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阴处的向日葵

监舍的玻璃窗外——不到两米处——矗立着一堵高大的墙,挡住了风,也挡住了雨,也挡住了我对纷繁嘈杂的外部世界的不尽思念。
春天到了,大地一片葱绿,在大墙根下也长出了一汪嫩绿小草。由于见不到阳光,小草们长得纤细黄嫩。每天我都将闲暇寄托在这一汪嫩绿上。那一天,我忽然发现,在这一片小草中,有一棵小草长得格外的快,格外的高,细细的杆,大大的叶,噢!那不是普通的草,那是一棵向日葵,在墙下的背阴处,虽然嫩弱,虽然细小,但他却顽强的、执著的成长起来,一次一次的被暴风雨吹倒,又一次一次的倔强的昂起头,向上……
我天天地看,天天地盼,也天天地为她担忧,并不敢希望她开花结果,但有一天,细弱的向日葵头上,长出了嫩黄色的葵花,奇怪的是她不是朝着太阳所在的方向,而是冲着我微笑——朝着玻璃窗展开她那绚丽多姿的妩媚。请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2002年8月22日)

⊙之二:墙上的白印

背阴南墙上,离地一米左右处,有一道雪白的盐碱积痕,厚厚的,波浪式的,绵延开去,好像有人用石灰重重地画过似的。也许是熟视无睹,从未引起过人们的注意……。有一天闲来无事,找了十几个狱友询问那是什么?这道白印又是怎么形成的?竟发现有一半以上的人说不知道,另一半的人回答的也是千奇百怪,什么说法都有。
首先有人回答:“不知什么人,为了好看,用大白画上去的”;有人煞有介事的描述:“那是1995年发了一场大水,正好没到那条线的高度,后来水退了,就留下了这么一道水痕”,逗得大家哈哈笑;还有的回答说:“那是因为墙的两边的地面不一样高导致的,那道印恰好就是墙的那一侧地面的高度”;有的人则认真地解释说:“那是硝,可以做炸药”,还有人认为:“原来这里长满了野草,那野草的高度就是这道印的高度,后来草拔了,就显出了那道印,它是草呼出的哈气形成的”。
一道小小的科学知识问题,招来如此之多地回答结果确实没想到。这说明我国犯人文化科学知识的低下,值得我们深思。没有全民科技知识的提高,公民的素质就不会改善,那么,犯罪率是降不下来的。

(2002年8月31日)

⊙之三:不怕电的小鸟

窗外不远处有堵墙,墙上拉着电网。电线是裸露的,似乎并不因为有电就不生锈。我时常站立在窗前,望着大墙和电网遐想。失去自由的我与窗外的这堵墙、这电网很熟悉了。从地面数第38层的那块砖上有一个烧制时留下的瘤结,在窗子玻璃的反光下显出非常异样的颜色……。
有几次,我们把剩余的食品放在窗外的窗台上。不期而遇的是来了几只小鸟,小鸟并不好看,是那种北方最常见的麻雀——我家乡的人们称他们为“老家贼”,是形容他们反应灵敏,很难抓到他们。每当小鸟光顾,我们窗内的人就想偷袭他,把他逮住。这些家伙确实非常狡猾,不管我们使用什么手段,当我们在窗内向外伸出手或其他工具去捕捉他时,他就迅速飞起,穿过窗外的铁栅栏,扬长而去。但似乎它并不在乎我们,一会又飞回,蹲在不远处的电网上,样子很神气,叽叽喳喳的向我们挑衅,好像是说:“追呀,追呀”,令窗内的我们好是恼怒。有一次,突然间一个犯人问道:“这鸟怎么不怕电呀,电网不是有电么。”

这个问题令我尴尬和深思。是的,电网厉害,可以电死聪明智慧的人们,却无奈小小的麻雀。麻雀虽小虽弱,却可以飞跃铁窗,以电网为栖站。强者可以强暴天下,并非没有软肋,弱者虽弱,却也自有弱者的生存之机。这是天道,也是人间至理。

(2002年11月30日)

⊙之四:红糖情丝

本月采买有红糖,大家都争着购买,有人甚至打算购了十多袋儿……。我后本不喜吃甜食,但由于这几年低血糖时常象疯狗似的向我扑来,所以我这次也打算买几袋儿红糖预备着。
记得小时候家里很少买糖,有时会买上几包红糖,很少很少……我印象中几乎是没有买白糖。那时候,好像是红糖便宜,白糖少而贵,或许是计划供应……只有城市户口的人才能凭证供应。我家很穷,在我的幼小的心灵当中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白糖洁白无瑕,高贵无比,我家只有消费红糖的份儿,不敢企及白糖,街坊四邻也差不多。红糖买来后,家人们首先是喝红糖粥。因为在那个时代,喝粥可以节省粮食。只有在过年过节,妈妈才会蒸一两回糖包、糖三角、糖花卷之类。做的时候要在红糖里加一些干面粉,以免加热后红糖流淌的到处都是。印象中最好吃的是芝麻酱糖饼——把芝麻酱和红糖搅在面里一起烙的饼。
民间还有一些风俗,如坐月子的母亲要喝小米红糖粥,说是补血的最好饮食,后来发展成那些极不愿献血的人们在被感召或强迫下献血后也都要喝红糖水或红糖粥。这大概与中国文化中认为红糖属于温暖的,可以养人,而白糖属于寒凉的,可以泻火有关吧。最为隆重的要属北方婚俗中,结婚新娘下轿时要喝一碗烫烫的红糖水,还要迈过火盆,预祝婚后的生活会红红火火。
而使我最最难忘的是在七处看守所喝的红糖棒子面粥,粥熬得很稠,很黏糊,很好喝,犯人们传说喝糖粥的那一天是枪毙人的日子。

(2002年12月3日)

康玉春——1964331日出生北京;1981年高中毕业后考入北京中医学院中医系六年制本科,1987年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并考入中国中医研究院基础理论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1990年7月获得硕士学位后到北京安定医院中医科任医师;1992年因政治问题入狱,并被判刑17年,并被剥夺政治权利四年,后在北京延庆监狱服刑人犯人医生,因劳动出色,获减刑5年7个月,于20031028日被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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