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妈妈与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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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间里呆到下午,感到冷,我才到客厅里去。客厅里的壁炉烧着火,将四壁书架上的书们照的闪闪烁烁在说话一般。我抽了一本‘英国病人’,坐在一个沙发里,随手翻翻。抬头时,发现壁炉旁边的桌子上,靠电脑键盘有一本新崭崭的笔记本。我走过去,拿起来。它是黄的,像土一样。它有个黑的宽边。一根讲究的黑皮筋横扎在黄皮壳上。我想也不想就翻开了它。信──给我亲爱的妈妈我大吃一惊。放下笔记本。已经有好几天,我没有跟别的艺术家说话。他们也终日不在。人人都在禁语吗?没见人。我又拿起笔记本来。我翻开,缺了一页。又翻,看见了一种非常幼稚的字迹:妈妈,今天我的男朋友来信了,我十分高兴,非常理解他……我把这个笔记本全部看完了。笔记本的主人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在这个艺术村工作的一个姑娘。她的妈妈住在美国中西部,又是一个单亲母亲,养大了三个女孩。孩子的心,永远是跟妈妈连着的。那些一封封信,使我对照自己,感到没有妈妈而长大的女孩太可以说是太可怜了。这个可怜的人就是我。但我的情形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的妈妈──我从来也没有主动地想过要写信给妈妈,从来也没有想起过她。在我上大学时,我甚至写过:“我对着黑暗天空中的星星,祈祷妈妈尽快死去。让她宁息,也让我宁息。”我坐在沙发里发呆。

我感到了一种过去没有意识到的痛苦,就是我的成长环境造成的对亲密关系的混乱认识,我真的把外婆当成我的妈妈了。我每天都要捧着她的乳房入睡,后来是摸着她的耳垂入睡。到我十三岁后,我捧着她的手胳膊睡,浑身昏沉地舒服。我时刻都能想起那种简单的生活,我与祖辈,婆辈,舅辈挤在一栋破败的吊脚楼里的生活,它们历历在目。蒙自县整个县城有一半的人闲着,没工作的老舅就在家养鸟,养鱼,养蛇,养穿山甲,还养了一条狗。为这条狗,外婆把他赶出门。狗是回民的大忌,但他的家教是由两个不同的老太太完成的:老祖偏袒他,他干什么都行,外婆说话没用。但老舅很爱他的妈妈,除了这条狼狗他非养不可,他从不惹外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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