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苏指导员心硬的像冷血动物,对劳教者们冷酷无情那可就错了。在那个年代谁敢抗命不遵啊!苏指导员只能坏人做到底,不得已而为之。往简单里说苏指导员和那些战士们就是被人使用的枪。

其实苏指导员是有感情的,是知道人间温暖的。他和这些右派们相处多了反而感觉到他们一个个尔雅温文,是听话讲道理的,不像报纸上宣传的那么坏,那样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许多右派竟然幼稚的像小孩子,一点坏心眼都没有。就是有一点苏指导员不认可,他们中的许多人幼稚的口无遮拦,不像他,凡事都要三思,说出自己心里话之前也要三思,还要看三色。当苏指导员得知这些右派不是著名的教授就是出了名的新闻工作者,不是大文豪就是大作曲家以后,心里就为他们惋惜,心想:“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提什么意见,反什么党,反什么社会主义呢!”当苏指导员知道有许多右派只是提出自己要求民主的想法后,几乎要笑出声来:“真是可笑,还要求民主呢,党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这还用得着商量吗?民主是党给的,又不是自己生出来的。”

不难看出苏指导员的思想还是停留在旧社会的那个有黄帝的唯命是从的时代,他甚至都不知道人生下来在不说脏活的前题下最起码言论应该是自由的,畅所欲言吗。他也不知道这些知识分子中的许多由于留过洋见视广,货比三家后有了更好的选择,有了超常的见识,是为中国的落后,不民主的现况而着急提出来的建议。五四运动精神之一就是提倡民主。谁知道当今的政府口口声声喊着五四运动精神万岁,打着五四运动的旗号却干着和五四运动精神背道而驰的事,简直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总之,苏指导员和这些右派待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有了好感,对他们是有同情心的,对上面让右派们活受罪,逼着开荒送死的政策是有意见的。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但他不敢说,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眼前的这些右派们的悲惨遭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他说出与领导相反的意见没准他就是下一个右派。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苏指导员就不得不装成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上面让他打谁他就得打谁。他还不得不想尽办法尽量做到游刃有余,周旋在劳教者和战士之间,因为许多战士受到当时的政治宣传的影响把这些无辜的右派们视为反革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之入骨呢。

在不情愿的状态下,苏指导员和战士们就像赶羊群一样天天逼着这些劳教者们开垦土地。结果可想而知。几乎天天都有病倒或饿死的劳教者。开始几天,面对着这些饿死累死的劳教者,苏指导员和许多战士还是有负罪感的,人毕竟死在自己的手里,心里也不好受。不知道有多少次,苏指导员还无奈地搓着手,摇头叹气,表现出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有时候还无缘无故地发火。日子久了,饿死累死人的事情司空见惯了,苏指导员和战士们渐渐变得视而不见麻木不仁了。后来,不知道有多少次,有人报告给苏指导员死人的消息。苏指导员轻描淡写,还夹着几丝不耐烦,摇着手,说:“去!找几个人,挖个坑埋了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饿死累死的劳教者越来越多,苏指导员不得不组织了一个几十个人组成的小分队,专门负责埋那些死去的人们。

一个多月过去了,开垦的土地上长出了葱绿般喜人的麦苗,大豆长出了圆圆的翅膀,地里种的土豆也露出了笑脸。可又有谁知道为了这些茁壮成长的农作物五百多名劳教者竟然饿死累死了一大半。他们再也回不到妻子儿女的身边了,也没法在白发苍苍的母亲面前行孝了。他们永远地留在了北大荒,并且在北大荒那肥沃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大片黑压压的小坟头。到了那年的夏天,这些小坟头上到处都是被动物扒开的洞,到处是被动物们啃过后剩下的白骨,白花花的一片,真是惨不忍睹啊!

那一年的开荒和春耕终于结束了。来的时候足足五百多人的劳教大队,临走时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这一天,在苏指导员的带领下,这些劳教者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影,慢慢腾腾朝着农场的大本营走去。有许多劳教者眼睛里噙着泪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离开了这个曾经夺取了他们的兄弟和朋友的地方。苏指导员看了看这支漾溢着凄凉悲切穷途落魄的劳教队伍,本能地发出了人性的感叹。他不停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呢!”那些他曾经熟悉的面孔没有了,那些耳熟能详的声音也消失了。那一刻,苏指导员像丢失了自己的宝贝似地浑身上下不痛快。人丧志的简直像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将军。

突然,苏指导员想起了叶华。他急忙把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把本来不大的眼睛聚得更小,凝着光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

“坏了,叶华和路工程师不见了,”苏指导员在心里大叫不好,“早上还在一起开荒呢,一转眼人怎么就没了?”苏指导员百思不解地在心里嘀咕着。由于经常死人,劳教者的人数不停地变动,才导致了苏指导员的一时疏忽,苏指导员在心里狠自己这种粗枝大叶的作为。

苏指导员本能地意识到叶华和路工程师可能出事了。根据他对叶华和路工程师的了解,他不认为他们会偷越国境叛国投敌。他突然想起了叶华的救命之恩,心里一热,心想:“事情在没有搞清楚之前,先不要大惊小怪地张扬出去。要留下周转的余地。”想到这里,苏指导员便招乎着几位战士回去找人,其余的战士带领着这些劳教者们回农场。

叶华的确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叶指导员一命。那是一九五九年的夏天,也是叶华在北大荒劳教的第二年。那天下午大多数劳教者早已完成了自己每日的开荒定额,一个个拖着沉重的步伐,三五成群陆陆续续地在战士们的跟随下赶回了农场大本营。而叶华和为数不多的劳教者由于种种原因,一直干到太阳西下,月亮从地头上跳出来以后才完成了分配给自己的开荒计划。

收工后,叶华在附近找了个水洼洗去了满脸的黄土,再用手拍去了身上的浮尘。然后,叶华在凉爽爽的微风里扭了扭脖子,弯了弯已经疲惫不堪还隐隐有些酸疼的腰,抗着锄头和大家一起低着头默默无言地往回走。和往常一样,苏指导员腰里别着手枪,倒背着手,踩着八字步,晃着身子,精力充沛东张西望跟在最后。虽然政府在对待劳改犯和劳教者上有别,这些士兵留在北大荒劳教农场的目的就是监视这些劳教者,必要时也会动枪,绝不留情。

当叶华和几名劳教者在斑驳的月光下,路过一片一人多高,嫩绿茂盛的芦苇丛时,就听到苏指导员在背后几米处发出了“哇”的一声惨叫。叶华听罢吓得心惊肉战,慌忙回头看去,恍恍惚惚地看见苏指导员躺在了地上,他的旁边竟然有一只比叶华还高,胖得酷似皮球的大棕熊,正张着大嘴,上下两排白森森的尖牙闪着寒光正准备对着苏指导员那比柳树枝也粗不了多少的长脖子下口。说是迟那是快,叶华本能地用双手抡圆了自己手中的锄头,对准了那只大棕熊,用尽全身之力扔了过去。瞬间,就听到“啪”的一声响,这把锄头的顶端不偏不歪,恰恰砸在了那只棕熊的头上。只听见那只大棕熊“嗷嗷”地哀叫了两声,拔腿就钻进了身边的芦苇丛。

叶华急忙跑上前,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去,只见苏指导员满脸鲜血躺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再仔细看去,苏指导员的脖子和后脑勺有数个翻着白肉流着鲜血的口子。显然,苏指导员的脑后勺被这只大棕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看到苏指导员这样的惨样叶华也顾不上多想,他把自己身上穿的衬衣脱了下来,包在苏指导员的伤口出。这时候,苏指导员虽然仍在昏迷之中,人却开始断断续续地哼哼。叶华急忙扭头找人帮忙。好吗!刚才的那几位劳教者早已经吓得逃之夭夭踪影皆无了。

“救人要紧。”叶华不停地想着这四个字。叶华虽然被一天的劳动累得体力不足,为了救苏指导员也只有拼了。他背起了重的要死,软得像麦垛一样的苏指导员,晃晃悠悠地走一段路歇一歇,一直把苏指导员背回了营地,送到了那些见了苏指导员受伤满脸惊异色彩的战士们的手里。

那几位慌慌张张逃跑的劳教者回到农场后立刻就把苏指导员被熊袭击的事情传开了。一时间农场里慌乱的像炸开了锅。农场的领导马上派出了数名战士去寻找苏指导员,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战士竟然阴差阳错地走了小路,与叶华和苏指导员他俩擦肩而过。当叶华跌跌撞撞地背着苏指导员回到农场营地时,把农场里上上下下的人们都惊呆了。一个个都在心里佩服叶华的这种见义勇为的行动。苏指导员的妻子看到苏指导员还活着才止住了哭声,并把感激的目光不停地打在叶华的脸上。

苏指导员康复了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破常规请叶华到他家吃晚饭喝酒。苏指导员的妻子为了这次晚饭还专门请人顺路从佳木斯市买了鸡和鸭什么的。

把劳教者请到干部家里吃饭在北大荒劳教农场是鲜为人知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讲是犯忌的。但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苏指导员豁出去了。不过,为了减少影响苏指导员逢人就说这次把叶华叫到家里去是为了工作。几位心知肚明的战士听了后在背后便捂着嘴嗤笑,有的还说:“答谢救命之恩做就是了,搞得像掩耳盗铃似地。”

那天苏指导员的妻子为了感谢叶华做了三个凉菜五个热菜。热菜是:“小鸡炖蘑菇,红烧排骨,土豆焖鸭,糖醋鱼和辣椒炒鸡蛋。苏指导员还拿出了一瓶老白干。说实在的这是叶华被发配到北大荒改造后吃的第一顿好饭。在吃饭期间,苏指导员并没有说那些感谢救命之恩一类的话,只是笑哈哈地不停地往叶华碗里夹菜,以表示心中的感谢。

苏指导员的妻子做饭炒菜的手艺比起北京有名的大厨师毫不逊色,做得那几个热菜个个有特点,好吃的不得了。有这么多的美食在眼前,叶华也不做作了,敞开了肚子那一顿吃,像风卷残云饿狼进食一般。叶华最喜欢吃的是苏指导员妻子做的杂面粥,叶华像前世的饿鬼似地一下子喝了三碗。苏指导员和他的妻子看在眼里,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有了宽心之感。当了一辈子兵的苏指导员就喜欢爽快的人。但在自己手下劳教者的面前,总要端出一副领导的派头和面相。所以,苏指导员总是强压着自己内心的高兴和喜悦,故意把脸整的似笑似不笑的。不过,三四两酒下肚后,苏指导员的眼睛开始被酒火烧得有些混浊,话也多了,舌头也有点硬了。他突然站了起来,拉起叶华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叶老弟,老苏——给你——鞠躬了。”苏指导员说着就要做给叶华鞠躬的动作。就这一声“叶老弟”使得叶华受宠若惊。这“叶老弟”三个字让叶华足足地享受了三个月。他一想起连农场最高的领导都和他称兄道弟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苏指导员这一突如其来的作为把本来有了点酒的叶华惊得酒意全无。他赶紧用双手栏住了苏指导员,急匆匆地说:“我是罪人,不敢受领导这一拜。”

“苏指导员把手一扬,”啊!我——忘了,不拜——就不拜,“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苏指导员的额头沁出了许多小米样的汗珠,他无意识地擦了一把,吐着酒气,盯着叶华看了半天,”这次——你的表现不错,我准备——给——你报功。还有,你以后——就——负责——农场的黑——板报宣传的——工作,把党的宣传力度抓——起来。“

叶华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苏指导员把眼睛一翻,又说:“你千万——不要自满,要努力——改造,争取宽大处理——早日——回北京。”

叶华凝视着苏指导员又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

果然没多久,叶华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表扬,还立了功,并且负责办起农场的黑板报。可别小看办黑板报这件事,这对于叶华来说就相当于有了真正可以休息的星期天。别人一星期到地里没完没了地干七天,而叶华只干六天,一天留在农场写黑板报宣传党的政策。叶华笔杆子好,人又聪明,写个黑板报对他来说简直得心应手小菜一碟。

苏指导员行色匆匆地走在前面,叶华救他的往事一幕幕像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一般冲击着他的大脑。而他的心绪却像乌云翻滚的天空一样纷乱与无常。他来到开荒基地后二话没说直奔叶华住的那间屋子。令他失望的是屋里空荡荡的,叶华和路工程师的铺盖卷儿叠得整整齐齐,还捆上了绳子,正卧在床上迫切地等待着主人。苏指导员在心里大喊了一声“不好”。他马上吩咐身边的几名战士到田间去寻找。一时间,在盖满嫩绿的田地里漾满着不绝于耳的喊叫声。苏指导员和那几位战士在硕大的田野里东跑西颠了一个多小时,急得额头上满是汗珠仍然没有找到叶华和路工程师。此时,苏指导员心里乱极了,他在心里问自己:“叶华和路工程师的消失难道是预谋的?难道他俩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越国境到苏联那边去?”苏指导员越想越害怕。因为他是这此春耕最高的领导者,如果真出了这样的大事,第一个受处分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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