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这不是鸡血式的反强权电影。这里没有英雄主义的恢弘场面,也没有侠客般的反叛者,只有执意要摆布别人的领导和惨遭摆布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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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单身动物园》剧照

催婚逼婚、棒打鸳鸯这类事,总有点市井文化的意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狗血偶像剧和弄堂口的七姑八婆。《单身动物园》前半截讲一个男人应付相亲,后半截讲一双情侣惨遭迫害,偏偏拍出了政治恐怖的味道。这似乎有点难以想象,解释起来却并不困难。这部电影描绘了一个仇视单身的社会。这里有一条铁律,所有的适龄单身男女都要入住配对酒店,并且在45天之内找到伴侣,配对失败的单身者要抽筋扒皮,变成动物。

在这样的设定下,影片马上蒙上了一种说不清的压抑。配对酒店设施优越,住客彬彬有礼,管理者尽职尽责,一切都井井有条,可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隐晦。这些剩男剩女深深地憋着恐惧和沮丧,不停地参加酒店的相亲和宣讲,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反感,有没有期待。

影片的男主人公就是这么一位表情隐晦的离异男子。他和多数人一样,被动地服从着酒店的一切安排。酒店管理者不厌其烦地讲述有伴侣的种种好处,他坐在下面听;酒店里有专门的相亲舞会,他陪着别人跳;管理者组织单身住客围猎逃跑的独身主义者,他也跟着一起去;他甚至不太热衷于和别人搭话,偶尔有点不知所措。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老实人。这样一个人似乎不可能有别的心思,他似乎只能不断压缩自己的欲望和感情,从荒诞的规则那里换得一点不知道还算不算尊严的尊严。

然而,恰恰是因为老实,男主人公才无法乖乖配对。他下意识恪守着诚实,一直没有耍手段欺骗单身女子。电影并没有刻意塑造高尚,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认为不该如此。这就是一个心理健康的老实人正常的想法。于是,45天期限将至,狡诈者骗婚成功,绝望者坠楼自杀,他的身边没有伴侣,“变成动物”不再是一个遥远的规定。有人谈起了变成动物的操作手段,整个过程实质上就是一场地狱级的酷刑……一番思想折磨之后,这个老实人也去骗婚了。

一个老实人为了避免酷刑,突破了自己诚实的底线,结果却招来了更大的危机。以配对酒店为代表的这个体系,对于独身者有着一套完整而周密的制度,对骗婚者和出逃者有残酷的惩罚,对告密者也有相应的奖励。谎言换来的是一个名义上的伴侣,一个实质上的亲密监视者。堕落没有那么容易,主人公无法滴水不漏地伪装下去,他露出了马脚。所谓的伴侣立刻翻脸,起身就要去告状。在几近你死我活的局面下,老实人开枪了,他性格中的柔和在枪声中彻底粉碎。他逃进了深林,加入了孤独者的游击队。

看到这里,氛围似乎应该有所转变,其实不然——孤独者的组织并不宽容,首领和酒店管理者一样残忍,只不过后者仇视的是单身,而前者仇视的是成双成对。这里当然不能没有恶毒的巧合:男主人公偏偏在孤独者的组织中遇到了真爱。

《单身动物园》的耐人寻味正在于此。这不是鸡血式的反强权电影。这里没有英雄主义的恢弘场面,也没有侠客般的反叛者,只有执意要摆布别人的领导和惨遭摆布的普通人。问题不在于单身好还是结婚好,问题在于私人生活经受不起任何一种格式化。个人自由的压缩本身就是一种酷刑。酷刑怎么能滋养出高尚美好的东西?一旦私人生活真的被强权摆布,其实谁也没有心情去纠结远大理想和伟大爱情。有人卑鄙,有人隐忍,有人铤而走险,无论做什么,大多数人不过是想拥有还算正常的人生。仔细想想,我们甚至很难去责怪影片中的那些“小人”。就连男主人公自己也曾试着配合酒店的期望,凑合一下后半生。他的出逃是一种偶然,谈不上英勇。遇到真爱,他就很自然地想到逃回去结婚,进而过上安生日子。

至于救赎、反抗什么的,普通人本就不执着于这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从来就不多。眼看就要变成动物了,配对失败的单身者多数还会考虑以后的生活。很多人选择变成狗,因为这世上有很多狗,犬类找伴侣比较容易。

如此黑色幽默,《单身动物园》却叫人笑不出来。

毫不客气地说,这个充满荒诞情节的电影离真实生活并不遥远。有些时候,面对激化的社会矛盾,政府不愿冒险实施真正的改革,只希望老百姓能够无条件温和下去。如果不能拿出实际利益去安抚大众,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个人尽量组编成家庭,养育下一代的巨大责任落在肩头,年轻气盛者自然不容易“惹事”。在电影《龙虾》中,仇视独身者的这个体系占据了城市和繁华地区,代表的正是既得利益者。即便是在今天,我们仍然能够看出某些政府对婚姻的“撮合”甚至“绑定”态度。极端情况下,官方的宣传工作甚至会恐吓单身者。事实上,婚恋自由就是私人生活最基本的一种自由。政府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个体在这个问题上放弃选择权。更重要的是,个人自由的压缩无法实际解决任何问题,牺牲个人选择权的同时,普通人仍然会被迫咽下社会弊病的苦果。

游走在深林这种边缘地带的孤独者们,扮演的则是所谓的社会不稳定因素。这些人不是我们以往传颂的游击队员,他们行事颇有恐怖主义风格。这种极端组织的出现正是社会弊病积累的结果。孤独者把配对酒店的管理者狠狠地收拾了一遍,看上去的确很解气。然而,这些人绝不该被当作救世者。恐怖分子和一味维护既得利益者的政府同样冷酷无情,前者一旦进城,马上就会变成后者。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游戏无论怎么玩,倒霉的永远都是普通人。

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面对的一个问题。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们似乎很难要求一个普通人完全放弃随大流的可能。然而,很多时候,集体的顺从实际上并不会带来既得利益者所承诺的平静生活,恰恰相反,普通老百姓会因此遭受更可怕的挤压和盘剥。

在影片最后,男主人公要做出选择:他可以保留双眼,但是要失去爱人,而且很可能再一次面临变成动物的风险。他也可以自行弄瞎双眼,然后过上婚姻生活。男主人公究竟是如何选择的?影片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他用刀对准自己眼睛的那一刻,画面回到了女主角这里,她在等待。

这是最残酷的结局,也是最让人放不下的结局。对于这样一部影片,引发思考远比得出结论更为重要。置身于这样的社会,个人应当怎么办?个人能够怎么办?这样或是那样的选择,看起来行得通的出路,实际如何?在冥思苦想之后,总会有人爆发出一声怒喝——不就是想和真正喜欢的人结婚吗?至于闹到这个程度吗?

至此,《单身动物园》使命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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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单身动物园》海报

来源:共识网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