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五谷的哪有不得病的。那时候流行一句话叫:如果你生在旧社会,得这个病早就死了。旧社会,肯定是小病变大病,大病是必死无疑。

回到了离别多时的家乡,一阵激动后家人仔细地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发现我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们说我脸庞浮肿,红也红得不对劲;皮肤也不行,虽然滑,可无弹性;最重要的是肚子,怎么能搞成这个样子,这样的大法极不正常,脾大积水还是肝大积水?起码也像吸血虫病。这样,这次回家,一是看病,二是看病,第三,还是看病。

我知道中国人吃药的历史恐怕比文字记载的历史更长。当北京山顶洞人刚刚把腰板子挺直后就开始寻找长生不老药。从华佗、扁鹊、到孙思邈、李时珍,个个都在研究延年益寿、万寿无疆的灵丹妙药,并且把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和确保江山社稷万代千秋联系在一起。皇帝来了又死,死了又来,江山兴了又灭,灭了又兴,唯独对看病吃药的兴趣只升不减,近乎于癡迷。我与家人解释我哪有什么病,在澳大利亚,虽说受着万恶资本主义的剥削和压榨,早迎日出,晚听狗叫,可生活基本正常,喝着洁水,食物简单,不抽烟,不酗酒,不麻将,不熬夜,不跳舞,不卡拉,不OK,不头疼,不脑热,最多喝几口即便浸在里面也醉不死的啤酒。我的身体我知道,红烧肉比药丸子管用。离开祖国久了,有时会很兴奋,有时又会很无奈。你说没病,正好说明你有病,好比精神病患者永远称自己没病,酒醉者永远称自己没醉。第二天还没醒来,己被家人蒙蒙胧胧拖到楼下的一所医院,并挂上第一号。

医院不大,估计以前是一家街道小医院,现在并入了什么医疗集团,因为门前有一块大大并金灿灿的牌子。医院猛一看有点像菜市场,因为很多人是拎着菜篮子进来的,显然他们对医院的熟悉不亚于购物中心。医生也亲切地和“王师母、”“李阿姨”打招呼,然后点几帖药,放进篮子里回家,感觉上好象早上吃泡饭忘了买酱菜一样。给我看病的这位医生肯定是医术高明的医生,虽然有些年纪,不做医生恐怕下岗几回了,但看着他你绝对不会和贴在电线杆上的“老军医”联系在一起。他用左耳听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用右耳仔细听了我的心脏。他说我心脏不太好,有杂音,心律也不齐,时快,时慢,时停;肝也有问题,不是太大,而是太小,摸不到;肺也不行,白天进气有呼声,睡觉出气有噜声;血压更不象话,肯定上祖上遗传,没得救。医生问道人到中年是否第一次体检,当他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发怒了,你不关心你自己,你还得替你家人想想,替国家想想,替中华民族想想,不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至少是你自己的本钱嘛,每年化半个小时关心一下自己,不过分吧?老医生的话让我鼻子阵阵发酸,在海外漂泊十多年,除了春节党中央向海外华人拜个早年外,谁说过这么贴心贴肺的知心话,谁象他面对面地关心自己啊,他一边开单子一边愤怒地责备道“太不像话!”。

医院的设备非常齐全。第一检查的是X光,因为是彻底检查,所以拍X光片是全套的。全套就象模特儿、新娘子一样,各种角度,各种造型,各个部位统统拍一拍。在黑喑的房间里我摆了一连串的造型,其中一个叫“阿拉贝斯”,在芭蕾舞中有相当难度分的,当年喜儿,吴琼花一做这动作,革命观众就鼓掌了。验完小便后做心电图,心电图室的生意可能不太好,整个房间看上去象仓库,多数东西都用白布遮着,到处灰濛濛的,墙角还结着蜘网。推门进去的时候医生正把双脚翘到桌上抽着烟,那个做心电图的仪器也全是灰,医生按了几个按钮,还对仪器重敲了几下,数位一阵乱跳后,他非常熟练地用大约十五钞钟替我作了检查,然后让我在一本小学生的练习本上签了一个字,说以后可以和院方结帐,因为他承包了这个部门。我真想和院方提个意见,这么恶劣的环境,有心脏病你也未必查得出心脏病,没心脏病还会得心脏病。最后一想,算了,谁叫俺现在是华侨,华侨应该是非常宽容和大度的,至少对同胞是满怀深情的。关于验血我有着深深地不信任,常听说国内发生血方面的事故,一些贫穷的地方,领导要求卖血脱贫,卖血致富,搞得血像自来水一样在血管里进进出,结果领导一个没死,死的全是百姓。我实在不敢卷起我的袖子,验血的地方过去可能是食堂,厚厚的墙上挖了一个小洞,想想从外面塞些饭票菜票进去,里面送出一碟青菜做底的红烧肉的情景,我朝洞里看看,里面两张脸怎么看都不像医生,卖猪肉的还差不多,我担心如我胆敢把手伸进洞里,砍了,斩了,剁了就听天由命了。我向院方表示我不验血,我不具备这种勇气,搞得院长也出面说卫生绝对没问题,并带我走进屋内,当面使用一次性针筒,给足了面子。

除了血要几天后才能看报告外,其他五脏六肺基本不行了,没有一处是正常的。医生同时宣布:要看病吃药和不断地看病不停地吃药,是有治好的可能的,绝对没问题。家人对医生千恩万谢,幸亏救得及时,要不然……付了五百元,挽救了一条生命,不能说不值。两大塑胶袋的药放在桌上真是好看,光看包装就知道比仙丹还灵,一只能使胃更加强壮的药,外面比珠宝盒还漂亮。其实,医生对我的胃肯定是误诊,整个身体中最历害的就是胃,虽没试过,但我觉得消化一把大头针是绰绰有余的,这不能怪医生,医生只能查找我的病状,却不能察觉我的强项。

我开始吃药,饭前饭后,睡前睡后,干的湿的,方的圆的,吞的涂的,中的西的,什么都有。一把药丸子捏在手上,就象一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扔。中国的文化历史中,一个人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前看过什么好医生吃过什么好药,如果看了最有名的医生,吃了最贵的药,那么,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我们吞下去的不仅是希望,而是不后悔。没几天我发现有点不对劲,国内电视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广告,而广告的百分之八十做的是药品,巧的是广告中的药怎么都被我买回来,这也末必太那个了嘛,运气好到电视里的病全生到我身上,一个人同时得这么多病的概率比中六合彩还低。那天经过一个小药房,见贴了一个“便民服务”的招牌,一元量一次血压,我上去一试,见鬼了,血压偏低,“降压灵”还未动血压就下来了,医生说得明明白白,再不降血压肯定爆血管,轻则瘫,重则完,难道这血压器是假冒产品?!

Shit!有时我发现英语骂人比中文过瘾,它口气大,收尾有力。我又找了三个地方复查,结果一样,我对这种医疗水准不敢苟同,心理不平衡不在于有病无病,在于那五百块钱,这些钱坐在美食街可以几个星期不出来,统统吃一遍,什么病都好了。其实对国内的医疗状况早有所闻,这次无非亲身经历而己。国内的设备不可谓不好,医生水准也并非不高,加在一起你还会发现少点东西,病人成了交换中的商品,病人成了流水线上的产品,没有道德,缺乏诚信,医生对病人而言,是祸还是福?

上飞机回澳洲前,我拿到了验血报告,没看就塞进了口袋,回来后第一次作了全身检查。医生把国内的报告和澳洲的进行了对照,他说:除了身高,其他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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