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美国东部的弗吉尼亚大学,是美国最初的八所“公立常春藤”大学的成员之一,也是全美国第一所将教育独立于教会的高校。在美国历史上,弗吉尼亚大学以其首创建筑、天文和哲学等学术领域而着称,历经两百年岁月的洗礼,如今该校已被公认为全美第一流的公立研究型大学。这所大学的创始人,是美利坚的开国元勋、《独立宣言》的起草人、美国的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也因此,这所大学的发展历程,深深刻上了这位学者型建国之父的烙印。关于杰斐逊与弗吉尼亚大学的故事,我曾经撰文在本栏谈过一些,过了一些日子,仍感到意犹未尽,遂再次提笔谈谈。

上文谈到,在一八一九年,弗吉尼亚州议会正式通过成立弗吉尼亚大学的议案,年届七十五岁的杰斐逊众望所归地当选为弗吉尼亚大学首任校长。此后,杰斐逊开始处理创建学校的重要事务,比如勘查校址、决定馆址、设计校舍建筑蓝图(教学馆、教授公寓、学生宿舍等)、绘制图纸、调整和修订建筑设计、物色建筑工程的承包人、监督工程进展、雇佣大理石雕刻师、雇佣砖瓦工和木工,以及各样琐碎、繁杂的学校事务。此外,他派人到英国牛津、剑桥、爱丁堡大学等著名学府,四处物色欧洲的优秀学者来校任教。

如何执掌这所弗吉尼亚州内全新的高等学府,杰斐逊想了很多,也想得最多。他以前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对于政府的服务职能——保障民众的自由和人权——深有体会,那么一所大学校方的服务或管理职能究竟应该怎样的呢?对待高等学府里的学生们,是不是要像对待公务员那样需要纪律严明呢,还是听任他们自由发展?抑或是,在“约束”和“引导”之间寻求一种平衡?

对此,杰斐逊思考的结果是,管理人数众多的青年集体的最好方式,需要在实践中渐渐探索。但他认为,对于品格的自豪感、值得鼓励的抱负和道德气质,是一个适当的大学管理体制所必须的。这一体制如果是建立在理性和礼貌基础上面,将更有可能会在青年人当中,培养一种秩序和自尊相结合的精神。也就是说,大学校方既要註重校内各项事务的“秩序”,又要兼顾学生的“自尊”。

由此,最能体现这位创校校长自身特质的,莫过于杰斐逊在弗吉尼亚大学推行的自由教育、校政民主的理念。他试图在大学内营造一种浓郁的自由气息、民主氛围,进而培养出有自由民主思想倾向的学生。在这方面他有软的一手,和硬的一手。

软的一手是,学校鼓励学术自由和思想的自由,让每一个学生都可以自由地去他选择的学院上课,并且只能由他自己来进行选择。弗大的校政事务实行民主,大学领导层由教授选出,教授在校务上享有发言权、建议权乃至决定权,也即实现“教授治校”的大学管理模式。在学生中间实行教授指导下的“自治”,也即学生们的自我管理。

在这方面一个有名的例子,就是弗吉尼亚大学颇具特色、声名远扬的“荣誉制度”,也即要求弗大每个学生的每份作业、每篇论文及每张试卷,都要声明“我以一个弗吉尼亚大学的荣誉起誓,我没有从他处接受帮助。”而这一制度的具体执行者是全体学生。依靠“荣誉”二字来鼓励学生的自我约束,建立学生的自我管理制度,两个世纪以来一直为世人所称颂,以至于有人说,杰斐逊留给弗吉尼亚大学最大的财富就是——学生的自治传统。

至于硬的一手呢,是让大学尽量免除不当的宗教限制和政治影响。他摒弃了其他大学聘请神学教授的做法,而根据宗教自由的原则,建议本校不聘请神学教授来校任教,在学科上也不开设宗教课程。另外,杰斐逊还要求教会和神职人员不得参与学校的管理,政府公款不得用以资助教师的教学活动。总之就是,要在大学里让“教育”与“宗教”和“政治”分离,既避免宗教势力对大学的桎梏,又警惕政治权力对大学的影响。

这些做法的结果是,弗大成了美国第一所与宗教学说完全无关的大学,校园内以图书馆为中心,而不是当时大学普遍的以教堂为中心。在大学与“政治”分离方面,弗大留下的一个典型传统是,历任美国总统都不能主动到公立大学发表演讲,以防止公权力对大学自治和学术思想自由的干涉。数年前,白宫原计划借用弗吉尼亚大学校园的剧场和图书馆广场,为奥巴马总统安排一场谋求连任的造势演说。但弗大以“学校的教学将因此受到干扰”为由婉拒了白宫的要求,让奥巴马吃了一次闭门羹。

可以说,这软硬两手不单只是校政管理上的行动,更是一种人格力量的倾注。这两手行动最后都无可避免地汇聚成同样的目的:让学生和教授成为大学的主人,让宗教和政治远离大学,让大学成为真正学术意义上的“大学”。

一八二五年三月七日,弗吉尼亚大学在经过数载艰辛的筹建工作之后,正式开学了!这是弗吉尼亚大学令人难忘的第一天,却是一个场面冷清、简陋寒碜的开学日子。来参加开学典礼的,仅有区区三十名的新生。只见叶绿如洗的草坪上,有十个帐篷形状的亭子,师生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亭子里,或彼此交谈,或倾耳聆听。校园内的各项设施还不怎么齐备,提供给新生入住的学生宿舍设备极其简单,里面只有几张床铺和一排高高的书架,图书馆大楼的内部装修还没有完工,馆外墙立面装修的脚手架也是醒目得很,一座教学楼只好临时先用作图书馆。

尽管如此,这场开学典礼的仪式却是庄重的,高雅的,有板有眼的,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欣喜的微笑。尤其是在典礼上致辞的杰斐逊校长,语调激昂得像个少年人,面容欢快得又像个孩子,欢喜的欣慰的心情溢于言表。

正如杰斐逊在开学数星期后的一篇日记里所写的:“以创办和扶植一所教育我们的后来人的学校,来作为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幕,我深感欣慰。我希望学校对他们的品德、自由、名声和幸福都起到有益而永久的影响。”看得出来,这位八十一高龄的老者对此深感欣慰。至此,他已觉得可以无憾地走向生命旅程的终点。

写于二零一六年一月九日

文章来源: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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