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找到最合适你的场所：教堂
粗砺厚实的墙壁
因你的到来而闪光
变软；又因你妩媚的行姿
变得坚挺，伟岸。你
手执一把从中国水乡带来的
精美的折扇，用
挡太阳的理由来遮盖你脸
你不再是你，某一女人
你是千千万万个女人。黑
和白一起在演奏多情的线条
奏鸣曲。教堂敞开的壁龛
默默站着的圣母
加深了你仙女般飘忽的东方神秘
二
一首美妙的现代汉诗。风
吟咏它。花投来羡慕的目光
穿上它吧，自恋的女人！
你需要它，屋需要镜子
婀娜的高衩！你
让情欲在你的臀部于腿之间
喘息，在拳头一样大的
富有弹性的乳上。你也爱骑马？
宝石绿……适合死者的
这件，也同样适合你！
你瞧，它波动着月下的西湖
穿上它，裹住雾霾的心
穿上它，你就会接近诗但
诗只显现于裸露，一泓清澈的水
三
让我好好看看旗袍：国粹
非物质文化遗产。相机爱它长长的
开衩，就像鹳爱对海叉开长嘴
相机爱它收紧的腰身，就像女人
厌恶鼓胀的肚子。相机爱它
露着大腿，曲线美的女权与独立
它从古代来，骑着呈祥的龙凤
它从二十世纪30年代来，手持
幽兰的芬芳。它一路不停吸收
西洋服式，改良自己
它改变了野蛮的束胸，把体态
还给了体态。它成了美丽的
“中西合璧”。它令欧洲街头
一个拄杖的老翁停步，并凝神盯视
四
你穿上旗袍，蝴蝶
就在灰色旷野里飞舞
你穿旗袍走向大街
阴郁的目光就会亮成星星
相机知道这点。它
走在你前面，在街角
等候，静静蹲着
等待奇妙的一瞬闪现
而你如约而来，步态
自信，像诡异的上帝
派遣到尘世的一名天使
有人从沮丧中抬头
惊讶地，像枯树
骤然遇到一片倾洒的灰色
五
已经拍烂：独立桥头
看风景的窈窕淑女
早已陈腐：蓝色高跟鞋
撑着伞从石板路上走来
艺术在于创新。你要
像杜尚学习，把一只便桶
放在高雅的画廊大厅
让垃圾耀出炫目的金光
啊，你在尝试：高挽
发髻，昂首走向大街
让旗袍弥散桂花的清芬
我看见厌世的乞丐
纷纷向你围拢，就像
俄尔甫斯歌唱时起舞的幽灵
六
你习惯斜依垂柳掩映的
拱桥，让和风吹拂
让含蓄吐露奔放…..
但这，而今已过于简单
你在欧洲，你必须
用新型的语言表达自己
啊，多好，在教堂前
伸展开双臂，像飞鸟
又像一枚沉重的十字
或两者都是。逆光中
你展现着你的超拔，但
谁又真正感到你质料的
温润？一个声音
响起：“它不配我们的粗旷！”
七
脱掉高跟鞋！光脚！
对，斜躺在长椅上！
创造自己的风格———优雅
与酒神的狂放共舞！
哦，一首古典和现代
相抱的禅诗！它
让世界知道：旗袍
有时也只是一件睡袍
把习惯：在初夏
静坐湖边茶亭，抿香茗
看天边落日的余晖
改进为：在教堂门口
用半遮掩的玉腿
演绎一场无神论的风韵
八
你要摆脱母语的赞美
如：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
或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它们已不适宜于当下
别了，你喜爱的语境：
江南四月，烟雨迷蒙
撑着油伞，着一袭素色旗袍……
别了，惆怅的漫步！
这里，被清澈的阳光
剥光的粗壮躯体，它们
无需华丽的绸缎，但
看，它们在向你致意
为你动人的韵致以及
东方女人的贤淑和温柔
九
因为蓝。因为你一身的蓝
你脚下的水才开始闪亮
你头上地中海的天空
才如此剔透，像被你感染
因为蓝，穿蓝色的你出现
天空和大地才如此亲近
仿佛天空的蓝为大地活着
仿佛水中的蓝来自你身上
因为蓝，你穿着蓝旗袍
从清晨沉睡的屋顶飘过
整座城市才钻出黑夜的梦呓
因为你翩跹，像蝴蝶
我的相机才不得不歌唱
或相反：因相机，你才飞成蝴蝶
十
紫色让你变成女皇，白色
让你变成公主，青花蓝
让你变成一只
清雅的明瓶。但黑……
穿上你怕穿的旗袍！
穿上它，你会得到
无法预料和想像的东西
记住，世界属于挑战自我的人
这件无人穿的黑旗袍
适合你白皙的肌肤
你为何老穿粉色？缺爱？
穿上它，它会让你变成
女神，或一轮中秋
明月：照现哀怨，无形的地狱
十一
或许明月也只是表象
只是狂野内在的暗示
谁能说出一只瓷杯里
咖啡的热度。猜想？
但年逾千年的榕树
却亮出了你：一道瀑布
静悬忙碌的大街
牵挂。根。曲折。伤
哦，与树相遇的一瞬
是多么注定。像梦：
一只蝴蝶在琥珀里扑扇
人，穿什么，都是装
走向树，站在那里
低头，真就会用诗说你
十二
美是伤害：身著旗袍
穿越喧嚣的马路，你
就会被轮椅截住。它们
用仰望让你洒落中秋月的哀怜
美是激发：当你路过
一座遗址，依偎残柱
残柱就会古木逢春
霎时开放出炫丽的花朵
哦，该把你比作什么？
寂静夜晚的闪电？
鸡群中一只孤傲的白鹤？
你就是你，旗袍。中西
的交织品。妩媚地移动
像雨夜小路上一盏摇曳的灯笼
十三
是的，拍摄时，我把你
视作一种孤傲的精神
它不因钱权而来
也不因平庸而迁就你
它更像原则，或一面
残忍的镜子——“我让
干瘪的更干瘪，让肥胖的
更肥胖；让高雅的更……”
但，如何才能拍出你
丰满舒展的气韵，让你
静立柱旁？背对古典油画？
而我更喜欢让你独自
在修道院里行走，踏上
旋梯，美妙，像花在花中
十四
更愿意看你在废墟上奔跑
穿越一片垃圾
或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
更愿意看你依偎铁丝网
或长着蒿草的残墙
更愿意看你骑着毛驴
穿过积雪的荒野，或沙漠
看你在桥头岔腿的一瞬
更愿意看你被一群变形的
躯体围住，像雪天
火炉被冰冷的手簇拥……
所有这些没拍的旗袍
此刻在一扇孤单的窗口
呈现：一件蕾丝旗袍，张望的眼睛
来源：作者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