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芳
5月10-13日，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斯洛文尼亚小镇-布莱德Bled再次迎来了一年一度由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主导的文学会议。与往年相比，今次会议气氛更加凝重，并有着其非常特别之处：不仅欧洲爆发了战争，中国面临着严峻的疫情局势，香港推出了新的特首，还有急需改善的人权状况……我们在今天的节目中，请再次当选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副主席的廖天琪女士谈谈本次会议的相关话题。
法广：天琪女士您好！首先祝贺您再次当选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副主席！请您介绍一下，为何和平委员会年年在布莱德举办这样的会议？
廖天琪：谢谢。布莱德成为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每年固定举行会议的大本营，有着很悠久的传统。二战结束，冷战开始，共产主义和民主国家两大阵营对立，两个阵营之间的文化艺术交流也因而停滞一段时期。当时人们考虑在铁幕笼罩之下，什么地方是两个阵营的文学同行们能聚首的地点。1962年当时还属于南斯拉夫的斯洛文尼亚地区的笔会，于这一年复会（它在40年代被当时意大利的占领者封会）。1965年国际笔会的第33届年会就选择在布莱德这个美丽古老的城市举行。这次会议有400多国际作家们与会，他们选出美国作家亚瑟·米勒（Arthur Miller）为会长。当时苏联的作家们首次能够以观察员的身份参加，这是一次重大的文化突破。此后布莱德就成为东西阵营的作家们经常聚首开会的地方。1984年，斯洛文尼亚笔会会长米洛斯·迈克连（Milo？Mikeln，1930-2014）建议成立一个和平委员会，立即得到与会者认同，他也成为委员会第一任的主席。往后的35年里，这个委员会的主席都由优秀的斯洛文尼亚的作家们担任，直到2019年，法国笔会会长Emmanuel Pierrat 当选为第一个非斯洛文尼亚的主席，而我也荣幸地被选为4名副主席之一，本次我又连选连任再度成为副主席。
布莱德是个风景极具魅力、湖光山色的小城。波光粼粼的布莱德湖中耸立著一个迷你小岛，上面有个教堂，还有树林环绕的步道。湖对岸的山顶上就是有名的布莱德古堡。布莱德这个有千年历史的小城几经斯拉夫、日耳曼、奥匈等帝王的易手，历经沧桑，却风华依旧。斯洛文尼亚是最早摆脱南斯拉夫的原加盟共和国，1991年只经过同母国的十日战争，就顺利独立，经过政经改革，它成为那些社会主义兄弟国中，最为富裕繁荣的国家。国际笔会跟这里结下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文学因缘。今年这是第54届的文学会议，还是以和平委员会作为会议主心骨——世界和平、作家们在不太平的世道中能发挥什么作用，是我们讨论的重点。
法广：这次会议是在欧洲陷于俄乌战争硝烟正烈的时刻举行，战争这个主题是否也反映在会议上？
廖天琪：在非常时期举行的会议，自然跟时事息息相关。会议有两大主题：1.面对全球伦理的沦丧，作家们如何应对？2.怎样团结在乌克兰周围。国际笔会的大约160个分支是由各国笔会组成的。至少在一半成员国内，作家都没有完全的写作和言论自由。因此国际笔会不仅是国际作家们在写作上进行思想交流、文字切磋、相濡以沫的园地，也是具有为一切被噤声封笔的同行们声援呼吁的机构。没有和平，哪里还谈得上言论和写作自由。令人悲叹的是从二战结束后，全球各地的区域性战争几乎没有中断过，但是，一个大国入侵一个几乎同文同种的小主权国，而此事发生在自视孕育人类文明的欧洲，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来自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的伊莲娜·斯塔若沃特（Iryna Starovoyt）代表乌克兰笔会前来，她做了专题发言，叙述战火中同胞们在生死边缘挣扎，却依然意志坚定，保有尊严。俄乌之间就如破裂的婚姻，覆水难收之下，一方用暴力、不计后果，来试图扭转既成事实，彻底粉碎了一切可以和平共处的可能。她举例自己20岁的女儿，炮弹飞过头顶爆炸在咫尺，她问孩子是否吓坏了，女儿说并不害怕，只是震耳，她要求母亲让她暂时停学，以便她继续参加民兵后援工作。“人的创造力和怜悯心”是最强的武器，对方再强大也不能剥夺人们的意志和尊严，伊莲娜如此说。她的发言冷静沉着，但强烈的感情不时流露在她的眼神和手势中，令在场的人动容，报以如雷掌声。
另外还有两位白俄罗斯的女作家也发言，叙述在专制独裁的统治下，写作者所遭受的恐怖镇压和威胁，但是人们继续用手、用脑来记录统治者的罪恶和罪行，为历史作见证。与会者一致强调我们跟所有受迫害的同行站在一起，关注他们的命运，为他们声援，在可能的范围内提供援助。战争事实上把人们拉近了，人同此心，在自由世界我们也感同身受困境中同行们的锥心之痛。
法广：五名遭囚禁的香港民主运动人士获得十国十五位学者联署提名为今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你们开会期间，香港又有5名民主人士，其中包括90岁的前主教被拘押。请问香港问题也受到关注吗？
廖天琪：在和平委员会中，我是负责亚洲这部分的。被安排在第一天的首次会议中作报告。我除了提出缅甸军政府的暴行和对罗兴加人的镇压之外，主要提出香港、台湾、新疆维族、西藏和南蒙古等地受到中共政权镇压的情况，特别是对异族在文化、语言和宗教上剥夺权利的民族政策。台湾的困境堪可跟乌克兰相比，每日受到对岸的军事威胁和媒体渗透。香港在国安法降临之后，哀鸿一片，有超过150名各界人士被下狱。各种媒体，从纸媒《苹果日报》被关闭，到电台、电视台被封，发行人、主编、记者纷纷落网，噩耗日日传来。
美国加州大学的汉学教授林培瑞Perry Link发起一个联合国际学人，联署提名5位香港民主人士作为2022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如您所说，这份由十国的十五位学者签署的文件是一份历史性的呼吁，也是维护人类文明、尊严和权利的宣言。上百万的港人在过去两三年中以和平手段争抗，事实上就是对暴力、对国家机器最有尊严的否定，他们不仅在护法、维权，也为人类争取和平做出了表率。我在会上简短地介绍了五名候选人，他们代表老中青三代人，代表媒体、工会、律师、学生等不同阶层，他们的勇气、坚持，继承了12年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的精神，薪火传承，照亮黑暗。我呼吁在场的60多名国际知名作家们，支持这个提名行动。事后我获知，就在我发言的当天（5月11日），香港新科的港首又逮捕了5名民主人士，包括90岁的前枢机主教陈日君，罪名是“勾结外国势力”，如此荒诞的违法行为，足见新特首是北京的马前卒，新官上任来把火，杀鸡儆猴一番。不过这场猴儿戏只能是为诺奖候选人又预先投下重磅的赞成票。相信奥斯陆的委员会心领神会，不会忽略它的份量的。
法广：虽然国际局势是会议重点讨论的，但是这毕竟是文学会议，请问有哪些文学活动？文学能够在暴力猖獗之时发挥什么作用？
廖天琪：最近几年，布莱德的春季国际文学会议期间，都加入了一个颁奖典礼，让15-19岁的青少年参加散文写作比赛。本次比赛的题目是围绕战争与瘟疫这两个主题，此外还有一个是自由命题，结果四名年轻人脱颖而出，书写了非常具有思想性，并且文字优美的论文，两名女孩写了战争对她们造成的内心冲击，一个女孩写新冠夺去她祖父的生命，让她感到极端的痛苦和恐惧。一名男孩则选择了政治议题，叙述权力在面临挑战时，掌权者如何掌握分寸不逾矩的问题。斯洛文尼亚笔会会长Tanja Tuma认为应当鼓励提携青年人的写作兴趣和能力，颁奖安置在国际会议中，是让年轻的写作人跟国际人士接触，汲取经验。
四天的会议期，每晚都有文学诗歌的朗读会，与会者可以把自己的作品跟听众和同行们分享，周五晚上更是在4个不同的城市进行朗读。只有205万人口的斯洛文尼亚是这样一个人文精神丰沛，把文学艺术和文化供在社会的高地上的国家，难怪这里不断涌现极为优秀的作家诗人。如曾担任会长以及如今国际笔会副会长的诗人作家Boris Novak，我有幸在晚间的聚会上跟他同桌谈天。这位温文尔雅却内心坚强的诗人，他的诗歌宛如一把刺向滥用权力的利剑，却又抚慰受伤的人心。他的作品也在大陆翻译成中文。当与会者激情地讨论如何制止战争，促进和平之时，他说，不要轻视文学和艺术的力量，他们有时比枪炮火箭还厉害，而我们写作者手中就有这样的利器。
法广：如此人文荟萃的国际会议不至于只是“纸上谈兵”吧？和平委员会订出了怎样的未来计划和实行方案？
廖天琪：您问得好。我们列出了一系列的行动方案。首先由笔杆子英国的Simon Mundy即时拟就了一个决议案，指出俄国滥权，侵略乌克兰、屠杀平民、毁灭物业和基建、强暴女性，而中国和白俄罗斯政府在本国有类似的行为。我们建议：侵略者立即撤回本国、对乌克兰进行经济物质赔偿；政府允许媒体对于战争的分析和报道，人民有知情权；停止对妇女的暴行侵犯；联合国安理会必须进行改革，否则总是坐视战争的爆发，不能维护和平等等。这份决议经由讨论，将进行一些修改，最后提交国际笔会，在秋季年会上讨论通过，成为正式文件，提交各个国际组织。
会议将向教宗和达赖喇嘛投函，请他们出面制止战争。还有对于可能被英国遣返美国的《维基解密》网站的董事及发言人朱利安·阿桑奇（Julian Assange），本次会议提出要为他的安全进行营救。如果他被送到美国，将面临175年的牢狱处置。阿桑奇从2010年起发布了一系列美国在伊拉克、阿富汗战争中的违法和反人道的军事行动，以及在国际外交上、生态上严重违反国际准则的行为。2017年以来，维基解密也发布过关于中情局CIA的一些关于黑客攻击能力的密件，他流亡逃避美国政府追捕12年。3年前，保护他的厄瓜多尔驻伦敦使馆停止对他的庇护。2019年4月他被英国刑警逮捕关押至今。多年来全球声援阿桑奇的行动从未停止，人们呼吁美国政府停止迫害他，指出这样做将违反国际上关于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的准则。2018以来有16个国家加入声援。
（RFI 2022.0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