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次参加民主选举是在二十年前,当时我担任某机械厂的油漆小组组长。

选举县人民代表有以下程序组成:初选、复选、正式选举。最后得票最多的前二名,即成我们这个地段的人民代表。初选条件:一人提名,三人同意,即成候选人。

在油漆与木工小组讨论候选人时,不知怎的,大概自以为根正苗红(父亲解放前是黄包车夫,解放后是装卸工人,三代都是贫下中农),又技术优秀,赤着膊,拿着大喷枪,或小喷枪,能在飞舞弥漫的漆雾中穿行,我居然厚着脸皮毛遂自荐,想当人民代表。同事或许因为我是厂技术骨干、小组长、人品不错,或许限于场合,拉不破面皮,反正有四五个人同意我进入初选名单。

厂部公布初选汇总,我也在其中,我乐滋滋的。当天厂选举委员会成员开会,会议内容:讨论筛选候选人。下午公布结果,我就不在里面了,名单里均是厂长、车间主任和劳动标兵此类角色。看了这公布,我有点酸溜溜,回过来想想,又觉得这很正常。因为一个地段仅选二人,我尽管苦大仇深、年轻力壮,但并不出类拔萃,文化程度不过初中,平时还有赌博的劣迹,和一个女工还有眉来眼去的暧昧,干活嘛,也不及厂劳动模范──“王铁人”。王铁人只晓得没日没夜地“耕田”,他根本不想记住世上有节假日的呀。我记得我是偷偷去看那张公告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贼眼只是瞄了几瞄。回油漆间路上,有个木工还嘲讽我:陆师傅,恭喜你成为复赛(复选)候选人,我不由面红耳赤,赶紧自我解嘲:瞎讲,哪里,和和调,和和调(意思是自我推荐只是开开玩笑)。

一星期后,在厂大礼堂正式选举。与兄弟厂协商,候选人共推出四人,其中陌生的两个是兄弟厂的,另外两个:一个是厂长,一个车间副主任,任劳任怨的王铁人不在其中。那个车间副主任明摆着也是陪衬垫脚石。每个职工都拿了选票,主持会议的眉飞色舞说:人民当家作主!他叫我们珍惜民主参政的机会,在满意的候选人旁边画圆圈。他说,要注意平衡,给兄弟厂一点面子,每人只允许画两个圈,多画一个就是废票。我记忆中选举会场乱糟糟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在选哪个候选人。突然,有个人说选王铁人,还有几个人说选包公,许文强,会场嘻嘻哈哈的,充满了欢乐的玩世不恭的气氛。主持会议的听见有人说选王铁人,再次强调:不选名单上的候选人,就是废票。此时,下面有人公然问:选佐罗算不算废票,冉阿让呢?基度山呢?

选举结果可想而知,唱票初时,我的耳朵老是听见“佐罗、许文强、王铁人……”,后来主持会议的说,废票不必唱票,我的耳朵才清静了不少。听说兄弟厂也跟我们一样,具有官位的候选人都没有超过半数。

为此事,厂领导大发雷霆,连夜召开厂选举委员会扩大会议,宣布重新选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包管到组、监管到人,每个干部、每个党员都要监管好座位旁边的职工。

重新选举的时间放在第二天下班以后,礼堂大门有专人把守。有人圈完选票,就往礼堂门口走,把门的不让,说领导吩咐等公布了再下班。又好心地劝说:即使走出礼堂大门,也走不出厂门。选举结果,候选人仍然没满半数。这时已晚上六点,大家饿得肚皮咕咕叫,有不少人在台下肆无忌惮拍凳子表示抗议。厂领导在台上若无其事地对着麦克风讲:今天选举不成功,大家休想吃夜饭……

话音未落,台下一片嗡嗡,显然大家十分反感他的霸王硬开弓。事后我想,假如他吸取前人经验,比如送银洋、赠存折,哪怕送张炸猪排、炒鳝糊的饺头面券,也比他这么做来得好。

一小时后,唱票结果,厂领导终于如愿以偿。我也不知大家为了早点回家吃夜饭,而迁就了领导的意愿呢,还是唱票的昧着良心瞎说瞎唱。

自那以后,我明白了何谓民主选举。因此每次选举,我都知趣地放弃了选举权。我对部门经理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为此事,犯不着花电话费通知,你选谁,我也选谁,反正你是我的代表,反正紧跟领导没错。

去年在酒席上我曾遇到一个肥头大耳、手套大金戒指的胖子,他与我碰杯时,一只手按住油脂满腹的肚子,一只手举着盛满王朝红葡萄酒的杯子,彬彬有礼地说:陆作家,我是企业家,也是人民代表。他边说边递给我名片。我说:失敬,失敬,久仰,久仰。我心里想,凭他的体型、财富,以及优越感十足的气派,他不当经济精英的代表,还有谁能当代表?难道请刘晓波、任不寐、王力雄来当我们的三个代表!

假如有生之年,我有幸看到我国政改的民主化进程能最终实现元首直选,我仍希望联合国派员前来监督,省得有人大做手脚。

江苏/陆文03、10、24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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