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人们会指责我是一位工作狂。我必须承认这项指控,但是,在那不受干扰的工作时光中,我却感到相当快乐。一般,那种将工作与娱乐区分开来的说法,并不完全适用于我。当然,我现在要做的,以及未来将要进行的研究工作,有时的确会强迫我去做一些“琐事”(poor things)。例如,看看马内,聆听史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走过由格罗佩斯(Walter Adolph Georg Gropius)所设计的建筑物,反复阅读着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与伍尔芙(Virginia Woolf)的作品。有时候,我会这样问自己:“这些算是工作吗?”歌德在其自传中,对读者说了一段著名的警语:“一个人年轻时许下的愿望,将有可能在成年时实现。”这对我来说,从未是一个“问题”。在我有记忆的岁月里,我总希望自己能终其一生不断地学习。而我也十分感激,因为命运替我做的所有安排,恰恰就是如此。
——彼得·盖伊
2015年5月12日,德裔美国历史学家彼得·盖伊(Peter Gay)在位于曼哈顿的家中去世,享年91岁。留给我们他笔下的经典作品——《启蒙时代》《布尔乔亚经验:从维多利亚到弗洛伊德》,让我们得以和过往对话、和遗忘作对抗。
彼得·盖伊是德裔美国史学家,耶鲁大学荣休教授。1923年生于柏林,后移民美国,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并曾于此任教。他著作等身,研究广泛涉及启蒙运动、中产阶级等诸多社会文化史领域。其早期的重要作品《启蒙时代》《魏玛文化》等在文化史研究领域具有典范意义;而研究后期又以 “运用精神分析方法的文化史”而闻名,是心理分析史学的实践者,代表作《弗洛伊德传》更是试图将精神分析、传记与历史相互结合。盖伊曾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美国历史学会杰出学术贡献奖、美国艺术与文学院金奖等重要奖项。
两卷本《启蒙时代》被公认为20世纪对启蒙运动作出整体诠释的最重要作品之一。五卷本《布尔乔亚经验》系列是盖伊晚期最重要作品,彼得•盖伊探究了现代社会秩序与商业文化源头的19世纪布尔乔亚阶层的观念转变,主题广泛涉及性爱、暴力、自我认知、教育理念、文学艺术等诸多精神与文化领域,展现出一幅构建于人类基本经验下的全景式时代画卷。
人生中的两次“难民经验”
2007年,《波士顿环球报》记者凯特·伯里克曾在彼得·盖伊位于曼哈顿的家中采访这位历史学家,这时盖伊已是83岁高龄,此次访问也是他退休之后为数不多的一次媒体亮相。“博学而迷人”、“谦逊而令人愉快”,盖伊通过作品传达给我们的感受和他本人的风格如此一致:既优雅又动人,让人爱不释手,书中的每一个句子都会使人不禁放慢速度来品味。
彼得·盖伊是出生在德国的犹太人,青年时期在纳粹德国度过,后来为了逃离纳粹迫害和家人一起逃往了美国。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难民经验。一到美国,盖伊就全身心地致力于学术研究。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后,盖伊的第一份教职是公共法律和行政,任教八年后才转至历史系。他自嘲说:“这个转变并不如前次攸关性命,但它却是我生命中的第二次‘放逐’——如果这对我是个恰当的词汇。这份工作刚开始时,便让我十分满意。很快我感觉到,事业上的这种转变,对我而言,就像是回到家了一样。”
他陆续创作了数量巨大的思想文化史方面的著作,以至于他所谓的“最著名的”代表作几乎每十年就一变:1960年代晚期和1970年代,他的代表作是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启蒙时代》,这两卷本的启蒙运动史,被公认为20世纪对启蒙运动作出整体诠释的最重要作品之一;1980年代则是《弗洛伊德传》,展现了盖伊在弗洛伊德与精神分析这两个方向的研究;等到了1990年代,他那五卷本的巨著《布尔乔亚经验:从维多利亚到弗洛伊德》问世,又取代了前两者,这部关于19世纪布尔乔亚阶层文化经验的史作,被人称道为是一部需要“一位拥有十足的勇气和广阔知识的当代史学家”,以其“取用不竭的精力、耐心和奕奕之精神”来完成的“庞大且令人感到兴奋的、有野心的计划”、“重要的历史书写工程”。
盖伊在这些著作中所展现的是一个史学巨匠对重大历史话题游刃有余的掌控力,既有大的解释框架,又有对细节很好的把握。对一般读者来说,盖伊将史学通俗化之后,使大家都能够凭己之力,轻松愉快地认识一个个极具影响力的时代和活跃其中的历史人物。盖伊因其卓越的史学研究成就,于2004年被提名为第22届哈金斯讲座的讲者,这是属于人文学者的殊荣。
一股想将事情如实呈现的热情
彼得·盖伊是一位与霍布斯鲍姆一样,既受学界肯定,又受读者欢迎的历史学家。他的研究主题涉及中产阶级、启蒙运动、19世纪小说、20世纪电影等诸多社会文化领域。而比霍布斯鲍姆更显特别的是,盖伊运用了在历史学界少见的精神分析方法,善于从微观的、个人化的,甚至幽闭的材料入手,探讨一个时代的变迁、一代人的兴衰,探究历史事件的运行方式,以向固有观念作出挑战,改变人们以往的错误观念。对于彼得·盖伊而言,将事实如实地呈现,填补历史知识地图中的空白,或者纠正过去研究中的严重错谬,是他一以贯之的史学写作思路。正如他自己所说:“在我的史学写作里,其一致性只有一种特点,那就是一股想将事情如实呈现的热情。”
1930年代,当时的美国学术界和普通民众,对启蒙运动的精神遗产并不以为然,要么将启蒙运动与极权主义思潮相联系,要么认为自由、民主等立国的精神并不源自古老的旧大陆上发生的这场思想运动。而在查阅了成堆似山的史学资料基础上,盖伊认为当时人们对于启蒙运动和启蒙思想家的诸多偏见,值得他用一系列作品加以反驳。挑战权威、提出“异说”过程中的遭遇并不愉快,但是正是这个过程中受到的质疑和冷落,激发了盖伊的能量,使他坚信自己正循着一条少有人探寻的道路前进,并支撑他投入到接下来的研究工作中,反复探索18世纪这样一个“理性的时代”。
盖伊关于布尔乔亚的研究计划历史20余年,自1970年代末,直至20世纪末,《布尔乔亚经验》系列共五卷,除开篇《感官的教育》以外,还有《温柔的热情》、《仇恨的滋生》、《赤子之心》、《乐趣之战》,分别从性爱、暴力、自我认知、教育理念、文学艺术等主题,展现出一幅构建于人类基本经验下的19世纪全景式时代画卷。其研究方法与成就,至今无人可比。《纽约时报》评价其“让几乎所有其他学者甘拜下风,是历史学界的里程碑”。《伦敦书评》评价说:“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那么多我们从未见过的材料,英法美德无所不包。这部巨著必将在很长时间里成为同行研究的重要参考之作。”世纪文景也将在未来两年内,出齐完整五卷本。
来源:搜狐读书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