也不说的一种气氛,这就太不象话了。这时刘全玉教授的骷髅——说起来他也是小刘儿的姥爷呀,竟也禁不住地站在众骷髅的立场上说了一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来者,年也;不可见者,亲也。”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现在对于刘姓的亲戚和宗族的人,吓得一下都不敢相信了。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圈套和又一个阴谋呢?女婿、外甥、重外甥都是那个德性,到姥爷身上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是刘家的天下还好些,谁知到了刘家的天下社会反倒来了一个大倒退。一下就倒退到了封建社会。过去看着挺平和挺平民几辈子捏脚和变狗的人,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谁知一上台竟这么狠。看来从阶级立场出发看问题也是靠不住的。第三个问题看来也是非调查不可了。什么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呢?这才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呢。一大家子的人开始在那里为所欲为和洋洋得意。本来小刘儿对第三个问题也就是关于梦的调查已经不准备再说什么了,就像是对第二个问题一样,他也懒得说和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现在看到形势的变化,他立马也来了精神。他咳了咳嗓子和抖了抖精神,拉出也要说些什么也要编些什么和创

作些什么的架式。他的表情告诉我们:“我本来是不想说什么了,但是现在又想说一些了。”

当然他事后给我们说:“当时我也是强打精神和顾全大局。”

但是他当时打起精神来,也是了不得。一下就出口成篇和开始长篇大论起来。这时我们倒觉得我们以前小觑了小刘儿平日的才华和临时应变的能力了。他当时的头颅马上就红光满面。虽然他事后还谦虚地说:

“当时也是凑巧,是一缕夕阳的红光打到了我的骷髅上。”

但是这缕红光放到当时,却很给他提气、提劲和给我们一种震撼力呢。甚至一下子让我们都觉得和怀疑是不是自己又错了接着调查还是对的。他红光满面地说:

“原来我是没有梦的,现在我的梦一下又蜂拥而至和蓬勃发展了。在平常的日子里,哪一个晚上不做梦呢?如果天天晚上不做梦,不就等于承认我满足日常生活的现状对前途没有考虑和追求了么?不但前边所说的对日常生活的描绘和描述站不住脚,就是单说天天晚上不做梦,就等于在这法庭上承认我是一个傻冒。这和说自己不胡思乱想还不是一回事。不胡思乱想还能证明一下自己的品质,现在不做梦哪里受得了?鸡和狗都做梦,更何况我的生前?我就是平日不做梦,现在我也得说自己做梦。这可是大是大非和原则问题。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我亲爱的儿子法庭调查员小小刘儿呢。不是他的提醒和固执,我又差一点为了大家的利益而使自己误入歧途。不是小看我们刘家,看着我们过去过于平常和老实,但那是韬光养晦和卧薪尝胆。现在偶尔有了机会,我们不就露出峥嵘来了吗?我们不动则已,一动就大动,不杀人的时候是一个瘪三,真到了该我们杀人的时候,我们白刀子进去和红刀子出来连眼也不眨。当然我们有时候无非使的是软刀子罢了。就像现在。我们的人生原则是宁肯我负天下人,而不让天下人负我。当然这也是当年曹大叔的一种品质和发明了;没想到几千年之后,在我们身上又得到发扬光大。我们是烟火不断和子孙延绵。前辈已经丢下和忘记他们理应感到惭愧甚至应该交出发明权的东西教导,现在成了我们的家训和座右铭。第二个问题虽然懒得回答和没有调查,让你们和我儿为了难,但这不证明第三个问题也以此类推地可以不调查了。怎么可以不调查呢?怎么会没有梦呢?当年我的日常生活不也是很枯燥和没有说头的吗?但是我不还是说了一千四百多页吗?日常生活还是眼见的和真实的,在编造这些事实的时候,我还得考虑当年我们就生活在同一蓝天下这样一个前提;现在说到梦可就不一样喽,做梦可是我自己的一种操作和行为,我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就是当你们出现在我梦里的时候,也是我自己的创造而不是生活中的你们了。这下我可自由了。说到这里我不禁也产生了一点深刻和辛酸呢。日常见不到的,梦里都能见到;日常的生活是那么连缀和逻辑,到了梦里却是那么地跳跃、突进和变幻。日常生活是那么地现实,而到了梦里是那么地现代;日常生活是那么地经典,到了梦里就是那么地先锋;日常生活的情节和结构是那么地具有规定性,我们是在规定性的结构和情节里描摹和积累,骚动和煽情,到了梦里一切都成了假设,到了假设的阶段我们才可以随心所欲、大喜大悲和痛哭流涕;现实生活中不要说我们的笑只是一种应付和形式,只是给别人看的而不是自己心绪的自然流露,所以我们看似已经很开怀了却从来没有开怀过,就像是异性关系的时代一个从来没有怀孕和开怀的妇女一样,但是到了梦里我们不但笑了——梦里我们都笑出声来了——同时它又是多么地真实和彻底呀,从心的最底层翻涌上来。白天我们的村庄鸦雀无声,但是一到了夜里,我们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都响彻着‘嘀嘀嘀’和‘哈哈哈’的笑声。这个时候如果你是一只野猫从村里穿过,你一下就感到是到了坟场——而实际上它却不是坟场而是现实的人生。按照我们似是而非和顾左右而言他的艺术原则,这也就是人生和生前的一种极致了吧?你扳过一个睡脸来笑的,你再扳过来一个睡脸来又是笑的;这时你敢往一个个睡脸的嘴里抿米饭吗?——不要说我们的笑,就是我们的哭,我们在梦里的哭,也是我们在现实生活的任何一个时候和场合没有哭过的那种痛快,我们没有这么忘情过。日常生活——我们在日常生活里只是一条小鱼到了水沟,大不了就是在湖里和河里游泳罢了,但是现在到了梦里我们就是到了大海。我们是向着大海的方向去的。渴了你就给我一碗水。对于这样一种情形和梦境,我怎么能会没有话说呢?本来我是没有话的,面对着你们这些充斥着日常生活的人来说,但是现在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调查而是为了反调查,哪怕不是要从梦中找到什么或调查出什么而是单单为了回到梦里再让我笑一声和哭一嗓子,我都不能让调查出现不调查的空场和空档的局面;不但空场不行,就是调查之中出现草草收场也是我不乐意和不能答应的。我的儿,恢委会的调查员,你就放心、放宽心地来调查,我对梦的叙说,再也不会出现调查日常生活时的那种中断。日常生活出现中断按照它积累、渐进的逻辑和原则无法对接和再连续也属正常,就好象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时虽然很激动但激动之后再也无法已经遗忘的亲情接上一样,但是现在到了梦里就不一样了。这里要求和看好的、正中下怀的就是这种突进、飞跃、断裂和中断。在那里的缺点在这里立马就变成了优点。缺点和优点是可以互相转化的这句名言还是没有错。我刚才不是就有过中断吗?我不是有过中断的经验吗?那么好,现在正好都一块用到梦的调查里边。开始吧。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刚才是一千四百多页,现在纸张的准备起码要三千页。骷髅们该发呆你们就发呆,众乡亲该睡觉你们就睡觉。当然你们的睡觉和我的睡觉又不一样了。这里也有高下和层次之分,你们睡也是白睡,让你们做梦你们也做不出什么来,你们的生前和人生不都是靠你们的人生和现实来支撑就够了而不是靠梦境和飞吗?倒是我们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受压迫和被你们迫害的人,当时支撑我们的倒是我们的梦,现在这个梦就派上用场和要达到它的极致和辉煌的。你们的人生是靠人生来支撑,我的人生却是靠梦来支撑,就好象当年你们的关系是靠异性关系、同性关系、生灵关系和灵生关系一言以蔽之都是靠一个对象和对方来支撑和幻想,而我当时就是靠自渎和自己来支撑的一样,最后到了上秋千架和上断头台的时候,你们的口令不还是从我这里得到的,你们无非是鹦鹉学舌跟着我和学着我到了学术和骷髅时代的吗?(这个时候另一个骷髅六指也不失时机地在那里大叫:‘还有我!’但小刘儿不予理睬,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现在的做梦时代——不管能不能把它划归于一个时代吧——又到了这样一种境地,一切全靠我也就不奇怪了。就算那些在过去的人生中达到过极致和辉煌的人,你们也是靠着人生达到辉煌的,而我却是靠梦;你们是靠着辉煌达到辉煌的,而我却是通过幻想;你们是通过积累达到辉煌的,而我却是通过飞。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调查呢?日常生活可以不调查,胡思乱想可以不调查,而梦却非调查不可。在这一点上,我和俺爹和我儿子的见解毫无二致,我们的家族在处理问题上从来没有这么统一过。儿子,你还在那里等什么和磨蹭什么?不要再管和顾这些死鬼了,就是你等得及,我也等不及了。虽然你是调查员而我是被告,就像是嫖客等得及妓女已经等不及一样,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马上开庭!”

小刘儿在那里喊叫。小小刘儿看到这种情况,也像嫖客一样开始兴致勃勃了。他已经将他的小铃铛给举了起来。小刘儿他爹这时也开始兴奋了,嘴里说“飞,飞。”我们众骷髅和众乡亲也只有听天由命了。这时巴尔·巴巴的骷髅还说了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连当年我们是外宾这一点也忘了和一点没有照顾到。”梦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马上就要被淹没了。——我的朋友们,说着说着,做着做着,写着写着,玩着玩着,就成了倔强的老汉和老太太了;他们总是理智的,从来没有见到和遇到过他们有一种或一个时刻的“忘我”。本来他们还很平和,怎么做着做着,他们就成暴君了呢?是我们把他们推上去的,我们过于善待这个世界了。这时倒使我们想起小刘儿在他姥娘墓前说过的话。但现在小刘儿也成了这样一个人。他们的最大特点是什么呢?就是喜怒无常。就是六月的天和孩子的脸。刚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眼之间就落下一场暴雨和雷阵雨,我们就突如其来和毫无防备地被淋了和浇了一个落汤鸡。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和颜悦色,这次见到他的时候,却看到一副冰冷的脸。如果是在丽丽玛莲的大堂,看到他停车了,看到他进来了,我们就要迎上去像老朋友一样给他喊“哈罗”了,我们甚至还讨好地准备好了一个玩笑和笑话在等着他,但他进来的时候,连一个招呼也没有给你打,就目不旁视地走了过去。这时你站起的身子一下就僵到那里;你的心一下就自动冷却;你准备好的话现在也成了多余和自己都感到不合时宜和真是一个笑话和玩笑了。你连自我解嘲的余地都没有。虽然我们对大人物的喜怒无常在日常的日子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他高兴的时候我们也能上去凑一个趣,他不高兴的时候我们在旁边默默无言,但是事到临头,我们心里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和在心里要无趣两天。当然事情过去之后,等下次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如果他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又对我们和颜悦色了,我们还是会马上欣喜若狂和心里像揣个小兔子一样在那里“怦怦”地跳,我们讨好的玩笑和笑话,马上又出口成章和顺理成章了。这就是我们的本能,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状。——本来不是不调查了吗?本来不是不说梦了吗?现在又要说了。刘姓家族又在那里兴奋了。历史上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张扬和兴奋过。世界和骷髅,也都是一些张扬的人呀,虽然许多人和骷髅是以声称自己不张扬和反对传媒的姿态出现的,但是他们这种做法的本身就是一种更大的张扬,他的反传媒的声明,就发在传媒之上。当我们是人的时候没有看透这些东西还可以原谅,但是当我们是骷髅的时候还看不透这些骷髅我们的遭罪就成了活该。他们哪里是在说梦呢?他们是在以说梦的名义,来张扬他们自己罢了。他们哪里是在做调查呢?他们是在扩充自己的过去没有的世界罢了。这样做的意义早已经脱离了梦本身而到了梦之外,而我们还无法——起码现在是无法——和没有找到揭露和戳穿他们的理论和途径;说明和揭穿这个骗局,比容忍和听之任之还要复杂和浪费我们的精力。而且到头来的结果又必然是失败和徒劳的。就好象一个人或是骷髅在那里撒尿或是吃饭,明明他在那里撒尿和吃饭,你怎么证明他不是在那里撒尿和吃饭呢?明明它是在那里愁眉不展,你怎么能说明它是在那里兴高采烈呢?这是我们不能把握世界和自己命运的根本。我们无法和不能说明别人和自己。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就一定要承认我们是在吃饭,我们在撒尿的时候,就一定要承认我们是在撒尿,这就跟我们生前在异性关系时代同性关系时代生灵关系时代和灵生关系时代我们跟谁在一起生活就一定是在爱着谁和想着谁一样荒唐和荒谬绝伦。但是我们每天说的和恰恰要证明的,就是我们在爱着他(她)(它)或是想着他(她)(它),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目的好象就是为了证明这样一个荒谬绝伦的理论。他的喜怒无常还表现在,除了你时时刻刻要证明他(她)(它)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有时你还得证明他(她)(它)不是这样而是那样。事物的两面他都想占着。他决不给你留一点过去和站脚之地。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他们要调查和说梦了,我们就要纹丝不动地出席他们的听证会。而且从理论上来说这个听证会还是按照我们的要求召开的。是我们要听梦和调查梦而且比刚才调查日常生活和清醒状态的胡思乱想还要热情而没有热情的恰恰是他们刘家父子。他们是在忍受着牺牲来拯救我们的。现在他们忍辱负重表现出来的非凡的热情和性格是在代表着我们而我们恰恰是在背离和背叛着自己。于是我们在谴责自己和懊悔自己——老的懊悔还没有解决,新的一层懊悔又出来了;我们在枯井和深井中一点点下降我们还得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在上升马上就要见到光明和地面了。我们是连地面都难以见到的人,何谈和高唱我的太阳呢?当然,往往也就在这种时候,我们才无耻和不自知、堕落和败坏(包括情绪)地在高唱我的太阳。我们骷髅的眼泪和风化,原来并不在我们眼泪、愁眉不展和风化的田野和沼泽之地,而是在风吹不着和雨打不着的村西牛屋和要澄清我们这些眼泪、愁眉不展和风化的听证会上。我们知道当我们的梦被说完和调查完的时候,不用一下说到四千多页,我们估计大概说到二千多页的时候,我们这些骷髅在梦的声音里(而不单单是在梦里)眼泪就流干了,我们的愁眉就展开了——因为这个时候我们的骷髅的表皮和块状恐怕就一点点脱落、掉落、已经立不住马上要坍塌和灰堆成一撮尘埃了。我们的前景和下场我们已经看到了小刘儿、小小刘儿、小刘儿他爹也已经看到了。当我们眼看就要坍塌、掉落和灰堆的时候,我们看出他们祖孙三人是多么地兴致勃勃和对将要到来的日子寄予希望和寄托呀。他们一下子就显得生机勃勃和充满信心。这种对将来和未来的博大信心在他们家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毁灭就是希望。”梦的调查还没有开始,小刘儿已经在那里用专横的口气和架式发言、被调查,做出世界握在他手中所以要开始对未来和将来的历史发言了。小小刘儿也在那里对我们展现出狡黠的孩子般的灿烂的笑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孩子的灿烂的笑容还能这么恶毒。只是令我们不解的是,小刘儿他爹这个老杂毛也是我们骷髅中的一个,随着调查和梦的深入,一到二千多页,他也要随着我们的坍塌和灰堆一样地坍塌和灰堆了,过去他在历史上从来都是一个自私和不会为儿子和子孙考虑的人,现在他怎么为了儿子和子孙就要到来的阴谋的胜利而把自己的坍塌和灰堆也给忘记了而在那里兴高采烈和义无反顾呢?是和以前不同一下就大彻大悟了呢,还是像以前那样因为一时兴奋就忘记了自己的后果和下场顾头不顾屁股的反映呢?当灾祸到了我们也就是他的头上的时候,才有他像以前任何一次历史的遭遇一样那时后悔和张着傻嘴大哭可就来不及喽。但是我们已经看出,小刘儿和小小刘儿在对我们阴谋的同时,也已经把对他爹和他爷爷的阴谋策划和预谋好了。一步一步在对我们实现的同时也对他爹和他爷爷实现着。我们已经看出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对眼色和打暗号了。只是他爹和他爷爷还像傻冒一样在那里傻呵呵地一无所知呢。当然这也给了我们一点安慰和慰藉。我们在悲哀自己的时候,起码对他爹和他爷爷和我们一样下场甚至因为是他爹和爷爷在客观上比我们的下场还要悲哀一些我们还要为自己没有这样的儿子和孙子庆幸呢。如果说我们到了灾难的第一步,那么小刘儿他爹就到了第二步;如果我们到了这一步是一种无奈,他到了这一步就是罪有应得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小刘儿和小小刘儿的看法倒毫无二致。我们的看法就是他们的看法。因为这个时候不用我们采取主动,他们就已经也向我们对眼色和打暗号了。唯一蒙在鼓里的也就是小刘儿他爹了。小刘儿和小小刘考虑得真是周全。在我们临玩完的时候,还知道给我们拉一个垫背的。小刘儿不亏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孩子。不亏是从三国时代就会捏脚的人。他的确已经成熟了。这个时候我们又恍然大悟了。我们甚至认为小刘儿和小小刘儿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针对我们而是把箭直接射向他爹和他爷爷也料不定。小刘儿多少年对爹爹仇恨的报复和阴谋,现在通过我们和小刘儿他爹一起实现了。我们并不是他阴谋的主体,我们只是对他对他爹阴谋的一种群体的掩护、一种对视线的蒙蔽和一种混乱他爹和迷乱他爹的星空。我们不是阴谋本身,我们只是阴谋本身的一种陪衬。我们是乙而不是甲,我们是群星而不是北斗。当我们想清楚这一点时,我们马上就在心境上轻松了自己把自己从深渊里拔出来了。小刘儿他爹并不是我们的殉葬,小刘儿他爹的坍塌和灰堆并不是我们集体坍塌和灰堆的一种陪衬,而是恰恰相反,我们只是小刘儿他爹活该坍塌、灰堆的一种陪衬。我们的个体几辈子都是淹没到集体之中,现在我们终于有一天可以让我们的集体淹没到个体之中了。为了这个,我们在坍塌和灰堆的同时除了感到庆幸还一下显示出我们的价值了呢。小刘儿他爹——你这个老杂毛和老骷髅,见你妈的鬼去吧。这个时候我们所有的骷髅都哈哈大笑。不管是小刘儿他爹或是小刘儿或小小刘儿,他们还是低估了我们这些骷髅和叔叔大爷的智能了。我们生前和死后别的都缺乏,冲动和理智,前因和后果,鸡毛和波澜,但有一点我们时时刻刻都不缺乏,那就是烦恼和智能,阴谋和诡计。刘家的爷们儿,你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小刘儿在他写的作品中不是屡屡出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理论吗?怎么到了铺排你们对骷髅的阴谋诡计的时候就忘了这一点呢?以为你们的阴谋马上就要实现了吗?知道这些叔叔大爷生前都是谁吗?他们可是教导着你长大的人。你现在真的认为自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吗?你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可不这么认为。你低估了你的老曹大爷、老袁大爷、你孬舅、猪蛋、脏人韩和女兔唇(这时白蚂蚁的骷髅在那里喊:“既然脏人韩和女兔唇都算上了,把我也算上。”当然没有人答理他。)还不算,你同时也忘记这里还有许许多多像冯·大美眼和基挺·米恩这样的外宾呢。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们抬抬腿就高过了你的头,你玩的这一切,都是我们玩剩的。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大不了也就是一个蝉或是一只家雀吧?你在那里拿着粘棍或是弹弓——我们却已经把你当成了鹰,——就算是把你当成了鹰,我们也已经给你张起了一张大网。大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早心中有底和胸有成竹地在等待着你们。我们看着你们在那里表演。不到最后的时刻,我们是不会拉动我们的网绳的。我们一直等到你们最后的时刻。如果我们是一个个狙击手的话,我们就让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敌兵在我们瞄准器的十字里一步步走近。让你们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纯粹是对你们的等待吗?既是这样,又不是这样,我们在等待你们的同时,也在延长着我们的兴奋。我们不是在你们还没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我们的一切,如果那样的话就不符合比赛规则和不公平了,我们要和你们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在你们做着你们的过程中,我们才开始做着我们的一切。我们仅仅想向你们说明的是,当你们在做着阴谋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傻着睡觉和在梦里云里和雾里穿行。如果你们看到了这种假像的话,那也只是我们的一种手段,那也只是我们对你们的一种迷惑。现在你们做好了准备,你们已经转变了,你们就要调查了,你们本来不调查梦现在又要调查梦了,小刘儿已经在那里急不可待小刘儿他爹已经张着嘴在那里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可有好瞧的了当然这个时候他也忘记了自己,小小刘儿手里的摇铃就要响了,他就要宣布法庭调查开始了,一切都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们不能再等待了,我们不再犹豫了,我们不再做出傻呵呵和任人摆布的样子了,我们像睡着的老虎或是盘着的龙那样突然就惊醒了,这时我们就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和凶猛地扑向对方要先下手为强了。同时这种一跃而起的扑剪和凶狠地扑向对方的咬噬和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方式,也是出乎你们意料和让你们猝不及防的——在这关键的时候,我们就要让你们大吃一惊到头来让你们傻在那里了:那就是在小小刘儿摇着铃宣布他们调查的开始接着就要将我们置于死地的时候,我们这些傻乎乎的骷髅们,突然都相互看了一眼和打了一个眼色,我们抢在小小刘儿之前,一齐在那里齐声地轰着喉咙地喊——本来我们是一直不会说话和不要说话的,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喊了也就喊了——,这喊声惊天动地和惊心动魄,不管是小刘儿也好,或是小刘他爹也好,还是小小刘儿也好,看来都没有任何心理和思想准备,一下就惊惶失措和给吓傻了。这个时候傻的就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了。我们在喊声中第一次露出了我们的笑容。虽然这种笑容并不是因为把我们愁眉不展的原因给找到了,而是我们看到敌手辛辛苦苦张的罗网现在顷刻间就鱼死网破和土崩瓦解了我们心里也感到一种恶毒的快意。

我们喊什么呢?

“头兮归来——”

“魂兮归来——”

……

不对。我们不是这么喊的。本来我们在写回忆录的时候以为是这么喊的,我们以一种惯性就这么写到纸上和落到了笔下。但是等我们校对的时候,我们发现如果是这样喊的话,在历史上也太常见和太平常了,就一点也不出众和不出人意外了。大家在历史上动不动就这么喊。如果大家一次次这么喊当然有时解决问题有时也不解决问题,不管解不解决问题,别人已经这么喊过了,我们再这么喊就违反我们做人和做事的初衷了。我们都是一些独树一帜和别出心裁的人呀。别人这么喊,我们就要不这么喊和反其道而行之才好,当然这样对着干和反着来的逆向思维虽然也过于简单和常见,但是总比平庸地随着别人人云亦云人喊我喊要好一些。我们不是那么喊的,我们在校对的时候又更改和修正过来了。你们调查的是事实,我们调查的是一个宪法修正案。我们写道——当时我们齐心协力地喊:

“无头的身躯兮归来——”

……

这也算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吧,小刘儿对梦不想说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了要说的地步,他的磨蹭和由不说到说,也在客观上给我们赢得了身躯归来的宝贵时间,为此我们还得感谢小刘儿的磨蹭和小小刘儿的认真呢。还有小刘儿他爹在那里的拍手拥护。不说什么的时候我们没有什么,我们在那里闭目养神和修心养性,等到他们要说和要调查的时候,他们可就说不了和调查不了喽。我们的喊声已经起了。他们已经傻了。但是让他们彻底发傻的时刻还在后面呢。这时夕阳已经下去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时牛屋外雷声阵阵接着就风雨交加。在对天气的描写上,我们倒不想用什么外在的技术性的意外来迷惑大家,我们倒要颇具大家风度地将它们回归自然。——风雨交加之中,我们就听到窗外脚步阵阵,接着我们从流着急速雨水的窗户上,虽是影影绰绰但也真切地看到,一队队的无头的尸体回来了。这是小刘儿爷儿仨没有想到的。本来就是捺着骷髅在这里调查嘛,怎么现在无头的尸体都回来了?这可是正常调查程序中所没有和罕见的。我们这些骷髅这个时候倒可以欣慰和放心了。我们捧着手中的水烟袋,看到小刘儿、小刘儿他爹和小小刘儿在那里措手不及和尴尬无处的傻样,我们就知道自己是稳操胜券了。这才是最好的人证和物证。本来我们就不用你们的法庭调查,我们出去调查自己的身躯或是让身躯走来就行了。我们的骷髅在这里等待的是结果。无非是在这个等待的时间里,我们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才跟你们玩了这么一个仿真法庭调查的游戏。我们跟你们玩一玩,你们就认真了?就算我们是嫖客,我们进一趟妓院,在床上冲动的时候说了一番昏话和胡话,你们就认真地要跟我们谈婚论嫁了?可笑嘛。肤浅嘛。我们就是看一看你们有什么表演。到头来也没有什么新花样嘛。我们愁眉不展的原因,用不着你们来管,我们自己会有自己的调查。不就是日常生活、胡思乱想和你每天做的梦吗?当然,在我们对小刘儿爷儿仨幸灾乐祸之后,我们接着就像拋过一团垃圾或是擦过一个桌子我们顺手就扔掉擦桌布一样对他们不再关心了,接着我们关心的还是我们自己。无头的身躯回来了,你们调查的怎么样呢?为什么我们成了骷髅以后还愁眉不展呢?你们走了那么长时间,你们走了那么多路——在你们失去了头颅的情况下。你们爬过了一道山又一道山,你们趟过了一道河又一道河,你们看遍了一山又一山的花朵,你们穿过了一道又一道草丛,你们去的时候还是一具具腔子上冒着热气的完整的尸体,但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队队皮肉早已脱落的骨骼。就像是在透视镜下看到的人体一样。你们一挂挂无头又无肉的骨骼推开门就站在我们的面前。骨骼上流着一道道的雨水。当然我们也看到许多骨骼经过一个春夏秋冬和树叶飘落的季节,有的已经风化了,弯曲了,辟裂了,发皴发皱和发臭了。不看到你们这些没有皮肉的麻秆当你们还有皮肉的时候我们看着你们的身躯是那么地复杂,现在看到你们所剩无几的麻秆就是这么简单的几根骨骼的时候,我们真对我们生前的认真、固执、作威作福和发号施令感到有些自惭。当然这对于我们现在并不是最重要的,现在不是我们抒情和追忆的时候,现在不是对我们骨骼可怜、怜惜和自我的时候——这里有大事和小事之分,有轻重和缓急之分,说着说着我们就又回到了追究和发号施令的阶段和渠道了——我们现在对这队骨骼关心的是,你们到底调查出什么没有呢?当然这从客观上来讲又让小刘儿爷儿仨占了便宜,本来我们对他们的罪行和调查要进行一场反调查和一场反审判,现在又让他们溜过去和滑过去了。他们也感到自己要大祸临头,但是当他们看到我们不管从神色上还是从态度上开始对他们不耐烦和顾不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聪明地——到底是刘姓家族,他们在历史上没有过大聪明,但是这种察颜观色的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当我们要否定一个东西的时候,我们也得全面地看问题,我们不能一个倾向掩盖另一个倾向,不然我们把游戏和玩笑对手的智商定得过低,它不是从反面和反弹力上也证明我们是一群傻冒吗?还是要把他们说得和写得聪明一些,这样写既拔高了我们的陪衬显出了我们的大家风度,同时当最后的胜利成了我们的我们不是就在他们的小聪明面前显出了我们的大聪明了么?——他们就趁着我们的混乱和对他们的忽略像关闭电视屏幕上出现的最后光束一样,“嗖”地一声,就自己把自己关进去了,最后一束光束就缩进去不见了;一开始还有一个亮点,最后就无声无息和一团漆黑地平静了。——我们这样处理他们还真不是为了写作的便利担心一审判他们我们就没戏唱了或让他们走开为将来埋下一个什么伏笔——如果在前两部我们会这么干,但是现在路已经打开了,条条道路都通了罗马,现在离了他们判了他们或是毙了他们和整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成了大年三十拾到的兔,有它们没它们我们都一样过年,于是我们现在对它们不理不睬放它们过去纯粹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再和它们纠缠它们对于我们已经过于无足轻重了。我们已经彻底拋开了他们当然也不会因此对他们负什么历史责任,我们要赶紧用我们的马上就要风化和灰堆的头颅和骷髅来和我们的骨骼身躯对话了。因为这时我们自己的场面也已经够混乱了。就像战争时期失散多年的亲人现在要到战俘营和集中营去相互认领一样,多少年已经过去了,大家已经面目全非了,骷髅和走过多少道风雨的身躯都经过腐烂、腐败、腐化、腐朽的过程已经变形了,不大好相认呢。时间又不是太多。这时一个骷髅如果不发生差错地找到自己以前的身躯那真是万幸。还有性格上的变形呢?后来果然出现了张三的骷髅安到了李四头上,王五的骷髅安到了麻六身上的情况——发生这种情况还不在少数,在我们一堆骷髅和一排排冒着风雨走过来的身躯之间。试想着当年的资深政治家老曹的头颅安到了球星巴尔·巴巴身上,仪态万方的冯·大美眼的头颅安到了下流蛮横的村妇女兔唇身上,教授刘全玉的头颅安到了世界上一个最不懂事的孩子白石头身上,他们的头颅和身躯之间能进行什么亲切和知心的对话呢?他们的嘴里和心里、口不对心和心不照口地能叨唠些什么呢?世界肯定是更加混乱了,愁眉不展的原因肯定像狗屎堆一样更加搅不清了。——你们一定会这么想。但是你们这种想法恰恰因为你们犯了人间的经验主义而想错了。事情的结果和效果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种头颅和身躯的错位,我们倒说得格外亲切和调查得格外清楚。我们把我们的一切烦恼、懊悔和恩怨都搞清楚了。不错位我们心口之间倒是有些相互不耐烦,一错位因为这种错位的本身我们倒是显得格外的亲切和知心。给你们打一个比方吧,这种错位就像你们异性关系时代同性关系时代生灵关系时代灵生关系时代人和人或生灵的错位一样,天天在一起的你们之间藏着无数的怨气和秘密整天在一起也说不了什么,倒是你们错位之后见到了其它人或生灵你们就显得格外的亲切和知心。没有搞清楚就是因为我们过去心口一体,现在当骷髅风化和马上就要灰堆之时,身躯回来的这种错位,马上就心口亲切地把世界上的一切过去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弄清楚和弄明白了。我们为什么搞清楚了,是因为我们的错位。这个时候吃亏的就是小刘儿、小小刘儿和小刘儿他爹了。他们刚才因为我们繁忙的对接和错位让他们不受审判地逃跑看上去是占了便宜,现在他们的逃跑又使他们错过了错位而让他们没有搞清自己的烦恼和愁眉不展的原因而终身受罚。从此他们爷儿仨就要在黑暗和没有道路的迷雾中生活了。他们的烦恼永远是这烦恼本身,他们一下就陷到生活的深渊里不能自拔。为什么愁眉不展呢?他们弄不清这愁眉不展的原因。这追究的烦闷使事情的本身又出现了一种叠加,上一次的愁眉不展还没有弄清,这一次愁眉不展原因的原因又追加上来。世界和是非、烦恼和懊悔在我们弄清的人面前是越来越明亮,而在他们刘家父子面前是越来越胡涂越搅越深。他们新的烦恼就像是墙上的三面镜子,镜子中的镜子在镜子里不断地延伸以至无穷,我们看到了镜子中的无数面镜子伸向远方。当我们这些找到了烦恼和愁眉不展的原因而因为这个找到从此再没有烦恼而只剩下欢乐的时候,他们却被关在镜子里出不来了。当然最后小刘儿还是被四个好事的女生和恢复礼义与廉耻委员会的行动者八十二空降师给救了出来,泥潭中就剩下令人厌恶的小杂种小小刘儿——那么小的年纪就会口是心非——和老杂毛小刘儿他爹让他们自做自受这也都是后话。当小刘儿一身泥猴爬上八十二师的战斗直升机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追问我们为什么救他,而是在那里突兀和愣头愣脑地打听:我们骷髅时代的烦恼和愁眉不展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这时飞机上的人都对他笑而不答。是卖关子吗?我们说,不是,这是我们错位之后的头颅和身躯、心和口的秘密和契约。它并不亚于上帝和人之间所定立的一切。这时直升机旋转着偏斜着一头就扎进了天空,搅起的旋风带起了一地飘落和枯败的黄叶。

(未完待续)

(华艺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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