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我讲故事?不,我再也讲不了啦。我实在是疲惫不堪,才思枯竭。请允许我休息片刻吧?

很难说,到底是谁使我处于这种尴尬境地的。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是这样三五成群地围着我,激励和期待我。可能是出于你们的天性,也可能是你们对我突然产生了偏爱,而且还想方设法地保持这种青睐。

可是,人们无声地、含混不清地交给我的工作,我是难以胜任的。至于能力问题,我既不妄自菲薄,也不持才自傲。这是因为上苍把我塑造成不通人性的生灵。没有赋予我适应人们赞扬和夸奖的气质。上苍的信条是:如果你想洁身自好,那就生活在杳无人烟的地方吧!我的心灵,也总是渴求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世外桃园。然而,不知是命运有意地捉弄,还是无意地安排,偏偏把我抛到这摩肩接踵的人类社会里来了。现在,上苍在掩面嬉笑。我也想嘲笑它一番,可是办不到。

我并不认为,逃跑是可取的办法。在军队中,常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其实是热爱和平反对战争的。但是,不论是自己糊涂,还是别人诱惑,一旦当了兵,来到战场,妄想临阵脱逃,总是很不光彩的。命运之神对人的安排,并非都是深思熟虑,完美无缺的。可一旦它作出了决定,人的职责就是服从。

倘若你们想到我这里来,那就来吧!但要尊重我,如果不想来听,你们再自持清高,唯我独尊也为时不晚。人世间,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因此,一个“普通的”不太高尚而又调皮的国王,其随从也不会完全信赖他的,当然,过分注重荣辱,那也会一事无成。只有抛弃欲念去工作,才会得到赞誉。

如果你们想听我讲故事,那就来吧!我总会讲点什么的。

什么劳累呀,灵感呀,我才不去管它呢!

今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小故事。虽然并不十分精彩,但我想你们会耐心地听我讲完的。

从前,有一条大河,河边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树林,在树林里和河岸边,住着一只啄木鸟和一只田鹬。那时,大地虫蛹丰盛,它俩根本不知什么是饥馑,总是吃得饱饱的,长得脑满肠肥。它们颂扬着大地的恩赐,在养育者身上游来荡去。

随着时光的流逝,大地上的虫蛹越来越稀少了。

这时,住在河边的田鹬对栖息在树上的啄木鸟说:“啄木鸟兄弟,世上许多人都认为这块土地年轻肥沃,妖娆多姿,但是,我看它倒是衰老贫脊,不堪入目。”

“田鹬兄弟,”啄木鸟附和道,“好多人认为,这树林生机勃勃,优美动人。但在我看来,它是死气沉沉,徒有其表。”

于是,它俩决定一起来证实自己的看法。田鹬跳到河边,用嘴啄那柔软的污泥,以证明大地是如何的老朽。啄木鸟用嘴不断地啄那坚硬的树干,试图宣扬树林的极度空虚。

这两只顽固的鸟儿,对歌唱艺术天生地一窃不通。因而,当杜鹃一次又一次地预报大地即将春暖花开,当云雀反复赞颂树林晨曦复苏的时候,这两只饥饿的哑鸟,仍然满腹牢骚地坚持自己的见解,无休止地埋怨着。

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吗?也可能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不过,这个故事的最大长处就是言简意赅。

也许你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因为事实上,它既是最古老的,又是永远常新的。很久很久以来,忘恩负义的啄木鸟,就对大地坚定不移的高尚品质,唠叨抱怨不已。田鹬对大地丰盛富饶的温柔美德,也喋喋不休地指责。直到今天,它们还在没完没了地埋怨哩!

你们可能会问,故事中有什么可悲和可喜的事情吗?有的!既有可悲的,也有可喜的!可悲的是,尽管大地如此慷慨,树林如此广阔,但那渺小的嘴巴,一旦找不到可口的食物,就会开始恶毒地中伤诽谤。可喜的是,尽管经历了亿万年,大地依然年轻,树林仍然茂盛。如果有谁死亡的话,一定是两只心怀嫉妒的不幸小鸟,而世界上谁也不会再想起它们。

你们现在明白这个故事的中心意思了吗?其实,它并不难理解!或许你们年龄再大一点就会懂得的。

难道这一切与你们毫无关系吗?

不!这是勿庸置疑的。

(1893年8—9月)

黄志坤译

(《泰戈尔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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