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天王刚当了寨主,宋万立马就把石碑砸了,改成“天王路”,这名字也凑合。没想到没过多久,晁天王归天去了,宋大哥当了寨主,宋万二话不说,一溜烟跑去,又把石碑砸了个稀巴烂,改成“宋氏路”。这名字不吉利,乍一听还以为是“送死”路,兄弟们都是刀尖上滚下来的,有些忌讳,私下里都叫马屁路。〕

17.谦虚与装样

宋大哥推让一番,坐了头把交椅,吴用推让一番坐了第二把交椅,公孙胜推让一番坐了第三把交椅。我不以为然,你想坐就坐,非得来回折腾一番,多虚伪,可转念一想,心下释然,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谦虚吧。

杨志坐下后,按说下面该轮到我坐,但我也想表现得谦虚一些,对身后的王矮虎说:小弟才疏学浅,怎敢居兄台之上,王兄功在山寨,这把交椅该由你坐!

本以为这厮也会谦虚一下,说一番黑兄武艺绝伦之类的客气话,然后把我让到位子上,我都准备好再谦让一番,词都想好了。谁承想,这厮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哼了一句“还算有自知之明”,然后一屁股坐椅子上,我那个气啊!

得!坐下一位也一样!

正要坐,一扭头,时迁站在旁边,正盯着位子看,我眼珠子一转,刚才就是吃了先说话的亏啊!我就站在一边,矜持地看着他,心想等他先来让我,我先谦虚一下,然后顺坡下驴,就势坐下。

时迁果然中计,主动开口说,黑兄仪表堂堂,该坐此位,我忙谦虚说哪里哪里,时兄凛凛一躯,该当你坐!

没等我反应过来,时迁说了声也对,径直坐下,我愣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那个憋屈啊,恨不得给他两耳刮子,不过为这事闹得不愉快让人笑话,只好忍气吞声。

后面是扈三娘,总不能跟女人抢,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让了。再后面是宋清,这小子虽然屁本事没有,但人是宋大哥亲弟弟,咬牙让了,等坐下来,早就排在三十六开外了。

回去后怎么想都不明白,同样的事,宋大哥这样做,我也这样做,为啥结果截然相反?

去请教朱武,这厮想了半天,徐徐说道:宋大哥那叫谦虚,你这叫装样啊!

世上两样东西不能让,一是官位,二是女人。朱武临走时说。他说的总是正确的。

晚上喝了两大坛酒,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当初林冲冒着性命之忧,凭一己之力火并了王伦,按江湖规矩,头把交椅非他莫属,而最后他却只是坐了没有实权的第四把交椅,以前总想不明白,问他他也不说,总是一个劲儿地叹气,现在终于明白了,可怜的林冲啊!

18.拍马屁拍出的人命案

很多事,人不在了,也就变了。

山前有条小路,本叫十八弯,挺好的名字,又好听又好记。白衣秀才王伦当寨主时,宋万给改了,叫啥“秀才路”,还在路边竖了个石碑。兄弟们刚念得顺口,王伦被火并了。

晁天王刚当了寨主,宋万立马就把石碑砸了,改成“天王路”,这名字也凑合。没想到没叫多久,晁天王归天去了,宋大哥当了寨主,宋万二话不说,一溜烟跑去,又把石碑砸了个稀巴烂,改成“宋氏路”。这名字不吉利,乍一听还以为是“送死”路。兄弟们都是刀尖上滚下来的,有些忌讳,私下里都叫马屁路。

宋万想用极品汉白玉刻碑,结果开山时不小心炸死了两兄弟,拍马屁拍出人命来这还算首次!

不过那两兄弟死得也值了,被追认为地级干部,坟头插了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这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只有厅级干部才能享受,两人是宋大哥特批的,还号召大家学习。

武松和王矮虎为路名的事干了一架。山后也有一条小路,左边是王矮虎山寨,右边是武松山寨,王矮虎部下取名“老虎路”,立了块大石碑,武松部下取名为“打虎路”,按说这也没啥,毕竟拍马屁是个技术活,竞争厉害,风险也大,不小心就拍马蹄子上,闹不好就弄个五级伤残。大家都不容易,你拍你的,我拍我的,反正不是一匹马,大不了再在右边立一块石碑就是。结果去办事的小喽啰是个二百五,图省事,直接把左边石碑上的“老”改成“打”。

王矮虎不乐意了,你这不成心找茬吗?武松也火了,关我屁事,再说我本来就是打虎都头。两人越说越僵,一通撕巴,都受了重伤,武松的伤全在下半身,走路一瘸一拐,王矮虎的伤全在上半身,尤其那张脸,跟车祸现场似的,简直惨不忍睹。这事惊动了宋大哥,王矮虎受了处分,降了一级,扣了两个月俸禄。倒不是宋大哥偏心,主要人武松坚称没动手,而且还有人证,当时我也在场,武松没说谎,的确没动手,王矮虎太矮,拳头打不着,全拿脚踹的。不过武松也挺可怜,再也没娶过媳妇。

19.梁山地界改名记(上)

梁山上干部多如牛毛,路就那么几条,光厅级干部就差不多了。但功夫不负有心人,马屁要拍总是有办法的,几天时间,方圆上百里,能改名的全改了,路改了,山改了,河也改了,甚至济州府大堂也改了,叫啥吴用堂。吴用,无用,倒也贴切。

名字虽然改了,却没怎么有人叫,尤其是山下的老百姓,原来叫啥,现在还叫啥。兄弟们都挺憋屈的,那感觉很难受。王矮虎说那感觉就像在大会上慷慨激昂的讲话却没人鼓掌;顾大嫂说那感觉就像长得貌若天仙却没人欣赏;我不知道那是啥感觉,我觉得就像想解手却找不到茅房;吴用说像“锦衣夜行”,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吴用分析说,可能是因为名字太多,老百姓一时记不住,他想出个绝招,画了地图,标上新名字,要求人手一份,当然不免费,一份二两银子呐!还规定,三天时间人人记熟,以后必须用新名字,谁犯了戒,当街问斩。

众兄弟也觉得这主意好,人就那样,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箩筐就下蛋。你来软的,他蹬鼻子上脸,死活不通,你要是来硬的,当街砍他几个,立马就跟孙子似的,尾巴能夹到牛腚里,你说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历朝历代如此。

三天后,吴用带我微服私巡,想看看效果如何。他扮作进京赶考的书生,他每次下山总打扮一番,素衣素袍,摇着鸟毛扇子。我扮作他书童,背着书篓,里面放两把板斧。

先碰一老者,吴用上前拱手问京城怎么走,老者说顺着大路朝东走,第三个路口右拐,走到河边过桥左拐……

砍了……

又碰一屠夫,还是如此,又砍了。

一路问,一路砍,到傍晚时,碰一卖糖葫芦的,说道,沿着宋氏路直走,到吴用路右拐,上扈三娘桥左拐,走到武松山,再右拐……

又问了几人,皆是如此回答,吴用很满意,得意洋洋地对我说,铁牛,这些人就得往死里整,不然没人鸟你!

我忙说军师深谙韬略,文治武功,我等远远不及。

吴用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说,回山。

刚走两步,愣了,我们竟然迷路了,两人晃悠半天都没找到原路,吴用犹豫再三,最后觍着脸去问路。路人说:沿着鲁智深路直走,武松路右拐,翻过孙二娘山,到张顺桥头……

吴用黑着脸回来了,他压根就不认识哪条路是哪条路,他瞪眼看我,我双手一摊,我也不认识。

20.梁山地界改名记(下)

连续问了几个人,皆是如此,吴用想发火,又找不到理由,黑着脸在前面闷头走路,一边走一边摇扇子,我跟着后面陪着小心,想笑又不敢笑,老话说得好啊,自作孽,不可活!

天黑下来,无风无月,两人摸黑在山里转,吴用走路喜欢摆谱,只要宋大哥不在场,他总喜欢昂首挺胸走前面。白天走前面当然威风,晚上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知不觉走到半山腰,有座乱坟岗子,招魂幡呼啦啦的,人影憧憧,很是吓人。我本来不信鬼神,但在冀州时被罗真人戏耍了一番,从那之后落下病根,对鬼神很是忌讳。吴用更别提了,早吓破了胆,汗毛倒竖,不停嚷嚷着快走。

两人一溜小跑,越跑越怕,越怕越快。他在前面赶得急,不分路径,路旁一棵歪脖子槐树,树干横生,挡在半空,吴用只顾低头赶路,也没怎么注意,冷不丁脖子撞树干上,一下子挂树上去了。他急得手舞足蹈,不停乱号,我忙把他救下来。

吴用惊出一身冷汗,坐地下喘了大半天,惊魂甫定,继续前行,吃一堑长一智,他学聪明了,觉得晚上还是跑后面安全,但他不好意思明说,一边装作大喘气,一边还不停捶背,一步一步慢下来,故意落我后面。我心中暗笑,装作不知,闷头往前跑,前面有个臭水沟,天黑看不甚清,到眼前时才发觉,收住脚已经来不及。但我反应奇快,用全力猛地跳了过去,正准备回身提醒他,已然晚了,吴用反应不及,“扑通”一声掉沟里去了。

我忙把他拉出来,吴用跌得脸发青,浑身湿淋淋的,我好一个赔不是。

两人继续前行,这次吴用眼骨碌又一转,觉得还是跑前面安全,又加快脚步跑前面去了,我也懒得跟他计较,就紧跟在他后面。又跑五六里地,前面突然出现一宽三丈,深两丈的大沟,吴用发现时已晚了,但他反应也很快,用手猛一拽旁边的树藤,生生止住脚步,同时大喊:沟、沟、沟。

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了,跑得太猛,刹不住脚,整个身体扑他身上,一下子把他撞沟里去了。

半晚上工夫,他共掉沟里两次,撞墙上一次,挂树上两次,被石头绊倒三次……

天亮时才到金沙滩,我皮糙肉厚,倒没怎么着,吴用就惨了,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衣服撕成布条,浑身是伤,鸟毛扇子上的鸟毛全掉没了……

吴用偷偷溜回家,临走前嘱咐我万万不可声张,免得惹众兄弟耻笑,众人要问怎么伤的,就说山下有小孩被狼叼走,他撵狼时不小心磕的……

后来,王矮虎听闻此事,立马展开打狼运动,在山里转悠三天,一条狼没找到。他不敢说山里压根没狼让军师下不了台,又不承认自己没本事找不到狼,最后只好跑山下偷了十几条狗打死充数。

后来,宋大哥带兵攻打祝家庄,费时三个月才打下来,倒不是祝家庄多难打,主要是光找路就花了两个半月。

再后来,宋大哥带三千士兵攻打大名府,大名府猛将如云,十万雄兵,一通王八拳,把梁山军打得稀里哗啦。兄弟们私下议论,有的说宋大哥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有的说宋大哥弥天大勇,想常人不敢想,竟敢以三千挑十万,虽败犹荣。

其实,我心里明白,那次我们本来是去打济州府,结果走错路了,所以一照面,宋大哥看清旗子上“大名府”字样时,立马掉头就跑。

天道有常,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名字刻入石头的,定会遗臭万年,骑在百姓头上的,终将摔得粉身碎骨,而想尽办法愚弄百姓的,到头来只会愚弄自己。

(未完待续)

(中国书店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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