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乡下时,本队社员给我的印象:除了热爱工分,便是热爱肥料。队里几乎家家有只粪缸,户户有个猪圈。他们虽不像北方人那样出门就带上拾粪的工具,但是对肥料的感情可不能说是浅薄的,它几乎弥漫于他们每天的生活里,以至于充鼻不嗅难闻的臭味。也就是说,走过粪池,绝不像贵族小姐那样用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嘴。为了肥料,真是煞费苦心,在所不惜大量的工分和黄汗。不仅在本地罱河泥、种红花、塘草泥、养猪猡,还到外地削草茎、装氨水、拾垃圾。我至今不知道,究竟是工分还是肥料诱惑了他们。对肥料这般热爱的人,当然会善待自己的排泄物。除了出门没法子,不管固体的还是液体的,他们都基本落实到自家屋后的容器中,真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不随地大小便”。尽管不可能“吃家饭,屙野屎”,队里还是建立了“包屁股”制度。所谓的包屁股,就是将每个人一年的排泄物折合成现金,年底结帐,价值在15元左右。可不能小看这15元,当时相等于150斤稻谷,也相等于我农忙半个月的收入。

我记得当初某些社员,尤其一个美少年,挺关注我那个去向,简直斤斤计较我身外之物的外流。由于我不甘心寂寞乡村,经常倒流回城,那个嘛,自然难以归队。天长日久,这就造成了人家的不平衡。有一次某人趁我外出,在我大门上用白粉笔写了:“插队青年陆春生,身在农村不扎根。”字迹蹩脚,却写得很大。写后,“诗人”的心情还不怎么舒畅,有人透露,因为想不出一条珠联璧合的横披。我明知这非常有碍我的声誉,也影响我有朝一日的抽调回城,但是我没法平息人家的不满,只好强颜欢笑,听任他们渲泄了事。老实说,我平时懒于刀耕火种,勤于读书游玩,拙于同村民建立鱼水情,又不会使用香烟来瓦解对方的敌意,因此他们对我的不满是理所当然的。这件事很快引起了大队干部的注意,使我不得不收敛野性,好长一段时期呆在村里。不过,到了现金实物分配的年底,仍然有人在社员会上发难。基于我经常外出,一个毛头后生建议队长和会计将我的“包屁股”打五折。他说这就叫“有铁换糖”。我措手不及这种公开的挑衅,顿时陷入了孤立难堪的境地。真的,我无法否认自己那个时常“有缸不归”,只好请求大家谅解,并保证来年少上城,尽量将那个留给生产队。发言结束时,我说了一句笑话,我说:全国一盘棋,天下一家人。事实上,百川归海,那个还是送给了贫下中农。因为它是农民的专用品,种田的原材料。大家听了都笑了,气氛才和畅活跃起来。或许我态度诚恳,也或许贫下中农宽大为怀,最后包屁股的收入仍一文不少。

江苏/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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