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阳光4第四章 喊一声鲜花无数

第003节(总第035节)

你我相遇,春天和江河融汇。大水肥硕,惊异于自己的心花怒放。阳光如此浓烈,将我灌得两眼迷离。怀揣喜悦如攥着金钥匙,请用歌声浇灌晨昏。歌声从你的哭泣中升起,正如黑夜从大地升起。

就在贾宏回基地的前一天,范思鲲跟着祝植枫一起前往新都出差,对外的说法是参与一场工程结算纠纷。小范和祝大哥本来不属于同一个部门,因为一起参与局长楼的筹建及施工,由此和这位老乡天天见面,关系越处越密切。最近局长楼为暂避风头停工,小范和祝获得了一次休息的机会,这次去新都出差应该就是领导赐予的奖赏。当然,监督局长楼施工不是没有额外的照顾,上个月因工作需要给小范配的手机就是最大的实惠。
等到抵达新都,小范才得知此行还真的不是旅游。原来前段时间福源公司徐柄政突然血脉贲张,翻倒出十多年前的老账,向昔日的水利局、如今的水务局追讨被拖欠的50万元工程款,还告到了新都地方法院。没想到新都水务局立即反诉,反咬一口,称当年由福源公司施工的明渠“质量低劣”,给他们造成“巨大损失”;并据此反过来巨额索赔600余万元。那边的地方法院偏袒新都水务局,判决福源公司败诉。徐柄政吓得赶紧把公司账户的钱大部分倒腾成现金,以免被查封,局里也受到不小的影响。为此局里组织了一班人马前去协调,打算跟新都水务局庭外和解。局里这边由兰则令牵头,对方出面的是新都水务局闸站管理处。对这项十多年前的工程了如指掌的胡立松倒是没出现。双方都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所以很快就谈妥了,最后是各自撤诉,互不追究。
小范没怎么参与谈判过程,倒是私下里跟闸站处的几个人交了朋友。小范还打听到新都水务局系统下属各单位的一些情况,得知除了供水办超有钱外,鸭戏河管理处和闸站处的效益都算是不错的。特别是鸭戏河处,眼下在建及拟建工程项目多,正打算招兵买马。而闸站处虽然业务稳定动作不大,可管理极为精细严格,在新都水务局下属单位的考评中历年稳居第一,堪称水务系统的一面旗帜。这些故事是别人的,小范没什么想法。祝植枫似乎不太一样,跟闸站处特别热心,有一次还跟闸站处的处长正光明把酒言欢,引得兰则令眼光异样。不过小范觉得正光明比韦局长更有朝气——听说他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年轻处长,估计在事业上很有想法。
风波平息后小范和祝植枫没跟协调小组回局里,而是一起就近看望了在家休息的老乡固本。之后小范独自活动,跟落户新都的几个大学同学吃饭聊天,游览繁华的街道楼群。刚毕业两年,在建委上班的同学刚结婚就住进了一套过渡房;进入南江院的那个同学虽然没有房子,平时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似乎也不算很高,但去年底的年终奖多达三万元。还有一个同学放弃专业跑业务,年初居然买了一辆小轿车!
跟这儿的同学相比,小范实在寒碜;唯一能跟上潮流的就是腰间那个拳头般大的手机。只是手机虽然显眼,小范却用不起,平时基本用来接听电话,不象同学那样随手拿起手机就拨打电话,十分潇洒。回想当年在学校,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综合能力都不比他们几个逊色,可因为女朋友忆苕而选择孖局……唉!
第二天小范特意去新都大学看望祖哥。祖哥已成准父亲了,竟然还没跟娇娥领结婚证!听祖哥说,端午节那天他和娇娥一起去了一趟局基地,拜见了准岳父岳母,过几天又要去那边。小范正准备在新都玩个痛快,突然接到倪璐的电话,要求自己立即赶往朋江工地。听倪姐说,局里要讨论徐柄政联系的涯山工程,讨论地点定在朋江工地,蒋总已经到那儿了,她也即将动身。
小范不敢怠慢,当晚就赶到了朋江工地,住进“建设之家”。随后的两天里小范顿顿吃客餐,待遇之好都有点乐不思蜀了。至于涯山工程的讨论,其实是以领导的意见为主。小范大体了解了那项工程,提了几条无关紧要的看法。朋江工地还承接了一个全国性的活动,名头好象是“全国技术工人大比武”,听说有电工、电焊、车工、司机之类好多工种;还请来了一批老经验的评委,跟着许多记者,办得十分热闹。小范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
对于小范来说,朋江工地已是老地方了;加上天性活跃,因此一有空小范就到处走动,跟朋江工程处的尤志清及几个子公司的年轻技术人员聊得很开心。尤其是华源公司的伍斌,豪爽率直,让小范十分欣赏。如今伍斌管着大自己好几岁的罗通喜和曹常青,真是意气风发!前两天罗通喜请假回老家去了。听说还有一个姓杜的小伙子前些天从汽修班转过来,跟着伍斌干技术工作。有时小范到孙玲大姐那儿凑热闹,只是受不了康人豪的轻浮——那小子老是跟一个叫“阿英”的丫头打情骂俏。后来听孙姐说,阿英正是小杜从老家带回来的女朋友,马上要转到何盛业的“建设之家”上班。
刚好公主楼里要安装一台电脑,孙姐便叫小范帮忙。公主楼是小范的伤心地,不过小范还是欣然从命,跟着孙姐来到靠中间位置的那间房里,麻利地组装主机、显示器和音箱,还安装了几个常用软件。后来小范才知道那是卫矜的房间。对于那位大名鼎鼎的“双料”公主,小范一直没怎么见过。
小范还随蒋总、倪璐去过一回指挥部,见到了龙指挥、章副指挥、监理安总和姜习。指挥部的条件之好,引得小范意想连翩。听伍斌说,尤志清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指挥部,找同学姜习玩。
回基地的时间定在转天中午。上午小范闲着没事,又一次来到工程处技术部办公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尤志清一个人坐在电脑面前,手按鼠标忙个不停。见小范进来,尤赶紧关闭操作窗口,转身迎接这位熟客。
“你们真是独占鳌头啊!”透过窗户即可看到公主楼——从屋顶到门前笔直的排水沟,一览无余。小范欣赏着偶尔进出的靓女,不禁大为赞叹。
尤给小范端来一杯茶水,微笑着说:“看看当然可以,想入非非也行。不过有一点必须明白,她们是为某些人预备的!”
小范听了点头不语。局里经常有福永那边的传闻,小范很好奇,可惜未能去看看,此时想起来便向尤打听那边的情况。尤没什么可说的,问多了才提起福永质检站站长刘会安是个象棋高手,自视甚高,跟人下棋一般称为“指导”;据说“指导”过县城几乎所有业余高手,因此外号“刘指导”,比刘站长的名头响多了。柳东作为局里前几名的棋手跟曾他过招,在刘指导的眼里算是“还行”。小范想起去年局里的象棋比赛尤志清是个人赛第三名,也是高手,于是问他跟刘站长交手的情况。尤笑着说“下不过”,不肯透露细节。小范还想打听,这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细看是伍斌。只见他腋下夹着一个大资料夹,原来是找尤志清签字。
尤笑着说:“又给我上套来了!”一边说一边把资料夹接过来。伍斌跟小范打了个招呼,再回应尤的话:“谁叫你是领导?领导就应该担责任!”
小范凑到尤旁边看,原来资料夹里是一些验收用的评定表。尤看也不看,就在内部三检栏中第三检的表格里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在质量评定栏里注上“优良”二字。每张都是这样,十几张表单几乎是一口气签完的。等到小范看清楚时,只见圆熟的字体有如灵巧的飞燕,转瞬之间便落满了所有应该着墨的地方。
小范惊讶地问:“这么快就签字?你看过现场吗?”
尤笑着对伍斌说:“你看,领导提出批评了!”伍斌一本正经地顶回尤的话:“就应该批评你!既然人家是更高的领导,就有这个权力——谁叫你高升到技术中心又下来呢!”
尤连连点头:“是是是!小范工代表局里,不用签字,只要作指示、提要求就行了。指挥部那几个技术干部,来头更大,现场兜一圈,什么意见也不提,就能给我们很大压力!”
小范笑笑说:“市水务局和水利部的权力岂不是更吓人?人家根本不用来,一个电话就能让工地上千号人不得安宁!不过这些权力对于个人来说都是虚的,不如伍工在基层管人管事,有的是实权……”
伍一听这话有点急了:“我有个屁实权!天天被人家赶着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还谈什么实权——实权都在局长书记那里!”
尤提醒伍斌说:“你手下还有兵呢!曹常青和罗通喜是老兵,经验丰富老到。还有那个新来小杜,听说以前是干修理的,特意弃暗投明,拜在你的门下学艺——让他们多跑跑,你不就解脱了很多?”
伍急得来回走了几步,指着尤说:“你太官僚,平时不肯体察民情!曹常青早就躲到新都大学,考研泡妞两不误,我们许经理都拿他没办法!小杜就更不要提了——当初他提出要学水工,干水工技术活,我没少花力气;谁知道他是关云长第二,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早就另有明主,过不了几天就要跳槽走人,另谋高就啦!”
尤惊讶地问:“他要跟谁?到哪里去?”
“追随沈鸣洲的仙踪,去福永工地!”伍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着叹一口气说:“福源公司真不一般啊!”

这些天曹常青感觉有点背。俞老板被冯缺刺伤后,临时执政的许贤对曹远没有俞那么友善,督促曹回朋江工地的力度越来越大,最近竟然开始悄无声息地“断粮”!曹考虑了一个通宵,下定决心把考研放在第一位,华源公司作出怎样的反应已无关紧要。本想找族叔曹主任帮忙,但考虑到还没到最困难的时候,因此暂时忍着。
生活依旧艰难,帐户里的钱又一次见底了。所幸石川不时地为曹找点专业资料翻译的活,藉此挣点生活费。童家怀也跟先前一样,不时地资助曹三、五百元。至于困扰多年的住宿,因为有了祖哥的帮忙,总算解决了。
鉴于现实的严峻,曹特意跟温教授见面。温显然早已把曹视为未来的弟子,跟曹大谈学科建设和未来的研究方向。考虑到曹的优势,温教授甚至还想开创水利工程的美学研究,以改变这个行业只重功能不重外表、满眼都是“傻大笨粗”的顽固传统。温的想法让曹听得耳目一新,曹的情绪不觉好转起来,主动谈起首都正在大张旗鼓宣传的龙运河治理工程。借用官方的说法,那是“新世纪”、“新千年”的宏伟工程;不但要在功能上建设成“世界名河”,更要借机挖掘出“厚重的历史传统”。因此曹按照逻辑得出结论说,这也是水利行业的发展机遇。
谁知温教授丝毫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兴奋之色,反而摇头叹息,甚至还转过头去擦了一下眼角。曹这才想起温教授来自首都,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惶恐之下不知说什么好。不过温教授很快平复了心情,淡淡地说:“没别的,主要是文革时候的事……”
曹看过一些史料,加上小时候的模糊印象,对文革应该说有相当的了解,只是缺乏具体的感知。此刻温教授欲言又止,曹岂肯放过机会,不停地询问、劝诱老师,要他讲讲那时候的见闻。温教授见周边没人,这才小声地告诉曹说,文革最恐怖的那些年,龙运河里每天都漂流着许多尸体,死者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官方对这些死者一般定性为自杀,而且一律称之为“畏罪自杀”、“死有余辜”。对河水中漂流的尸体,打捞的工具是带铁钩的长木棍。温教授当年已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亲眼见到尸体打捞人员坐着木船,用铁钩乱捞乱拖,拖到岸边用脚踹到岸上。本来完整的尸体往往被弄得肢体零散,惨不忍睹——比对待死狗还残忍!看过那种场面后温做了好些天的噩梦,此后一直不乐意去龙运河边。
此后的两天里曹的食欲大减,情绪低落了不少。原先认为温教授纯粹一个无大用的老学究,此时却觉得他那张清瘦和善的脸格外可亲,至少比春风得意的曾立德教授更真实。寂寞的日子难以打发,百般难耐之下曹突然想起了在慎修花园里邂逅的那个女孩子,于是特地找个周末去逛了一次,果然又看到了她!这次虽然没聊多久,却得知她叫曾裕芳,正在新都美院学画画。此后曹几次跟曾裕芳约会见面。两人虽然相处得很开心,感觉特别好,裕芳却保持着矜持,不肯过多透露她个人和家庭情况。
尽管是这样,曹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一有空就反复琢磨着这个准女朋友。虽然她有点泼辣,可她的肤色是那样的白净娇嫩……与以前交往的女孩子不一样的是,曹在裕芳身上找到了潜伏已久的美好感觉,这种感觉让曹一扫几个月以来的萎靡之气,变得神采奕奕,又一次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心!特别是上午在图书馆前面见到她时,她那白皙的脸,红润的嘴唇,忽闪的大眼睛,还有全身透射的少女活力,激起曹心中固有的情怀和强烈的冲动!
可就是那个美妙的时刻被马亨那个瘟神冲了。更让曹难堪而又焦急的是,马亨那家伙不合时宜地纠缠着向自己“取经”,把自己衬托得俨然一个泡妞老手!当初跟纺院的梅淑聊天完全是偶遇,事实上曹只跟梅淑见过两次面,完全是一般关系,跟眼前的裕芳完全没有可比性。当时曹恨不得一脚把马三斤踢到天外去,却囿于某种说不清楚的性格缺陷强作镇定委屈自己,一直把马帅伺候得满意而去。
好事没能意外降临,坏事也没能意外落空。此后好些天裕芳没露面,曹无从寻找她,毕竟还没跟她确定恋爱关系。晚上和祖哥、夏茂生一起在食堂吃饭,曹尽量掩饰失落的心情,但还是不如以前那样活跃。夏茂生一向话少,这回却跟祖哥兴奋地说起小时候的一些经历,两人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老家的事,比如谁谁被踢出了政府部门,谁谁升迁到县政府驻瀛港办事处。曹基本没听进去,只记得祖哥说到一个叫“姜五洋”的读书人在政府机关呆得很难受,一心想到高校教书。
上个月就听祖哥说,打算趁早回老家一趟,免得过年挤春运遭罪,不知为何一直拖着。晚饭后曹独自回到化工宿舍,落寞地躺在床上,无思无想全身慵懒。窗外的圆月挂上了树梢,院子里偶尔有做科研项目的学生经过,给屋里闪过长长的身影。细算起来,今天原来是农历十五,正是七年前的这一天曹来到新都大学的校园——七年原来过得这么快!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七年里曹度过许多这样的夜晚,有那么一次感觉特别凶险无助,至今仍然让曹刻骨铭心……窗外又飘来一个身影,却停在屋里不动——是一位姑娘的身影!曹感到一丝异样,不禁翻身起床,却看不清外面。之后曹犹豫着走出房门,来到宿舍楼外面的柳树下。朦胧的月光和灯光里,姑娘仍然立在那儿!曹揉了一下眼睛,努力平复“突突突”狂跳的心,试探着走上前去。姑娘从容地转过身来——居然是曾裕芳!
曹惊喜得失声叫出来:“裕芳、芳……”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改口说“原来是你”,右手却禁不住伸出去拉着裕芳的左手,感觉裕芳的小手是那样的柔润细嫩……裕芳象触电一样挣脱曹的手,甩一下秀发,赌气似地闪开几步。
曹这才清醒一些,赶紧上前赔不是,语无伦次地说:“裕芳,我喜欢你,真的……我爱你……”
“你说什么?”裕芳突然停住脚步,盯着曹说:“你再说一遍!”
曹怔住了,讷讷地说:“我喜欢你……不不,我爱你!”
裕芳秀丽的脸庞隐隐地浮现一股寒气,咬着牙问:“你知道我的心事吗?”
“不知道!”曹几乎是脱口而出,老老实实地承认。
裕芳忽然笑了一下,恨恨地对曹说:“我也爱你!”
啊?!等到曹意识到降临的幸福时,裕芳“咯咯咯”地笑着跑到了前面葡萄架下面。曹哪里肯放过?几个大步就追上了她,一把搂过她那富有弹性的腰肢,紧紧地搂住,趁她喘气的时候猛地吻住她那湿润的小嘴。两人就在葡萄架下面享受着热烈的恋情。曹贪婪地吻着裕芳,右手紧紧搂住美人鱼的腰肢,左手也不肯闲着,从她那浓密的秀发往下摸到了坚挺的乳房,下身也不放过。可惜她穿的是紧身牛仔裤,让曹无从得手。
裕芳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力气,使劲推开了曹。曹惊醒了不少,不敢过于造次,于是笑嘻嘻地拉着裕芳的小手,象一对情人那样在月光下漫步。这回裕芳不拒绝曹,主动提议去学校的忆新湖边转转。
曹连声答应,还建议去湖边的“时光酒吧”坐坐。忆新湖位于学校的体育场边,是校内最大的湖,湖边是鸳鸯们最爱聚集的好场所。“时光酒吧”比较浪漫,同样是谈情说爱的理想小巢。曹领着裕芳走出化工研究中心,沿着一条整洁的水泥路走向忆新湖。裕芳虽然保持着一贯的矜持,但此时也表现出足够的温柔可人。
此刻的曹常青思路清晰,特别健谈,一路给裕芳描绘未来的美好——考上硕士应该没有问题,下一步可以工作,也可以继续读博;未来选择更多,留校任教或出国都行,总之即将步入高知和精英群体。至于自己的爱好和修为,比如喜好文史哲、关注新潮、执着于家人幸福和生活品质,与事业并无妨碍。激动人心的话题和贴切雅致的用语象流水一样淙淙涌出,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流畅过。曹感觉浑身激情澎湃,才思和精力充沛得跟涌动的海水一般挥霍不尽——这些天所有的心病一概烟消云散,原来爱情是真正的灵丹妙药!
曹很想跟裕芳谈诗,谈诗意,还有诗意的生活,可惜一直走到“时光酒吧”的门前都没能来得及展示自己的最高才华。酒吧里人不少,不过曹还是在角落里找到了两个座位。两人相对而坐,曹掩饰不住豪情,嚷着要两瓶啤酒,却被裕芳拦住。最终曹要来一瓶啤酒,裕芳喝果汁。
屋里放着歌曲,一个男歌手的歌声带着磁性,裕芳很爱听。曹带着不服气的口吻说,早年他上中学时就是学生合唱队里最出色的男中音,而且会弹吉他,还曾作过几首简单的曲子,有“才艺王子”之名,引得好些女生爱慕……说到这里曹猛然意识到说多了,幸好裕芳很大度,始终甜甜地微笑着;显然是欣赏曹的才情,更相信曹的为人。
曹举起酒瓶子,潇洒地大口喝酒,谁知刚刚有点兴奋就被裕芳制止住了。裕芳提议出去走走,不再喝酒。曹不敢放肆,放下大半瓶啤酒,乖乖地跟着出来。两个人迎着清爽的晚风,来到灯月辉映的忆新湖边。湖水周围垂柳如雾,不少男男女女在湖边散心。宽阔的水面微微地晃动着,水中的圆月是那样的真切,真切得似乎就在伸手可及的眼前。两人绕着湖水走了小半圈,躲过人多的那一段,来到一个长满青苔和杂草的亲水台边。这儿有点僻静,眼前的湖水相当幽深;不过月亮无偏,就在亲水台前的水中留下一个清晰明亮的镜像。
裕芳试着靠近亲水台,俯仰水中和天上的圆月,开心得象只小鸽子。曹欣喜地发现,裕芳黑发浓密,浅色上衣和紧身牛仔裤将丰满的身子勾画无遗,在月光的浇灌下有如熟透了的水蜜桃。这时曹的心中突然飘出歌声,是很久很久以前依稀听过的优美歌声,美得让曹心颤——只有内心才能触摸到,一旦付诸歌喉和乐器必定变形!尽管如此,曹还是试着唱出来,用自己的男中音嗓子传唱心中的幸福之歌。歌声象是积压了多年的深深地火,此刻借助歌喉奔涌而出,象浓重的墨彩,改变着忆新湖的色调!
裕芳对于曹的突展歌喉十分惊讶,但细听之下不禁屏气凝神:这歌声如此沉郁而又有磁性,象列车在荒原上无声地驶过;曲调如此优美,分明是一个不屈的灵魂跋涉在不见尽头的茫茫山水之间!这突兀而来的歌声虽然不那么宏亮,却摄人心魄;有如小精灵拨动着生命的琴弦,把裕芳震撼得两眼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激情渐渐地退潮,曹终于止住了歌喉。身旁的女友已听得入了迷。曹回过神来,笑着问裕芳:“我是不是有点音乐天分?”
裕芳静静地看着曹说:“不止是音乐天分——你快告诉我,告诉我这七年考研的经历!”
“你怎么知道?”曹感到十分惊讶。在新都大学,除了石川知道详情,其他人里头也只有祖哥听说过自己考研“好几次”,不知裕芳从何而知。面对着裕芳深情的目光,曹动情地拉起裕芳的手,勉强笑笑说:“我一个人在湖边散步有过无数次了,今天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陪着!”接着不禁深深地叹一口气:“以前的经历……不堪回首!”
“我就猜到你有很多不一样的故事!”裕芳好奇地问:“能不能说出来听听?”
曹连忙否认:“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穷、落魄,没别的……”然后曹面对着湖水,娓娓地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平静得象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是怎样的日子啊!在那段长长的岁月里,租不起房子,一直在学生宿舍里混着过夜。有时候宿舍楼查得严厉,就在外面的湖边或者草地上,裹着报纸打发漫漫长夜。考研连年受挫,那种劳累之后失败的滋味,是怎样的一种苦涩!在追求既定目标的时候,有谁会真正认为自己不行?可一旦真的陷入到怀疑自己天分和能力的沼泽地,那又是怎样一种悲哀!请想想吧,没有春天,没有阳光,只有阴暗死寂的现实象墙一样无情地堵在前头!很长一段时间里,曹挣扎着追求着自己的梦想,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更不敢抬头面对现实。可现实总是永不打盹,一次次无情地把自己打回原形。尤其是每次回到朋江工地,总是象乌龟一样保护着并不坚强的内心。
听完曹粗略说起的这段经历,裕芳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有着特殊气质的书生,之所以与众不同,原来是如此苦难的人生历程酿就的!事实上,正象曹自己所说的,阴暗的日子仍在继续,只不过现在的条件好了一点,而且看起来曙色似乎就在眼前。
裕芳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你爸妈应该是支持你的呀,为什么不向他们诉说呢?”
曹苦笑着说:“就我父母?特别是我爸,老说知子莫如父,责怪我好高骛远,缺乏自知之明;现在更过分,比谁都更小看我!”
裕芳沉默了。曹轻轻地叹口气说:“这些我都挺过来了——当然,有一次差点崩溃……”
裕芳紧紧挨着曹,微微地仰着脸,明亮的眼神里隐隐地泛着水光。曹的内心突然感到一阵痛楚,差点流下眼泪。定了定神,曹望着眼前的湖水,终于沉痛地说起那段痛彻心扉的往事:
“就在去年,中秋节的那天晚上。当时外面很热闹,别人都在过节,只有我一个人没地方去,来到忆新湖边走走,后来就坐在这个亲水台上。开始湖边有不少人,到后半夜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月亮就在头顶上,很大很明亮;水里的月亮也在我面前,跟现在的一样,好象摸得着。想起这些年我选的这条路,差不多山穷水尽了。以后该怎么办?什么时候是尽头?那时候我忽然觉得这一生没希望了……”
此时的忆新湖停止了喧闹,静静地品味着清凉的夜风。裕芳发现曹的脸部棱角异样分明,更显露出浸染了淡淡忧郁后如秋霜般的清俊。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许多,小得似乎在轻轻地叩问见证了当初那一幕的静谧的湖水:
“那一刻……觉得水里的月亮才是我的追求,才是我应有的归宿……所以,有好几次我都想跳下去,觉得这一跳就可以了结世间所有的苦难!但同时有另一个声音不停地叫我别跳,大声提醒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做一回人很不容易,再苦再累也要把人世的路走完……”
虽然曹的声音不大,可在裕芳听来,字字都象沉雷在耳旁响起。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怎能承受漫漫黑夜般的沉重打击!当听到曹最后一句话时,裕芳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曹一下子清醒了,惊惶了一阵,看着裕芳哭得身子不停地抽动,自己也不禁潸然泪下,一边伸出双手把她紧紧搂过来。啜泣中的裕芳有如一束柔弱的鲜花,无力地倒在曹的怀里。
曹忽然觉得,裕芳,只有裕芳,才是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才是上苍安排给自己的生命守望者!以前的马贞、卫矜,还有在天维中学教课的黄雨秋,她们都曾让自己身心愉悦,因而为她们动心;而裕芳不止是这些,远远不止!
此刻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用泪水浇灌,尽情地浇灌……

自从那天占有了仪妆,马亨的日子格外舒畅。似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马亨觉得整个水务局都不在话下。小蜀就更不用提了,马亨跟他说话时完全是姨父的口气。甚至在面对着供水办的主任时,马亨也不时地摆出局长的神情来!
接下来的日子,马亨几乎每天一下班就赶回“瀛洲庄园”和准夫人仪妆欢聚。除了那四间卧房,其它如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甚至两个阳台,都留下了这两个肉身缠绕的踪影。几乎每次疯狂交媾都带给马亨一种离地三尺的快感。而仪妆呢?在马亨的野性威力之下,那份处处显示地位教养的矜持早已荡然无存。
又是一个周末,太阳已经西斜。两个人疯狂了近一天,马亨终于精疲力尽,开始老虎打盹了。仪妆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夕阳透过窗台照进卧房,亮闪闪地刺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看着马亨和自己近乎完美的身子,仪妆觉得自己的行为并没有道德上的负累,因为郑书记在这方面无异于摆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郑老头作为法律上的丈夫应该背上良心上的十字架。马亨虽然文化层次不高,可正是他让仪妆真正体验到了做女人的滋味!
随后的几天,仪妆抽空带着马亨去了一趟国际商城,给马亨配备了几身十分合体的名牌服装;另外又带马亨到一家高档理发店,给他做了一个理想中的发型。经过一番包装、塑造,马亨的气质有了显著的改善:精力充沛,谈吐从容,很有几分绅士风度或者说是王子丰采!
在马亨的眼里,仪妆更加艳丽迷人了。虽然已经不是少女,可她举止高雅吐气如兰,看起来比十七、八岁的丫头迷人多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仪妆更能唤起马亨的冲动和活力!一般的小女孩跟仪妆比起来干巴巴的,引不起“马帅”的兴趣。至于孖局那个彩玲,马亨差不多忘了。
仪妆几度带着马亨到新都大学的校园里散步,不料有一次遇到曹常青。自此仪妆不再和马亨一起在这所大学里蹓跶。原因不光是为了避嫌,而是另有隐情。
原来仪妆在校园里居然邂逅了老相识太公!早年的仪妆和太公一起上小学和初中,结下了非同一般的情谊。后来仪妆继续就读,太公的学习却跟不上,早早回家做起了生意,而且失去了联系。虽然以后的人生轨迹没有交叉,此刻的相遇却让仪妆的内心掀起了狂涛。不过初次的交往让仪妆觉得,太公只是把她当作一般同学。
仪妆做梦也没想到太公会在新都大学里干差事,更没想到他还是曾立德教授的小舅子!尽管太公衰老的速度令仪妆惊讶,而且还那么冷淡,可仪妆一点也不灰心;有时候甚至埋怨老天爷为什么让她先一步被马亨缠上!
两年前老郑在南甸理工参加一个研究生班,如今快毕业了,正想到新都大学弄个博士,筹码是跟新都大学合作搞一个科研项目。仪妆早就衡量过这事,觉得投在曾教授门下最为合适,老郑一听也很满意。手里有了这个项目,此时仪妆心中更有了底。
不过在行事之前,仪妆委托一个私人侦探打探到了太公的婚姻状况。不到两星期侦探就给出了结论:太公和老婆刘蕴美有个女儿,刚上幼儿园;夫妻不和,长期两地分居;刘蕴美跟杨早勤相好已是公开的秘密,离婚是迟早的事。
有了这份情报,仪妆暗喜不已。不料随后连续展开的几轮攻势都遭到了失败,弄到后来太公竟然拒不见面!
仪妆感到受了重伤,对太公不觉萌生了恨意。一个沦落到与烧饭工人为伍的伙夫,凭什么看不上气质高雅的知识女性?多年来仪妆对自己的自信从来没有动摇过,这次自然不能例外。思索良久,仪妆决定稳打稳扎,用润物无声的方式消除不同经历造成的差异,以重温昔日的恋情。
至于马亨,那是另一类男人,仪妆同样割舍不开。不是说女人是鲜花吗?鲜花的绽放不是凭空而来的,需要充足的养分,更需要春意的萌动!

祖哥一直等着和侯五常见面。端午节那天因为侯五常被拴在工地没能如愿,祖哥只好带着娇娥回到新都大学的出租屋里。眼见娇娥的肚子越来越大,祖哥寻思娇娥身子娇弱,生孩子后不多久就是过年,那时必定无法跟着回老家,不如自己趁早提前回去一趟。可由于侯五常声言很快就能回来,祖哥只好一直等着,等到见面没什么大问题后跟娇娥领结婚证,那时再回去不迟。没想到工地事多,侯五常脱不开身,见面的安排一拖再拖。后来娇娥也让了步,允许祖哥临时回家,但期限特别短,在家最多呆三天;另外至少一年之内不得回老家。
祖哥自然领命应允。走前祖哥特意到廉孝举老师那儿求助,找到廉老师教过课的、一个叫夏心晚的女大学生,央求这位未来的小师妹陪娇娥几天。还好,小夏爽快地答应了,跟娇娥见面不到十分钟就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祖哥给娇娥准备好了许多日用品,另外又给小夏买来一些巧克力之类的零食,这才赶着动身回家。这次回家祖哥最忧心的是大哥年老大——他跟宋绽芳的“奸情”终于逐渐败露了!
听父母和妹妹桂花说,周边几个村子的人几乎全知道,只有大嫂子一个人将信将疑。可叹的是,大嫂子还骂告密的人“多嘴多舌”、“存心搬祸”,骂得别人不敢跟她说起。当然。大哥对此也是矢口否认。前些天大哥回家一趟,母亲偷偷地用扫把打了他几下,没想到大哥当即绝然返回窝冲做泥工,在别人面前骂母亲为“老屄”,发誓“个一世不理她”;还扬言这辈子谁也不指不靠,惹急了谁都可以“不认”。
以大哥的犟脾气和自尊心,祖哥不感到奇怪。真正让祖哥担心的是后果,不可预料的后果。宋绽芳的老公韩寿荣在韩菩萨家族中虽然最为窝囊软弱,可他背后毕竟是一个强势家族。小时候祖哥多次看到韩菩萨和模发家欺负福豆父亲和老哑子,尽管当时的老韩书记能当面劝解一点,还是经常逼得老哑子他们去林坑搬来族中长辈求情。后来福豆的堂姐嫁给康仔的大哥韩富荣,就是为了讨好韩菩萨一家,此后韩姓人对彭老先生家果然好多了。听说当年丁早江上初中就曾被韩富荣挤掉,耽误了一年。虽说现在村里的宗族势力远不如先前那样强大,招惹韩菩萨家族怎么说也是祸患。
大哥的事祖哥实际上管不了,只能由他自作自受,但侄子水牙祖哥要特别关注。听弟弟金时说,水牙不肯上高中,于是过年后他带水牙到县城的建筑工地打工;可水牙又吃不了苦,一有空就钻进网吧玩游戏,而且不服管。在整个家族中,能管住水牙的只有他父亲年老大和二叔祖哥;如今年老大移情别恋无心家人,祖哥责无旁贷,必须切实监护这个长不大的侄子。说起来祖哥在新都的处境依然艰难,但没办法,这次回家就得把水牙带出来。
这段时间老家的同学和老师动静不小,惊动最大的是丁早江。年后际县终于在首都、新都、瀛港分别设立了办事处,丁早江居然调入瀛港办事处,还当上了副主任!另外的好消息是廖夫子结婚了,婚后不久又获得了去省城进修的机会。小精怪冯典华也有好消息。但祖哥更惦念的是另一个不太起眼的坏消息:财荣还是离开了镇政府——是主动辞职,回家种地去了!
听小冯说,辞职前看不出什么征兆。半个月前姜传声视察云洲中学,财荣跟镇里的领导全程陪同,举止得体;上周嵇书记出差,破例带上财荣,没想到一回来财荣就辞职。为这事财荣父亲气得又一次吐血,但事已如此无可挽回。如今财荣在家要搞养殖,还圈了一块水田做“科学试验田”,惹人笑话。
和别的同学不太一样的是,祖哥一直觉得财荣不仅仅有志气有才华,对时务的理解也有过人之处,并非大家所说的书呆子。虽然祖哥远不如天草那样和财荣关系亲密,但对财荣的处境始终特别担心。祖哥隐隐觉得,鬼四可以东山再起,财荣真的难以翻身——但愿上苍保佑他!
一路上祖哥忧心忡忡,抵达县城后未作停留,立即坐车赶回樱桃原。正是夏日的上午,天气很热。家乡的场面似乎也是热气腾腾,最明显的是正在施工的林云公路。一路都是挖掘机、车辆和人影,乱哄哄的。祖哥知道二哥金月承包了其中的一段,路上却没看到他,倒是看到好几家邻居的屋里摆着麻将桌。回到家里祖哥才得知金月是跟湖发两个一起承包的,承包路段在杀鬼冲那边。
家里情况依旧。母亲看起来更苍老了一些,父亲走路也瘸得越发明显。今天是周末,几个侄子侄女和邻家小孩跑来凑热闹。祖哥带回的糖果点心不多,此时全部拿出来,一会儿就被瓜分得干干净净。之后母亲拿出一个菜篮子,叫他们去晒谷场旁边的菜地里摘一些豆角和辣椒。几个侄儿辈不那么积极响应,明显是不情愿跑腿。父亲一看,一把夺过菜篮子,瘸着腿跨出堂屋,一边走一边大声嚷着:“差猪差狗,不如自己走……”
小孩们嬉笑着,显然是早已见惯了这一幕。确实,祖哥从小就经常听父亲说这样的话,结果是气跑许多人,最终真的落了个“自己走”,什么都要亲身去做。但他自己似乎乐意这样,真是一辈子劳碌命。
祖哥闲着没事,向这些十岁左右的小孩们打听村里的情况。几个小家伙七嘴八舌,争着给祖哥讲述听来的故事。祖哥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安静一些,发现他们说得最多的是打麻将。如今许多老人也入局了——据这几个小孩说,昨天晚上韩菩萨就在樱桃原雨禾家里打麻将,打到老晚,最后是坐雨禾的摩托车回家的。另有一个小孩说,今天上午老九老师跟大队的头头吵架,把康仔、陈昌和两个都大骂了一通。祖哥特意问起镇里在挂日岭开办的煤矿,有个大一点的孩子抢着说,那边出了几次事,差不多每次都死了人。
祖哥听得暗暗心惊。下午祖哥抓紧时间跑了舅舅和姨妈家,傍晚回来时居然看到东宝。东宝头发长而乱,暗红色衬衣及浅色裤子不象是村里人;骑着一辆崭新的单车,一副玩世不恭样子。不过见到祖哥东宝立即把单车停在一旁,真诚、客气地过来跟祖哥打招呼,又是拉手又是拥抱,一个劲地称谢,弄得祖哥有点不好意思。祖哥听小冯说,东宝渐渐地又在老家成了势力,还听说这家伙跟不少女人鬼混;不过这回他变得聪明了,跟镇里、村里的干部关系不错。眼前的东宝确实看得出机敏,但他在黑白两道上混让祖哥很不舒服。
两人闲聊了一阵。先是说到秋平,后来又说到挂日岭的煤矿。听东宝说,自从丁早江调走,秋平的蘑菇生意就没了,他那个菜园子自然就没什么赚头——其实丁早江不走也维持不了那几个买主。秋平前两年挣的钱全投进了新房子,还欠下上万元的债务;如今只好四处给人盖房子打零工,工钱却经常被拖欠。本地人给钱历来不“硬气”,一点也不像挂日岭的煤矿那边——刚开始的时候煤矿按月结算工钱,出了几次事故后改成按天结算,每天晚上给钱,每天一百块,一分钱不少。本地基本没人敢去挣那种钱,煤矿招的矿工主要来自外地——西边的上龙岭和下龙岭,东边的岭背;个别矿工来自林坑、白桥和仙潭里大队。总之都是深山里的穷鬼,死一个人赔五万元。
后来祖哥终于忍不住,责怪东宝不学好,非得剑走偏锋玩险;为什么不能跟村里人一样老老实实过太平日子……周边十里八乡几乎没人敢这样数落东宝,不过此时东宝不怎么生气,等祖哥说完,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说:“我也不想得罪人,巴不得安安稳稳赚钱吃饭睡觉;可是老实人过不了太平日子——比如说税费吧,上面不给你写一个明细,弄得你不知道是哪些款项,反正就要你交上去。你要说没钱,就让你上思想学习班,进里头挨打。又比如上个月,省里和县里说农村的电价太高,不能两块钱一度,改为每度五角,结果怎么样呢……”
祖哥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家里、舅舅和姨妈家的电表都不见了,当时没来得及询问缘故。据东宝说来,原来是镇电管所将各村电表拆走,放到另一个地方“统一管理”;村里人自己无法看到自家的电表,今后每月交多少电费由电管所的人说了算。一个月下来,农民没感觉到省钱,甚至还比以前贵了,用不起电的人家继续点煤油灯。更过分的是,那些村干部看不顺眼的人家掏电费多,有来头、有势力的人可以少出钱,村干部则基本是免费用电。
祖哥听了竟然无话可说。东宝接着说:“上面当官的,跟下面抡锄头把的,说是仇家、敌人,我看也差不多。我不想被当官的欺压,又进不了官府,就到了这一步呗……”
晚上祖哥在父母那儿确证了东宝没说谎。母亲说,自己家里还不错,仗着祖哥的声望,上交的电费跟以前差不多,不算过分。樱桃原点煤油灯的人家不算少,连天草的哥哥沈鸣渊也只是在小孩做作业时开一会儿电灯。那些小孩们说的居然也全是实情,麻将确实已经遍地开花,老少都玩。家里只有二哥金月和妹夫甲平沾了一点这个毛病,不过都没上瘾。方老师臭骂村干部也是事实。听父母说,老九老师平时种花养草,特别在意养生;每天还自配早餐,跟城里人一样;闲久了便找大队干部叫骂,而且骂得有理有据,很给村里人解气。
邻里之间基本没什么事,只有老哑子家和元生家反目成仇,连彭老先生出面调解都不行。当年老哑子经常去林坑请来姓彭的长辈族人来评理,韩菩萨和模发正眼都不瞧,后来只有元生出面才管用——康仔和模发至今都很敬重元生。说起来元生对老哑子一家有恩德,老哑子怎么说也是理亏。
家里的日子也是平淡如水,只是走人情挺累人的。祖家儿孙多,很多人觉得跟老锄头家交往吃亏;其实看看父母一年到头应付人情,光是自己的儿孙就把祖哥寄回来的钱花光,真的没有赚头……可是说出来有谁信呢?真正令祖哥心烦的是两个姐姐。大姐桂枝每次被姐夫欺凌便哭着回娘家,可只要大姐夫说几句好话又跟着他回去,让祖哥气得不行。二姐桂叶离婚后又找了一个当官的老头,说出去真丢人……不过这回父母没提这两个人。
带水牙去新都的安排,大嫂子没意见,父母却似乎颇有疑虑。后来父母告诫祖哥说,水牙毕竟是下一代人,没那么能吃苦;况且又是大哥的儿子,因此祖哥作为叔叔不可过于严厉约束他,差不多就行;以后过得怎么样那是他自己的命,怪不了别人。
父母缘何持这种态度?祖哥有点不解。说到明天的安排,父亲竟然要带祖哥去拜见祖家“老屋”的长辈——那地方在岭背,来回足足要一天时间!祖哥强烈反对,没想到父亲的态度更坚决,理由是祖哥只是考上大学那年去过一次,作为族中的“先生”,对不起族人的热情和期望。母亲也罕见地劝祖哥去一趟,说是辛苦这一天,免得父亲在族中“不好做人”。
祖哥只好从命。第二天早饭后父子两个走着出发,路过镇政府时祖哥找到冯典华,让小冯出面挪用了镇里的一辆破旧吉普车相送,搞了一回小腐败。小冯今天有空,亲自开车送祖哥父子到岭背。祖哥只想着尽快完成任务,因此跟族中各位陌生的长辈见面时尽管没什么可说的,但一直毕恭毕敬。不料父亲竟然当面说实话,指着祖哥向长辈们如实坦白,“他是不想来的”,“是我反复求他”,“求了好几年才来的……”
祖哥惊得张口结舌,幸好小精怪没在身边!族中众多长辈倒是很宽厚,连说“应该来的”,“要是太忙可以少来几次”,“哪能不走动啊……”回去的时候小冯一边开车一边跟祖哥说话,惊叹这边山高路陡,又说起几个同学的近况。祖哥打起精神应付,尽量掩饰低落的情绪。小冯一直把祖家父子送到樱桃原,一路上说了很多。祖哥只记得上个月姜传声视察云洲中学的事情,说是全校师生在操场列队听姜副书记训话,却赶上下雨,弄得姜副书记没讲痛快,颇为扫兴。
祖哥没把父亲的表现告诉母亲,免得他挨骂。祖家四儿三女,母亲最宠爱的是祖哥,最烦的是小女儿桂花;而父亲反着来,最喜欢桂花。看来同声相应也适用于家庭。本来祖哥打算在家再住一天,经过这次折腾后烦躁难安,一刻也呆不住,决定明天早上就走。水牙还在县城,明天顺道带他一起出发,让他去新都开眼界。
山沟里的人啊……山好水好人也好,就是不见长进!

祖哥带着水牙离开老家,在火车上就开始犯琢磨。前些天祖哥跟新都大学里的一家菜馆联系,给水牙找了一个做学徒的差事。可是上火车前在福豆的饭店里,祖哥发现福豆在热烘烘的灶台前炒菜,满头汗水——简直是汗如泉涌!只见汗水漫过眼睛,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到胸前的衣襟上。福豆不时地用衣袖擦眼睛,却无法停下来,因为架不住外面点菜的客人催命。听他媳妇茶丽说,几个月下来她就发现福豆的视力减退了不少,有时晚上关门,屋里稍黑一点福豆就看不清东西。让水牙进厨师行当,兴趣和前程暂且不论,总不能伤眼睛吧!可眼下没别的出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福豆的侄子海兴临时在饭店里帮忙。海兴偷偷地告诉祖哥,福豆两口子经常吵架,吵架的主要原因是人情开支。自从叔叔手里有点钱,相干或不相干的人都找上门来了。首先是叔伯舅姨之类的一群亲戚,人情往来支出不少。这些是难免的,就象父母说的,天生的亲戚,无法选择。还有一些似亲非亲的人也攀上门,比如石香,那么大岁数了,前些天嫁二闺女时还特地跑到城里找到福豆,请福豆参加婚宴。本来两家算不上亲戚,可石香说是二十多年前她跟福豆的母亲商量着定过娃娃亲,她这个二闺女说好是要嫁给福豆的;如今虽然未能成亲,但还是要按亲戚走动的。福豆没办法,随后给了她家一百块钱。后来福豆问母亲是否真有其事,母亲说当年确实说过这种话,不过那是开玩笑,没想到她还那么当真!对于福豆来说,耗了点钱也就罢了,可这事又惹得茶丽很不高兴,为此两人又吵了一回。总之“福丽饭店”经常被众多的老家亲友蹭吃、借钱,如今茶丽一看到老家的亲友就头疼生气。
后来祖哥从茶丽那儿得到证实。唯一让茶丽满意的是在城里结识的朋友易前——这位财荣和猴蛋的同学也曾两次在饭店吃饭,每次都要求付钱,福豆却不收。此后易前不来吃饭,每次来看望福豆时都带来不少礼物,特别会做人。茶丽还特别欣赏易前对待人情的做法。易前在饭店里感慨说,开初两年,人情负担几乎要把他的生意拖垮;后来想通了,干脆做坏人,对亲友的生日、结婚、盖房之类的事情一律大幅从减,弄得无处不挨骂,但易前不为所动。茶丽称道易前的做法,可惜福豆做不到。
祖哥还特意去南浦菜市场看望了妖果,却意外地遇到了鬼四。妖果好象胖了一些,仍然是那么逗乐。鬼四则埋怨人情开支太大——近一个月来结婚、生孩子的同事冒出好几起,花光了鬼四的两个月工资。看着鬼四一身锃亮闪光的制服,祖哥提起小时候怕东宝的情景,逗问鬼四还敢不敢去碰东宝。没想到鬼四拍拍胸前的徽章说:“就凭这一套东西,抓东宝还不跟抓一只鸡那样简单!”
不知怎的,祖哥听得很不舒服,当即告辞。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夏天,周边几个村子的小孩流行玩一种恶作剧:截取一段末端带节的细竹筒,在竹节中央开一个细细的小孔,另备一个绑着布条的细长棍子充当活塞;先往竹筒里装上水,然后用活塞往里挤,射出细细的水线,用来偷偷地喷人。一天中午烈日当头,祖哥和雨禾、桃八跑到壶山,和鬼四一起玩水筒。后来鬼四胆大包天,竟然打陈老磨的主意。当时老磨正躺在卧房里的竹床上呼呼睡午觉,屋里没别人。用水筒喷射老磨那张粗黑的大脸?祖哥、雨禾、桃八都没那底气,最终还是由鬼四动手。只见鬼四踩在窗子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小心地把水筒伸进窗子;仔细地瞄准了一番,之后猛推细竹棍喷水。喷完水后立即拿着水筒跳下来,和另外三个同伙拼命逃跑。祖哥至今记得大伙躲在村子后面的小山坡上喘息不止,一边听着老磨那老虎般吓人的吼叫怒骂。那一阵心里最定的还是鬼四。
那家伙真不一般……祖哥心里的不适一直带到了新都。从新都火车站出来,望着明艳的阳光,祖哥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当初欣赏的两个人,小冯和鬼四,对比起来,还是小冯更实在。
接下来的日子没那么多瞎想时间。娇娥气色很好,情绪也不错,祖哥对夏心晚称谢不迭。不过祖哥很快发现娇娥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几次说起传销的听闻,是从小夏那儿听来的传闻——谁谁一个月就进账两万多,谁谁买房买车了,说得神乎其神。祖哥听说过传销,一直没什么兴趣。水牙在那家菜馆里打下手,按当初的约定跟着一个外地师傅学炒菜;条件是那边管吃住,前半年没工资。
开初几天水牙还算安静,后来很快就不干了,非要走人,一刻也不拖。恰好这两天侯五常回到基地,做哥哥的体谅妹妹挺着大肚子不易,于是委屈自己特意赶来新都,要跟祖哥见面。情急之下祖哥向太公求助,由太公帮忙在一家校办工厂里联系到打杂的活,管吃住,每月三百元。小家伙嫌工资低,祖哥强迫他接受。刚刚紧急安顿好水牙,侯五常就驾临了。
见面地点就安排在祖哥和娇娥的租屋里。此前娇娥给祖哥提示了许多注意事项,还想给祖哥装扮一番;可惜祖哥忙于水牙的事,没能如愿。祖哥本来也想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去面见未来的内兄,至此只能不拘小节、遵循大体行事了。介绍两个人认识后娇娥便按事先的约定回避,出去散心,好让这两个关系特殊的同龄人开怀畅谈。
租屋很小,侯五常只能将就着呆在卧室里,坐在床边上,皱着眉头打量着房子里的简陋家具,连说条件太差,委屈了娇娥;还责怪祖哥一味招揽老家的杂事,对娇娥照顾不够。祖哥忙着给侯五常端茶倒水,一边诚恳地点头承认这一切。出乎祖哥意料的是,别看侯五常又瘦又黑,精神却旺得惊人;两只眼睛很大,目光灼灼;嗓门更是震得房门嗡嗡作响。跟娇娥对照,兄妹两个长得有点像,只是远没有娇娥那么秀气完美。
祖哥找了小凳子坐下来,面对着侯五常,向前倾着身子。接下来的正题是祖哥详细说起自身和家庭的情况,还有今后的想法和打算;强调目前虽然困难,但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近两年集中精力考研,应该能够考上新都大学化工学院的硕士研究生……
侯五常却皱着眉头打断祖哥的话:“化工那东西,污染重又冷门,没必要一根筋往里头钻!”祖哥停顿了一下,不再提专业的事,转而说起今后打算设法进入高校教书,因为大学老师的生活稳定,福利也不错,而且社会地位高……
没想到侯挥着手说:“大学老师跟书生差不多,就象沈鸣洲一样,没什么用……”祖哥一听到天草,立即询问天草的近况。侯摇摇头简单说了一句“只知道傻干”,便催促祖哥继续说下去。祖哥很为天草不平,跟侯争辩,细数天草的种种优点,还特意搬出天草当年辉煌的学习经历。侯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行了行了,象他那样死板,学习第一又能怎么样?还是说说你自己——又是考研又是帮这个那个,自己都混不好还逞能,真是不自量力!为什么不考虑进政府机关?一点都不求上进……”
祖哥听得不觉愣了一下,继而品味出一丝屈辱,胸中顿时生起怨愤之气;于是直起身子,话也变得十分生硬:“我跟天草一样不懂变通不会当官,我老家的人都那样!”
祖哥的表现显然出乎侯的预料。侯立即站起身来,瞪着祖哥,拉长脸大声训斥:“你还以为怎么的?你们际县人就是土包子!别看你读了几年大学,照样一身土鳖气——连当官都不会,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看你吃得倒挺壮,干什么都不行——专业不行,学习不行,能力不行,见识不行……”
祖哥忍无可忍,突然“呼”地一身站起来,把侯惊得大步后退。谁知侯刚一退却就碰到床脚,差点跌倒。对面祖哥却依然气势逼人,虎视着侯大吼:“老子不行?不行也操你妹!”
一句话把侯气得浑身哆嗦。只见侯冲前一步,狠狠地瞪着祖哥;小脸因咬牙切齿而变形,眼珠子赫然翻白。祖哥毫不退让,挺着壮实的身子挡住侯,两眼直视他的眼珠子。就这样两只斗鸡对峙着,绕着圈走,鼻头几乎要碰上。足足转了两圈,侯突然抽身就走,顺手打开房门,大步跨出去。就在离开房门时又一次回头瞪着祖哥,眼睛里几乎要冒火。见祖哥仍是一副毫不退缩的挑衅神情,侯狠狠地“哼”了一声,终于气呼呼地走了。
祖哥直直地坐在床边上,双手抱胸,盯着洞开的房门,一副傲气十足的赌气神情。过了好长一阵子,直到楼道里有人经过,祖哥才意识到不妥,很为今天的冲突沮丧。天气很热,不知道娇娥在外面怎么样……想到这里祖哥赶紧站起身,拿起娇娥专用的保温杯装温水,准备出去找她。正弯着腰忙乱时,外面“呼”地卷进来一袭花格裙子,带着外面的凉风,一下子冲到了祖哥的跟前。
原来是娇娥。祖哥赶紧扶住她,生怕她走急了发生意外,小心地让她在床上坐下,一面赶过去关上房门。娇娥还在喘气,见祖哥关心地凑过来,却推开祖哥,示意让他坐在面前的小凳子上。祖哥自知闯祸,乖乖地坐下来,拿出嬉皮笑脸的劲头看着娇娥。原来今天娇娥身穿浅色花纹上衣配以蓝色花格裙子,黑亮的头发盘在脑后,小脸蛋越发秀气;透着孕妇特有的母性光辉,越看越觉得清雅动人!
娇娥终于喘匀了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祖哥,之后以她特有的优雅语气略带恨意地诘问:“你很得意是不是?”
祖哥顿时觉得失去了所有的正当理由。看着娇娥以娇弱的身子挺着大肚子,再想起侯五常毕竟是远道而来,自己有什么理由耍大爷脾气?因此祖哥万分诚恳地向娇娥认错,发誓今后一定包容她哥哥,设法和他好好相处……娇娥忍不住打断祖哥的话:“我早跟你说过,我哥哥脾气不好;你自己也说过,要用博大的爱心来容纳我的一切。我不要求一切,只要求最重要的几方面就行——我哥哥还不重要吗?他当然有不足,可他也有很多优点呀!在你眼里他是什么人呢?难道只能是包容?就不能欣赏吗?”
“是是,我能欣赏他!”祖哥连连点头:“他很有能力,混得比我好——不不,是比我更有成就,肯定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以后我要多跟他沟通,多向他请教,请教处事、职业、工作、管理……”
娇娥又一次插话:“我哥哥说的要你进政府机关,不是挺好吗?你为什么不听呢?考研又这么艰难,以后我们怎么过呀?”
这个问题显然很重大。平时虽有一些不成熟的设想,却没跟娇娥细说过,此时祖哥觉得应该把这些朦胧的、哪怕是可笑的想法说给娇娥听——掏出心窝子,有什么说什么!眼前的娇娥多情而又嗔怪,越发显露出罕见的高贵气质。祖哥情不自禁地挪动小凳子,坐到娇娥跟前,小心扶着她的大腿,深情而又回味地说:“我从小就看到爸妈两个不停地干活——从早到晚,一年到头,总有做不完的事,想不起他们什么时候闲过。有一次看到我妈在灶间烧柴火做饭,花白头发上落了好多黑灰,后背的土布褂子上一块大补丁那么显眼,当时特别想哭。有时候看到你在厨房里炒菜,我就想起岁月催老,设想几十年后我们都老了,你还跟我妈一样忙家务,就不知道我能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娇娥忍不住哭起来,祖哥也流下了眼泪。之后祖哥擦一把泪,起身坐到娇娥身旁,小心地抱着娇娥,继续表白:“好多想法我说不出来,不会用高雅的词。我自信有能力,但不一定要进官场。我只想尽自己的能力,去挣正道的、干干净净的钱,因为那种钱没灾祸。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尽我所能让你过得好……”
娇娥早已泣不成声,一头秀发靠着祖哥的结实胸脯。祖哥还有好多话要说,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静静地听着娇娥哭泣,祖哥暗暗下定了决心。人生路上,所有的困难都是磨砺,所有的问题都是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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