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位旅居美国的老友从gmail邮箱,向我推荐了朱大可先生的《文化复苏当从汉字起步》一文,原文是前天(3月15日)首发在国内的新浪“朱大可的博客”上,而我正在美国探亲,算不上“出口转内销”了。翌日,该博客又发布了《汉字革命和文化断裂》。我随即加了按语“从灯谜,也能观察文化复苏与汉字的起步”“从灯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文化断裂”,在我的博客转载了两文。

这两篇文章中的有不少精彩论断,从灯谜的视角看同样适用,例如:

汉字符码是古文化核心密码(代码)的奇妙结晶,简洁地描述自然场景、生活方式和事物逻辑,传递了古代文明的基本资讯,俨然是日常生活的生动镜像。

汉字同时也是解码古文明的密匙。

汉字所包含的东方思维方式——具象、隐喻(象征)和会意(指事),是中国文化及其传承的核心在文革的极端语境中,繁体文本自身就是一种象征,代表着文明的记忆、流逝的岁月以及柔软温存的部分,而简体字则是革命、现代性和坚硬冷酷的象征。字形是一把时间之刀,制造了文明的分裂。

这种经过简化改造的文字,恰恰成了意识形态的重大隐喻和谶言。

简体字是一个成功的僭替者,以新汉字的面目在世,在现代性的名义下,篡改着汉字的隐喻天性,阻止着传统文化复苏的进程。

随即联想到我去年出版的两部繁体字编排的谜书。

其一,《殷都射虎•谜汇篇》(台湾菜根香出版社),将我上世纪末在台湾《谜汇》月刊主稿的“殷都射虎”征射谜作裒辑成册,因《谜汇》读者对象主要是台湾谜友,这些谜作当年即是按繁体字创作的,本书又由台湾出版社出版,自然仍按繁体字编排,并无影响。

其二,《旅美谜话》(美国中国独立作家出版社),收入我在旅美期间撰写的谜话及旅美华人灯谜欣赏。出版社是由我一位旅居纽约的老友推荐的,为减少费用在国内排版。排简体还是繁体呢?最终还是决定排为繁体,随之便产生了许多未曾预料或应该预料到的情况。这些情况记录在本书的后记里:

本书是以繁体字编排的。谜话中的《谜意写在脸上》在台湾谜刊《谜萃》刊登时,就已发觉繁简字体转换后的变化,甚至会影响到谜作的扣合。该文中硅谷和旧金山转为繁体,按台湾的译名为硅谷和旧金山,“街心碰头欲前来(美国地名)硅谷”,如转换为“矽谷”便不成立了。记得台湾谜友徐添河先生曾多次对大陆的简体字不以为然。我是从小就学的简体字,习惯了本没觉得什么。在校对本书书稿时,才发现繁简字体对灯谜交流的负面影响竟如此之大,才体会到许多台湾谜友为何对大陆的一些谜作难以理解了。本书中谜作的“注”,排成繁体,怎么也觉得“註释”的“註”比“注水”的“注”看得顺眼,看得舒服。

本书的灯谜作者大多是留学来美的,与我一样都是使用简体字作谜的。如今一下全部转换为繁体字,谜作是否扣合还须一条条核对。字谜是核对的重点,例如:“半部旧约有看头(字)的/刘迟冰”,转成繁体“舊”无法成谜,其它一些以拆字手法作的词语谜,同样存在问题,例如:“守身如玉终难掩心中苦(电子商务名词)支付寶/徐福东”,全部转为繁体会令人莫名其妙。即使会意谜作,也难免会有阻碍扣合的,例如:“音和韵洽,共享良辰(成语)叶公好龙/翁弘元”,只有“叶”才能扣合“音和韵洽”,转成“葉公好龙”则行不通。不得已,本书繁简字并用,需要简体才能扣合的,仍保留简体,不影响扣合的,排为繁体。

《旅美谜话》是第一部由大陆谜人编辑的当代繁体字谜书。因为要排成繁体字,我将书中的灯谜先一条一条对照,看转换后是否扣合,再发回原灯谜作者进行核对,凡发现转为繁体后影响扣合的,逐一改回简体,最终排成了这种繁简体混合的书。尽管经过我和原灯谜作者反复对照,后来发现还是有个别遗漏的。
我是在刚刚推行简体字一两年之后的1958年上小学的,从小就学的简体字,至今仍用的简体字,只是看过一些繁体字的书,看繁体字书时,或连贯上下文,或半猜半蒙,阅读是不成问题的,但大多繁体字却写不来,属于“书简认繁”。创作灯谜自然也是用简体字,起初在灯谜创作与交流中,尚未发现有何不便。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与台湾谜友交流,尤其是我在台湾《谜汇》月刊开辟征射专栏后,始发觉简体与繁体字对两岸灯谜的交流,会产生一些隔阂,正如时任台北市集思谜社社长的吴学平先生,在“殷都射虎”开设之初所说:“唯因大陆均使用简体文字,与本地之传统正体汉字,差距甚大,此尤其在字谜撰制上,有直接影响其所设定结构之成立,同时亦连带波及猜射者摸索难以适从,不免造成若干阻碍,多有不便。”尽管我在命题时已十分注意繁简字体的区别,但头几期还是出现过因字体不同造成的舛误。后来在我编辑的几部谜书中,有台湾谜友来稿,部分以繁体字创作的灯谜作品转换为简体字后,也无法扣合,按照出版社的要求书中不能使用繁体,有些加注说明,有的只好割舍。

在简化字合并偏旁、同音字合并等之后,许多字会产生更多的歧义、更多的别解,可以利用这些歧义,创作出大量灯谜新作,这些新作中的一部分,会让使用传统正体汉字(繁体字)的台湾谜友很难理解。而对于已经使用半个多世纪简体字的大陆谜友,只要能识繁体字,理解台湾谜作却并无障碍。有障碍的是,有些谜作经过简繁转换即不成立,要么简繁混用,要么另加注解方可。简化字的推行,对于灯谜而言,是扩展了创作思路,繁荣了灯谜创作,还是造成了传统文化的断裂,灯谜创作的混乱?见仁见智,但其为两岸乃至海内外灯谜的传播与交流造成了阻碍,则是无疑的。

大陆谜友似乎也很早就注意到了简繁体对灯谜的影响,将有些字谜谜目专门标为“繁体字谜”,更有一些谜作还别出心裁,根据简体繁体字形的不同,有意作为一种创作手法,较多见的例如:故园中(園)扣“袁”、故国中(國)扣“或”,或繁华(華)、繁杂(雜)、旧梦(夢)、旧欢(歡)、老师(師)、老邓(鄧)、老头(頭)、老字号(號)、老下属(屬)、古枫(楓)等,分别以繁、旧、故、老等字眼代表繁体字,以此构思,根据繁体字某部位字形的方位来作谜。简体繁体的转换,在计算机上是非常容易做到的,但这些谜作,不管是以简体还是以繁体来编排,只要互相转换,都必须加注解,否则便难以理解了。

简体字与当代灯谜已经形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简体字的推广在灯谜界爆发了一场革命。且看朱大可先生所举的例证:“那些莫名其妙的符号“x”和“又”渗透到文字内部,腐蚀着它的灵魂,把它们变成一堆可笑的杂碎。神鸟“鳳”改成“凤”就是一个范例,它以类似否决(“又”类似“X”)的方式,消解文字中的神话、神性、想象力和隐喻关系,并切断阅读/书写者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血脉。”环顾谜坛,“x”和“又”及其它大量莫名其妙的符号,渗透在当今无数灯谜作品中,它们虽然会在创作与猜射过程中产生短暂的快感,对于中华传统文化,或许会留下长久之痛。

恢复繁体字,会有太多的坚硬屏障,就灯谜而言似乎也积重难返。鉴于种种原因,朱大可先生呼吁:“我们只剩下唯一的‘救赎之路’——立即追认繁体字为‘世界文化遗产’,因为早在50年前,它就已经死于那场大跃进的狂欢。”但是,灯谜创造了奇迹,繁体字却仍能活在已被列入各级非遗项目的灯谜之中。通过简繁体并存的灯谜艺术处理,我们既能检阅依据简化字创作的数不胜数的灯谜作品,也能依据灯谜的特性和各种灯谜创作手法,辨识繁简字体的差异,从中去认识繁体字,理解繁体字,也许,这将成为灯谜的又一功能。

2015年3月17日于亚特兰大

来源:作者面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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