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虞时英魂欲葬榆丛,徐宝琴劫後又逢生

翌日,乌鸦绕着复生的头顶飞,使人感觉是来奔丧似的,梁复生抬头望了望苍天,除了空中掠过的乌鸦,只觉得苍天被一张关落下来的绿荫伞所覆盖,复生驼着虞时英的尸首在树林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走的他腿骨软了,松懈了,反而是越走越饿,以至於身体没有半点儿力气,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复生应声倒地,等他醒来之时已经是叶落黄昏。
那林海似乎走不到尽头,复生爬起身来面对着荒野歧路显得一脸的茫然,只见他一咬牙硬是驼着虞时英的负重,循着野猪的足迹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挪。忽然复生的耳边传来声响,那虞时英似乎借尸还魂了,对着复生的耳边细语道:如果你还爱我就把我埋葬在这里,今生不能作为你的女人是一种遗憾,希望你能为我铺上一层榆钱当作嫁衣寄托我的相思,让我能够安安静静的长眠於此可以吗?
梁复生听完之後扭过脖子望了望虞时英,只见时英耷拉着头,安详的趴在复生的背上一动不动。复生轻轻放下虞时英的尸身,然後跪在地上,用那双沾满泥垢的手扒拉着泥土,凭藉着顽强的毅力硬是挖出一个土坑,复生抱起虞时英,又慢慢地把她放落在土坑里,然後双手掬起一堆堆榆钱叶,往虞时英的身上洒,叶子安静地伏贴在虞时英的身体上,很快树叶慢慢堆积起来,覆盖住整个土坑。
树林里凄沉的黄昏散落着金色的榆树叶,在一片金色迷蒙中,复生隐隐约约见到了他昔日的挚爱,谢穆澜脸上嵌着两个酒窝浮现在梁复生的面前,复生张着怀抱扑去,穆澜瞬间化成泡影,紧接着又出现徐宝琴的身影,宝琴回眸一笑,又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复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仿佛置身其中,眼前的一幕幕像是在过电影,心中一股悲怆的情绪油然而生,
料理完後事,复生又继续寻觅起出路来,终於在不懈努力之下走出了林子,此时的梁复生惮尽精力,若不稍加休息,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这一路走来有诗为证:
月出泥蹬滑,林密山进宫。徐寻屈曲径,竟上最险峰。地宝沉谜底,天机藏孚中。毒箭暗正涌,香消损玉躬。
复生一路走来饥肠辘辘,顾不得蓬头垢面收拾自己,见集市有商贩卖馒头,也询价,伸手就去抓,谁知那竹箪上蒸着的馒头滚烫滚烫的,复生又只好伸回手去,那商贩叫嚷道:急什麽急,想吃馒头先给票子。
复生左手掏右腿的裤袋,掏了半天也没见有一个钢蹦,心中不免烦躁,只能忍受着饥饿央求道:今天身上忘了带钱,暂且记在我的名下容我改日取来现金必定奉还。
那商贩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复生,见他那副熊样料定是一个穷鬼,不屑地说道:快走开,没钱还买什麽馒头,本铺不做赊帐的买卖。
梁复生是个读书人,向来自命清高,被这麽一侮辱只气得二目圆睁浓眉倒竖,正要理论,只见一位素不相识的路人掏出几个硬币交予卖馒头的商贩,路人说道:这位小哥,你铺子里的馒头我买了,给这位弟兄小心包好。
复生见有人施手相助,回望了身後的路人,只见那人穿了一件花点子的薄呢西服,长着一张大智若愚的圆脸,眉宇间透着英气,叠暴着轩昂精神,一看就是个做大事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齐慕棠。复生问道:为何要帮我?
齐慕棠回答道:不是我要帮你,是建丰先生找我来帮你。
复生心中颇感疑虑,便问慕棠道:那你怎麽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
齐慕棠回禀道:我从建丰先生那得知你已经失踪两天有馀,他命令黄蒲诚把香港翻了一个底朝天,却始终没能发现你的踪迹,於是又命令我参与调查你的下落,依据我的经验,这是遇到了“灯下黑”,我仔细观摩了黄蒲诚地图上所标注的探寻记号,却发现地图上有处纰漏,离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块区域他却忽略了,而这恰恰可能是你藏身之处。这块区域离孚中公司的管辖之地很近,周围四面都是山林,你必然是在香港郊区的荒山野林里迷了路,於是我入了林子,发现林径上有一串串人经过时留下的脚印,我沿着脚印一路尾随而来,结果却被我碰巧撞上。
复生见他非同常人,心中默想:看来黄蒲诚的侦查能力逊色於他,於是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只见复生行了一个抱拳作揖的君子礼,说道:还不知道兄弟贵姓。
齐慕棠见路上人多口杂怕失了身份,对着复生的耳根小声说道:这里说话不便,你速度跟我去一个地方,建丰先生就在那里等你。
复生一听是见建丰先生,二话不说,跟着齐慕棠来到一处僻静的湖边,齐慕棠携着复生登上小船,慕棠解了缆,拿竹篙撑船,一篙戳向前面船尾,那只船如弩箭一般射向湖心,湖心有一处芦苇荡,小船划曳进芦苇丛中,只见及至切近处有一艘观景船,小船停靠在观景船的船沿,慕棠搬来一块木板,只听得“噗噗”的踏板声,二人顺着木板跳上游船。
来到船舱,复生见纱帘後面有个背影,瞧着这副长身玉立的身板,隐约感觉到此人正是蒋建丰,蒋建丰在帘内靠着手背,身体背对着他们,齐慕棠则在一旁毕恭毕敬地说道:人我已经带来了。
蒋建丰从嗓中吐出话来:铁血救国会现在面临的困难必须要解决,现在党内反对我蒋某人的声浪日趋高涨,“国大”中,团派的黄大炮再次批评我,斥责我现在搞党团分裂,一口咬定现在的铁血救国会就是再走当年三青团重新组党的分裂路线,企图把国民党一分为二。
梁复生心下沉吟,现场气氛骤然凝重起来,梁复生见不到蒋建丰此时的表情,要说这表情,在场的仨都是同一个表情包,那就是“面无表情”。
对於蒋建丰来说,币值改革“天不尽人意”,人民对金圆券没有信心,因此经济上,台湾不得不恢复原来的银本位制度,政治改革方面“人不尽天意”,三青团重组新党挫败不说,却在二二八事件中自取灭亡。
蒋建丰从幕後垂帘中叹息道:总裁怕受到铁血救国会牵连,务必让我拿捏好分寸,一并送我八个大字“党外无党,团外无团”,我心中尽是些不快如人意的事,现在所处的环境比起当年我在上海打老虎尤为困难,党内此消彼长的派系斗争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我现在是两面作战腹背受敌,一面是要面对香港的地下党,另一面还有台湾岛内的压力。
齐慕棠劝慰道:钧座不必忧虑,我们必定竭尽全力辅佐您完成改革大业。
蒋建丰说道,你们在外都站久了,进帘子里面来与我喝几杯酒,二人走到帘帐见礼坐下,吃酒笑谈起来,气氛开始缓和起来。复生推开两边船窗,见四面芦苇了然,日暖风和。
此时,後梢迤逦而入一位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只见她星眸朦胧,樱唇半绽,穿一件领子镶有花边的鹅黄衬衫,两缕漆黑的长发拖在香肩,一只雪白的玉手执壶迭送,不停地向众人斟酒,那女子走到复生跟前,呼吸之间微微透出豆蔻香味,只觉得她柔情荡魄,暗香袭人,未免心涉遐思。复生心中游疑不定,见她殷勤敬酒,说道:姑娘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听闻此番言语,愣是一惊,心想:好眼力。
时间似乎嘎然而止,那女子转过背来揭开了自己的面纱,这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瞬间徐宝琴鲜活地出现在众人的跟前,只见她那汪秋水挂在眼眶里打转,似掉非掉,那白皙的脸颊上晕着两个梨窝,她实在难掩激动的心情,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曾几何时,他们并肩作战,回忆起刀尖上步履枪林下绞肉的日子,岂有不丧命的道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想到这些道理宝琴的心中阔达了不少,徐宝琴放下包袱,抿嘴笑道:很久不见,复生哥。
复生硬是愣了半晌,诧异道:这,这不可能。
齐慕棠笑道:这麽不可能,不瞒你说,宝琴姑娘的命是我救的。
复生惊讶道:这麽说孚中公司仓库里挨的枪伤也是你医治的。
齐慕棠回答道:幸亏那天及时,要不然还真的没法救了,我去仓库的时候见横七竖八躺着众多尸体,见她还有一丝气息,命悬一线之际,我迅速带她来到圣约翰教堂的医院,请了最好的洋大夫,放才从死神面前拉回一条人命。
蒋建丰手持鸡脚佐酒,笑道:宝琴姑娘曾经向我表态,她今生最崇拜的偶像当属梁复生,说你心怀壮志凌云之志,嫁郎就要嫁梁复生这样的当世豪杰。
徐宝琴羞红了脸只觉得脸蛋发烫,经过此役梁复生已是废人一个,但他身残志坚,徐宝琴的芳心早已被梁复生的精神所俘虏,尘封在她心底里的爱情不经意间滋出一朵细嗅蔷薇,蔷薇顺着藤蔓自由的疯长,不一定总是向上,也可以横着,甚至逆行……
面对复活了的徐宝琴,梁复生心里的滋味如同酱缸,五味杂陈齐聚上来,蒋建丰此番言论是想撮合二人,成全一对神仙眷侣,无奈经历过生离死别,梁复生懂得了失去之後倍加珍惜的道理,他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连累徐宝琴为他而送命,因为他知道但凡跟自己好的女人,其结果往往都是悲剧。
蒋建丰打趣道:我小时候外婆和母亲不让吃鸡头鸡脚,说吃了不会读书……可我却偏偏对鸡头和鸡脚情有独种,大家听闻之後哈哈大笑起来,唯独梁复生若有所思,显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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