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罹难者纪念碑

夹边沟罹难者纪念碑1
2014年几位夹边沟返回健在的老人不辞辛苦奔走筹建夹边沟罹难者纪念碑,后被砸毁。

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 —— 摘自辛弃疾《汉宫春》

今年清明节又快到了,我感慨万千。我的祖父王子濂逝世于1958年8月,是在我父亲被错划右派遣送夹边沟、家境突然变故、处于十分窘境中自缢离世的,当时草葬于兰州市一处荒僻之地,我仅于1959年辍学回兰州时去哀悼过一次。1960年底离开那令人伤感的城市之后,至今已56年,我无法再去谒悼,我想那座简陋的坟茔早已不复存在。

我的父亲王本菼1956年4月由原位于武汉市的中南地质局调往西安西北地质局,同年6月西北局迁至兰州,后分省局,父亲就任职于甘肃省地质局,他只是一名地质钻探工程师,从事技术工作,一生未加入任何党派和团体。在甘肃局仅一年,1957年被当时局领导丛健之流以“莫须有”之罪名而错划为右派,遣送酒泉夹边沟农场劳教,受尽屈辱和劳累,在官方宣称的“三年自然灾害”饥荒中于1960年底(具体时间不详,因当局并未通知家属)活活因饥饿而亡,时年刚满47岁。是夹边沟几千饿亡者之一,其遗骨就丢弃在沙丘上,以后的几十年“夹边沟”成为敏感之地,我也因主客观原因不可能去到该地悼念,对当时情况也知晓甚少,仅是从互联网及有良知的作者所写的文章中看到对该地的有关描述,是一处货真价实的人间地狱。

我的母亲未进过学校,文化不高,但是一位操持家务的能手,一直是在家料理家务、照顾家人,在父亲去夹边沟后,甘肃省地质局强行收回所住宿舍,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住房,带着年高体弱、双目接近失明的家翁几乎流落街头,好心人推荐她去当保姆,后去兰州甘肃建工局所属的一家街道所办简陋的油毡厂做工,才得以活命。当时兰州副食供应已很紧张,粮食定量一减再减,在劳累与饥饿中,患上了浮肿病,在她病情危重时,我从大学中途辍学回到兰州,在好友帮忙下寻到了一份工作,收入可免强维持家庭最低生活,母亲才得以休息,病情也逐渐稳定。1960年底我的工作也遇变故,这时甘肃严重缺粮,兰州街边也出现了饿殍,兰州已是一遍混乱,不少外省籍在兰州工作的人纷纷离开,火车站拥挤不堪,我也带着母亲南下广西南宁,我在南宁结婚成家,母亲也才有了安定的生活。但1958至1960将近三年的艰辛生活,加之对我父亲的思念及随后我父亲的亡故给了她巨大的打击,原本瘦弱的身躯已积劳成疾,1966年3月中旬便一病不起,患上了脊柱癌,转辗几家省市大医院,多方治疗亦无效果,在病床上躺了八个多月,1966年11月25日辞世,时年52岁。骨灰现安葬于南宁烈士陵园市民公墓区,在安葬母亲时骨灰缸内放入了一帧父亲遗照,墓碑上有俩老合影及名字,以示双亲同穴。如果父亲不遭此劫难,母亲也不会刚过知天命之年而早逝。

今年友人传来夹边沟专集,我有机会看到了对在夹边沟劳教过幸存健在的老人们的采访记实影像,影像中的老人都已年逾八旬,他们讲述了当年在夹边沟的磨难经历,远胜过“奥斯维辛”集中营,在影像中我看到了在沙滩上到处丢弃着头颅骨、膑骨、大腿骨、肋骨……,我不知其中有否我父亲的遗骨?有几位劫后余生的老人不辞幸苦去到该地弯着腰用双手在肮脏的沙土中仔细的翻查,将这些遗骨拾起来轻轻地放入塑料袋,他们说:“不忍心再让难友们的遗骸再遭风吹日晒和辗压,以后要安葬这些遗骸。……”老人们向难友的遗骸庄重地鞠躬,甚至艰难地双膝下跪,祝愿难友们安息。他们还高声唱起了用《夜半歌声》曲谱自己新填的歌词的歌,这歌声虽不会如某些经过精心包装歌颂盛世而贏得高人的赞赏,但这些发自善良老人们内心对逝去的难友真诚怀念的苍老歌声,它震撼了大地,感动了善良正义的人们的心灵,我反复对这些影像看了几遍,这歌声使我内心灼热。他们将用余生为逝去的难友们争回公道,洗刷冤情。看到这些,我禁不住热泪双流,我从心灵深处赞佩这些老人们的善良、忠诚,也使我更为疑惑,当年这些好人为什么遭到如此的劫难?!

专集中描述2014年清明节时,反右中历尽艰辛现健在的老人;夹边沟幸存回来健在的老人;已在夹边沟罹难者的后代等自愿出资及一些正义人士的捐款,在几位年逾八旬的老人艰难的筹划和奔忙下建起的夹边沟死难者纪念碑,却遭到一些良知泯灭者捣毁砸碎,更有甚者还将已埋入的遗骨挖掘出来,丢弃在沙丘上,使之风吹日晒。我不禁要问这些人是秉承何人指示?还是自觉自愿,这些人他们有父母亲人吗?有一句俗语:“人都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你们就能预测到你们的父母亲人及自己一定善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还想问:清明节怀念故去的亲朋,扫墓祭祀这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到底触犯了哪条法律或规章?夹边沟的这些右派罹难者,早在1978年就已摘帽改正,改正书上按中央所发文件明白称为“xxx同志”,家属及健在的难友清明节前往悼念,却遭遇野蛮地阻拦,一套一套的假话就是不让进入荒冢祭奠拍摄,他们到底害怕什么?几位手无寸铁的老人却让这些人如此神经紧张,就不言自明了。

我无法去到兰州及夹边沟,但祖父及父母亲的音容笑貌都深藏在我的心里,我深情地敬盼他们在天国里幸福。

我为父亲及与我父亲相伴长眠在夹边沟的难友填下一词,我知道可能不合韵律,但是我的心里话,以示我对罹难者的敬意。

清明献词 踏沙行

逝者难瞑,健者渐老。莫名冤屈何时了。

夹边茔陋尽凄涼,沙丘遗骸知多少。

迷雾仍浓,平冤杳渺,清明悼念遭阻挠。

“反右必要”圣主言,苍穹何日阴霾扫。

——王桐初写于2016清明节前

责任编辑:凌绝岭

来源:共识网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