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年岁末,伴随着万科股票因被强行收购和资产重组而停牌的内幕曝光,一个既熟悉又新奇的词语──“赵家人”,迅速红遍中国网络,成为使用率最高的热词。一时间,持普世价值立场的网友纷纷使用它来发表见解、撰写博客、编写段子、参与讨论,甚至绘制漫画或PS图片。

随着“赵家人”一词的迅速走红,其发明人——现龄四十五岁的著名公知、北京外国语大学副教授乔木博士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但凡关心公共问题且经常上网的网友,对于乔木博士,应当是不会感到陌生的。且不说他是中国新闻奖、长江·韬奋奖的评委之一,也不论他撰写的时事评论或媒体专栏文章的影响力有多大;单是去年五月份,他以一己之力,在互联网上单挑当红舆论主持何炅吃空饷一事件,就足以窥见其舆论影响力。

乔木扎实的证据和雄辩的文风,最终迫使何炅辞去公立大学的教职,并退回了多年所领取的空饷。大学的声誉得到了捍卫,公众的利益也得以维护。乔木虽然打赢了这一场网络恶战,但是,他也遭受到了烦扰:几千万明星粉丝的网络攻击、个人信息被“人肉搜索”,连他幼小的爱女也遭到了人身威胁。

发明了“赵家人”这一网络热词之后,乔木立即在其微信公号上发表了几篇相关文章,迅即获得了广泛的传播,但发表文章的账号却很快被封杀。毫不气馁的他在香港《东方日报》的东网“入木三分”专栏上,继续发表近十篇“赵家人”研究文章,并且产生了持续的影响。目前,还有若干著名作家或时评家也与之呼应,发表多篇直捣中共权贵阶层之命门的“赵家人”研究与批判的专题文章。

“赵家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戈晓波(以下简称戈):乔木先生您好!咱们开门见山吧。首先,请谈谈您是怎样从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中捕捉到灵感,并发明出了“赵家人”,这个对官方话语体系予以颠覆性解构的网络热词的经过。

乔木(以下简称乔):我很喜欢鲁迅辛辣、批判现实的风格。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赵家人的概念,比如《狂人日记》中“赵家的狗”、《阿Q正传》中的“赵老爷”。最典型的应是末庄赵老爷的儿子中了秀才后,同村姓赵的破落户阿Q跟着去祝贺,然而,却被赵老爷抽了一记耳光:“呸!你也配姓赵”。这一情节,应当是我借用赵家人作为象征,并以它作为一个概念服务于中国现实政治话语语境的直接出处。但是,鲁迅的赵家人是文化意义上的,指地方乡绅或名门望族,我把它引申到政治经济层面,旧词新用,特指垄断公共权力、席卷国民财富的中国权贵家族。赵家人不等于中共的党和政府,它只是少数人,不仅是中央有全国影响的家族,也有各地政商垄断独霸一方的权贵。尽管在传播中遭到限制,但赵家人不是敏感词,公众大概知道是谁,赵家人也心知肚明,不属于赵家人的官员富豪也不会对号入座。

戈:您的赵家人系列的第一篇《赵家人的中国》最初发表在哪个媒体上?它在传播过程中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命运?

乔:最初发于我在香港《东方日报》的专栏,很快就被海外媒体转载。由于大陆屏蔽看不到,我又把它发于我的微信公号,虽然很快连文章带账号全被删除,但已经被广泛转载传播开来。我从不同的角度又写了几篇,网友也在接力创作。虽然不断被删,微信上一度要使用赵家人的拼音才不会被屏蔽,百度也不能搜索,但“赵家人”的概念已遍及互联网,获得很好的传播效果,删也删不完。另外《纽约时报》、日本的《朝日新闻》,都有采访报道,赵家人从现实到概念,都走向了国际。当局对它只是内容审查和传播删除,对我和网民并没有直接的控制。

戈:自“赵家人”成为挂在亿万网民嘴边并频繁使用的网络热词之后,您还专门写了一篇《赵家人流行的原因》,请您向我们的读者简单叙述一下……

乔:赵家特指中国的权贵家族,即父辈打江山位居高位,第二代(俗称“红二代”)要么继续掌权,要么做生意发财的那个特殊利益集团。

“赵家人”,对应的是非赵家人,即权贵与民众。它流行的原因,不仅是普通民众和权贵身份认同的差异,更是政治地位和经济权利的不同,反映了在公平和平等方面的巨大鸿沟。网民借此表达不满,希望改变,政治上能参与国家的管理,经济上能公平地获得好处。这一极具冲击力的概念,也警醒当局,除了反腐之外,还到了应当政治改革、还政于民、还利于民的时候了。

谈赵学与赵学的现实研究对象

戈:您说“赵学不是海外出版的类似中共太子党、沈冰回忆录的政治八卦,也不是佶屈聱牙、望而生畏的学术典籍,它是网络时代基于信息传播、新闻发布、财报披露的兴趣研究”。您还乐观地声称:“赵学,超越汉学和红学”,请您简单概述一下您所开发的“赵学”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研究功能。

乔:赵学是我提出来的,它是研究当代中国问题的一个网络概念。赵学,从评论中国的权贵和政商关系入手,目的在于主张民众的政治地位和经济权利。作为公民,要有宪法确认的政治权利。作为纳税人,要享有经济权利和社会福利。赵学基于网络展开,有调侃、段子、便于传播的大众口味,也要有学术品位,摆事实,讲道理,启发思考。之所以说要超越汉学和红学,是因为参与研究和传播的人更多,和每个网民、每个人相关。

戈:嗯……看来,您的赵学还真是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学问。那么,它将如何超越汉学和红学呢?

乔:汉学从早期的传教士到现在的学者、爱好者,只是关于中华文化和历史的研究。红学我指的是西方所说的中国研究学,主要关注当代中国的政治、经济、对外关系等,它带有强烈的西方利益观和价值判断,对中国(中共)的政治、外交关注太多,多从权力、政策和领导入手,而对急剧变化的中国社会阶层、亿万网民的诉求显得茫然。赵学根植并流传于中国草根和民间社会,它的最终目的,是让不管赵家还是非赵家,都以作中国人为荣,而不是想办法逃离这个国家。

戈:这几天里,有关当局除了要求拆除城市居民小区的院墙之外,还提倡公民将一个家族的骨灰合葬于一个墓穴,这两件事,在网路上又被网民们使用赵家人的打狗棒迎头痛击了一顿,这两个事件,自然让我想到了您写的《赵家人的标配》一文……

乔:这两个事件:一个是活人的住地、一个是死人的墓地,它们刚好说明权贵和民众,在生与死方面的差别。一方是红墙大院、警戒防范,另一方是拆墙开放、安全隐患;一方是特权的八宝山革命公墓,一方是昂贵购买却只有二十年使用权的人民公墓。这刚好涉及到“赵家人的标配”,包括四个方面:红墙大院,有权有钱,共产共妻,寿终八宝山(犯事进秦城),分别指出身、特权、生活、归宿。其中共产是指由于缺乏有效监督,国有变成官有,国民财富的损公肥私;共妻则是指贪腐官员无一例外的通奸糜烂,甚至共享情妇。

启蒙三十年,不如赵家一概念

戈:看来,赵家人与非赵家人,的确不是同一种中国人!可问题是,中国却只有一个。依你看,人们应当如何区分赵家人的国与中国人民的国?

乔:如果是赵家人的国,就像历史上的改朝换代一样,老子打江山,后辈坐江山,代代相传,垄断权力和财富,这显然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现代国家。中国的全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的天下,不是一家或几家的党团的。共和就是权力民选,主权在民不在官,民众有公平可得的机会参与国家管理,享有政治权利和纳税的经济福利权利。

戈:我以为,您发明的“赵家人”这一关键词,具有巨大的思想与价值观的认知作用,而且还对于已陷入低谷中的公共启蒙起到了拯救作用。

乔:“公知启蒙三十年,不如赵家一概念”,它把网络调侃、学术研究、社会现实和政治真相结合起来,简单直接地反映了中国社会日益紧张的朝和野、官和民、权贵和百姓、你们和我们、赵家人和非赵家人之间的对立关系。中国问题的关键在于权力的产生到底是民选,还是赵家继承或委派?权力是由百家监督,还是由赵家人自己内部监督?权力决定利益,只有民众能分享和监督权力,才能公平地得到经济增长的好处。

戈:作为体制内的知识分子,您不怕因撰写“赵家人”批判与研究的文章而被戴上“妄议”的高帽子吗?

乔:不怕,写了就不怕,怕了就不写。“妄议”到底是什么?

戈:您说是什么?

乔:我的理解,所谓妄议,指的应当是造谣或诽谤。我既不造谣,又不诽谤,只是坚持依据事实和理性分析来写作罢了。根据宪法,公民除了有言论自由,还有监督批评国家机关和公职人员的权利;根据政策,十八大报告明确公民有“四权”(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习总书记也公开指出,共产党要容得下尖锐批评。我这是响应号召,有什么可怕的。

“陕西楞娃”谈他的两个老乡

戈:我查看了一下您的履历,原来,您还是这国当今老大习近平的陕西老乡哟!

乔:我不仅是他的陕西老乡,也是他清华同期相同专业、不同研究方向的博士同学。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单独入学的在职申请学位生,我是统考全日制住校生。虽然同为陕西人,他是出生成长在京城政府大院的原籍陕西人,有了基层的历练后,一直是职业官员。我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从县城到省城再到京城,一路求学;从国内到国外又回到国内,教学研究写作。但籍贯、学校相同说明不了什么,父子的生物基因遗传,政治基因还大相径庭。

戈:你们陕西有个方言词儿叫“楞娃”,好像是专门形容那些“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的后生的。您的性格和言行,颇有些楞娃的范儿,您不觉得吗?

乔:“楞”,如果是指性格、行事上的直率乾脆,我有。但思想和言语,我有自我审查和理性表达、审慎写作、有理有据有节。我是个学者型网民,既不是口无遮拦的网络愤青,更不是有权任性的政客。

戈:据我所知,您因为好充校园里的刺儿头,因此遭到了北外校方的惩戒,好像目前的境遇还没得到改善,作为学者与公共知识分子,您不怕因为您的言行而砸了手中的铁饭碗?

乔:我一直是我们大学民选的教工代表,会提点意见。身为研究传媒和政治的学者,也始终关注并讨论公共事务。作为公民和公知,会被有些人当作刺儿头或找麻烦者。但骨子里,我是一介遵纪守法的良民,只不过多了一点社会责任感并愿意表现出来而已。

我在学校还好,岗位有调整,但还是服务于教学研究。我不是铁饭碗,要上班、考核、退休,违法违纪会被处理。也没有什么吃饭砸锅的说法,自己凭本事和付出吃饭,没有侵占公共利益。作为学者,总要思考、阅读、写作。作为公知,自然会参与公共事务的讨论。我相信,只要自己遵纪守法、理性表达,那就没什么可害怕的。说到言行,现在其实只有自我审查和被审查的言论,没有什么行动。有行动的,像新公民运动、维权人士、律师,进去不少。

戈:您的榆林老乡高智晟律师前段时间撰文称:赵家人的寿命将会在二○一七年得到终结。您认为他的乐观有依据吗?您不妨掐算一下,赵家人还能耀武扬威到什么时候?

乔:我很钦佩高律师,并以乡人为荣,但我们并无直接接触。对中国的民主我们都很乐观,但他比我更乐观。他从个人和同道的境遇出发,依据是打压越厉害,表明危机越严重,变化也越快。但现在还不是打压最厉害的时候,未来几年会更严峻。我对习时代启动民主化没有任何幻想。好在马英九在“习马会”上说,他还有七年。之后的二○二三年,会是高压之后的反弹,也是变化的开始。

文章来源: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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