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太史公自序》说:“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到了战国,七国争雄,战争频仍,天下一片动乱。然而,正由于这动乱,带来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思想大解放——百家争鸣。反过来说,春秋战国时代动乱历史本身已否定了“周礼”的实用价值和社会意义。而孔子是习周礼的专家。可见他简直“生不逢时”。可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率领着一大群学生,周游列国,挨个兜售他的周礼与孔仁,结果受尽白眼,坐够冷板凳,又挨口水又饿饭,惶惶如“丧家之犬,其遭遇太堪可怜!看来他老先生非但生不逢时,而且偏还不识时务,没有把以血与火为基调的动乱时代的人心认懂,失败是必然的。所以面对失败,他不无伤心地说:”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意思就是说:”我的命真苦啊!人们都仅用我的壳,或系于腰而渡河(腰舟),或系于杖而沽酒,或系于壁而瓢饮,从来无人想尝尝我的内在,我还拼命喊快来买我呀!快来买我呀!(沽我哉!沽我哉!)我岂不是大傻瓜么?“匏瓜就是葫芦,民间又叫傻瓜、呆瓜、木瓜。

这就是孔子著名的“瓜话”。

老子又太识时务了,把个世道人心看个透穿,——从来没有人能理解“仁”的涵义,不是昌理灭欲,就是泛欲亡理,二者永难统一和谐。除了坚持“虚其心、固其表”的葫芦信念,并给一粒杏仁教孔子研究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了,就骑上青牛,西出函谷关,向沙漠深处走去。因前途缺水,自然要在牛角上系一大葫芦,装满水,以备渴时之需。可后人偏说里面装的是能成仙得道的金丹;青牛每走一步,角上葫芦发出“沽我沽我”的声音,老子说那是它在叫“顾我!顾我!”(或者是“鬻我!鬻我!”?)人皆不信,以为那是他在玉壶的丹心,作沿街吆喝。

这就是老子著名的“瓜话”。

对此深信不疑,并始终身体力行这“瓜话”精神的是三国时的许逊。

许逊,字敬之,汝南(许昌)人,家江西南昌。生于吴大帝(孙权)赤乌二年(239年),卒于东晋兴宁三年(365年),活了136岁。少饱览五经,举孝廉。二十岁跟吴猛学道,精内外丹法,并娴谙医道。因汝南市中有老者卖药,悬壶(葫芦)于肆头,市罢辄跳入壶中,人若动壶,壶内大叫“沽我哉!沽我哉!”莫不惊散,以为神(《后汉书》)。遂习老子葫芦功。廿年医人卖药练功不辍,晋太康元年(280年),出为旌阳(四川德阳)县令,时年41岁。

许逊是道家中功夫很深的人,相当于现代的“气功大师”,自身修炼得几无人欲。传说他可数月不食,生活简朴得令人难以置信。每天要工作20个小时,仅跳入葫芦中修炼两个时辰。他是以老子“无为而无不为”之方针治理旌阳,所以政务简单,县衙门几乎变成他整日治病救人的医院,故旌阳百姓赠其匾于县衙之上,竟曰“德仁堂”。他在旌阳五年,把个旌阳治理得相当相当好,极受老百姓的爱戴。民谣曰:“人无窃盗,吏无奸欺,我君活人,病无能为。”可见民情一斑。以至他卸任回南昌时,倾县哭送,有百家送他千里始还,有百家一直跟到南昌,在他家四周安营改姓,这就是南昌久负盛名的“许家营”。后来传说他举家升天成仙,连他家里的鸡犬都沾了光。这是后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典故的由来。宋徽宗时,降玉册上尊号曰“神功妙济真君”,从此叫他许真君。一个出世道家转而入世,竟修成千古绝无的“妙济”大德,实在是老子唯一做到“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真正学生,葫芦傻瓜功总算没白练。由于他功德圆满,从唐代起旌阳改为德阳,而纪念他的“万寿祠”、“万寿宫”几遍于全国,直到“文革”后才烟消云散。

去年暑假,携妻儿去德阳旅游,当然得谒拜位于德阳东山的真君祠。祠中无真君塑像,仅有对联一二、简介一木,祠堂正厅已改为茶铺。倒是祠后观音殿,人头攒动,香火极盛。这一冷一热,几使我滚出泪来。难怪林语堂在《聪明的中国人》中说:“呜呼!吾焉得一糊涂大汉而崇拜之!”于是口占一绝,名曰《沽我哉》:

似鹤如云一闲身,但忧江山不忧贫。
拟将空腹饭牛鼎,卖予旌阳老道人。

1993-11-25 一稿
1994-11-5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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