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意外当选美国第四十五任总统,让美国和整个世界大吃一惊。特朗普是否会成为一个另类总统,目前尚未可知。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另类总统候选人,其不按套路出招、不按常理出牌的竞选风格,其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脾气性格、风度气质,其在竞选期间口无遮拦、放言无忌、信口开河、恶语伤人的话风,其所发表的反现行体制、反现行政策、反全球化、反国际贸易的言论与仇视穆斯林、排斥外国移民、歧视少数族裔的言论,即使只是作为选举语言看待,也足以令美国精英阶层和西方主流社会深感诧异和不安。他与人们在历史中所知、现实中所见、心目中所想的美国总统有太多、太大的不同。可以说,他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为离经叛道、最为惊世骇俗、最不符合“政治正确”标准的总统候选人。

但特朗普胜利了,“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特朗普的胜利并不表示他在竞选中提出的政策主张符合美国多数民意,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竞选口号和竞选策略抓住了那些对美国现状强烈不满者、对华盛顿政治精英深感厌倦者的心理需求。但特朗普胜选这一事实本身已足以颠覆美国民权运动以来逐渐形成的“政治正确”话语体系,也重创了二战胜利以来、尤其是全球化运动以来逐渐形成的以美国为世界民主象征和世界经济领头羊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基于这一严重后果,美国各地发生了此起彼伏的大规模游行抗议,抗议者高呼“特朗普不是我们的总统”。在美国的主要国际伙伴国当中,英国、欧洲各国、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友好盟国的政府均难掩深深的失望和沮丧。

美国大选对国际社会的第一波冲击,可谓友邦惊诧、敌国欢欣,多少显得有些亲痛仇快。那么,中国对特朗普当选有何反应?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的观感最复杂、态度最暧昧: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忧参半,一言难尽。习近平是最后一位与特朗普通话的大国领袖,这种迟疑姿态,反映了中国政府的复杂感受。

对中国政府而言,特朗普当选的可喜之处在于:其一,特朗普颇为欣赏中共领导人的“聪明”、“有能力”──似乎仅次于对普京的欣赏,这是以往历任美国总统从未公开表述过的褒扬之词,或为特朗普、普京、习近平构建相互器重的美俄中新型战略三角关系奠定心理基础。其二,特朗普奉行孤立主义、美国优先政策,其对TPP的全盘否定,对美日、美韩同盟的负面看法,对“国际警察”责任的轻忽和反感,将使奥巴马和希拉莉所推行的意欲牵制中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失去前进动力,从而使得中国作为区域性军事强国、全球性经济大国的角色和地位必然更加突出,野心勃勃的习近平当局或将在周边外交、区域经贸整合、南海争端、台海两岸事务中获得更大的主导性权力和更广阔的操作性空间。其三,特朗普对“六四”事件的中性表态,对人权外交、价值观外交和对外推广民主化的漫不经心,也让中共当局增强了自身政治安全感和“制度自信”。其四,对于某些对美国包藏祸心的中共官方媒体和中国“爱国”网民来说,特朗普当选暴露了美国民主制度的严重弊端,他们期待特朗普上台执政搞乱美国的民主制度,也搞乱以美国为全球民主灯塔的东西方关系与现行国际政治秩序,而美国民主制度的衰落就是中共专制制度的胜利,在这个意义上,特朗普时代将是中国崛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好时机。一些中国网民之所以热烈支持特朗普,其实是居心不良、不怀好意的。

可惧之处则在于:其一,特朗普痛斥中国在中美贸易中偷了美国的技术,抢了美国人的工作,“强暴”了美国,曾威胁要将中国确定为“货币操纵国”并向中国商品徵收高达百分之四十五的关税,虽然特朗普的对华惩罚承诺在WTO规则下难以全部兑现,但这意味着中美经贸合作的黄金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中美两国的贸易战、货币战在特朗普时代随时都有可能全面打响,而以中国对美国市场、技术、资本的需求之切与依赖之深,中国面临的经济后果必然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其二,美国作为全球化运动的首席领航者,中国作为全球化运动的最大既得利益者,若特朗普总统执意发动一场无怨无悔的反全球化运动,中美两国都将失去其在当今国际大格局中的角色和位置,对此,最不能承受的恰恰是中国。其三,如果特朗普政府撤回对日本、韩国的安保责任,减少对台湾问题、南海争端的外部干预,故意放北朝鲜一马、允许金正恩拥核,中国的周边环境将立刻陷入群雄蜂起、各行其是的长久动荡与持续混乱状态。中国不可能继承美国在东亚事务中的“老大”角色,因为中国既没有足够的实力、更没有真正的道义影响力,甚至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在美国缺位的情况下来领导、制定并贯彻、执行和平解决东亚事务的国际规则。因此,美国在东亚的退出,只怕不是中国崛起的机会,而是中国永远也爬不出来的陷阱。其四,特朗普时代几乎必然会出现的美俄重新接近将使现有的中美俄战略三角呈现新的互动格局,缺乏信任、相互忌惮、面热心冷的中俄准联盟结构随时有可能瓦解,习近平当局的国际处境将会更加困难。

另一方面,同样以反移民、反全球化崭露头角的英国独立党领袖法拉奇、法国国民阵线领袖玛琳·勒庞、荷兰自由党领袖维尔德斯、奥地利自由党领袖诺贝特·霍弗尔、意大利五星运动、德国另类选择党、匈牙利Jobbik运动等欧洲右翼势力,则对特朗普当选感到如有神助、欢欣鼓舞。大喜过望的当然还有与美国陷入外交僵局的俄罗斯总统普京。特朗普与普京对对方的行事风格与领导能力惺惺相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因克里米亚危机和叙利亚战争而激怒了奥巴马政府的俄国强人极有可能与特朗普总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开创美俄合作反恐的新格局。内心窃喜的还有北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特朗普强烈不满奥巴马政府动用价值不菲的军事与外交资源来阻止朝鲜实现核计划的无能无效政策,更不愿意像克林顿政府那样花费美国纳税人的钜额金钱以人道主义援助来换取朝鲜放弃核计划,他已表明要废弃伊核协议,自然不可能再以此种“愚蠢”行为达成新的朝核协议。特朗普说过他愿意与金正恩直接谈判,或许意味着容忍朝鲜有条件拥核,这无疑让困兽犹斗的金正恩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埃尔多安和杜特尔特因为在清洗政变集团、打击贩毒吸毒运动中严重侵犯人权而遭到奥巴马政府“干涉内政”,已与美国闹僵关系、交恶感情,也正期待着特朗普总统的横空出世为他们带来新的人权标准和新的对美关系。

特朗普时代的序幕正在徐徐拉开。美国和世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多大的改变,人们的看法显然存在着很大的分歧。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是以WASP(白种盎格鲁撒克逊人新教徒)为中心的孤立主义、本土主义、贸易保护主义、民粹民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在美国和西方从台下到台上、由渐变到突变、由量变到质变的标志性事件。也有人认为,制度比人强,在美国三权分立的成熟宪政体制的制约之下,即使出现了一个言行另类的美国总统,也不大可能做出太离谱、太出格的事情,他其实改变不了太多的东西──更何况特朗普上任之后是否真的打算兑现他那些颇为另类、也颇为棘手的竞选主张,目前谁也猜不透、谁也说不准。

争鸣2016.12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