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的苏俄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他的中篇小说《柯尔希达》篇首写下了这样一句题记“杀害一只野猫的人处死”。这是一条古代格鲁吉亚王国的法律。

这篇小说一开始,就写了海边的一个多雨的地区,一羣浑身淋湿的人们正从小市镇的街道上走过,孩子们跑在前面,“一个扛着枪的神色可怖的大汉子在後面大踏步地走着。他的两只眼睛恶狠狠地一闪一闪,手里捉着一个毛茸茸的黑色的畜生,得意洋洋地拿着它的尾巴甩来甩去。血和雨水从那畜生的嘴鼻上滴下来……”

这位猎人走进一家饭店,把那只沉重的死兽扔到柜台上,用手掌把脸上的雨水拭去,说,掌柜的,把兽皮买下吧。顿时全场鸦雀无声,人们全安静下来,眼盯着这张野猫皮的买卖。在柯尔希达的潮湿的森林中,这也许是被射死的最後一只野猫了。一个老头挥动着他的手杖叫喊起来:朋友,你射死了一只猫,可该要大祸临头了!古时候杀害一只猫的人是要处死的。猎人气忿地回答说:请原谅我,原谅我跟老前辈们顶嘴。不过这可不是猫啊。众人这才喘了口气,认真看去,那动物毛茸茸的躺在柜台上,更像是一只长相古怪的大老鼠。

人们刚刚松了一口气,又来了一位毛皮研究所的人,身後跟着一个民兵。毛皮研究者看了看那只古怪的动物,问:你在哪儿把它射死的?——在土耳其运河里。你叫什麽名字?——古里雅。那麽好吧,古里雅,你杀死了一只禁止狩猎的动物。你得坐两星期的牢哪!到了法庭上,倒霉的猎人才知道,他杀死的是一只受法律保护的花重金引进的南美洲水獭。

我当然不打算把《柯尔希达》这部中篇小说的梗概在这里讲一遍,我祗是完全相信这位杰出作家笔下的生活,以及那种生活中所蕴含的智慧和人性。在一个现代的边远地区市镇上,人们仍然记得古老的法律:杀害一只野猫的人处死。今天看起来有点严刑峻法的意思。为什麽?作家没有解释,他仅仅是引用。但巴乌斯托夫斯基这个名字已经够了,我祗能相信。这一段文字写得也有些幽默:虽然被猎杀的不是野猫,但竟然是一只受现行法律保护的南美水獭,猎人仍然未能逃脱法网。作家写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也就是“十月革命”後二十年的故事。我们仍然能够体会到淳朴丶善良和对美好传统的遵从。三四十年前,我读《柯尔希达》,目光不会停留在这种段落上。但现在,在经历了中国人对动物的普遍性的残忍之後,感受不同了。巴乌斯托夫斯基多半不会想到,今日之中国,会发生那麽多以虐待动物取乐,甚至活剥猫狗的恐怖事件。过去我是不甚相信“地狱”的,现在完全相信了:如果没有地狱,那些虐杀动物的人该去哪儿呢?

我真诚推崇巴乌斯托夫斯基。一提起《金蔷薇》,大家就应该想起来了。他的散文作品都很好,除了直接讴歌社会主义建设的极少数篇章。晚年的巴乌斯托夫斯基创作了一系列反思人与自然关系,热爱森林的散文,这时候他的文名已远播世界,获得世界性声誉。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无愧于任何世界性的文学奖项,但遗憾的是,196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在最後关头,囿於政治压力,授予了艺术生命早已枯竭主流派作家的萧洛霍夫,因而失去了接受巴乌斯托夫斯基加冕的荣耀。一位巴乌斯托夫斯基的读者,一定不会去活剥猫狗。但我推崇这位伟大的作家,并非基於切近的功利,而是因为他有一颗优美丶纯洁的心。他的作品,是“环保主义的圣经”《瓦尔登湖》无法比拟的。

来源:RFA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