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香港晨钟书局出版了于浩成老先生的一部文集,名曰《风雨鸡鸣》。这个书名是取自《诗经》上的一句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本来说的是一个女子在风雨交加、天色阴沉、鸡鸣不已的时刻,更加强烈地思念她的丈夫。引申的意思是指在恶劣的环境中仍能保持高尚的气节与操守。于浩成这本《风雨鸡鸣》是一本回忆往事和怀念友人的散文和杂文集,共收录文章37篇,大多数是作者在1994年到2004年客居美国期间所写。

于浩成是著名法学家,也是党内知识分子自由化代表人物之一。早在1979年理论务虚会上,身为公安部高级干部的于浩成就大声疾呼加速平反一切冤假错案。到了80年代,于浩成更是活跃,多次发表文章和讲话,强调法治,倡导自由。八九民运爆发,于浩成积极支持民运。六四后被开除党籍并送往武警部队关押一年半。94年应邀来美讲学,曾在多所大学作访问学者,继续人权与宪政的学术研究与著述,还担任过中国人权的理事和北京之春杂志的编辑顾问。2005年回到北京后,于浩成并未沉默,他参加了多次签名活动,出席了包遵信追悼会并在会上致悼词;杨佳袭警案发生后,于浩成十分关注,当他得知杨佳被匆匆处决后非常愤慨,写诗抗议;在不久前公布的《零八宪章》首批签署者303人名单中,第一个名字就是于浩成。

读《风雨鸡鸣》,最令人感慨的是于浩成这一类老知识分子的坎坷遭遇和心路历程。他们成长于五四之后,早年受民主与科学的思想启蒙,多多少少有一些自由主义思想;在青少年时期,他们跟随共产党搞社会主义,到了晚年又告别社会主义回归自由主义:正好印证了那句名言“一个人年轻时不信社会主义是没良心,年老时还信社会主义是没头脑”。

那么,像于浩成这样的青年为什么当初会被共产党所吸引呢?原因当然很多,我想主要有两条。

一是当时特定的历史情境。于浩成这批知识分子都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加入共产党的。西安事变后,国共第二次合作,共产党获得合法地位,影响力急剧上升。二战打响后,民主国家与苏联结盟共同反击法西斯。这就使得共产党在很多人心目中树立起一种正面的形象。生活在国民党统治地区和日本人占领地区的一些热血青年,出于对国民党政府的不满,于是就很可能被共产党所吸引。共产党主张暴力,按理说是很不容易被那些有自由主义思想的人接受的。但当时正是武装抗击外来侵略者的时候,共产党抗日的调子唱得比谁都高,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把它的暴力合理化了。因为共产党不同于当时那些民主党派,共产党拥有自己的军队和地盘,这就使得很多年轻人在对国民党失望之余,不是加入那些民主党派,而是加入共产党。反过来想,如果没有抗日战争,如果共产党还是像先前那样折腾暴力革命搞血腥共产,那些有自由思想的青年多半就不会加入了。

另一条原因我想应该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魅力,特别是对当年那些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青年。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魅力在于,它是一套包罗万象的整全性理论,既揭示了自然界的规律,又阐述了人类社会的规律;既解释了历史,又指明了未来;既告诉了人们革命的道理,又告诉了人们人生的意义。它把宇宙间的一切都连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它虽然没有给一切问题提供现成的确定不移的答案,但是却给出了寻找一切问题的答案的指导原则。其他的各种主义,例如自由主义、民主主义、三民主义、民族主义,还有实证主义、实用主义,乃至宗教信仰,都不像马克思主义这样包罗万象,因此就不如马克思主义那样对知识青年有吸引力。

时至今日,社会主义早已名声扫地,马克思主义也被视为理性的狂妄而失去魅力。在乌托邦破灭之后,我们看到了两种选择:一种是像于浩成那样,毅然回归自由主义,为中国实现民主宪政而奋斗不已;另一种则是蜕变为虚无主义、犬儒主义和赤裸裸的专制主义。

我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认识于先生的。旅美期间我们接触更多。先生儒雅温厚,不仅可敬,而且可亲。于先生出生于1925年,属牛。今年又是牛年。借推荐于先生大作之际,我谨向于先生表达由衷的敬意与问候。

2009年3月自由亚洲电台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