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大陆当局的疆藏政策,民国疆藏政策高明太多,尤其是杨增新的治疆政策。大陆当局疆藏政策全面僵化全面失败,而将疆藏问题彻底封闭不许讨论更不许批评,则最失败。疆藏政策必须全面反思和调整,必须问责王乐泉等人及负责机构。这都没有问题。
但是,如果因此把昆明惨案完全归因为压迫反抗关系而予同情,则万难苟同。我们并不知道昆明惨案的真相是什么。真相未明即如此断言,是否太立场先行、太意识形态化?新疆问题不同内地问题,不同西藏问题,而的确有複杂的国际背景。压迫是长期的和全面的,但纵然如此,跟昆明惨案之间也只是或然而非必然关系。未明真相前就把或然夸大为必然,差之毫釐必然谬之千里。这就好比叙利亚问题。叙利亚动荡之初确实就是反抗压迫反抗专制,所以国际社会一边倒地支持反抗军。但后来的反抗军就複杂太多了,不乏被所谓圣战绑架的阴影,国际社会的态度也为之一变,再没有一边倒的支持。今天的新疆问题,跟叙利亚问题并非没有相近之处,来自中东的宗教原教旨主义和现代恐怖主义未必不是重要成因,因而未必是压迫反抗能够完全解释的。
当然无论什么原因,当局对疆政策都难辞其咎。新疆问题全面複杂化之前,有六十年的相对承平时间,这漫漫六十年难道不是当局自己浪费的么?全面複杂化难道不等于对疆政策的全面失败么?无视人心迷信暴力与高压,则是对疆政策全面失败的总根子。所有这些必须正视必须抨击。
但所有这些并不能自动赋予恐怖袭击以正当性,不能说人世间只有制度之恶,其他一切恶都不是恶,都无所谓。甚至对昆明惨案这种有组织的屠戮无辜平民,都试图同情。是的,昆明惨案真相未明,但无论什么真相,有组织的屠戮无辜平民都属于恐怖袭击,都是万恶,都罪在不赦。原因不是理由,任何原因都不能为恐怖袭击开脱。无论真相是什么,昆明惨案都是中国版的911,我的态度跟我当初对美国911的态度完全一致,即无条件谴责恐怖袭击与哀悼逝者。
但,仅仅谴责与哀悼仍不够。原因不是理由。但原因必须澄清,真相必须澄清,才可能避免悲剧。如果说对恐怖袭击的盲目同情反映人心之毒可能助长恐怖,那么以需要无条件遣责为由压制讨论与批评、拒绝反思与调整则是典型的制度之恶。这不仅助长仇恨和绝望,为宗教原教旨主义和现代恐怖主义提供了温床;甚至其本身就是一种恐怖主义。两种都属于极端势力,属于互为镜像的共生关系。
这即是说,无条件遣责和全面反思不冲突。不仅不冲突而且不可偏废。不仅政府要反思,全民都要反思,知识界尤其要反思,我自己也必须反思。当民族地区那么多悲剧发生,当达赖、伊力哈木的理性温和的声音都被无情地全面剿杀,我们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今天的悲剧,难道没有我们、没有我自己的一份责任?覆巢之下无完卵,事到临头还不全面反思包括反思自己,还只是一味地掩饰或一味地推诿,还只是仇恨一切痛骂一切,这个民族就真的是深渊了。无条件谴责恐怖袭击的同时,坚决要求真相,要求公开,要求自由讨论,坚决批评和问责,则应该是全民反思尤其是知识界反思的第一步。
*作者为中国公共知识份子、前《南方周末》评论员
文章来源:风传媒2014年03月0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