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泰山压顶
(36)告状信

在这次对公司严苛的“清理整顿”之后,我曾多次感叹在中国做事情的难。我想请人画这样一幅漫画,一个人挥汗如雨,埋头干活;十个人评头品足;一大群人围观;圈子外面,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人,拿着一封告状信,上面贴了八分钱邮票……

1985年初,有人告我们的状了。后来才知道,告状的,不是什么贼眉鼠眼的小人物,而是相貌堂堂的大人物。署名是“科学院部分科研人员”,实际领头的,是科学院声学所的所长汪德昭。

汪德昭

汪德昭是我国著名物理学家,中国水声科学的奠基人。上世纪三十年代,他曾在法国巴黎大学朗之万实验室工作。1956年回国,1964年组建声学所并出任首任所长。文革中受到冲击。邓小平在二十年代也曾在法国勤工俭学,或许是因为这种渊源,所以汪德昭给邓小平写信。1979年,声学所得以恢复。

这一次,他又给邓小平写信。2009年,张福森主编了一本《中关村改革风云纪事》,其中亲历其事的孟志元(该次清查组组长,北京市纪委副书记),在《对中关村四公司的调查》一文中,透露了这封告状信的内容。我只列出其中关于四通的部分:

小平同志,您好!

北京中关村地区开发技术公司林立,有的纯属倒卖、投机而牟取暴利。如:

1.四通公司,专门倒卖科学院所需仪器、器材及汽车等物品,一九八四年分红利每人达万元以上,总经理系李昌同志的女婿,因此什么物资(包括国内外)都能购进,都能倒卖。”

接下来被告的还有中科、科海、京海三个公司。首当其冲的是四通公司。

1985年3月2日,中央用“红头文件”转发了这封告状信。在批文中称我们为“纯属倒卖、投机而牟取暴利的不法组织”。也就是说,未经调查,中央已经给我们定性了。

韩钢在本书的序言中说:

说来匪夷所思,告状者是声名显赫的科学家,批状者竟是倡导改革的领导人!历史就是这样复杂,从来不是直线演进……”

历史的演进有时候也会有出其不意的结局。四通当年投资了一个子公司:四通利方。四通利方和美国华渊合伙,生了一个儿子叫新浪。所以从源头上来说,新浪是四通的孙子公司。话说汪德昭也有一个孙子,叫汪延。2001年,他担任新浪的CEO。也就是说,十六年后,汪德昭的孙子和四通的孙子成了一家亲。

但当年,汪爷爷差点要了四爷爷的命。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凶险。先给你们说两个当年的实际案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武汉有一位工程师叫韩庆生,业余兼职,救活了一家乡镇企业,拿了600元额外收入,结果被判受贿罪,坐牢300天。折合下来,每拿2元钱,就要坐1天牢。

韩庆生被认为是科技人员因为下海而坐牢的第一人。

在我们被告状之前不久,胡乔木的儿子胡石英也被告了状,1985年被判了刑。其实,胡石英是一位有创新精神的年轻人。当时著名的观念开放的杂志《人才》和《丑小鸭》,就是他创办的。胡石英后来搞了一个什么函授。他在社会上集资,却账目不清,被人告了状,结果在抄家时从床底下拖出几麻袋钱来。最后以诈骗罪给判了一年零两个月,实际关押了两个月。

据说,这事是犯在胡耀邦手里了,二胡也因此结怨。

而我们是犯在邓小平手里了,他可是有名的钢铁公司。当初我们把公司名字定为“四通”(STONE,石头),说是可以成为改革过河时老邓能摸得着的石头。果不其然,我们让小平同志摸到了,其结果是被定为“不法组织”,要被“清理整顿”。

中央的红头文件报送“小平、耀邦、紫阳、仲勋、启立同志”。然后再批转“锡铭、鹤寿、宋健同志”。这阵势,这动静,要比前面说的那两件事情,大得多了。

1985年3月18日,李玉从外地出差回到北京,当晚接到一个电话。有人把从3月5日至3月12日,从邓小平讲话到中央和北京市各位大员的层层批示读给她听,一道比一道严厉。顿时,她意识到大祸临头了,感觉毛骨悚然,紧张得直打哆嗦。

据孟志元同志的文章,中央的批示是“由北京市委牵头,中纪委、国家科委都参加,组成调查组对信中反映的情况进行认真调查,并对有关公司进行清理和整顿”。

根据中央领导的批示,北京市委书记李锡铭提出“北京市由市纪委牵头,请市工商局、市审计局和市科委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并请中纪委和国家科委派人参加”。

最后,组成了十八人的联合调查组,时任北京市纪委副书记的孟志元担任组长,以清理整顿的名义,进驻四通、京海、科海和中科四家公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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