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9月8日

自中共建国以来,党内反贪反腐的政治运动就没有中断过。不过以其“打老虎”的大张旗鼓而论,毛泽东在1951年年底发动的“三反运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习近平近年来的“反腐”,大约是其中声势最大的两个。因此,简单地对比一下这两场运动倒是一件饶有兴趣的事。

就毛、习自述的运动动机而论,似颇为相似——救党。一开始,毛泽东就把如果不进行“三反运动”提高到“共产党就会变成国民党”的程度,并扬言:“全国可能需要枪毙一万至几万贪污犯才能解决问题”。习近平则不仅认为这是关系到中共生死存亡的大事,还打出了“为自己准备一口棺材”的耸人听闻的悲情牌。风暴乍起时,它们还都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在毛泽东发动这场运动时,中共刚刚掌权:内百废待兴,外则处于朝鲜战争之中。党内高层也有人认为这类整肃应当推迟一点,但毛泽东却力排众议。以中共刚刚执政就向自己人下重手反腐的决心,一下子赢得了广大民众尤其是民主人士的满堂喝彩。另外,和后来文革中揭发政敌的“腐败史”(如刘少奇的婚姻史)的权力斗争手腕不同,毛泽东当年还真是比较纯粹的反腐败。习近平的“反腐”目下虽然也在国内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但它却始终摆脱不了派系和权力斗争的质疑和阴影。比如,为什么只整薄熙来-周永康哪一派?为什么只整“官二代”而不是“红二代”?

平心而论,和今天相比,中共“三反运动”前的腐败还并不严重。比如,想在当年中央政治局委员或中央委员一级打出“老虎”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因为当时这些高级干部都是“供给制”。他们虽有特权,但军事共产主义的制度障碍了他们直接接触到货币,更奢谈在国外银行开账户了。就是当年被登报公开枪毙的天津地委书记张子善、刘青山,“贪污挪用”金额也不过是两百万人民币。而这些钱也只是非法转入机关的小金库而已,为个人出差、送礼所用的则不过一、两万。当年贪腐的大都是进城后的中下层涉商干部(尤其是军队后勤干部)。面对当时占全国30%左右的私有经济,他们的“革命意志”瞬间就被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风化了。而今天的中共,且不说中下层已无净土,连打出一个政治局常委一级的亿万美金的“大老虎”,公众都早已经是波澜不惊、意犹未尽了。

从运动的力度和广度来看,毛泽东的“三反”要大大地超过习近平的反腐。据中纪委1952年7月给毛泽东的一个报告,被认定有贪污行为或贪污分子有近150万之多,其中16.5%是党员干部。总计判刑近4万人,被枪毙的和死刑缓期的有51人之多(当时的党员人数,大约只有今天的几十分之一左右)。除此而外,基本上全国所有机关干部都要经历严格的“打虎”审查,一一“交代和资产阶级的关系”。甚至还在前线剿匪的各大军区和在朝鲜作战的志愿军总部,都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打老虎”运动。而至今为止,习近平都不敢公布自己和官员的财产,还倒行逆施、把呼吁公布官员财产的许志永判了四年徒刑。在军内,习更不敢全面地开展反腐,只是搞了已经退休的将领而已。

无疑,毛泽东和习近平都是用独裁的手段,在一党专政的体制下反腐。这种“人治”和“政治运动式”的反腐,效果常常是短暂的,且有极大的副作用。据后来的党内甄别统计,在“三反”期间,有30-40%的“老虎”是逼供信下产生的假案和冤案。当然,整肃强化了毛的个人权威和独裁,使他发动了更多的政治运动。另外,这种扩大化的斗争方式又为党内林立的宗派和权力斗争提供了契机。结果党同伐异、陷害报复便如瘟疫般地流行起来。三反运动刚过,干部贪污的情况好了一些,但腐化,尤其是在两性关系上的道德败坏却越演越烈。为此,毛泽东不得不在“三反”刚刚结束就又发动了一场“新三反运动”来遏制“违法乱纪”——“腐”和“反腐”在毛时代就如此循环不已了起来……

因为不肯承认一党专制其实是腐败的根源之一,毛泽东就把中共的腐败全部归罪于“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进而向当时中国仅存的私营经济发动了“五反运动”(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窃国家资财、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最后以“公私合营”为名全部侵吞为国有。由于封关锁国和计划经济的确立、以及对奢侈品生产和消费的控制,尽管它们在整体上妨碍了国民经济的发展,但同时也在中共的干部和金钱与奢侈之间设立了一道壁垒。 从表面来看,贪污的数额和腐败的程度在毛时代并没有急剧上升,但对中共干部而言,其实质是“非不为”,而大都是“无可为”也。

以毛泽东的魄力和治理的力度,尚且无法在一党专制下以“打老虎”的形式来遏制中共的腐败。而在经济和世界接轨、中国已到处是“花花世界”的今天,习近平还想凭籍毛式政治运动来解决中共病入膏盲的腐败问题,前景并不乐观。当然,危险的副作用仍然存在:一党专制下的“打老虎”会极大地强化习的个人权力和独裁,中国的国家治理有可能再次陷入政治运动的怪圈。

(责编:尚清)

(作者为美国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图书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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