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心理医生:陆医生,你看我们谈了两天了,我对你也了解得越来越多。

陆卫方:……

心理医生: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是一位品格高尚的医生,从小家里很穷,但自懂事起就立下了长大要悬壶济世的宏愿,只是后来你无缘进医学院,可是你并没有放弃……

陆卫方:我不能放弃!

心理医生:我知道,我知道,幸亏你当时没有放弃,否则后来那些被你救治的病人焉能活到今天?我理解你,因为我们的经历有相似之处。你想救人生理上的疾病,我想救人心理上的疾病……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得病,又有哪一个没有心理毛病?不过不说这个了,还是回到你身上。你开始从一名开私人诊所的整容医生做起,靠勤劳和好技术赚到第一笔钱,你并没有去吃喝嫖赌,你自费去医学院旁听……靠这种自学,六年后你拿到了正式大学文凭,随即你进入西城医院……在那里,你以自己的真才实学,以你手里熟练的手术刀,在短短的五六年里,成为西城医院第一块牌子,也在广海市享有崇高的声望……

……

心理医生:你成功了,但你还有不满足,那是……

陆卫方:是的,我不满足。按说在我手术刀下救活的病人越来越多,找到我开刀和进行器官移植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正因为这样,死在我手术台上,或者死在我照顾的病房里的病人也越来越多――不是我技术不精,而是缺少移植到他们身上去的器官……

心理医生:我知道,我理解,作为心理医生,我和你有类似的感受,我眼看到整个社会都在变态和堕落,可是没有人找我进行心理治疗――唉,怎么又扯到我了?不说我,继续说你吧。你看到那些等着器官移植的病人一个个死去,你心如刀绞,对不对?这些人不但有钱,而且很有地位,有些还成为你很好的朋友……

陆卫方:一点没错,我心如刀绞,而那些等着器官移植的病人由于在医院等待时间够久,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他们中有优秀的教师,有著名的科学家,还有年轻的企业家,甚至还有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美少女――不过,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救人……

心理医生:放心,我百分之两百地理解你,而且正因为这样,我尊重你!唉,看到这些人一个个带着残缺不全的器官离开人世,作为一个拯救人类的白衣天使,你痛苦,你……

陆卫方:我痛苦,我甚至想把自己的器官摘下来给他们装上……

心理医生:不,你是和他们一点不差的甚至更加优秀的人,你比他们更加宝贵,对人类更加有用,你是白衣天使,你怎么会生出要把自己的器官捐献给他们的糊涂念头?就是该捐献,那么这个世界上不是有太多不值得活下去的渣滓?他们空有一副好身体和健康器官,既无思想也无理想,简直是行尸走肉――设身处地为你想一想,只要是稍微有良心的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于是你行动了――对不对,陆医生?!

陆卫方:是的,是的……

心理医生:只要想想那些农村来的农民工,就让人气馁,他们素质低,肮脏,一有机会就犯罪,正是因为他们,才把我们整个民族的素质拖下去了,使得我们国家至今无法进入先进民族的行列。而这些农民也不听国家的号召,不搞计划生育,拼命生,生下来又不养活,中学一毕业,就背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一个被卷――背井离乡来到城市,把我们的城市弄得乱七八糟……

陆卫方:……

心理医生:再看看充斥着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妓女们……她们一身是病,不但在身体上感染我们城市男人,就是在灵魂上也迟早要污染我们整个城市,甚至整个民族,她们活着,有什么益处!可是她们却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然而,你负责的那些病人――那些优秀的城市人、那些优秀的民族精英,却无可奈何地在等待器官中慢慢无奈地死去……

陆卫方:是的,只要提起妓女我就气愤,她们还传播性病――真是该死! 心理医生:所以,当警察说你以前也经常嫖妓时,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仅仅是嫖妓,你是一个拯救人类的白衣天使,你嫖妓是为了查看这些妓女的性病发展到什么程度,你还在和她们性交时取得他们的血液和DNA样本,然后找机会使得她们彻底解脱,而她们的解脱却可以救治好几个躺在医院里的优秀的城市人!

陆卫方:啊……你……

心理医生:陆医生,我尊重您,您别哭……您是我崇拜的偶像,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只要知道您为什么杀掉这些妓女和盲流的人,没有人不会不理解您,我敢说,他们会像我一样,把您视为英雄!

陆卫方:你――你真这样认为,你……

心理医生:当然,他们让我来心理分析您,我一口答应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崇拜您!我要借这个机会来见您,您开创的伟大事业对人类的生存具有极大的贡献……来,你喝点我专门为你泡的清嗓子的通大海,我专门带进来给你喝的……

陆卫方:谢谢你,你理解我,谢谢你……

……

心理医生:不过,有一点我不是太明白,您杀的不全是妓女。

杀妓女比较容易,给几个钱,就可以和她们上床,在床上,你不但亲自检查她们是否有性病,而且还咬破他们耳朵取出血样……可是您杀的人中也有年轻的小伙子,不那么容易吧?我知道您有办法,但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陆卫方:有时我确实找不到妓女,或者发现她们一个个奇丑无比,身体都变形了,下体都腐烂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只好找年轻力壮的农民工,假装让他们到我家帮忙,我义务为他们验血,然后送他们下楼,到了黑街道再下手,你知道,他们比妓女好不了多少……

心理医生:我理解,而且,您杀人是为了救人,杀一些垃圾般的生命去拯救一些高尚的生命,何乐而不为?

陆卫方:谢谢你的理解,可能有一件事你还不清楚,我每杀一个人,拯救的却不止一两个病人, 我把死者的有用器官都充分利用了,甚至连死者的眼角膜都安排好了接受移植者,最多的一次,我杀了一个人换回了三个人的生命――肾脏、肝脏等移植给不同的垂危病人,而且让一个女孩子重见光明,给一个全身烧伤达百分之九十的孩子换了张崭新的人皮……有的人应该活着,有的人则死了更有价值,你知道,那些妓女活着只能害人,一文不值,可是死了可值钱了,你算算:肝脏四万元,眼角膜三万,肾脏三万八千元……可惜,我还无法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否则就可以救更多的人了……

心理医生:我的英雄,您真了不起,这样说,您可能救过不下六个垂危患者吧,让我算算,杀一个人平均可以救助两位,什么?不止?平均救助两个半生命――那么――您还记得自己总共杀死了几个吗?我想知道您无私地救助过多少优秀的患者……

陆卫方:让我想想,我下过很多次手,但前面几次都失手了,还有一次没有拿捏准部位,当场要了人家的命,后来在做手术时,我仔细揣摩如何才能成功,之后,成功杀死的有五六个吧。

心理医生:了不起!手术刀在您手里比小李飞刀的飞刀还要犀利,您能够做到杀而不死,让受伤者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成功死在手术台上,方便移植手术,了不起呀。

陆卫方:这也只有我能够做到,我是怀着治病救人的爱心才做到这一点的,我也是有压力的呀……,这次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怕,我是英雄我怕谁,只可惜,我的手艺要失传了,我不会死的,就是死了,我也要回来完成我的未竟的事业……

……

看这段对话,我感到浑身刺痛,仿佛有手术刀伸进了我的内脏。

我看得很慢,看完后,我合上档案,揉了揉眼睛,沉默了半晌。

“罪犯在心理分析师的循循善诱下坦白了犯罪经过,在我们录音指证下,他没有狡辩,供认不讳,而且在坦白书上签了字。此案经过法院严格审核,判处罪犯死刑,十五天后经过省法院核实,执行判决 。”黎海突然停下来,看着我。“杨子,你心神不定,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把档案递还给黎海。我得承认,那份心理医生和陆卫方的对话让我极度迷茫,我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我只好压下自己的疑惑和不安。如果我当时继续思索下去的话,也许后来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幽灵谋杀案”就能够尽快告破了。

我说:“事情结束了,不是吗?”

黎海一听,顿时萎靡下来,立即回复到他刚刚进来时的样子。

“是的,结束了,我也以为结束了,直到上个星期……”

说着,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刑警大队队长脸上出活见了鬼的表情,让我觉得有点可笑。

“两个星期前一个深夜,110接到报警,说在一个叫‘夜来香’的夜总会旁边的小巷发生谋杀案,警察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受伤的是夜总会的小姐,送到医院后进行急救,六个小时后不治身亡,伤口是一锋利小刀刺穿肺部,死者生前有性行为,而且是性病患者……五天后,在西城区医院附近,一个三陪女受到袭击,女子受伤逃脱,但受到刺激,这位三陪女说凶手从后面袭击自己,袭击的时候嘴里还喊着‘我不能死,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呀,――’”

我“啊”了一声,赶紧闭上嘴。

黎海心有余悸地继续讲述:“这句话,正是凶手陆卫方的口气。两起案子都引起了我们的密切关注,可是我们毫无头绪……就在前天晚上,又发生了两个星期来的第三起谋杀:一个匿名电话到110,说在西城区一个叫‘新时代’的小酒店的十三号房间里发生了谋杀案。警察赶到时,发现受害者平静地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觉。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受伤部位为后脑,一个长长的棺材钉从后脑钉进这个妓女的大脑,到医院后证实已经脑死亡,但身体各个器官运转正常,心跳是在医院决定拔掉人工呼吸管子后才停止的……”

黎海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深怕我打断他似的。

“又是 棺材钉?脑死亡?”我平静地盯住他的眼睛问,“脑死亡可是器官移植的最佳机会,医院做了器官移植吗?”

“没有,我们公安如临大敌,谁还敢移植器官?”黎海结结巴巴地说,嘴巴都有些发白。

“老同学,我看不出有什么可怕的,你不至于这么紧张吧?”我问。

黎海嘴唇动了几下,说:“两个星期三起谋杀,两个受害者,还不严重?按照这个速度谋杀下去,如果三个星期内无法破案,我还能呆在这个职位上吗?”

我笑笑说:“你是怕官职不保?”

黎海有些生气地说:“我是那种人吗?你听我讲完,这几起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上次陆卫方案子的模仿,但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让我们惊恐不已。――就在今天上午,鉴证科传出更加让人不安的消息,原来在第三起谋杀案现场,我们收集指纹时发现在一个玻璃杯子上,有几个指纹。本来中国没有指纹库,我们也是随便对照了一下,结果,你知道,那指纹竟然是陆卫方的。逮捕陆卫方时,我们采集了他的指纹,没想到,他死后六个月,又…出现在犯罪现场。”

他声音紧张,不得不停下来,用一口大大的啤酒镇静自己。

过了一会,他又说:“上次的连环杀人取器官案一直很保密,就连你也不清楚,可是这次凶手再次出现,让我们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不要说中国没有出现过模仿犯罪,就是西方,也没有能够把犯罪模仿得如此逼真的,而且…就在这个时候,竟然在案发现场出现了死了六个月的凶手的指纹――真是匪夷所思――我们参与破案的刑警都有想打退堂鼓的了,有些迷信刑警甚至公开说这是那个六个月前被处死的陆卫方的鬼魂复活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我口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打了冷颤。

“我当然不相信复活和鬼魂,可是那杯子上的指纹怎么解释,而且还出现了怪事……很多人说得振振有词,给我们办案造成了困扰,在我们的心里产生了阴影。他们说什么有两种死刑 犯的鬼魂容易复活,一种是受到冤枉的,一种是自认为自己死得不甘,死时还有未竟之事业的……”

“我问一个问题,”我突然打断他,“是否有可能你们确实抓错了人?这次犯案的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黎海一听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忙否认:“绝对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再说,就算抓错了,那个指纹又如何解释……”

“可不可能要让事实说话,”我冷静地说,“其实,只要经过专家比较这次受害者和上次受害者的伤口情况,就可以判断出来了,如果使用类似的凶器,因为每个人力道、姿势和身体习惯的不同,留下的伤口都是各有其特点的,有经验的专家不难看出区别的,这样就算有人伪造指纹,也能够澄清凶手并非同一人。”

“我当然想到了,”黎海抢着说,“我让我们的法医详细作了解剖,又不放心他们的结论,同时请省里的法医一同研究,并把这几次的伤口和以前发生的连环杀人案的伤口做比较,结果…结果,他们都判断相似率达到百分之八十,这就是说,凶手很可能还是陆卫方,加上指纹,凶手……”

“法医?”我打断他微微颤抖的声音,“这次你找法医?可是上次检查受害者的是代号‘十四刀’的李一刀院长呀,这次你怎么不找他,我想他应该更加权威……”

“我找了,”黎海眼睛里露出惊恐,“我找了……”

“他验尸后的结论也一样吗?”

“他没有验尸。”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因为他疯了……”

“啊――”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就是这个疯疯癫癫的李一刀告诉我,”黎海脸上死灰一般颜色,“他告诉我他不用验尸了,因为他说陆卫方已经复活了……”

我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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