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墅“同学”录·六

──记青岛“六四”民运中的“拼命三郎”之大郎:史晓东

史晓东在北墅劳改支队直属队里,是令人瞩目的小弟弟。

这个1968年出生,与张杰同年,生日略小于张杰的史晓东,一到北墅就顶了张杰的窝──史晓东以小张杰几个月的优势,坐了直属队最小“六四”犯的交椅。很可惜的是,史晓东这一本应瞩大家目的亮点,被张杰这个最年轻的“反革命分子”,以18年的金牌刑期遮掩了,只有些光辉,却没有灿烂起来。

史晓东真正令人瞩目的地方,是沾了家里人的“光”。史晓东四口之家,却有三人因参与青岛“六四”民运,被判刑或劳教。史晓东被中共以“扰乱社会秩序罪”判刑五年,二弟、三弟因不满18周岁,分别被判劳教三年、二年。史家三兄弟的年幼生猛在青岛闻名一时,被誉为青岛“六四”民运中的“拼命三郎”。大家曾经调侃将来要为史家三兄弟送一副牌匾。

1989年,已就业青岛某兵工厂的史晓东,舍弃工作,以百倍的热情投身到青岛的“六四”民主运动中。这个戴着青岛海洋大学校徽,混迹于大学生中间,为海大学生出谋划策做向导充当联络员,整日泡在海大里的“小黑手”,游行、演讲、撒传单样样争先,一直“忙活”到青岛开始抓捕“六四”分子的6月6日夜,这才恋恋不舍地告别被他白吃白喝了近三个月,已有点儿“生死与共”的海大学生,回家躲着去了。

家人及亲朋好友,整日为闯下大祸的史晓东提心吊胆着。那些日子,各个单位忙着搞鉴别写汇报,警车呼啸于青岛的学校、工厂、机关,穿梭于各居民区的大街小巷。逮捕、谈话、了解情况,弄得青岛市民人心惶惶,神经兮兮。一日,东躲西藏的史晓东,刚进家门,与警察撞了个正着。警察问完史晓东姓什名谁,东啦西扯一番,又转到二弟、三弟身上来了。史晓东蹦到嗓子眼的心,刚放下一点,又一下子悬了起来。

史晓东在“六四”民运期间,曾回家再三叮嘱二弟、三弟,千万不要上街,在家待着照顾好母亲。史晓东自己却整天泡在海大。二弟、三弟口头诺诺,老大不在家,也就如鱼得水、没了约束,整天跟着游行队伍帮场。青岛公安局台东分局,抓捕部分参加游行的学生、市民后,激起众怒,史晓东的二弟、三弟积极参与了阻截警车、冲击台东分局的行动,被中共警方的录象机逮了个正着。警方按录象索人,在“革命群众”的帮助下,找到家里来了。二弟、三弟一见警察没了脾气,乖乖地跟着警察叔叔进了局子,后来发配淄博王村劳教所接受劳动教育去了。

史晓东,则因在海大交得那帮子学生弟兄够义气,没把他的事全部抖搂出来,仅以游行现场的录象为据,发落了五年。熟悉史晓东的朋友们,都对他的刑期感到庆幸和意外。有的朋友猜测,中共血腥镇压“六四”后,国际社会压力很大。被史晓东爷爷从小收养,已被日本政府找回的小叔,原是侵华日军的遗孤。史晓东没有判“反革命”罪,且刑期较短,可能是顾及他的海外关系,但此说甚是牵强。史晓东在“六四”民运中,一直冲锋在前,却以“人民内部矛盾”罪,轻判五年,大约是碰上了老虎打盹的时候,一贯英明伟大、口慈手辣的党,一时糊涂没查清秋毫罢了。

史晓东为人慷慨热情。我与史晓东、姜福祯、吴旭升刚到北墅时,整天学习党的钦定文件,结合自己的“犯罪事实”写心得体会,任务繁重,早餐仅靠吃监狱粗糙的玉米窝头、玉米稀粥加一块咸菜,不到中午就饿得慌。史晓东拿出在看守所没舍得喝的奶粉,每天早上在大家的稀粥倒上一点,居然能多吃一个窝头,捱到中午。吃完史晓东带来的几包奶粉后,大家也就习惯了味同嚼蜡的早餐。

监狱饭菜粗糙单调,服刑人员除按规定,每月购买监狱小卖部一定数量的质劣价优的罐头、点心贴补一下外,家人探监(监狱传统说法是:家见)时,可带二斤水果、二斤点心。史晓东每次都把家里探监带来的食品,偷偷送给其他“六四”朋友分享。史晓东等“六四”朋友的这种情义弥足珍贵,在狱中无法排解的郁闷得以消饵,在这欲流滚滚的浊世间,亦足以慰藉寂寥的情怀。

史晓东急人所急的仗义情怀,从小事可见一斑。一次,牛天民与史晓东闲聊时,抽烟叶用的烟纸用完了,史晓东从他精心订制的记事本上,撕下十几页给牛天民做烟纸用。姜福祯观此,曾感慨说:“见微识著。从史晓东这件小事,足可知其为人。”

在中共监狱,你来我往正常的人际交往,都被规定为违犯监规的行为。相反,为人们不齿的告密、陷害、欺凌其他犯人,献媚狱卒的行为,却是监狱提倡的靠拢政府的行为,每每得到监狱奖赏,风行狱中。中共违反人性的监狱制度,把犯人恶习全面化。在这个所谓改造人的地方,好人在这种扭曲人性的“文化”导向下,也会变成魔鬼。“六四”朋友间的友爱,曾引起很多其他在押人员的羡慕。由此可见,向善也是人的本性,在好的环境下,有缺点恶习的人,也有向好的方向转化的可能。

中共对参与“六四”人员在判刑定性上,分为“反革命”犯(多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定性)或一般刑事犯(多以“扰乱社会秩序罪”定性)。定性为“一般刑事犯”的“六四”朋友们,大多在直属队经过三个多月的入监“洗脑”学习后,便发配到各生产大队接受劳动改造去了。史晓东在直属队学习三个月后,被分到五大队门卫值班。八个多月后,直属队解散,姜福祯、牛天民也分到了五大队。史晓东继续跟从姜福祯学习各种知识。在此期间,史晓东在学习上进步很快,他写得诗歌多次发表在狱内小报,也有两首被编入某年的《诗歌台历》……

1998年夏,我拿着史晓东给我画的他家的详细地图,第一次到仰慕已久的岛城青岛,探望日夜思念的“六四”朋友们,第一个找到史晓东。出狱后,史晓东在母亲单位的国棉一厂宿舍区,开一小商店兼营早餐为生。史晓东见到我非常高兴,特意到海鲜市场买了蟹子、海螺、爬虾、蛤蜊等,与我开怀畅饮。

晚上,史晓东又陪我到姜福祯家。一连三天,我们昼则一同说话游玩,夜则同榻而卧。初步商定,以上街设滩签名上书的方式,要求中共当局昭雪“六四”英烈,惩办“六四”凶手,以此纪念“六四”十周年。并商定,通过徐文立呼吁国际社会,对中共当局施压,争取让身体不好的孙维邦早日获释。史晓东直到母亲一次次电话催他回去,这才恋恋不舍的与我分手告别。

其后,山东民主党组党期间,史晓东也经常与我一起住在姜福祯家,商量公开组党事宜。组党运动遭到中共打压后,我与史晓东见面少了。2005年,我到青岛看望病重的陈延忠后,特意与史晓东见过面。陈延忠病逝后,史晓东、姜福祯、陈青山等代表山东民运朋友写了悼词。

很长时间,听青岛朋友说,史晓东出狱后个人婚姻骞阻,经济拮据,一直精神消沉,经常借酒浇愁。我劝过他几次,每次劝他时,史晓东总是低下头,默默无言地露出痛苦地表情,令人不忍再说下去。

我与姜福祯等“六四”朋友,衷心祝愿史晓东这个小老弟早日振作起来。

2006-04-29

民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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