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在赌:赌桌上,你赌的是银子;婚姻,你赌的是一生的幸福;科举,你赌的是毕生的命运。很不幸,大家都输了,赌输的原因,不是因为赌技不够,也不是因为运气差,而是因为,庄家不是我们,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不公平的赌场。〕

28.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在赌

当夜,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我平生别无爱好,唯好喝酒、赌博、杀人,吹牛逼不算,因为我觉得那只是个习惯,不算爱好。

喝酒,可以让我忘记很多烦恼,能够想明白很多清醒时想不明白的问题,虽然清醒后依旧糊涂,但至少,我知道,我曾明白过。

赌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开盘前,人人大呼小叫,连连加注,都自以为胜券在握,开盘后,赢者兴高采烈,输的垂头丧气。

我喜欢开局前那短暂的沉寂,当你把所有俸禄都押上时,你不知道你下个月是吃肉,还是喝西北风。

我觉得,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在赌:赌桌上,你赌的是银子;婚姻,你赌的是一生的幸福;科举,你赌的是毕生的命运。很不幸,大家都输了,赌输的原因,不是因为赌技不够,也不是因为运气差,而是因为,庄家不是我们,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不公平的赌场。

宋大哥输掉的是安逸的生活,吴军师输掉的是三十年的光阴,林冲输掉的是整个人生,只要高俅还在,那他在大宋朝就永无出头之日。

我们跟高衙内不同,跟梁中书也不同,在朝廷这个大赌场上,他们操纵赌局,想赢就赢,想输就输,偶尔放点小利套住我们,让我们欲罢不能。他们有大把的赌资可以挥霍,从一开始,我们已一败涂地,我们一无所有,最后,只能赌命,要想赢,只有出老千,这就坏了赌场的规矩,当然,这个规矩有个好听的名字,大宋律,坏了规矩,最终被驱逐,栖居水泊。

杀人,在江州劫法场前,我从没有想过,并且对杀人充满着深深的恐惧,我虽然没文化,但也知道杀人偿命。我不怕死,并不代表我可以随便去死。

但很多事,有了开始,就很难再结束,当我杀第一个人时,看到他看我的眼神由不屑变成恐惧,我感到莫名的兴奋,从那时便喜欢上了杀人,一发不可收拾。

29.替天行道

鲁智深趴树顶望风,五更时分,再无人影,正准备回山,恰好碰到王矮虎从外面回来,怪不得这厮喝酒喝到一半就溜了,原来又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矮虎为人好色,是众兄弟最看不起的一个。在清风山时,就是方圆几十里的色魔,他自己都搞不清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平常挂嘴边的口头禅就是,老子干过的女人比你干过的架都多。这厮的大名到处都是,上次出公差,路上内急,跑小树林里撒尿,一抬头,树干上刻一行大字:王矮虎,吃屎去吧!

梁山上,有三人的祖宗被提的次数最多,第一是关胜,提到他时,人们肃然起敬,都来一句,武神关二爷的后代!杨志,人们也是一脸敬重,武侯杨令公之孙!王矮虎,人们总咬牙切齿地来一句,我靠你八辈祖宗!

据说,被人骂,会折寿,如此说来,王矮虎的祖宗一出娘胎就得夭折。

这厮还有个怪癖,喜欢吃动物老二,现在山上的猪呀牛呀羊呀基本都成了太监,满山的动物见到他就夹紧大腿,战战兢兢,他在畜生界的威望比宋大哥在梁山的威望大多了。

武松等人一直不肯跟他同桌喝酒,嫌他埋汰。

王矮虎一看这阵势,立马知道咋回事,他虽然好色,但不蠢。他了解我,也了解武松,知道我们是那种一瞪眼连天王老子都敢砍的人,当场吓得就尿了裤子,磕头如捣蒜。

我正在想要不要留他一命,毕竟他跟晁盖小舅子不一回事,晁盖小舅子不过是个小混混,上不了台面,而他则是名正言顺的堂级干部,是当初一起喝过结义酒对天发过誓的。

为时已晚,武松已经走了过去,武松有个习惯,杀人爱灭门,遇到一个算一个,不杀干净绝不罢手,血溅鸳鸯楼、大闹飞云浦,莫不如此。

月光下,武松鬓影凌乱,面色冷峻,犹如天人,镔花刀闪着寒光。“今天你又玷污了谁家闺女?”

王矮虎急得双手乱摆:“我没玷污谁家闺女……我是通奸……真的……通奸……跟东风屯的刘寡妇……不信你们去问她……”

他如果说玷污,有可能侥幸不死,但一说通奸,必死无疑,因为武松最恨通奸。

“明年今天是你忌日!”

有些话,只有某些特定的人说才有气势,刚刚的话,换作是我,或者是鲁智深,也会有一定效果,但绝不会有武松那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武松举起了镔花刀,说时迟,那时快,一摊秽物从天而降,淋了武松一身。

鲁智深正在武松头顶的树上,吐了。

很多事,是需要心情的,我想武松当时的心情应该很不爽!

武松当下也不管王矮虎,喊了声“我靠”,扔了镔花刀一溜烟跑到河边跳河里去了。

王矮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这等鸟人懒得杀他,让他滚了!

30.晁小舅的后事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梦到娶媳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红花轿抬进门,拜完天地入洞房,新娘子红衣红妆坐在炕沿上,正要掀开红盖头……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梦醒了,鲍旭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我说鲍旭你他娘的就是属三岁小孩的,刚要喝粥你拉稀,刚要上床你喊娘。

鲍旭一脸惊慌,结结巴巴地说几十个兄弟被杀死在金沙滩,现在山寨炸了锅。

我心里直乐,跟鲍旭来到金沙滩上,鲁智深和武松也在,躲在人群中冷笑。

晁夫人不顾体面,抱着她弟弟残缺不全的身体大哭,大骂哪个杀千刀的该死,说他弟弟三岁没了妈,六岁死了爹,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而且从小就特听话,从不偷鸡摸狗,看到女孩就脸红。到底哪个王八蛋如此狠心……

众人都摆出一副死了丈母娘的模样,哭又哭不出,笑又不合适,都绷着脸,摇头叹息,唉!太惨了,死得忒惨了。

顾大嫂和孙二娘在一边劝,什么人已经死了,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丧事跟喜事不一样,喜事你可以变着法地夸,使劲夸,哪怕夸破天都无所谓,大家就图一乐和;丧事不成,千万莫多嘴,板着脸,叹口气,来两句英年早逝之类的鸟话赶紧撤,言多必失。上次,鲁智深去劝,这家伙大嘴巴,劝来劝去变味了,说什么人死了也不算坏事,你还能收不少丧礼钱,把人气得当场就要跟他拼命。

晁天王小舅子死了,这可是山寨头等大事,聚义厅开会,迅速成立专案组,吴用全权负责,限期破案。

31.戴宗这人

戴宗来喊我,说宋大哥有急事找我。

戴宗是我老领导,在江州时,我当狱卒,他当院长,关系一直不太好,主要是这厮手太黑,有钱没钱敲一竹杠,蚊子都能让他挤出摊屎来,逢年过节的份钱给少了就找碴,经常给我穿小鞋,弄得我苦不堪言,做梦都问候他八辈祖宗。

那时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给我一文钱,让去买新鲜的大鲤鱼,浔阳江的鲤鱼是稀罕物,个顶个都得三五斤以上,一斤得二百文,每次我都倒贴钱,这还不算,每当我把鲤鱼给他时,他总问我找零了没有。

当我忍着一肚子气要把一文钱还给他时,这厮故作大方地挥挥手:不用找了,去帮我买瓶绍兴女儿红,要三十年的。

气得我每次都往鱼嘴里吐口水。

到宋大哥门口时,武松刚出来,眼睛通红,我想,能让铁石心肠的武松落泪的,也就只有宋大哥了。

在梁山,我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宋大哥,另外一个是武松。

宋大哥自不必说,刚见他时只是觉得此人豪爽仗义,不拘小节,直到那次他被抓住后,装疯卖傻,吃大粪跟吃馒头似的,看得旁人隔夜饭都吐了,他还在不停地咂摸嘴,我就佩服得五体投地,知道他以后一定能成大事。

宋大哥还有项特殊的本事,会哭,眼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比起卖草鞋的刘皇叔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刘皇叔只是自己干号两嗓子,而宋大哥则能忽悠得大家一起跟他哭。

在梁山,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天王老子我都敢跟他拼三百回合,急了眼,一个人敢打东京,但对于武松,我从心底里感到一丝恐惧,这个人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人不可思议。印象中,除了被鲁智深兜头吐了一身那次,我从没有见他慌乱过。

我、武松和鲁智深虽然都是莽人,但行事风格有明显的区别,武松是那种凡事想了再干的人,而我是那种干了再想的人,鲁智深这憨货是干了都不想的人。

梁山虽然经常搞什么排行榜,又是马上功夫排行榜,又是地上功夫排行榜,但我认为,真要打红了眼,没人是武松对手。

32.吴军师拉架

我进门时,宋大哥正背着手,昂着头,盯着屋顶看,叫也不应,不知在想啥。

山寨头领都有这毛病,晁天王爱这样,吴军师也爱这样,要么站在山头,要么站在河边,望着远处,摆出副高深莫测的鸟样。

朱武说,这叫“拉架”,是当头领必须要学会的本领。

不过我从来不学,因为“拉架”忒危险。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去梁山最高的那个山头抓蛐蛐,恰好吴军师也在,背着手,望着金沙滩的方向,摆出副死了爹的鸟样。

我凑过去问他看啥,问了八遍,这厮才慢条斯理地挤出两个字:“前程。”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哪有什么前程,除了几个洗衣服的村妇啥都没有。

七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天一下子阴下来,黑压压的乌云像脸盆一样挂在头顶,不一会飘起了小雨,山风一吹,忒冷,我冻得双手抱肩浑身打哆嗦,问他冷不冷,他说不冷,肯定说谎,我看到他背在身后的胳膊都起了鸡皮疙瘩,腿也在打哆嗦。

我心想你不冷就待着吧,我可不奉陪,就说那我先走了,这厮连话都懒得说,背着身,抽出右手摆了摆。

我刚不走远,就听到他在做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心里暗骂一声“装逼遭雷劈”。

只听“求”字尚未说完,一道闪电掠过,接着晴空一声霹雳,我立马双手抱头趴倒在地,毕竟武功再高也遭不住雷劈啊!

霹雳过后,我抹抹头,幸好还在,放下心来,突然想起军师,忙爬起来一看,这厮一身焦炭,头发跟鸟窝似的向上直竖着,还不停冒着青烟,他慢慢转过身来,那脸跟锅底似的,嘴一咧,一口白牙。

那次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去山顶了,也很少看到他做诗了,每逢下雨就在门口挂串佛珠,在屋里念四字真经“阿弥陀佛”。

33.宋大哥的掏心话

许久,宋大哥“拉架”完毕,转过身来,一脸沉重,问人是不是我杀的?

我心里转了几道弯,人已经死了,肯定不会从地下爬出来跟我对质,王矮虎欺负女人的胆量有,但借他三个胆都不敢多嘴,正想抵死不认,突然想到,武松刚刚来过,他有个习惯,杀人爱留名,别人杀人后也留名,不过都是留仇家的名,他倒好,专留自己名。血溅鸳鸯楼时,他要不在墙上留名,谁能知道是他干的?

州府破案那一套我早就摸透了,先把案发现场附近的邻居抓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毒打一顿,有承认的最好,没承认的就作个海捕文书,限期破案,万一到期破不了,也没关系,从死囚牢里拉个犯人顶包,咔嚓一刀,结案了事,我当狱卒时没少操持这事。

昨晚,武松非要在沙滩上写上三人名字,被我劝住了。

估计刚刚他是认了,就算他没认,鲁智深早晚也得露了,以他的智商,不超过三句话准能露馅。你若直接问他,昨晚是不是他干的,他会非常坚决地摇头说,不是,但你若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自言自语说,应该是一个人干的,他就会哈哈大笑说,错,是三个人干的!

真娘贼,怎么跟这两个鸟人一起杀人!

唉!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算栽了。

我低头不说话,权当默认。

宋大哥叹口气说,你杀谁不好,非得杀晁天王的小舅子,这下我怎么保你。

我这人虽然粗鲁,没有文化,但是讲义气,绝不拖累兄弟,心中豪气陡升,说大哥你不用保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抵命给他,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宋大哥摇摇头,伤感地说,当初你老娘不要了,官职也不要了,提着板斧劫了法场,救了我一命,老娘不要了说得过去,你竟然官职也不要了,这是天大的恩情,我怎么能看着你送死哪,咱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我心里一阵感动,眼泪在眼中直打转。

宋大哥继续说,前几天宋青来找我,说你坏话,说你故意赢他钱,被我扇了一巴掌,这个笨蛋,就他那脑子,别人想不赢都难,要不是当初你抬举他,他怎么会有今天!

知铁牛者,宋大哥也!太感动了,眼泪哗哗的。

宋大哥最后擂着桌子说,你放心,只要我在,他们就甭想破案。

我当时差点就哭出来,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跟定宋大哥了,不为别的,就为“情义”二字。

34.土葬还是火葬

聚义厅开会,商议梁山兄弟被杀一事。

吴用很活跃,摇身一变,从装逼奇才变为断案高手,说什么杀人无外乎两种原因,劫杀和仇杀,并且逐一分析:现场银两分文未取,应不是劫杀,凶手下手狠毒,招招致命,仇杀的可能性较大,下一步应从与死者结怨的人开始查。

鲁智深突然哈哈大笑,幸亏武松早有准备,一巴掌抡上,这厮才闭嘴。

宋大哥说,被杀兄弟得罪的人海了去了,方圆几十里的男人都跟他们有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共妻之仇,人人都有嫌疑,真要查起来,非一朝一夕的事,建议先把人给火葬了事。

晁天王反对,说案子没破,最好是土葬,将来再扒出来,也算有个见证。

兄弟们有说土葬好的,有说火葬好的,还有沉默不语的,乱成一锅粥。

会议从上午开到中午,从中午开到下午,兄弟们饿得肚子都扁了,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

晁天王跟宋大哥吵了起来,晁天王说宋大哥心里有鬼,宋大哥说晁天王无理取闹。晁天王这两天被老婆折腾病了,一上火,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人都已经烧成灰了。

晁天王一个劲地感叹:男人,关键时刻一定要挺住。

35.葛老爷子的金匾

第二天一大清早,宿醉未醒,外面鞭炮齐鸣,闹闹嚷嚷,一行人敲锣打鼓拥上关来。

我正纳闷,今天谁娶亲?我怎么没收到请帖?山寨规定只有厅级干部才能娶亲,不过现在的厅级干部该娶的都娶了。

莫非林冲要开第二春?不像,昨天去找他借银子,这厮正对着林娘子的牌位发誓要孤独终老永不再娶。

莫非公孙胜要还俗?这个有可能,别看这厮穿上道袍人模狗样,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每次喝醉了都盯着扈三娘胸前看,眼珠子都能瞪出来。真是个老流氓,人家胸大,你也不能随便看啊。

转念一想,不管谁结婚,反正没通知我,正好不用随份,酒席照吃不误,等第二天找上门去做做样子,摆出气呼呼的模样:娶亲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请我,咱还是不是兄弟了?你真不够义气……要是手边有桌子,再顺便拍两下,就算完美了。

我挤到前面一看,不是娶亲,是东风屯的葛老爷子,领着一帮村夫,抬块大匾,直送到聚义厅门口,匾上四个鎏金大字:替天行道。

我挨过去摸了一下,一手金粉,妈的,假的!

葛老爷子在方圆几十里威望很高,给死人树碑、给寡妇立牌坊的事都由他操持。

葛老爷子率众人跪倒在地,高呼晁宋两位头领替天行道,替他们铲除了作恶多端的流氓。

晁天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牙齿咬得咯咯响,狰狞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都是分内的事,本该如此。

宋大哥不失时机地说要把匾挂到晁天王家里,晁天王拒绝了,最后挂到了聚义厅大堂上。

据说晁天王回到家就把锅碗瓢盆全砸了。

36.花荣赌箭

今晚喝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宋大哥在屋梁上打呼噜,花荣蹲在房顶上看月亮,宋大哥说晁大愣今天急了眼,让花荣过来以防万一。

晁大愣是宋大哥给晁天王起的外号,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敢叫,就像黑胖子只有晁天王敢叫一样。

有花荣在,我总是很放心,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箭法超群,百步穿杨,说射牙齿绝碰不到嘴唇,说射眼睛绝碰不到眉毛,而且从未失手。

花荣儒雅风流,吃肉从不下手抓,喝汤从不出声,也从不酗酒闹事,比读书人还读书人。

他刚上山时,兄弟们总爱跟他赌箭,无不落败,白白让他赢了许多财物。

他唯一输的一次,是输给了朱武。

那次,众兄弟在金沙滩乘凉,朱武指着百步外蹲在树梢上的麻雀说,咱们赌箭,你射中麻雀的老二就算我输,不然,就算你输,花荣当场答应,众兄弟纷纷押注,都押给了花荣。

我知道朱武这人虽然外表蠢笨,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内心敞亮得很,没把握的事绝不会做,但这么近的距离花荣也绝不会失手。

笨人自然有笨办法,我把赌注分成两份,一人押一份。

花荣从容地拈弓搭箭,弓满如月,麻雀是蹲着的,花荣用小拇指一钩弓弦,铮然作响,麻雀惊慌失措,展翅欲飞,将飞未飞时,一声响镝,麻雀中箭落地,众人齐声喝彩。

一兄弟飞快捡来麻雀,众人一看,愣了,母的。

那次是我赌博生涯中赢得最多的一次。

37.成功与失败

宋大哥喝醉了喜欢做诗,晁天王喝醉了喜欢骂娘,王矮虎喝醉了喜欢逛窑子。

我喝醉后总爱思考人生,酒可以让我变得聪明,能够想明白很多事情。

人生大致分为两种,成功的,失败的。成功的人生,大致相同,失败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

我混了二十多年,官场混过,赌场也混过,现在落草当了强盗,人生很不如意。

我身边的人,除了强盗,还是强盗,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作为失败的典型,都很成功。

我们身上虽然没啥成功的经验,但还是能总结出不少失败的教训。

不要跟豪爽仗义的人走得太近,这种人,当你落难时,会帮你一把,但当他落难时,也会倒打一耙,拉你下水,我和花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还有,千万不要娶漂亮的老婆,老话说得好,女人是祸水,漂亮的女人更是如此。林冲原来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就因为老婆太漂亮,被高衙内看中,弄得是有家难回,有国难奔。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男人,并不是“别人妻,不可骑”的人,而是“别人妻,不骑白不骑”的人。

不要相信所谓的兄弟义气,山上的兄弟,有一半是被自己兄弟骗上山的,军师说,那不是骗,是赚,但我实在看不出有啥区别。

38.揍了时迁一顿

今天把时迁揍了一顿。

这厮诚心恶心人,你跟他讲义气,他跟你谈银子,还了他银子,又给你谈利息,还了利息,竟然能一脸真诚地跟你讲义气,靠!

对了,上月鲁智深借了我二两银子,说月初还,现在都月底了,还没还,这厮倒不赖账,就是忘性忒大,不跟他开口要永远想不起来还。

不过直接张口要吧,有个面子问题,显得自己不大方,不要吧,有个心情问题,天天心里惦记着,睡觉都不踏实。

今天想暗示他一下,说我有两把板斧,不是三把,也不是一把,恰好两把,问他为啥?

这厮抱着脑袋琢磨了半天,最后一拍大腿,我当时心里一阵激动,以为终于想起来了,没想到这厮竟然说是因为我恰好有两只手。

唉!明天还是跟他直接说吧,大不了不要利息了。

还是有个娘子好,王矮虎要账从不用自己出面,谁要欠了他钱,扈三娘第二天就找上门去,他转天还会特真诚地跟你道歉,本不想如此,无奈家有泼妇,兄弟多多担待……

实在不行娶个娘子吧,以后借出银子去也不用天天惦记了,不过梁山有规定,厅级干部才能娶亲,最近散漫惯了,好久没去宋大哥家了,最近得去看看!

倒不是我心疼银子,主要是宋大哥老批评我粗鲁,脾气暴躁,其实这也怪不得我,上山前,我跟牢囚犯打交道,上山后,跟强盗打交道,天天混在一起的,不是地痞就是流氓,跟这些人待久了,由不得你不粗鲁,你要是跟他讲道理,好好说话,他溜杆上爬,蹬鼻子上脸,不高兴了就问候你家八辈祖宗,你要是把眼一横,板斧一拍,来一句滚你妈的,他立马就老实了,乖乖地来跟你讲道理。

39.徐宁这人

一个叫徐宁的军官被骗上山,汤隆骗的,两人好像还是姑表兄弟。

落草当强盗这事,除了王矮虎之流不当强盗别无出路的,还真没人愿意干,更何况人家是朝廷干部。你想啊,人家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每天去衙门喝喝茶,吹吹牛逼,踢踢皮球,汇报工作时糊弄糊弄上级,布置任务时训斥训斥下级,下班后去翠红楼洗洗澡,吹吹箫,一天就算完事了,又安稳又舒服。定期拿着朝廷银子,偶尔骑一下别人娘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突然抛妻别子来梁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当强盗,打死也没人愿意来,条件忒艰苦!不但天天要跟一帮上完厕所从不洗手的臭流氓拼酒,还要定期下山借粮,说是借,压根就没还过。不给就得动手明抢,危险系数忒高!

为朝廷效力,战死了,算烈士,朝廷有抚恤金,还会给你建忠烈祠,发个大匾“忠君报国”;为山寨效力,战死了,孩子管别人叫爹,老婆躺别人被窝,坟头上还给挂个匾:“最佳强盗”,若是晁天王和宋大哥一较劲,你都不知道是土葬还是火葬。

汤隆这厮心忒黑,连表兄弟都要骗,问他是不是跟徐宁有血海深仇,这厮竟然咬牙切齿地说他爹死了徐宁没去吊孝。

据说徐宁为人圆滑,从不得罪人,凡事明哲保身,这下真是祸从天降,多少年不来往的表兄弟把他给坑了。

这个世界,没人能做成好人。

有时候,不经意间,你会得罪很多人。

老婆生了个儿子,你放挂鞭炮庆祝,天经地义,但那些老婆生不出儿子的人心里恨不得掐死你儿子。

吃饭时给媳妇夹菜忘了给老娘夹,老娘会在背后骂你白眼狼,若给老娘夹不给媳妇夹,晚上甭想上床。

很多事,你不做,也会得罪人,邻居墙倒了,你虽然没去推,但邻居心里恨上你了,因为你没去扶。

做好事,也会得罪人,你甚至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人。两个乞丐,你给了一个一两银子,给了另外一个二两,拿一两银子的那个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骂你小气鬼。

所以,这个世界只有自认为是好人的人,而没有众人都认为是好人的人!

40.劝降

徐宁寻死觅活,宁死不当强盗。

你一旦上了梁山,就由不得你了,要么坐把交椅,要么咔嚓一刀丢到河里喂王八,想回头,没门!

下面好戏开始,先来硬的,一般都是我来扮黑脸,不用化妆。以前鲁智深也干过,不过有一次演得太投入,忘了是演戏,一禅杖把人打死了,自那之后再也不敢让他出场。

我酝酿了下情绪,龇着牙,咧着嘴,拎着板斧去踹门。

本来打算得好好的,一脚把门踹烂,最好是木屑满天飞,然后提着板斧猛冲过去,再把桌子砸个稀巴烂,估计他就是不服软,也能被我这气势吓个半死。

谁承想门框太结实,一脚踹了个窟窿,卡住了,好不容易抽出来,鞋没了。

只好抄起斧头,用力劈了十几下,方才劈开,当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头把造门的木匠给剁了。

我进门时肯定特狼狈,赤着一只脚,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我本还想弯腰捡鞋,想了想,算了,太砢碜,破坏氛围。

徐宁正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我,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我举起板斧,呐喊一声,猛冲过去。

预料中徐宁就算不大喊“好汉饶命”,也得缩成一团,没想到这厮突然站起来,一脚踹翻桌子,梗着头说“你砍死我吧”。

我当时就愣住了,板斧举在半空,可是桌子已经踹翻了,也不能老举着,总得劈点东西吧,不然自己再放下来太丢份了,可四周空无一物。

这时,候在门外的兄弟跑进来,拉着我的胳膊说,宋大哥有令,决不能伤了徐宁一根寒毛。

我只好借坡下驴,一边叫骂一边跟众人喝酒去了。

娘的!太丢人了!

(未完待续)

(中国书店出版社,2012年)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