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大”，英语就是“big mouth”，也有“说大话”，或者“信口开河”的意思！今天我讲的就是比赛“嘴大”的故事，就是说故事里面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更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大话连篇，真是一个赛过一个“嘴大”！
比赛“嘴大”的故事，说的是离开鄙人住家不远的地方，几十米之外，就有个下等小酒馆，叫做“猎手酒馆”，墙头上挂着麋鹿头麋鹿角和猎枪猎刀。说是下等，因为这里不是富贵的绅士淑女约会调情的幽雅场所，这里经常聚集着四邻远近的烟鬼酒鬼毒鬼，大多是靠社会福利生活的懒鬼穷鬼馋鬼，也总是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就是打情骂俏也是下等老鸨。因为附近还有一个叫做“新鼻子”的海港，那里有船来自波罗地海对岸或者波兰德国，所以酒客中不光是瑞典人，还有芬兰、挪威或东欧来的水手，有东欧和中东来的移民。附近其实还有瑞典的一个重要海军基地，所以来客中也会有水兵和下级军官，总之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不过东亚来的人几乎没有，只有鄙人独一份。
鄙人过去没有戒烟而鄙妻又不让在家里抽烟的时候，只能到外边去抽烟。可北欧的冬天，“外边”比较冷，有的时候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手冻得连烟都夹不住。所以鄙人烟瘾上来，又没有别的温暖去处，就得钻到那个“猎手酒馆”里去抽烟。当然，不能只进去抽烟，占了别人的温暖风水而又不出点血。既然自投罗网，到了猎手的枪下，就要有所牺牲，于是就到酒吧台要上一大罐扎啤，也是俗话说“烟酒不分家”。
其实，这也是鄙人过去在国内，听毛主席的话，文革中上山下乡插过队，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如今想用抽烟喝酒的借口在这里体验“洋插队”的下层生活，和瑞典的“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才能完成给自己“再再再教育”的任务。烟酒一在手，尤其喝得忽悠忽悠的时候，人的距离似乎就近了，阶级斗争都不用再讲，中外皆然。
久而久之，鄙人在这里也就认识了很多酒友烟友。说实话，有的最后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有个酒友叫马丁，说是个退役的海军军官，曾经当过海军潜艇艇长。比鄙人还年轻，按理不到退役年龄，鄙人猜想大概也是因为嗜酒如命而丢了官。反正退役，整天无事，他几乎天天在酒吧从早坐到晚，啤酒一罐接一罐，直到大醉酩酊。马丁喝多的时候，也是“嘴大”，似乎整个瑞典海军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和鄙人也成了“嘴大”好友，后来一看鄙人进去，必定要招呼鄙人坐在一起，然后叫酒保立刻给鄙人端上一罐扎啤，算在他的帐上。马丁看得起鄙人，大概有几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对所有“嘴大”酒友说他知道鄙人的所有秘密，好象他和瑞典外交大臣都是哥儿们，所以知道鄙妻那年为什么没有能够出任瑞典驻北京的外交官。二是有一次酒友争论世界上最强大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争得面红耳赤，好象马丁说是中子弹，还有人说是激光导弹。问鄙人什么看法，鄙人说，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是“字”，杀人不见血。马丁觉得说得好，佩服得不行，经常对酒友说，这个中国人了不得，他知道什么武器最厉害。
“猎手酒馆”后来被一个中东人买下，名字居然也就叫做萨达姆。萨达姆也是一个“嘴大”的朋友。萨达姆魁梧雄壮，自称是武术高手，被瑞典的国安部门请来给特工人员当武术教练。赚够了钱，就买下了这个酒馆，把全家也都移民过来了。照萨达姆的口气，瑞典的007特工人员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萨达姆比鄙人小几岁，后来喜欢称鄙人为兄，经常会说，老哥要想把谁“搞定”（那意思和“搞死”也差不多），只要跟他说一句话，也是赵本山演出“不差钱”没问题。真是“嘴大”！
萨达姆对鄙人另眼相看，也有很多原因，不过和“字”无关。第一个原因是鄙人不是孔乙己，喝酒从不赊账，还给足小费。第二个原因，是萨达姆发现鄙人认识一个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中文作家。那年这个作家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鄙人也去出席了国宴，也上了国家电视台表演“嘴大”，高谈阔论，萨达姆看见鄙人出现在电视上也很吃惊。鄙人再去酒吧抽烟，萨达姆恭敬有加，还问能不能也请这个作家来酒吧喝酒，和他一起照个相。后来，这个作家真来鄙人家作客，外交部给他配备专用的加长利蒙斯奔驰停在鄙人家门口，确实给鄙人长脸。吃饭吃到一半，鄙人要老朋友跟着一起去抽烟，就到了“猎手酒吧”。 萨达姆早已经准备好了花篮和香槟酒，还请了专业摄影师等候。这张照片从此就挂在“猎手酒吧”的墙上。萨达姆从此下令，酒保不许收鄙人一分酒钱。不过鄙人还是不愿做孔乙已喝酒不给钱，总还是会把足够酒钱留给酒保做小费，所以大小酒保见了鄙人也总是颇为恭敬。
“猎手酒馆”的酒友，喝多了之后“嘴大”故事很多，无法一一叙述。今天只说一个，说的是酒友如何看待美国总统奥巴马，而说法都是胡说八道，一个赛过“嘴大”。好在这是言论自由的地方，就是骂国王臭首相也没人管，嘲弄美国总统，更可以信口开河不在话下！
话说两年前鄙人遵医嘱戒烟少酒之后，加上确实工作也忙，就不太光顾“猎手酒馆”，连二手烟民都不做了。新年后，萨达姆给鄙人打电话，说是好久不见老哥，节日都不来了，怪想念的，要鄙人抽空去坐坐。还责备鄙人说，家就在酒馆门口也不进来了，是否忘了好兄弟。如此一来，鄙人倒不好意思了，所以，不久前，鄙人就抽个空又进了“猎手酒馆”。
“猎手酒馆”不像过去那么热闹，顾客有所减少，这大概也是金融危机的影响，人们能开销的酒钱都不够了。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原因，让萨达姆更想念鄙人了。不过，鄙人在这里还是遇到几位好久不见的酒友，其中自然还有马丁。马丁还是一如既往开门就来的忠实酒客。萨达姆见了鄙人也真是亲热，又是拥抱又是贴脸，贴完左面贴右面，拿出了全套礼数。
酒保笑容可掬，也不用店主下令，立刻把大罐扎啤端上来。久违了的扎啤，灌下去凉气到底，热血冲头，让人顿时忽悠。不用酒过三巡，酒友的“嘴”也慢慢大起来，海阔天空胡侃神聊。酒馆的墙角有个电视屏幕，一般都喜欢播放体育节目，尤其是冰球赛，最让瑞典酒鬼发狂的节目。但是那两天电视上放得最多的是新闻节目，是中东的加沙战火还有美国的新总统奥巴马就职典礼，于是这也成为“嘴大”酒鬼议论纷纷的话题。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酒馆，酒鬼们世界大事一目了然，也都像侯宝林相声中的酒鬼角色，只要拧开手电筒，就敢顺着光柱爬到天上去。
萨达姆是伊斯兰教徒，虔诚不虔诚难说，不过斋月的时候，太阳落山前绝对不进食。他自己开酒馆，但是却不喝酒。他的“嘴大”就像穆斯林民间故事里的阿凡提，天生的聪明，不是酒精作用，而他愿意陪着酒客说话，其实也是为了套近乎做好生意，所以说话专拣酒客舒心的话说，什么舒心说什么，自然不怕“嘴大”。 鄙人初次去这个酒馆去的时候，萨达姆要拣鄙人喜欢的话说，就会竖起大拇指说“中国，毛泽东，伟大！”他以为鄙人是中国人一定很喜欢毛泽东。鄙人问他毛泽东怎么伟大，他说毛泽东是帮助穷人解放穷人的。鄙人说，毛泽东大概是帮助穷人解放穷人的，所以把中国的富人差不多都消灭了，那时候中国就只剩下穷人了。像你这样开饭馆的老板，到了毛泽东时代，也早被消灭了。萨达姆后来就不再对鄙人说毛泽东伟大了，改口说邓小平伟大，还是以为鄙人会喜欢听。鄙人问他邓小平怎么伟大，他说邓小平让中国富裕强大了。鄙人说中国大概是富裕强大了，不过还只是一部分人先富了，剩下的多半还是穷人了，可没有毛泽东死了没人来帮穷人解放穷人了。萨达姆现在邓小平伟大也不说了，只说中国伟大，这个世界将来就看好中国了，还是为了让鄙人听着顺心。
萨达姆说话当然也不是没有一点原则。在加沙问题上他是坚定地站在巴勒斯坦一边，自然同情哈巴斯，而认为错误都在以色列，或者说错误其实全在美国人，从更根本上说就是犹太人，因为犹太人和美国人对他来说差不多就是一回事。萨达姆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坏事几乎都是犹太人美国人干的，在伊拉克在加沙动武都是为了要霸占中东石油。萨达姆说他也不喜欢本拉登，不喜欢塔利班，也不喜欢伊拉克那个本家魔头萨达姆，但萨达姆认为这些穆斯林中的异类其实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出钱豢养过的。这倒也不假，不算是嘴大。大家都知道，阿富汗的塔利班和本拉登本来也是在美国人的支持下和苏联做对。萨达姆不愧是训练情报人员的，对国际情报界的情况说得头头是道。
萨达姆最瞧不上的国家领导人物是布什，而最有好感赞不绝口的，是俄罗斯的普京。萨达姆那种 “嘴大”时的口气好像普京的武术功夫也是他的同门师傅教授的，所以他和普京称得起师兄师弟。最要紧的是普京敢于反美。只要是反美的，萨达姆就会有好感。在他看来，戈尔巴乔夫是中央情报局收买的，所以就把苏联搞垮了，叶利钦也差不多，差点让俄罗斯落到美国人掌握之中。当然，最终还是普京武功厉害，能把败局扳回来。
那么你觉得奥巴马怎么样？鄙人问萨达姆。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了，奥巴马就职了，你看见美国黑人都那么激动，全世界都那么激动，现在美国是不是要改邪归正变好啦？还可以证明美国真正是民主制度，黑人也都可以当总统啦？
萨达姆摇摇头，有点嗤之以鼻的样子。那都是演戏作秀呢！美国的事情，龌龊得很，你们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呢！我告诉你们，如果不是中央情报局说行的，不论黑人白人，那是当不成总统的。当了，不听话的，也会被干掉，肯尼迪不也是总统，也干掉。那就是中央情报局干掉的。他们干掉的人多了，想干掉谁就干掉谁。
那么，你的意思是，中央情报局会干掉奥巴马？现在报纸上就有人说，奥巴马恐怕也像肯尼迪那样被暗杀呢？
你们懂什么啊，奥巴马当然不会被暗杀！萨达姆作出神秘的样子对大家说：你们不懂，那个奥巴马，其实是个犹太人！
这可算是有点“嘴大”新闻了！奥巴马是犹太人？
当然啦。他叫巴拉克·奥巴马，是不是？巴拉克？那也是以色列国防部长的名字？你们知道不知道？那就是个犹太人的名字！
哈哈哈！在座的酒鬼、前海军潜艇艇长马丁听了大笑，不以为然。你知道个啥，萨达姆？我可知道他的全名叫“巴拉克·侯赛因·奥巴马”，那“侯赛因”还是阿拉伯人的名字呢。奥巴马是穆斯林！照我看来，他也许是个恐怖分子！媒体早就报道过了，他和什么恐怖分子组织有什么搞不清楚的关系呢。他在印度尼西亚上过学，上什么学？那是受训练！一个穷鬼还到美国上名牌大学，谁知道这是什么名堂？没准这都是他妈的宾拉登的阴谋诡计呢！你知道吗？人家现在不用911，不用炸你白宫，已经派人把你白宫都先占领了！
天哪，奥巴马又是恐怖分子了？宾拉登的阴谋诡计？占领白宫？马丁已经灌下去多少扎啤鄙人不知道，但他说的可真是更“嘴大”新闻了！别看这只是一个烟气酒气熏天的小小酒馆，说的却是有关世界风云扭转乾坤的大事。窗外冰天雪地，屋内热火朝天。
酒鬼们其实也有酒鬼们的逻辑，而“酒后吐真言”，也是中国人常说的俗话。店主萨达姆不喜欢美国，坚持说美国总统奥巴马其实还是犹太人。犹太人在北非也很多，包括肯尼亚，所以奥巴马父辈这边和犹太人沾点边，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马丁这个退役海军军官，哈哈大笑嗤之以鼻。在这次美国总统大选问题上，马丁明显是站在退役军人、共和党候选人麦肯这边，对奥巴马也不以为然。他对奥巴马另有一套看法，说奥巴马其实是穆斯林，还和恐怖分子的组织有不清不白的关系。照马丁的意思，本拉登有的是阴谋诡计。如果是他安排一个肯尼亚穆斯林男人，让他勾引一个美国白人小妞配种，配出一个黑皮白心椰子壳一样的小杂种，然后花钱精心培养，送他上美国大学，让小杂种涉足美国政界，利用美国的民主制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出其不意，最后入主白宫，这也不是不可能呀！
萨达姆和马丁两人的共识是都看不上奥巴马，区别是一个赛一个“嘴大”，各执一端，有点互不相让，面红耳赤。看那个架势，要不是马丁每个月军官退休金都几乎消化在这个酒馆，是个大主顾，萨达姆大概早就施展武功把马丁扔出去了。
马丁不占上风，就要鄙人来评评理说说看法。马丁佩服鄙人的原因前面已经说过一点：当年马丁和人争辩什么武器厉害，也来问鄙人，鄙人说是“字”。鄙人解释说，广岛扔下原子弹，还有二次世界大战飞机大炮狂轰滥炸，死伤多少万，但都不如中国人，把大“字”写成贴在墙上的大字报，搞文化革命，就能弄死弄伤几十万，而且杀人还不用见血。剩下的人呢，不死也都灵魂深处给革命了，所以中国人把“毛泽东思想”也叫做精神原子弹。鄙人这些话，其实也不是没有根据，纯粹“嘴大”，道理很清楚，所以让马丁佩服。
鄙人酒量其实不行，当年上山下乡在农村喝薯干酒，最高记录也就是八两半斤，那也已经像吃了蒙汗药一样“倒”也“倒”也。幸亏那个时候没有碰到孙二娘开的酒馆，否则就被剁成人肉馅做肉包子了。所以，哪位请鄙人喝酒，不用买几瓶北京红星二锅头，半瓶就足够了。
那天鄙人喝下两罐扎啤，已经脉搏加速，头晕目眩，但是心里还是明白，酒场等于战场，在这里和中东武士和瑞典军官较量，可不能输给他们，给中国人丢脸。而要比拼酒功，也就是比拼“嘴大”！
于是鄙人灌下一大口扎啤，就对两人问到：你们知道“共产国际”吗？
萨达姆和马丁都摇摇头，确实也不知道。
你们知道“第五纵队”吗？
萨达姆和马丁又摇摇头，还是不知道。
那你们知道“和平演变”吗？
萨达姆和马丁再次摇摇头，依然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鄙人心里就有底了。看来鄙人“嘴大”可以镇他们一下了。鄙人不愧是经过党的教育的中国知青出身，对国际共运史有更多了解。长话短说，鄙人就从上面这几个问题讲起，从一个在欧洲游荡的共产主义幽灵讲到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从巴黎公社讲到第一国际、第二国际、第三国际、第四国际、第五国际……从十月革命讲到中国革命，从西班牙内战讲到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古巴危机……这中间还穿插契卡、克格勃和中央情报局、第五纵队等等组织你死我活的斗争故事甚至讲到五毛党八毛党……总之，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较量已经至少一百六十年，热战冷战不亦乐乎。那个宾拉登算什么东西，那里可以和这场较量相比！
资本主义帝国主义要推翻共产主义，不是武力推翻就是搞“和平演变”，所以能把苏联也搞垮了，把东欧共产党国家也演变了。有人得意地说，这个世界的冷战结束了，共产主义已经完蛋了。你看，连奥巴马就职演说都那么说，“脸朝下”就战胜了共产主义啦，可那不过是忽悠人的招子！其实呢，帝国主义有第五纵队，共产主义也有第六纵队第七纵队。帝国主义要“和平演变”共产主义，难道共产主义就不会“和平演变”帝国主义！民主不就是搞选票吗？你想搞民主靠选票把共产党选下台去，难道共产党不会一样搞民主靠选票培养个把人弄个美国总统当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你们没看见，奥巴马一上台，先收拾美国资本家银行大老板，然后要全民医保社保，搞得和中国的“初级社会主义”差不多啦！要是反共的第五纵队以为自己赢了，那是做梦。你们看看，美国，中国，俄罗斯，谁知道现在全世界掌大权都是哪个纵队的人马啊？奥巴马一当总统就和中国主席俄罗斯总理都通电话啦，这就叫全球山河一片红……
萨达姆和马丁大眼瞪小眼，听鄙人“嘴大”神侃简直像是听天方夜谭。老哥哎，你的意思是说奥巴马是共产党？你说奥巴马也是第六纵队第七纵队？
鄙人得意忘形，说道，两位兄弟，你们傻不傻，这么天大的世界秘密，老哥怎么能告诉你们呢！要让第五纵队或者中央情报局知道那还了得，你们保护得了老哥吗？
二位老弟听到鄙人需要保护，都拍打胸脯，包在他们身上了。一个说调动瑞典国安部特工人员，一个调动瑞典海军封锁“新鼻子”海港。第五纵队或者中央情报局要是敢来，一定都叫他们有来无回。依然“嘴大”！鄙人觉得，这个时候，要是答应让他们保护，那还是露怯了，反正已经“嘴大”，怎么信口开河乱说一气都没关系，就摆出正经而神秘的样子说：哪里用得着你们嘛，可以告诉二位老弟，我有第八国际第八纵队保护呢！
鄙人是不是最最“嘴大”？
创作于200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