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墅“同学”录·九

──记烟台“六.四”政治犯:孟庆秦

烟台老头孟庆秦,在北墅劳改支队直属队里,颇有点儿卓立群雄的味道。首先,这个年近60(大约时年56岁)的老头,以岁数雄据直属队之首;其次,老当益壮,他以“煽动烟台大学生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几封信,被党抓获判刑十年,使烟台市在直属队“六四”政治犯里露了脸;再次,老孟因不认罪,又是直属队最早享受到手铐、电棍、拳脚、严管“教育”的第一人;再再次,老孟头思维超前,是直属队几十号人中唯一的“资本家”──据他说,他用退休安置金及大部分积蓄,购买了五、六千元的很有前途的某公司的某某种股,因而是“股东”。

4月的北墅,春寒料峭,终日在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宿舍,学习党的文件的我们这些“六四”政治犯们,外面是穿着棉袄、棉裤,头上脚上是棉鞋、棉帽,里面则是毛衣、毛裤、绒衣、绒裤。在寒冷的宿舍里,大家说话呼吸如同吞云吐雾。有一次看电视时,有人指责王在京说话云里来、雾里去,离题万里不着边际,善于插科打诨的王在京指着大家哈哈大笑说:彼此彼此,我云山雾罩,大家亦在云雾山中耳。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我们即便学习时,只要不翻书写字,抄在袄袖里的手也懒得抽出来。

第一次到一组看电视时,我发现满脸沧桑的孟庆秦总是抄着手,衣袖之间不时露出一道亮晶晶的光,很是好奇。那时,我与姜福祯、史晓东、吴旭升刚到北墅,“政府”规定直属队一、二组之间禁止接触,只有在上厕所,或在星期六晚上,到直属队一组集体看电视时,才能与一组的“六四”朋友们有机会接触。直属队“一长三员”之纪律委员,因贪污入狱的原烟台某厂财务科长刘某,整天戴着助听器象“幽灵”似的,专门偷听别人谈话,到“政府”那里打小报告,组长谢玉林、学习委员唐元茂也是虎视眈眈,所以,一、二组之间的情况,相互了解甚少。后来才知道,孟庆秦到直属队后,一直不认给烟台大学生写信那壶子酒钱,不听“政府的话”继续上诉,被“政府”叫到办公室,命令其脱光衣服,站在泼上水的地面上,用电棍、拳脚在他瘦骨嶙峋的老骨头上,好一顿“教育”,直至老孟呼爹喊娘转变认识,这才给他戴上“手镯”、“脚镯”,在直属队严管一个月,巩固“教育”成果。

孟庆秦中年丧妻,女儿出嫁后,孤身一人生活。这个早年艺术学校的学生,被党拧在一家工厂的锅炉上,干了一辈子锅炉工。幸好,孟庆秦这棵螺丝钉,委委曲曲一辈子,虽说“反右”时也翘了一下尾巴,发了一点对“娘”在他的工作上乱点鸳鸯谱的不满,所幸被处理成“人民内部矛盾”,写了几份检查挨了几次批斗了事,好歹混了个退休,也算老有所养,后顾无忧了。但孟老头人老心不死,安稳日子不过,非捋老虎的胡子不可,“六四”民运期间,按捺不住骨子里的反党野心,写信对大学生声援并出谋划策,被党一举抓获,又做了一次“螺丝钉”,拧到北墅劳改队来了。

孟庆秦学习之余,也颇好闹笑。一次,他借孙维邦书,孙以其看不懂为由拒绝。孟老头气不过,画一仕女馈孙,题字:妇人之见。又一次,孟老头玩顺竿趴,弄得北墅劳改支队韩主任勃然大怒。韩主任喜好表白自己有仁人之心,老孟顺着韩的竿就爬,诉苦自己女儿远,没人送食品。开始,韩主任因说出话难下楼,给他想办法解决了几次食品问题,不想,老孟得寸进尺,以别人家见带咸鸭蛋为由,要求韩到市场为他买别人同样数量的咸鸭蛋,享受与他人同样的生活待遇。早已不耐烦的韩主任,大发脾气:我一个堂堂劳改支队主任,是你杂货店里的店小二?怒斥老孟忘记了自己的身分。此闹剧后,韩主任也不好再自我表白了。

直属队解散后,孟庆秦因年老体弱分到老残队,糊火柴匣扒废胶去了。一次,孟庆秦见到我时,求我出狱后代他上诉。我知道“六四”案如不遇重大机变,断无改变可能,我不忍心拒绝他,只好违心答应下来,也算是善意地欺骗罢。

孟庆秦在狱中一直上诉,因而不符合减刑条件。1998年他熬完十年刑出狱,后杳无音信。但愿直属队这位最大的老大哥身体康健,能等到“六四”事件公正解决的那一天。

2006-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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