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孩来说,往往大人或老师的一个鼓励,会改变这小孩的一生。我入学比较早,五岁时就入读印尼一个县级市的华侨华校,我第一次画画是在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堂美术课。美术老师好像自己也不怎么会画,就拿了一张生物标本图,上面有猫、狗、老鼠等常见动物的图案。挂在黑板上叫学生自己对着临,我就画了老鼠。本来图上老鼠的毛是黑的。我至今还记得,我当时是用各种不同颜色的彩色铅笔色混成黑色调,这样看起来就显的很生动。结果老师给了100分还贴到学校的板报上。这突而其来的荣誉,使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从此以后我对画画的热情也就一直没再减过了。

虽然我很喜欢画画,但是我父亲是一个很传统的华侨商人。非常反对我画画,总是说:“画画有什么用?死了以后才能出名的东西。一点都不实际。”所以我如想从家人那里在经济上支持我买些画具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的。我一直到初中毕业时,最好的画具也就是学生必备的水彩套装。(就是6种色彩小牙膏装的颜料再加两支小水彩笔,是由学校统一购买的。)

65年以后。印尼发生了政变,关闭了所有的华人学校。我失学后,就去了父亲工作的橡胶厂天天在那无所事事。离厂不远住了一家军人校官,他经常在院子里画大幅的油画,隔着矮墙可以看见他画画。我经常跑去看,但始终都是隔墙远观,不敢要求进去看。

这时我就很想试画油画,但是油画颜料在当地买不到,就算有,家人也不可能给钱我买。于是我有一个家里开五金店的同学就建议我自己制作,他说可以支持我..也就是他和我等晚上他家店铺关门后,偷偷的进去,然后偷些色粉,再把油漆面上的浮油倒些出来。然后我们就开调始制,但是乾的太快,结果又加了些厨房偷来的花生油。虽然颗粒很粗,但是有点像那么回事。颜料解决了,其他的就好办多了。把一支油漆刷子拆了,把鬃毛分别再用铁皮包焊,就可制成大小不一的油画笔了。画布是找了一块破床单再用浆糊刷上也就成了。

就这样,我也开始画起油画了。临了一张少数民族的小女孩,涂的非常厚,效果好像还不错,我妈说像我最小的妹妹。父亲看后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我家的客厅上就一直挂着我的第一张油画,当时左邻右舍都跑来品头论足看新鲜,很是热闹了一阵子,为此,我还接了不少亲戚朋友们交代的肖像任务。当然油价颜料,画笔也就源源不断的由他们供应了(当时是要托人到新加坡买的,而且价格不菲)。后来听我妈说,可能是用破床单的原因,隔了10几20年也就裂的不成样了。结果给扔了。(很是可惜,没照片留下)。

我是十六岁那年回到中国大陆的。在印尼的时候我没什么机会认识画家,只能在一些画廊及大酒店看到一些当地画家的一些原作,主要的学习方式还是大量的临摹画报或书上的名画图片。

那时每收集到一张图片,我都如获至宝,以自己理解的方式学习其中的技法,当然更多的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那时的我并不大懂画中的思想内容,最祟拜的就是画的像及画面漂亮的画家。

65年印尼930政变后,印尼排华越来越厉害……印尼土着小孩也经常欺负我们这些华人小孩,我小时性格比较刚烈,经常和土着小孩打架,好几回还是群架。67年在我一满十六周岁(满十六周岁才能申领护照),父母就迫不及待的把我送回中国大陆。那时,我及我父母都不知道中国大陆生活上那么苦,更不知道神州大地上正进行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大运动。但是我还是很感激我父母当年作出的这个决定,不然的话,我及我后代可能现在也就成了只关心挣钱及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当时是取道香港入境大陆,所以所需物资也大部份是在香港购买,那时我大胆地在采购单加上油画颜料和油画笔,很意外的没被父母否掉。

刚到的前几个月是在广州等待分配,那时主要的消遣就是天天上街看大字报,偶尔还会碰上一两场武斗。大字报上的宣传画及大批判的漫画……那些方脸粗胳膊的工农兵形象,那些被打倒还被踩上一只脚的牛鬼蛇神形象……都是我学习的范本。

在广州逍遥了三个月,我被分配到江西南昌的江西师院附中。因为学校原来的美术老师在我来之前,有过画女人裸体的流氓行为,而畏罪自杀了。所以全校所有的师生中就只剩我画的稍为好些,也敢画。所以在学校革委会成立时用来放在学校大门口的宣传画的任务就非我莫属了。

这张画在我命运轨迹里应该是起了很大的方向作用的,正因为画了这张宣传画,引起了天天坐车经过的省军区领导的注意,很快省里就把我调进专搞革命展览的创作队伍。

江西是革命圣地,那时什么【秋收起义】,什么【毛主席在江西革命活动展览】,等等展览,排的满满的。这些展览的创作队伍都是从全国调来的美术工作者。由于很多权威已经被打倒,所以调来的主力队伍基本上是各大美院刚毕业的年轻老师和刚毕业待分配的学生。这些人中,北京中美的和浙江浙美的画家们各不卖帐,相互看不起。但是,因为浙美的用色方面比较鲜艳活泼,比起北京喜欢用高级灰的色调更能取得军代表的认可,所以这些展览重要的题材,大部份都为江浙派所夺得。

在这期间我可是偷了不少师,每个人我都喊老师,反正当时馆里我年纪最小,个子也小,喊的一点也不难过,而且他们也都不介意我在边上看他们画,有时还会叫我帮忙打打下手,上上底色什么的,那段时间我在油画技巧上的得益最多,而且画布颜料随便领。不过,这些老师们除了个别玩的好的,大部份我都不记的他们的名字了。

在展览馆混了几个月之后,我被调往江西省大中学校红卫兵司令部(简称大中红司),这司令部可是当时省教育部门的最高主管,司令是省革委会常委周升炬(文革后被判刑,出狱后不久去世)。我到大中红司的主要工作是筹备1968年南昌市的十一国庆大游行,担任总指挥(可谓初生之犊不怕虎)。

那时的游行的各方队基本上都是大幅的毛主席像先行。我在检查这批主席像时,对当时南昌二中的那幅印象最深,是临刘春华的“毛主席去安源”,临的非常好,只取用了刘的构图,色彩及用笔都是自己的。此画就是现任中国美院油画系主任章仁缘画的。当时以他的水准,完全可以调到展览馆从事创作,我问了一下认识他的朋友,据他们说,可能是他成份不大好,所以没调。事隔几十年……我看了一下他的近作,失望之至……好像除了唯美就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这就是美院的教育的结果?如是,我真庆幸我无缘进美院了……呵呵。

国庆节一过,学校的应届毕业生就准备分配了,这届的分配是遵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和下放干部合组成‘五七大军’下放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正好是68届高中的应届毕业生。我想回学校去跟着学校走,但是司令部又不肯放我走,说是我不由学校分配,司令部的所有人员另有安排,我是分配到市革委工作。

我在司令部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由于是在权力核心工作,总算对政治有了一点了解。司令部里没人知道我是海外归侨,也不是我有意隐藏,而是根本就没人往那想。但是,在司令部的日子我明白了有海外关系在那年代也可以是罪状之一,更何况是正式分配到市革委,到时档案一调,安我一个混到革命队伍的帝国主义特务罪名可不是好玩的。当时我急了,还特地以司令部的名义到上山下乡辨公室调学校下放人员名单,上面也没我的名字。十月十八日就是下放的日子,在十七日晚,我回学校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强行上车,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也。我这举动被跟车采访的记者知道后,对我进行了简单的采访,过两天就在省机关报上大肆宣扬了。一个归国侨生,在分配方面没要求国家照顾,反而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主动强行要求到广阔的天地炼红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可不是一般的觉悟,这样我成了学习的样板,对那些不愿下放的侨生,有关当局做工作时就拿我出来说事,这样一来,我几乎得罪了所有一块分配到江西的侨生。

就这样,我到广阔的天地錬红心去了,我是下放在赣西北,武宁县的清江公社。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我的艺事并不多,被调到公社画了一批宣传“农业学大寨”连环图式的宣传画送县里展览外,就是把大队一共四个村的所有房子的大门上都画上一幅毛主席像。(前两年,在厦门-南昌的火车软卧车厢内,竟意外的碰上当时武宁县的文化馆长陈重印老师,他现在在江西画院。他一看我给他的名片就说认识我,我经他提示,才记起他,真是惭愧。)

不知是因为我的表现好……还是因为上面有人打了招呼(因家庭背景比较特殊的关系,在上调之前,我伯母从印尼回来看望我们几个被送回来的小孩,我们一起上了北京,统战部有专人接待,还把我们这些小孩的情况及下放地点都详细记录了)。反正70年初(下放才一年多)我就上调到九江瑞昌的一个小钢铁厂。

刚进厂时我是分到政治处,主管宣传(包括放电影,广播站和出墙报。),编制是干部编制,行政26级。我当时很不满意,就是正因为不想当官才坚决要求下放的。这倒好,转了一圈回来还是干部。干了两个月,稍为熟悉了厂的情况后,我就打报告,坚决要求到生产第一线,到最苦的翻砂车间当学徒工。厂领导经不住我软磨硬泡,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唯一的条件就是厂的墙报还是要我负责出(说实话,当时我这举动连厂里的很多人都不理解,更别谈现在的年轻人了)。

自从回到大陆,我就有随身擕带小速写本的习惯,走到那就画到那,那怕就是勾两根线条也好……真别说,那段时间的速写习惯对我的造型能力有很大的帮助。

为举办记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坐谈会上的讲话】发表30周年的全国大型美展,全国又都动起来了。我们这些各单位能画两笔的人都集中在单位所在地的县,市文化馆,又开始为遵循【讲话】精神而创作。在文化馆创作的时候……很是好玩,因为晚上过了九点就算加班,有加班费补助,还有一顿水饺当夜宵……于是,白天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慢手脚,作出一付苦思冥想的样子,又是翻书找资料,又是装模作样互摆姿态画造型稿,为的就是晚上的一碗水饺。那段日子的确很开心。

我当时是创作了一幅名为【发扬铁人精神】的宣传画(我当年没拍照,网上也没搜到),画面是一钢铁工人堵出钢水口,采用大特写的镜头,很是壮观。军代表看了很满意,很顺利的就通过了县,地两级的筛选。在往省里送之前……九江市文化馆的几位老师,又帮我润色画面上的工人形象……弄到最后又成了【集体创作】不过还是打着我的名号,毕竟我那时的身份是如假包换的钢铁工人。这张画在省里展出后就送北京了,还印成了宣传画。后来据厂里同事说,还有200元稿费寄到厂里给我,我没收到,因为画送北京前我已经离开大陆前往香港了。

在我前往香港前,我把一箱装着在大陆时画的速写,还有一些手稿,别满主席像章的一条大浴巾等物品的箱子,寄放在一朋友家……过了几年,我那朋友不知调那里去了……一直也没联系上。

我本来有机会入读浙美(现在的中国美院),我放弃了,选择了出国,对此决定我至今没悔过。1970年周总理有指示,归国的侨生可以申请回原居地和家人团聚。这指示很快的就在归国侨生中传开了,我是比较早得到这消息的一群。原是没回去的打算,但是一些不如意的现实让我感到愤怒,那时年轻,容易冲动,一旦作出选择就勇往直前。我选择了离开。

我父母是坚决不同意我出国的,原因是出国后,印尼是回不去的,只能留在香港,而香港在我父母的概念是“纸醉金迷”之地,怕我在那里学坏了。所以我只能瞒着父母,在没有任何后援及经济来源的情况下去面对我的新生活。

那年代前住香港时只可以换200元港币的外汇,就这样我带着200元踏上了那腐朽的“纸醉金迷”之地。我是十一点下的火车,下午一点就到一朋友叔叔的小塑胶厂上班了,朋友的叔叔收留了我,食宿都在工厂。工资是300元。我至今还很感激我那朋友的叔叔。虽然,三个月下来我瘦了30斤,主要是睡眠严重不足,伙食方面倒是很好。

三个月后,我从报纸上找到了新的工作,是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设计,绘画,打杂一脚踢的工作。工资是750元,但是因为经常要加班,加上加班工资……每月最少都有一千多元。这收入在当时香港的工薪阶层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还是学有所用。就这样工作了半年,身边也有了些钱,我就另租房子,不在厂住了,买了一些颜料,画具,画了几张油画。

那时开始有画商在香港收购商品画,也就是现在俗称的行画。我就拿着我作品去应聘。当然我画的画不可能是他们要收的那种,但是画商对我的油画技巧是很满意的,还问我是那家美院毕业的,我只好含含糊糊搪塞过去,不敢说没上过美院。画商就给了一些名画要我临摹,并一下了一些定单,就这样我又改行了,成了一名行画技师。

附旧文一篇:现在都统称商业性的或大批量复制的画为【行画】。这些【行画】主要又是以出口欧美市场为主,因为欧美等基督教国家都有在圣诞节把家庭装饰换过一新的习惯,那么【行画】就有如中国的【年画】每逄过年就得换过新的,所以需求量极大。

【行画】最早的生产基地是德国和意大利,70年代初一美国商人阿苏(是别名我不知其真名)在香港开设了出口贸易公司【世界油画公司】,收购油画出口。因为香港俗称出口的贸易公司为洋行,所以卖给洋行的画就统称为【行画】。因为当年香港的劳动力相对德、意便宜的多,又加上当年文革期间有很多大陆美院如央美、浙美、广美等的老师、学生跑到香港,所以一时大批画室如雨后春笋,纷纷招收学徒生产。很快就取代了德、意成了世界最大的【行画】生产基地。当年大的【行画】画商有美国人阿苏的世界油画,有上海美专出身的郑定裕的中国画苑,还有至今乃是最大的由陈廷玉和广美毕业的刘日华创立的集美油画公司。还有很多中型的众多小公司。这行业当年养活了不少画家,包括现在在欧美享有盛名的画家都曾经刚到香港时用它来养家糊口。

由于【行画】是商品,产量很重要,所以经技术改造也就创造出很多又快又好的工具和画法,如用刀来画花和画海浪,街景,用扇形工具笔画风景,等等。所以也就产生了“花王”、“海浪王”、“风景王”等等。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香港劳动力便宜的优势很快就没有了,现在香港本土靠画【行画】为生的几如绝迹,先是颜之良尝试到山东开画室,后可能是路途太远或其它什么原因,而以失败告终,接下来就是黄江到深圳的布吉开设的画室了,就是现在鼎鼎大名的大芬村,而【行画】之称也就随此扬遍神州。

现在经常听到一些年轻画家,总是报怨世界对他们不公平……为了坚持艺术的梦想,他们是如何,如何的痛苦……等等。其实,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最主要的是要能让自己活下去……如果有责任心的,还要担起让家人活下去的担子。如果连养家糊口的能力都没有,又凭什么去谈理想,抱负。我有一个印尼侨生老乡,是文革前浙美附中毕业的。画是画的不错,但是就是心态有问题,到香港后就是整天埋怨他家人把他送回大陆受苦……共产党又是如何的对他不好……怎样怀材不遇……等等。他的姐夫也是侨生,出国前是浙美的老师,到了香港也是以画行画为生。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画行画,别的工作他又干不了,一直靠家人的接济生活……几十年过去了,他现在成了一个靠吃政府援助的单身老头(这到底是他个人的错,还是社会的错)。所以,我一般都奉劝有志于投身艺术的年轻人,先找份工作,活了下来再弄艺术,梵高不是人人能做,他起码有个养他的弟弟。

画行画方面,我算是一位多面手,什么题材都能画,也能独立起稿。在应用工具笔和画刀方面也掌握的不错,也不介意画商把我起稿的画种给别人抄。所以我很受画商欢迎,定单是从来不愁没有。那时我每月画行画的收入都有港币一万多元,在那年代比银行经理的收入还高。

画行画有一特点,就是须见好就收,画面效果差不多就应该收手,为了更快更好地达到画面效果,你可以应用任何工具及手段,这和当年美院苏联式教育的,要求画的深入,磨的下去的宗旨背道而驰。所以在画行画方面,我这种土八路要比美院毕业的正规军更容易适应。而美院出来的总是对画行画有着很大的排斥心态,他们总是认为行画画多了,会把手给画坏。但是为生计所逼,我知道当年在香港,还是有很多在美院当过老师及美院出来的画家在画行画。

画了几年的行画,有了一些钱,我又改行经商去了。

七十年代时没有互联网,不像现在,学知识可以上网去搜。那时要自学,只能靠大量的阅读。经济上的富裕使我有能力购买大量的书籍。香港的艺术圈子很是歧视靠画行画为生的画家,特别像我这种土八路出生的更被人所歧视。这种被歧视的动力促使我下大功夫研读中西艺术史及大量的艺术理论书籍,现在我家中的美术书籍可能不会比二线美院图书馆中的美术书少。那时香港只要有艺术展览,我基本上都会去看。看不懂的,回来就看书找答案。我临各家的字贴,为了就是弄懂国画中的那些形容字义……慢慢的我终于弄明白了,中西各时代的艺术演变,也清楚了为什么那年代的画家们只能是这样画,而不是那样画。所以,至今我总是对年轻人说,你先把中西美术史弄明白了,再来搞创作。不然,你自己都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画,而不是那样画。

香港七,八十年代的艺术圈子,基本上是由几派组成。一派就是传统的岭南派,他们以师承为主,动不动就是我是某某的弟子。一派是以吕寿崑为主的试验水墨派……传人代表王无邪。一派是刘国松入主中文大学后形成的台湾派,代表人物文楼,张义。另一派,也就是势力最大的设计派,这一派至今仍在呼风唤雨,代表人物有高文安,陈幼坚……等人。

八十年代中,原卡地亚首席设计师,菲历,夏利豪到香港自创品牌,成立了“夏利豪现代艺术基金会”举办艺术比赛。对推动香港的现代画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从“夏利豪现代艺术基金会”举办艺术比赛的第一届起,连续四届都有参加比赛并入选。

一九八七年及一九八九年我也参加了香港当代艺术双年展,也都入选了。其实我那时并不是专业在画画,我参赛的目的只是想知道我对当代艺术的理解是否被人认可。之后商务繁忙,五年内我竟然没动一笔。

八十年代,中英就香港问题进行谈判……香港掀起了起移民潮,不少朋友都移民美加……我也有此打算,于是也就前往当时的当代艺术中心,纽约,探探此路是否可行。

那时以艺术家的身份移民美国是比较容易的,我到纽约后比较幸运。很快就有画廊代理我的画,每张的收购价是3000美元,而且严重的供不应求,画廊老闆整天追着屁股要画。我那时两个月基本上可以交出三张作品。但是生活上非常不习惯,我老婆以小孩还小为由,不愿意跟随,一个人的孤独生活的确不好过……特别是周未和朋友们聚会喝完酒,酒醒后的那种抑郁症似的失落感……就这样……反反覆覆的抑郁……断断续续的来回……我最后还是决定不移民了。

在那段时间我每星期都会上苏豪区到各画廊转转,大都会博物馆及现代美术馆更是我每月必去之处……从艺术的角度上来说,我很怀念那段时光,但是从生活的角度上来说,那段时光真是不堪回首……

89年到94年这5年我一直很忙,基本上没动手画过画,一直到94年我人生的一场变故,我才又重新拿起画笔。

94年的春节开始,南昌市弥漫一片因官场斗争而引发的白色恐怖,一大批原市长的所谓亲信官员被抓或被双规。五一假后的第一天晚上,我被拘捕,好玩的是拘捕证上竟没任何罪名。其实我心中也清楚,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专案组以为我是香港人,又是商人,骨头一定是很软的,只要吓唬一下,一定会按他们的意愿去办任何事。那知,事与愿违,呵呵!他们弄错了对象。骑虎难下的专案组对我采取了高压的手段。

从进看守所的第一天起就不准有任何人和我接触,家人也不知我身在何方。在我嘴里他们要不到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又不能对我动刑,无奈之下只好从生活上及精神上对我施压,这看守所位处高地,自来水管经常没水,要喝水用水只能自己一小口、一小口从流不出水的水龙头吸出来,我曾经数过,吸小半脸盆至少要吸上300口,而且还是一个高技术活。在看守所而无家人经济上接济的日子是怎么样?进去过的人都知道,于此我就不多描述。幸运的是,多亏看守所的警员及人犯给予同情和帮助,不然我可能早已化为尘土。

进去半个月后,由于生活上的极大落差及卫生条件所致,我开始泻肚,泻了一星期,泻虽止了,但我人开始低烧不断。看守的医生也查不出是什么病,要检查只能送劳改医院,但是由于我是归专案组特管,公安局及看守所都没权力把我送院。连专案组也没这权力,因为对我的任何动作都要经市委书记批准。

我身上开始浮肿,而且一天比一天肿的厉害。看守所的警察是急如热锅蚂蚁,天天向上报告,但是毫无下文,一日好不容易有专案组的来提审,见了我的浮肿状况,只是丢下:‘你不说,就让你死在这里。’这么一句话,苦笑之余,只能认命。

这样的情况继续了近一个月,浮肿已经恶化到不成人形的地步。阴囊已经肿到有如排球大小,走路已经需要用两手托住而行。天不绝人,此时专案组一付组长提审我,见此情况大惊失色,立即安排送劳改医院治疗,进院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当晚南昌市委派人来探望,迷糊之际我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隐约听见“极力抢救”之类语句。不过,那自作主张把我送院的专案组付组长也因此丢了乌纱帽。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我终于又恢复了健康,在此我衷心感谢帮助及拯救我生命的人。

在医院养病期间,我开始用铅笔在白纸上,对着窗外的芙蓉花写生,打发时间。

1994年至2002年,我在南昌市看守所和南昌监狱呆了7年10个月。由于我是由南昌市委书记亲自抓的大案要犯,固此,虽然办案力度特大,但是对我个人生活上还是有所照顾。开始在看守所期间只是没完没了的提审,当然谈不上有画画的闲情。两个月过去,就开始闲下来了,正好此时我得了尿毒症,全身肿如皮球,只好把我送进劳改医院,一进院,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住院期间每天对着窗外的芙蓉花树,我用铅笔画了不少素描,还画了一些医院内人犯的生活速写及一些创作草稿。可惜的是,在我出院送回看守所时,全让专案组给抄了,至今找不回来。【注;我案子一共换了四个专案组,前后一百多人。在我住院期间,第一个专案组,因为得出我无罪的结论,结果给撤了。把画抄走的是第二个专案组。】

半年下来,南昌市东湖区法院判了我一个无期徒刑,另加一个十五年,决定执行无期徒刑。此时第三个专案组又把我从看守所提出来,带在他们身边,跟着他们转了好几个招待所。这时候我又可以有闲情画画了。专案组的人帮我买了几枝(小红毛)毛笔,一盒学生用水彩及几张水彩纸,我画了一些素描,水彩。由于是和专案组同吃同住,所以也只能画一些花啊,女人啊。画女人是因为我说,我想老婆了,画一画可以解思愁。

虽然是明摆着的冤假错案【只需看;是由区法院判的无期徒刑】。第四个专案组折腾了半年多(第四个专案说是来解决我的问题的),也没能把我给弄出去,又不能长期把我带在身边【目的是不让我接触到任何人】,只好把我放到监狱去执行。

由于案子和我身份的特殊性,省政法委还下了一条指令给监狱,不准我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所以,我见不到我律师,不准任何非直属亲属见我。那怕直属亲属见我也得由省政法委书记签字,不过生活上倒是尽量给予照顾,不须参加劳动,不准离开所属大队院子,还给了我一小房间作书房。狱友们都笑我是熊猫,成了受保护动物。这样一来,我除了在那几十平米的小院子兜圈子散步,其余时间只有躲在小书房发呆。说是书房,可没书看。时间一长,总要打发日子,于是叫狱警们给我买了一些水彩纸,几盒炳烯颜料,几枝(小红毛)毛笔,都是学生用的那种,太专业材料的我没钱买,警察们也不知上那儿买。

因为材料极度溃乏,有的反而是时间。80年代我用过以圆圈组成来画风景,后因费时太多而放弃了,现在机会又来了。于是我就用小红毛一个圆圈、一个圆圈来画,由于是用局部画法,每一个圆圈画下去之前都要考虑好色彩,大小,下笔后是不能更改的。在那环境下,我能看到的就是四面墙和院子那不大的天空。又不能画监狱内的人和物【免被没收】,只好从一些其他狱友收藏的一些珍贵小图片【都是报纸或杂志上的女人图片,在狱中可是连苍蝇都是公的,看到老母猪都是双眼皮】中汲取灵感,画了一些女人像。这种画法打发时间是最好的,就是这样,一个圈,一个圈的动作陪我度过了我那最黑暗的日子。可惜的是有几张我很喜欢的原作遗失了,连照片都没留下。

渡过了七年十个月的的黑暗日子……2002年,有关当局自动给我改判、减刑(由始至终我没认过罪)。就这样,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人,坐了近八年的大牢恢复了自由。回家后我又开始了工作,还是经商。在空闲时也画点画调剂一下,毕竟那是我的爱好。

我的童年是在南洋渡过,那里的树很多很多,也很高很大。我也不记得是那一年开始,我总是喜欢爬到高高的树上,眺望远处的景色,或在果树上尽情的啃着那半生不熟的各种水果。

从小我就喜欢画树,特别是画大树,因为对我来说,小树不能爬,所以对小树没什么感情。

下放插队时,经常要上山砍柴,这活虽然很累,但是还是喜欢,人家都是砍小杂木,我切喜欢爬到树上砍枝桠,无他,也就是过一过爬树的瘾。

自从离开农村后,再也没有爬树的机会,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是否还能爬树?自己也不清楚。

我喜欢水墨画,但是一直没动手画过,一天,我终于动手了,画什么呢?脑海里显现的竟是树,我的国画森林系列就是这样出来了。但是人人都说像是油画,管他呢,反正我是用毛笔、水墨及中国画颜料在宣纸上画的。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还帮我出了一本画册【森林系列】。

在出狱后的这几年,主要还是为糊口而奔波,空闲时也偶尔心血来潮似的断断续续画了一些作品。画的比较多的也就05-07年间的森林系列。前年年底在深圳的一个QQ群上认识了草山先生,草山把我拉进了艺术QQ群。并极力鼓励我到艺术网上开通个人空间,展示作品及和艺友们交流。通过交流又引发了我创作的欲望。

在去年我就参加了几次网络上的展览,并在艺术网上认识了不少的艺友,我相信这种改变会在我的艺术道路上起到方向性的作用。啰啰嗦嗦的写了十几篇,就算是60岁前我求艺道路上的一次回顾吧。

(http://wongyekson.blogspot.com/黄奕信杂谈2012年1月27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