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门口留下一束花

昨夜,临睡前接到你的电话,夜已很深了,雨从幽暗的窗口飘过,恍若被剪断了的珠帘。

你的细语在电话的彼端闪烁。忽远忽近……。

离婚后,无眠的夜,你经常抱着电话娓娓向我倾诉……。

昨晚打电话给我的你,正开着车在城里夜晚的街没有目的地漫游,你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微醺和寂寞。

你说你刚从一个海边陌生的酒吧离开,在寒冬的夜里点燃一支烟。

黑夜的海上映着森冷的月光。

陌生喧哗的酒吧让你更深更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淒凉,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由于空肚子喝酒,整个肠道不久就开始翻腾。你抑不住难受起来,冲进洗手间大哭一场,但没有人在乎你多悲伤、没有人知道你在里面哭多久。乾咳再加上呕吐一阵后整个人彷彿被掏空……。

不久前你才从一个窒闷的婚姻逃离,你曾有过一个甜宁的婚姻,前夫是香港人,生意失败和经济毫无前景再加上儿子犯了刑案。

不堪压力和一再遭遇打击的丈夫将一切过错归咎于你,埋怨和恨意下蓄意冷落你。一年中才从香港回墨尔本两星期,这样的情况持续三年。

你患上严重的抑郁,要靠医师,药物才能安眠平息。

你向先生提出离婚的请求时,先生暴怒不已,昭告所有亲友来指责你不能同甘共苦。你被严厉批判,并被贴上自私自利的标阡:“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养着你……”。

你说,自己经常茫然若失,两地分离了那么多年,先生似乎不再是所曾经熟悉过的那个人。

你曾在香港当过十几年的中学教师,移民澳洲后你并不想重执旧业,只陆陆续续打着零工,有时是时装店店员、有时是古董店售货员。时间就像河流里的倒影,虚幻的记忆像流不尽破碎的涟漪。说起墨尔本,你说你一直未曾融入,幽黯沈沦其中数年,照镜已不复当初华颜。

你苦笑地说:“在异乡,女人并不渴望太多自由。”

离异后你开始学习当一个完全自由独立自主的女人。

一个人煮一碗泡面或热着超级市场买回来的微波食品,对着电视或收音机,没有人知道你几点睡着、是病、是痛、是累、或者是寂寞、悲伤。

你将在这种日子里逐渐苍老,苍老了也无所谓了吧?生命是短是长对你或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再无关紧要。

你曾在酒吧中认识过一个男人。

那一次,你遇见一个穿着灰色羊毛衣的男人,老旧起毛球的袖口。久未修剪黑色的头发微微泛着油。

你直觉他来自中国大陆,应该是留学生吧?

你肯定他比你年轻许多。

你说,在深夜的酒吧,你彷彿形单影只的一尊泥像。你特别寂寞。所以就直直盯入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

你感受到他一定也是一个在异域独自寂寞了很久的男人,稍带脕腆地向着你的方向望过来几次,犹豫不决一阵子…终于还是端着他的啤酒向你走来。

男人在墨尔本大学读病理学博士。拿奖学金,但由于还想攒点钱寄回大陆,每周有三天白天在当大楼的清洁工。

他有一位未婚妻,但两年了还出不来。每天工作完或上完课他都会到酒吧喝一杯。

“他好像很久没和人说话似的。好不容易在酒吧遇到可以讲共同语言的女人,好像没过来和我聊聊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似的………”你这样描述着经过。

你说,你对自己的状况并没有太多描述,因为你并不打算和他发展复杂深入的关系。

“就当是夜晚的霜露凝成的水珠,只想依偎在青草上过一个清冷的夜,清晨阳光出现时就会自然蒸发掉。”

你要回家前随意问他,会不会开车?你说你有些醉了,不太能够自己开车回家,并问他愿不愿意替你开车?送你回家?

你在说这话时也确实醉了,没醉时可能没那么有勇气吧!?

他接过你手上的车钥匙时,看起来有点挣扎,也许他那时就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景。

但他没料到你是如此直接,你和他从相遇到聊天还不到一个小时,而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种非常前卫而毫不保守的女人。

你并不理会他如何揣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也想着,这个晚上自己为什么异于寻常?

是不是因为男人的那对眼睛?异常深邃,忽冷忽热,你捕捉不住,当他注视着你时,目光却彷彿停驻在另一个世界。

你带他回那个除了你之外很久没有人再踏入的家。

你感到些微的紧张和不安。而他也是,他拘谨侷促甚致显得手足无措。你并不曾将陌生男人带回家过。

你于是;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你问他想不想喝杯茶?然后你去将煤气壁炉打开,并要他随便坐。你的屋子从离婚后就显得太过空旷,在厨房说话时甚致有种迥音。

静默半刻后你告诉他,你想去洗一个澡并叫他自己在客厅坐一会儿。

在雾气蒸腾和淋浴的水声里你感到异常虚弱,热热的水柱由蓬蓬头上洒下来,你己记不起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有过性生活。……

你甚致也记不起自已以前丈夫的样子。你闭上眼睛让水由头至脚将你全部淋湿……。

那一晚,他并没有要你,只是静静地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你,他告诉你北京此刻正在飘雪……

他的未婚妻在下雪的夜手脚都异常冰冷,然后他走过来握着你的手,对你说了声对不起……。看着你,带着他的黯然神伤。

他告诉你,对他而言人生并不简单,他说他是一个没有年轻过就己老去的男人,他挥不去未婚妻子在遥远的故乡等待着他的身影。

他说许多夜晚他也寂寞,他只是个平常男人,但他愿用残忍的孤寂去坚持他近乎苍白的等待。

那是他坚持活着的希望,在幽暗的微光中,你的心为他泛起温柔的感动。你走过去用手轻抚着他散乱的发……。毕上眼晴,彷彿两个人都能跨越黑暗的汪洋,随海漂流至偶而在梦中才能返抵的故乡……。

夜深了,但你仍听得见远街的车声,乾燥的空气漂浮着。你的胸膛里盛着满满的悲伤无法释放。

你忘了他和你待到多晚。

过后,日子像清水般地流去。

你说,你几乎忘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夜晚,然而某天清晨你打开前门,却意外地发现,有人悄悄地在门口留下一束用草绳系住的野花。

是那个男人吧?你猜?

你告诉我:“他的身影彷彿穿越过我的悲伤,却为我留下一个无比平静却又令人难以释怀清冷的夏天。”

文章来源: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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