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耶克 火龙随笔 2022-04-15 11:31

内容取自哈耶克1944年出版的《通往奴役之路》。特别声明,文中提及的“社会主义”,均指前苏联以计划经济为特征的社会主义。

人类文明之河正在逆转,不再流往我们期望的自由和繁荣,而是通往奴役和苦难。这令我们困惑不已:我们不是已经全力奔往光明了吗?我们不是一直在努力使这个世界更美好吗?为何结果与愿望如此大相径庭?

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有人归咎于无良的资本家,有人归咎于某个邪恶的国家,还有人归咎于我们与之斗争了半个世纪的社会制度。我们能接受各种理由,唯独不肯承认这场危机的脓头就长在我们自己身上:正是我们的某些理想,带来了截然相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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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身披自由和极权两种战袍的国家正在殊死搏斗。但把视线放到战争以前,就会看到,这些对立的思想一起在欧洲文明中孕育。那时,文明就已危机四伏,自由、公正的价值理念都已饱受冲击,甚至在那些自由体制的国家里,也已涌现出对极权的狂热。

即使这次我们赢得战争,也只是让我们再次回到思想的分岔路口,如果选不出正确的道路,又将重蹈覆辙。

很难想象,德国、意大利、苏联竟然和我们的思想同根同源。真希望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同啊,这样的话,他们那边发生的事情在我们这应该就不会发生了。然而,双方的不同之处其实很少。只是这些年在极权的浪潮下,他们的理念快速变化,才引发了无法调和的冲突。

过去的25年里,思想和社会秩序发生了方向性的改变,欧洲文明一步步地偏离它的根本理念。我们满怀希望积极推动的变革,一步步地把我们带到了恐怖的极权主义面前。

我们已经逐步放弃了经济的自由。尽管过去的经验表明,没有经济的自由也不会有个人自由和政治自由。

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和阿克顿勋爵曾说,社会主义意味着奴役。但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我们把先哲的警告抛到脑后,朝着社会主义的方向稳步前进。现在,一种新的奴役形式已经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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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十九世纪,透视更长的历史就会清晰地看到,往社会主义的转向,完全背离了西方文明的进程。

我们背离了科布登和布莱特,背离了亚当斯密和休谟,背离了洛克和弥尔顿。我们不仅放弃了十八、十九世纪的自由主义,还放弃了从伊拉斯谟和蒙田、西塞罗和塔西佗、伯里克利和修昔底德那里继承来的个人主义。

今天,大家总把个人主义和自私自利联系在一起,这是彻底的误解。个人主义的基本特点是尊重个人,尊重个体差异化的想法和品味,它的对立面是集体主义。

“宽容”是形容个人主义最贴切的词,在宽容的社会制度下,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在极权国家兴起之后,宽容就日渐消亡了。

纳粹头领说,国家社会主义是反文艺复兴的。的确如此。因为文艺复兴运动,复兴的就是古典文明里的个人主义。古典哲学和基督教里都含有个人主义的要素,文艺复兴重新点燃了这些要素,使其成长为西方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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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个人主义的发展和商业的发展密切关联。从意大利北部的商业城市开始,个人主义随着商业往西部、北部传播,途经法国和德国西南部,抵达低地国家和英伦三岛。在没有专制统治的地方,个人主义便落地生根,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基础。之后,它又继续扩张,向西传到美洲新大陆,向东传到欧洲中部。

欧洲近代历史里,社会发展的总体方向,是把个人从陈规旧俗中解放出来。大家渐渐发现,每个个体的自发工作形成了整体的良好的社会经济秩序。随后,经济学家们认识到了经济自由的价值。由于经济自由源自对个人的解放,所以说,经济自由是政治自由带来的意外礼物。

自由主义的基本原则是:尽量多让社会自发,尽量少用强制力。让人们主动去创建一种制度,而不是让人们被动接受一种制度。自由主义希望解放个体,让大家自由发展和竞争。

解放个体带来的最大益处,可能要数科学的大发展。以前,主流思想禁锢了新知识的产生,主流的是非观念阻碍了个人的创新探索。后来,随着个人自由的扩张,科学才得以大踏步前进,在近150年里使世界大变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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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的极权主义者孔德说:西方文明的长年病根,就在于个人对集体的反叛。是的,个人主义的确是建造西方文明的根本力量。个人主义使人们认识到自由的重要性,只要解开集体捆绑在个人身上的锁链,社会便会迅速发展。就像过去两百年里发生的,在个人主义的推动下,人类的物质文明高歌猛进,惠及所有社会阶层。

随着认知水平的提升,人们开始看到个人主义的瑕疵,而且不愿宽容这些瑕疵。但是,只拿瑕疵来评价个人主义,是典型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毫无疑问,个人主义的成就远超出人们的期望。到二十世纪初,西方世界的普通劳工就能享有一定程度的舒适、安全、独立的生活了。在100年之前,这是不可想象的。

已经取得的成就让人们信心大涨,开始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人类的命运,开始嫌进步的速度不够快。越来越多人认为,过去推动社会进步的自由主义,现在成了进步的障碍。他们觉得,要想进一步发展,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塑造社会。

很少有人考虑怎样改进,大家关心的是打碎重来。就像只热衷于全新事物的年轻人一样,人们对于深入了解当前社会缺乏耐心和兴趣。

我们对社会的态度彻底地改变了,完全背离了自由发展的趋势,完全放弃了创造出西方文明的个人主义传统。我们不再尊重社会自发的力量,而是想要消除市场机制、废弃个人主义,力图将社会力量集体化,以实现宏大的计划。美其名曰:为自由而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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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两百年间,英国的思想曾往东方蓬勃扩展,自由法则仿佛要造福全球。然而,从1870年开始,英国在政治和社会领域不再领先,英国思想的影响力开始衰竭。之后的六十年里,德国成了世界的中心。它在物质文明领域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并且涌现出众多广受赞誉的思想家和科学家。

早在纳粹兴起以前,德国人就蔑视以自由主义、民主政治、个人主义、自由贸易等为内涵的欧洲文明。他们认为个人主义不过是为自私自利辩护,而自由贸易则不过是英国人敛财的幌子。

德国的思想开始往东西扩张,似乎要统治二十世纪的思想界。无论是黑格尔还是马克思,无论是李斯特还是施穆勒,无论是桑巴特还是曼海姆,无论是激进的社会主义还是温和的“计划”,德国的思想广受欢迎,德国的社会制度也四处被模仿。

社会主义虽然并非源于德国,但也是在德国完成的。德国曾在社会主义的发展上起了重要的领导作用,但我们很多人居然都不记得了。如今,德国把社会主义当成敌人,但在上一代,社会主义思想弥漫整个德奥,德国议会里甚至有一个巨大的社会主义党。

今天,无论苏联还是英美的社会主义者,他们只是拾德国人的牙慧,他们谈的问题早就被德国社会主义者谈烂了。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