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机会只给有准备的头脑。现在,我要补充一句,爱情除外。

爱情可遇而不可求。

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的夏末——

每天下午六点,我结束一天的工作,开始看电视新闻。此时,可怜的双耳一天里才第一次听播音员讲话,可怜的嘴也一天里第一次开口与人打招呼,如果分租房子的两个年轻男孩安德鲁和爱立克在家的话。

那天,电话铃响了,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懒得动一动。不会是我的。

安德鲁从他的房间走进客厅,接了电话,递给我。盯着他的脸我犹豫着,谁会打给我?

Hello,我习惯把“哈罗”后面的音提得高一点,比较有精神。对方是个男的,澳洲人。要不是传过来的声音十分温和礼貌,我差一点就“Sorry,you got a wrong number(对不起,你拨错了号码)”把电话挂掉了。现在,我决定解释几句。

我有三个澳洲朋友,都是女的,没有男的,你是谁呀?

对方笑了,笑声悦耳,就像电视、广播里传出来的声音。他说,我是你朋友的朋友,张莉莉想给你写信,她让我问清你的地址。

莉莉数周前搬得很远,长途电话太贵。

对方自我介绍了姓名。姓,我当时没听清,名,我记住了,记住的是他中国朋友们偷懒喊的那个“英”。正确的发音是伊恩。

英讲,最近三四年才看到家谱,原来他有中国血统,祖母的祖父是中国广州人,姓陈,年轻时到英国当警察,娶了个英国姑娘一起移民到澳洲,以后数代都与当地人成婚。我兴奋起来,暗中计算他这个第五代后人,血管里究竟流动着多少个百分点的中国血(对不对天晓得),同时想象着电话那头正在与我讲话的中国西人会是什么模样。

英说,看了家谱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七八岁他就对小朋友说长大了要去中国,那时,中国在哪里、地图是什么样子他都不清楚。他说他喜欢中国,喜欢中国食物,有几个中国朋友。最近看了一场中国电影叫《活着》,他最喜欢电影里的明星果立(巩俐)……

伊恩记下了我的地址,忠于朋友之托;我什么也没记,为了实现一个几十年的宿愿——写书。

我正在寻找孤独,躲避人群。

住墨尔本七年半,我想挪窝。辞掉全厂工人中最好的一份工作,回了中国,去过香港泰国美国,找不到感觉。经过二十三个钟头的空中飞行,从洛杉玑到达墨尔本,刚走出机场,我就拽着经过严格筛选后剩下的依然重得可怕的家当,搭公共汽车颠簸二十七个小时,到达了布里斯本。那里气候奇热,皮肤老是粘粘的,强迫自己呆了五天,我烦燥难忍逃到悉尼。悉尼道路零乱,处处是拥挤的人群,呼吸都不畅快,两天就走人。当火车缓缓驶进墨尔本Spencer 站停下,我一直悬吊着的五脏六腑马上物归原位,内心重获安宁。

不得不承认,今生今世,我属于澳大利亚的“乡村”——墨尔本。

孤独固然不是群居动物人类的追求,可我拥抱墨尔本赐于我的孤独,开始闭门写书。

今天,意外地听了那么多像是飘洋过海而来的话,既遥远又临近,是专门讲给我一个人听的;通过一根电线,我也飘洋过海去了那么多话,既虚空又真实,是专门对另一个人讲的。好久没有这样聊天啦。

忘记了近来日夜相伴的孤独,我开心地和伊恩聊天。嗬!不知不觉半个多小时溜走了。最后,他问我,你愿意来我家喝杯咖啡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为什么不!

哎呀,一个不认识的澳洲男人要开车来接我了。

我赶紧跑进浴室,这才认真地对着镜子扫描了一下自己,需要整理整理。

把蓬乱的头发梳刮几下,顺便在手心里倒点洗头用的护发素,抹在头上镇住不听话的头发们。从不化妆的我,此时有点慌神,换件宝蓝色的薄绸衬衣试试吧。唔,宝蓝色真好,它遮掩了不少我一天十小时伏案疾书后留在脸上的疲惫与憔悴。

不到十分钟,敲门声响。还好,我手脚麻利,一切就绪。

开了门,一位身穿白底灰花短袖衫的男士突兀而立,牛崽裤下是一双光着的大脚。身材魁梧一米九高,淡蓝色的眼睛,有点卷曲的浅棕色头发,突出的眉骨和挺拔的高鼻梁,完全背叛了他不多的中国血统,看起来是百分之百的洋种。

我,一米五一,在大象般的他面前是只小耗子。大象说,“G‘day”,今天好。

小耗子抬起头笑着,嗨,你好高大。

黄福特车五分钟就把我带到他的住处——我住的KEW 和伊恩住的BALWYN 是邻区。两房一厅的套间,他一个人住。

这是祖母沙发,你请坐,那把是祖父沙发,属于我,他说。

我欣喜地发现,都坐下后,令人难堪的我俩高度的差距骤然减小,我们可以“平起平坐”地交谈,而且,厚软的祖母沙发使我久违了的温馨与舒适感油然而生。

今晚我们不讲吃,只讲喝,把浓重的彩色都喝进肚里。我喝牛奶,像雪一样白,他喝放糖的黑咖啡,像墨一样黑,然后再对饮红葡萄酒,红葡萄酒红得像燃烧的火焰。伊恩举起一个空杯,用手指弹了几下,得意地说,你听,这声音多美。他又用手指蘸了点口水,两个指头在杯沿的里外摩搓,酒杯像怕痒,响起清脆的吱吱吱的笑声。伊恩开心地说,这是水晶做的,玻璃的哪能和它相比。Helen,你来试试……

西人的活法和我的活法如此地不同,在这里,我非常享受。

听说我这个月刚满五十四岁,伊恩半个身子朝我靠过来,认认真真盯了我一阵。哦,我四十九,你大我五岁,保养得比我还好哩,头发都没有白一根。我急了,怎么会没有白一根?十岁就开始有白头发了,这么大把年纪,已经白了一大半啦,现在的全是染的。伊恩大笑起来,肥肚皮在祖父沙发里震得抖抖的。嗳,无独有偶,我的牙十五岁就给拔得差不多了,那个医生真……现在是满口假牙。于是,他讲,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没了牙,于是,我讲,为什么我早早的就白了头发……

半杯红葡萄酒下肚,我面孔已经红得像煮过的虾子,讲话更加无拘束。

突然,伊恩把他的大手张开,你会看手相吗,算算我能活多久?

伊恩是我这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找我算命的人,傻瓜才找我算命,因为如果我真的会,我自己就能防患于未然逢凶化吉,今生就不至于如此多灾多难了。可他当然不是傻瓜,他是信任我,哪怕多半是为了好玩,我也愿意像吉普赛女郎那样,用手指头在他的掌心上画来画去,告诉他娶几个老婆,生多少儿女。

男左女右,我要你的左手。他高兴极了,碰到个会算命的!

我认真按照别人读我手掌的路子读他的。你的手,肉头丰厚骨格匀称说明你是好命,终生不愁吃穿。他嘿嘿点头直笑,这还用说,这还用说,日子越过越好。再往下看,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生命线到六十岁就断了,后面的线条几乎不存在,阳寿大概就到此为止.

我不希望这位友善和霭的好人短命,我想他长寿。

你六十岁有场大病,大病能治好,治好了你还要活很多年很多年。他乐开了,当然当然,我的计划是活一百岁,许多亲戚都……

翘下巴使伊恩笑起来嘴角直朝上弯,整张脸荡漾着善良的光芒,特别亲切友善。西方人那种开怀的也是夸张的哈哈大笑,很有感染力,我也跟着伊恩开怀地夸张地哈哈大笑不止。

来澳七年半,我每分每秒都在紧张,紧张打工挣钱求生存,紧张学英文摆脱聋哑瞎的窘境,紧张挤时间边哭边写信回国报喜,紧张走错路上错车再花双倍时间来纠正,紧张……连睡觉也紧张地咬紧牙关。“紧张”已成为我身体的常态,“放松”成了稀有的非常状态,我得要时时提醒自己放松,稍不留意,紧张就卷土重来。

不过,今晚,我完全不紧张,笑得很多很过瘾,整个人彻里彻外地放松。

这次搬到KEW区,到底是我第十几次搬家,早已记不清,反正来到澳洲,好像小偷躲警察,有说不完的理由要搬家,每次都但愿这是最后一次,每次都泡汤,自己没房子,注定要没完没了地搬下去。现在,无人知晓我又搬到了哪里。我只告诉过一个人我的电话,表妹,表妹只告诉过一个人我的电话,莉莉,莉莉只告诉过一个人我的电话,伊恩。

单线联系为伊恩搭了个“单人桥”。

自从一起喝过咖啡之后,伊恩天天从桥“西”打电话到桥“东”,西人向东人问声好。喂,你到我家来玩吧。不,你来。还是你来的好,男人的家就是他的王国。还是你来的好,女人的家就是她的宫殿。你来,我有咖啡红葡萄酒请你。你来,我有绿茶苏打饼乾招待。你来。你来。拗不过我,他让步了。

正和洛杉矶的表姐讲长途,我蒙住话筒转身对伊恩,你好,巨人,请坐。巨人安静地坐在旁边,不笑也是一副笑的姿态。半个小时过去,表姐尚无收场的意思,我把手伸给伊恩想握握他的,以示歉意。他低头吻了我的手,朝我挤一只眼睛笑笑。想起电影里类似的镜头,我很受恭维,好像灰姑娘变成了公主。

一件事不断在你的身上重复,你就养成了习惯,所以,习惯是不断重复的结果。

伊恩天天定时给我打电话,才两个星期,我就养成了定时等电话的习惯。那天,他下班的时间过了很久,九点钟了还没等到他的声音,我若有所失地上了床,心里好闷。我问自己,你在等待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想不到鉆进了被窝,爱立克来敲门,Helen ,你的电话!

伊恩从“单人桥”上走过来啦。嗨!我请你到我家吃晚饭。

那天是情人节。

不行啊,我睡了——情人节有人请吃饭,任何女人都会欣喜!

换成这个星期五吧,怎么样?

自己有规定,不准经常出门。本想说No (不),沖口而出的却是Yes(好的)。但是,你要穿衣服。那次我去,他打赤膊,满身的卷卷毛使我不自在。

那边爽快地回话,好。顿一下。那,下面我可不可以穿裙子?

我一惊,裙子!男人为什么穿裙子?

大笑。那是我从新几内亚带回来的,那里的男人都穿。年轻的时候,我在那里住过五年,替一个澳洲工厂做事……

所谓的裙子其实是一块纤维花布,从腰际裹住拖到小腿。穿着花花裙子的伊恩,在灶头上按部就班地忙,内心的从容闲适一望而知。

漂亮的饭菜上了桌,一人一大盘:两个土豆——饭,水煮白花菜绿豌豆黄玉米,一片牛排和半条烟薰鳟鱼。伊恩抱歉花菜的时间煮的过长,我说very nice,very nice(好吃好吃)。心想,他会不会喜欢我端上桌的蹩脚菜——最拿手的是炒鸡蛋。

白色的桌布和黑色的餐巾,对照鲜明反差巨大。或许,恰恰如此,白和黑才永远相亲相爱平分秋色,人们才兴趣盎然地挖掘反差里孕育着的互补与和谐,就像面对面坐在餐桌旁的他和我——西男东女、高矮胖瘦……

杯口粗的紫色蜡烛,散发出淡淡的熏衣草清香,我注意到餐桌的尽头,放了个玫瑰红锡铂纸包裹的心形大巧克力,可能是他情人节那天买的。

我笨拙地拿着洋餐具无所适从,看看伊恩,刀叉像两只小手在盘子里快乐地抓来抓去,如此地得心应手,一会儿就把盘子里的食物抓走了许多。他发现我犯了错误,举着叉住的一大块肉不知所措。嗨,刀这样拿,叉这样用,切东西的时候,叉住离你身体近的部分,要多少叉多少,刀从叉的前面根部切下去…

案板上切菜由远而近,西餐盘子里切东西由近而远,可不能把盘子当菜板生搬硬套。

两个月后,伊恩向我求婚。他说,我非常爱你,请你做我的妻子,我们共度馀生。求婚的时候,他没有像电影里的西人那样下跪,这样倒好,他的膝盖有问题,跪下去就起不来,我肯定无法助一臂之力。

伊恩把我搂进他阔大温暖的怀抱,我惊喜的心呼呼狂跳,矮他一个半头,我耳朵正贴在他的胸口上,听见他的心也在呼呼狂跳。我们又回到了青春的时光。

像个小女孩,我心里盛满了快乐,急着要与人分享,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走,十句话同时蹦出来。“有了你,总比没有好。”“小”女人语无伦次已经昏了头,蹦出嘴的话竟是贬意!

喔?伊恩很惊讶,他楞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回答,谢谢!

发现自己表错了情,我赶紧解释,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破英语。我是想说,你给我的情爱与关怀,我从没享有过。

我,也爱上了伊恩。

但我矛盾异常,内心在搏斗,你要写书,就得排除干扰,马上逃。可是,我逃不了,像在水里像在沙漠中,软绵绵的,天大的劲也使不上。

我在写书,写三十年前的故事,提着笔不动,脑子从时间隧道里往前奔,奔到了今日的伊恩伊恩伊恩;我做饭,心里想,他现在是不是还在上班,今晚他懂不懂怎么吃我送给他的杂酱。

不行,还想顽抗。喂,英,我搬家了,不想告诉你我的新电话。不加解释,我撒谎。唔,好。出乎意料,伊恩很冷静,那就请你打电话给我,我想知道你的情况。本想借机打退堂鼓,可他对我的无理竟然没生气,我敬重这样的人。

涟漪已经泛起,种子已经发芽,今天的我再也找不回昨日的宁静。Helen,你必须追随你的心!

后来伊恩告诉我,他见面的第一个晚上就爱上我了,而且有了结婚的打算,冒出这个念头使他自己也惊吓不已。第二天清晨,他忍不住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妈妈,我要结婚啦。妈妈大笑,是吗,和谁?一位中国女士。她,怎么说?她还不知道哩!

伊恩通知他幼时的朋友,我要结婚啦。对方握着电话不吭声,半晌才答,嗳,对不起,刚才我吃惊得把腮帮骨掉到地上了,得拣起来安装好才能说话。你一定是真的爱上了,祝贺你!你改变了主意。

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对伊恩的打击很大,他起誓要独身,已经独身了四年半,每个人都以为他能坚持到底。有个中国女人请求,你不想结婚,那就搞假的,给钱。伊恩回答,不,我结婚是为了爱,不是为钱。

伊恩,你是好样的!

我,正在寻找失落的我自己。

那个大大咧咧,当了一辈子女孩不怕羞不脸红傻头傻脑的我还在吗;那个碰到不幸只悲伤三分钟转身就哈哈笑的我还在吗;那个三十九岁才生个女儿做妈妈,满怀童心和女儿办家家酒抢当白雪公主的我还在吗;那个四十六、七岁了还以为自己才二十,敢于出国冒险,永远自信永远朝前沖的我还在吗?

不,她不在了。

她,失重了,不知道头置放在哪里,脚搁在何方。

澳大利亚波涛万顷浩翰无垠的大海给予我灿烂的希望和向上的渴求,可是,开垦这片对我而言一无所知的澳洲处女地,超负荷的运转,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去做力所难及的事情,我的灵与肉再也无法承受长期累积的焦虑紧张和劳累,我本能地想逃避。有时,我甚至感到死亡也是一种美丽的诱惑。当悠扬哀婉的乐声响起,我会想像自己躺在鲜花簇拥之中,看着自己的灵魂冉冉升天,一劳永逸地进入了永恒的休息之地。

呵,我多么渴望歇息。

学了近四年的《圣经》,我多么希望自己真的相信,在天堂的某个地方有个主宰一切、充满爱心的上帝,他始终关爱我怜悯我,把生命的重担从我弱小的肩头上取下来,让我舒心地透口气。遗憾的是,我缺乏悟性,终于没有找到上帝。

我向逝世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求助,睡前经常同她谈心。母亲啊,感谢你为这个家庭作出的牺牲,乞求你宽恕我几十年来对你的辜负。你始终保佑着家里人一切平安,现在,恳请你帮忙找回你女儿的自我。我数次在梦里见到母亲,她不讲话,她无能为力。我依然孤苦无助。

邱比特的箭被伊恩的心数次挡回去,他拒绝了好几个女人。似乎在等待,等待着我的出现。今天,我,居然消融了伊恩心里的坚冰。

作为女人,伊恩让我压倒群芳,给了我非我莫属的特权。这是对我个人价值的肯定,是我不敢奢望的结果,是我喜极欲狂的荣耀。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终于,在澳洲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是时候——我重新满怀信心和力量。

怪不得,我一直发癡发狂学英文,厚着脸皮讲我发音古怪错误百出的英语;怪不得,我从外国外省兜了个大圆圈,还是跑回了墨尔本;怪不得,我打算躲开所有人,却留给一个人我的电话——与伊恩素不相识的表妹。

原来,一连串的偶然连接成长链,为的是牵出一个人!

幸好,那天我接了电话,不喝咖啡的人接受了喝咖啡的邀请;幸好,我两次撒谎说是搬了家,两次都被伊恩的真诚吸引了回来;幸好,我的急性病坏脾气他能原谅,说是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全体;幸好,我水波不兴的心并没有死,她只是在冬眠里等待着苏醒……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伊恩把女儿和我接到他温暖的家里。

胆战心惊过日子的弱母女,从此有大男人保卫。

本以为我可以当伊恩的老师,教他如何使用筷子,就像他教我使用刀叉,可是晚了一步,他使筷子的技术已经好到可以同女儿抢盘子里的小草菇。他以平板的音调“米米米米”说“你好美丽”,对中国背景的老妇少女都用这四个字攀交情;他写的汉语“人”字像画的屋顶,笔尖从屋檐爬到屋脊再往下滑,何必遵守笔划的规矩:“大”字最好写,就像我一个人睡觉时候的姿势,中文报上的“大”字,我都能认出。

我叫他大象,太浪费材料;他说我得了鸭子病,脚那么短走路拉不开步;我匍匐在地为他找回掉落的领带夹,证明短的好处;他抱起我举过围墙参观一个富人的花园,显示高的优势。他说他好幸运,一石两鸟,找到了老婆还有个女儿;我说,我们获得个巨人,以一当十,一丛绿叶护两枝花。

女儿权充记者提问爸爸,下辈子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们做一家人?喔,万一我变成兔子,一天到晚只知吃草只知做爱,万一你俩变成了乌龟不要我,怎么办?我们拳头伸出去,你该挨打你该挨打!

晚饭后外出散步,美丽的花园一个个檫身而过。惊叹万紫千红的花,赞赏浓绿成荫的树,在大自然的杰作前,我们折服;数人家的花,“偷”别人的果,艰难地学叫花和树的名字。三个人一齐变成了孩子……

两人共挑重担只有半个重担,三人分享快乐变成三个快乐。

一个电话,使两个孤独的灵魂相爱,改写了我的后半生。无疑,这是奇迹。我再次但愿天堂里真的有个上帝,没有上帝,也愿意创造一个,我才能对他长跪不起,供奉我满心的感激。

感激,澳大利亚甜蜜的海水清洗掉我昨日的伤痛,翻开了今天崭新的一页。

感激,伊恩走进了我的生命,我体验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他的言行宣示了退让和妥协是家庭关系不可或缺的要素,我为自己强硬的“原则”脸红;他让微笑和尊重变成满屋子的阳光,为了这阳光,我心甘情愿做个乖女人,学会煮饭炒菜洗衣服,做一辈子管家婆……

感激,历经磨难,我得到了最终的补偿。

伊恩说,有书言,别娶能和你过日子的人,要娶没有她你活不下去的人。

热烈的夏日又来临了,相识十一个月之后,我同伊恩结婚。

父亲在美国十几年,为自己他一毛不拔,只穿二手货Two dollar(两块钱)一件的衣服,One dollar (一块钱)一双的鞋子。这次,八十三岁的他一生中第一次花两百元美金,买了一套灰色条纹西装,从洛杉矶坐二十三个小时飞机到墨尔本,参加我俩的婚礼。

伊恩问,找了个澳洲女婿,你作何感想?父亲笑。看,你的女儿好美。父亲也笑。来了三天,他笑了三天。只知道笑。

白金做的结婚戒银辉耀目,伊恩给我戴戒指时,他流泪了,雾气湿了他的眼镜;我,透心透肺地大笑,留下了一张一生中笑得最美最美的照片。

嫩叶子老叶子,只要是长在爱情树上的叶子,都被爱情滋润,努力编织着生命的绿荫。

作者文集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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