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真是“黑色幽默”的天才!

我们知道,“黑色幽默”是把病态或恐怖的成份揉入到喜剧之中;是用尖刻的。辛酸的。有时甚至是绝望的笔调着重刻画人世间的荒谬;是用病态的。讥讽的。荒唐可笑的情节来嘲弄人类的愚蠢。因为“黑色幽默”作家只看到:世界充满谬误,个人和环境永远冲突,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消除鸿沟与隔阂,人类用“意义”与“价值”来重铸生命显得那样力不从心与无奈及自欺欺人。

曾经因“射落九个太阳”而拯救过人类的英雄、神射手后羿,现在仍以打猎为生。由于艺高,方圆几百里地竟无可猎之物了。一年多来,天天只能猎到几匹乌鸦,以致于令嫦娥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又是乌鸦的炸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你去问问去,谁家是一年到头只吃乌鸦的炸酱面的?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嫁到这里来,整年的就吃乌鸦的炸酱面!”

他想努力地走得更远些,可惜依然一无所获。而且,不幸的是因误射了村婆的老母鸡,他还赔出了他的午餐——五张炊饼、五株葱和一包甜辣酱。可更不幸的还有:在两手空空的回家途中,又累又饿、人困马乏、沮丧焦躁之际,他的学生逢蒙居然向他射来“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暗箭!而最要命的却是这最后一棒:他的爱妻嫦娥再也不堪忍受“乌鸦的炸酱面”,偷吃了灵药,离他去了月球!

“该逃的未逃,不该逃的逃了!老天爷啊,您这般安排为的是哪般?!”

我打心眼里佩服“黑色幽默”天才把天才的生存困惑在终极意义上诠释得如此深刻。如此玄妙,让人在会心微笑的同时心头一阵阵发紧与发酸。

然而,正如鲁迅这篇《奔月》七、八十年来并不曾动摇过中国人对“嫦娥奔月”浪漫神话的认定一样,“黑色幽默”对顽固且麻木的中国人不起作用。因为中国人的生存困惑,基本还停留在“初级阶段”。

因此,在本世纪最后十年的中国文坛,在众多莫名其妙的所谓“反叛文学”中,便只能如此描写:

一。嫦娥与吴刚的“孤岛之恋”。

二。后羿。嫦娥与吴刚的“三角之恋”

三。嫦娥是手淫狂,每分钟都在渴望“粗而野的男人快来强奸我吧!”的新新女性。

四。或者后羿是阳痿病患者,而吴刚是同性恋,嫦娥是恋兽狂,且终日喋喋不休,还说梦话,为的是解构男性霸语话权,可怜玉兔,都是爱滋病毒的携带者……

我想鲁迅面对这种档次的“反叛”的荒诞,或许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该反叛的未反叛,不该反叛的反叛了!老天爷啊,您这般安排为的是哪般?!”

当代中国文学可以说是绝对聪明与绝对愚蠢的统一体。——这才够荒诞!荒诞到“黑色幽默”对之显出无可奈何。一筹莫展的狼狈像。

2000年8月

文章来源:作者文集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