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迟到太久的文章。在我的朋友陈光诚被中共当局非法囚禁在家三个月之后,我才动笔写这篇文章。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为陈光诚做过什么事情,仅仅通过滕彪律师给陈光诚刚刚出生的孩子带去了一点点钱。我为自己的疏懒而感到羞愧,这三个月里,很多时间我都在为那些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而奔波,我写作了很多文章,但几乎没有一篇文章比声援陈光诚更为重要。陈光诚是我的弟兄,我的深陷在黑暗中的弟兄;陈光诚是一位盲人,他看不到一丝的光明。然而,陈光诚却是一位真正的“光明之子”和“白昼之子”,他不在黑暗里,而是跌跌撞撞地走在寻找真理和公义的道路上。在这个弯曲背谬的时代里,有那么多眼目明亮的人,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对自己身边的罪恶安之若素;而瞎了眼的人,却敏锐地嗅到了邪恶的气味,大声地向沉默的大众发出呼吁:“看哪,那就是罪恶!”

我是在两年前认识陈光诚的。当时,我刚刚从美国参加“国际访问者计划”归来,美国使馆安排我的访问计划的一位官员打来电话说,刚刚跟我参加了同一个访问计划的陈光诚先生想跟我见面,问我是否同意将自己的联系办法给陈先生。对方介绍说,陈光诚是山东临沂地区的一位盲人维权活动人士,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为残疾人朋友争取到了许多应有的权益。我当然愿意结交这样的朋友,从他们身上能获得关于中国民间社会的鲜活的材料,我便请对方告诉陈光诚,我非常愿意与之见面。果然,不久之后,陈光诚给我打来了电话,在电话的那一端,他的声音如同泉水般的清澈。

一天,陈光诚夫妻一起来到我家。他大约三十多岁,戴着盲人通常戴的那种墨镜,仍然可以看出他的相貌相当英俊。陪同他来的是他的妻子袁静,袁静对丈夫的照亮无微不至,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恩爱真是让人羡慕。陈光诚向我介绍了他所从事的事业,他从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在盲人中能完成医学本科课程者并不多,本来他可以凭借此优势在医院里开始受人尊敬的职业生涯。但是,他逐渐发现身边有那么多残疾人受到种种不公正的待遇,便开始帮助他们维护自己的权益。哪里知道这是一个只有开端而没有结束的事业:需要帮助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络绎不绝地上门来求教。于是,陈光诚不得不放弃了医生的工作,开始成为全职的残疾人维权活动家。他自学了法律,熟练地运用法律武器为一个又一个的陌生的残疾人弟兄姊妹寻求公道。陈光诚的“弃医从法”有点像当年契诃夫和鲁迅的“弃医从文”,他们听从了时代和内心的召唤,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一项崇高的事业。

陈光诚告诉我,他曾经状告北京地铁,而且获得了胜诉。事情是这样的,他在乘坐北京地铁的时候,工作人员要求他必须买票。他向他们出示了国家相关法律法规以及自己的残疾人证书,并告知按照法律的规定,像地铁这样的公共服务机构理应对残疾人免费。但是,北京地铁公司的员工却蛮横地表示:“你是山东的残疾人,不是北京的残疾人,我们不能让你免费。”双方争执了很久,无奈之下,陈光诚找到了在媒体工作的朋友,将自己遭到刁难、被迫买票的过程摄制下来。利用这些证据,他聘请律师起诉北京地铁,并在这个官司中获得了胜利,地铁公司退还了他三元钱的地铁票款。虽然是微不足道的三元钱,但对于其他的残疾人来说,这个官司再次确认了他们的合法权益。

随着陈光诚的维权活动的深入和扩大,他与临沂地方当局的冲突也越来越尖锐。为了几个棘手的案件,他曾经来北京寻求法律援助,我他约在万圣书园见面,并介绍他认识了李柏光、李和平等几位活跃的维权律师。后来,陈光诚还前来参加我们方舟教会的礼拜活动,在我们祷告和唱赞美诗的时候,他在一旁泣不成声。他告诉我们,他也想在耶稣基督爱的怀抱中获得安慰与喜乐,但自己内心深处积郁的痛苦和愤怒太多太多了,一时还很难放下这一切。我们便一起为他祷告,求神保守这个可贵的弟兄,让他永不停息地追求公义、敬虔、信心、爱心、忍耐、温柔,为真道打那美好的仗。那是一次难忘的聚会,我们教会的好多弟兄姊妹都为陈光诚的故事所打动,并开始反省自身是否应当为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做些什么。

陈光诚回到临沂老家之后,很快便传来因为揭露地方当局在计划生育方面的残暴行径而囚禁在家的消息。前去探望的陈光诚两位律师许志永和李万平,也遭到了当地的地痞流氓、官员和警察的殴打和拘禁。此后三个月里,陈光诚被完全置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家中的电脑被抄走,固定电话被切断,“有关方面”甚至在他家旁边设置了专门的屏蔽装置,使得他在家中完全不能接收和拨出任何手机信号。数十名便衣从进入村庄的道路附近一直延伸到他家的大门口。陈光诚的所有邮件也遭到了邮局无理的扣留,甚至是朋友从外地给新生婴孩邮寄的奶粉也被扣下来。不仅如此,已经完全黑社会化的地方当局,甚至命令打手们多次殴打了陈光诚和他的妻子袁静。这难道就是中共中央所标榜的“和谐社会”吗?这个所谓的“和谐社会”必须要剥夺了一个盲人的自由才能维持下去吗?人权律师高智晟指出,这是一个盲人和一个省之间的战争。而在我看来,这是山东这个所谓古风纯朴的“礼义之邦”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就在囚禁陈光诚的日子里,山东方面高调举行了盛大的祭孔仪式,一时间国内不少倾向于儒学和儒家的学者们欣喜若狂。就在他们对儒学和儒家大唱赞歌的时候,却忘记了还有一位手无寸铁的山东籍盲人陈光诚正被剥夺了宝贵的自由。这样一个连盲人都不放过的政府,还有什么资格祭祀万世师表的孔夫子呢?这样一个“下流人升高”的国度,还有什么脸面谈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的伦理教化呢?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它不仅在山东省省委书记张高丽和省长韩寓群与陈光诚之间展开,而且在国家元首、中共党魁胡锦涛和政府首脑温家宝与陈光诚之间展开。换言之,它不仅是山东这个中国经济实力最强大的省分与一个羸弱的盲人之间的一场战争,更是中国这个号称经济实力已跃居世界第三的大国与一个羸弱的盲人之间的一场战争——我亲爱的陈光诚弟兄,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命运,这也是你自己赢得的荣耀。古语说,哀兵必胜,虽然这个政权拥有上千万的军警宪特和地痞流氓,但他们能够杀死人的身体,却不能杀死人的灵魂,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畏惧他们呢?你在小小的、贫寒的家中,完成了与中共这个世界第一大党长达三个月的对峙。每多对峙一天,民心背离了他们那边一分,便向你这边移动一分;每多对峙一天,你和你的妻儿固然要多承受一天的苦难,但你也要相信,张高丽、韩寓群、胡锦涛、温家宝们在历史的耻辱柱也将多欠下一笔债务。我们在远方为你全家祈祷,特别要为你刚刚降生的小宝宝祈祷,虽然他来到世间的时候周围豺狼横行,但他的眸子依然如许清澈,他的笑容依然如此灿烂。而我们今天所付出的一切代价和牺牲,也就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在未来的中国能够生活在爱与光明之中。让我们共勉,让我们风雨同行。

二零零六年一月十三日

文章来源:余杰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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