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u Xing-

 

 

 

 

 

 

徐星(右),冯唐(左)

徐星,1956年生于北京。1977年当兵,开始写作。1981年复员,半年后到全聚德烤鸭店工作。就是在这半年中,他创作了小说《无主题变奏》。1985年,处女作小说《无主题变奏》由《人民文学》杂志刊发,被视为中国当代文学由传统转入现代的标志性作品之一。1989年,赴德国西柏林艺术大学讲学。1992年,赴德国海德堡大学读博士学位,后放弃。1994年回国。1995年,徐星被法国《观察家》评选为全世界240位杰出小说家之一。2003年在法国出版长篇小说《剩下的都属于你》,后多次再版并被翻译成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德语等多种语言,同年获法国文化部授予的“文化艺术骑士勋章”。导演纪录片《我的文革编年史》、《五加五》和《罪行摘要》。

冯唐,1971年生于北京。当代作家,畅销小说家,专栏作家。协和妇产科博士,前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古器物爱好者。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万物生长》、《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北京北京》、《欢喜》、《不二》,散文集《猪和蝴蝶》、《活着活着就老了》,杂文随笔集《三十六大》,诗集《冯唐诗百首》。

两位并非职业的写作者,他们为什么写作?如何写作?一场关于文学的无主题变奏。

冯唐:你最早第一份工作做的啥?

徐星:我只做过一份官家的工作,就是扫地的清洁工。在北京和平门全聚德烤鸭店。因为我工作表现不好,被踢出来了,我现在都很惋惜。

冯唐:当时你怎么想起来写小说呢?在扫地期间还是在扫地之后?缘起是什么呢?

徐星:我从小是文学少年,文学青年,热爱文学,到今天还热爱文学,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傻。当时我在外地生活了很长时间,插队啊等等,生活经历比较复杂。

回到北京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不太适应,就是咱们国家变得很厉害,每一个人都闹革命,要解放台湾,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还在受苦的人……我们从小受这种教育长大的。我插队在一个大山沟里,当兵是相对比较封闭的环境,所以对外界的情况不太知道,直到1981年复员到北京,我才第一次听到当时已经满大街很时髦的台湾歌手邓丽君。听到时就很吃惊:这不是靡靡之音吗?就不太对味。发现中国发生很大的变化,比如从前的同伴都在考大学,疯了似的。

当时我想是不是资本主义复辟了?以前我们都是工农兵,穷人很光荣,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不稳定因素。当时就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感受。就想:我可以试试用文学这种方式,或许可能解答我的疑惑。

冯唐:写了多少字,花了多长时间?

徐星:《无主题变奏》这个小说是我1981年写的,写完之后,就给一些朋友看,有一个朋友看了之后,说:可别出事,写这样的东西,把你抓起来。然后就在一些艺术院校传看,一直也没法发表。

直到1985年,咱们国家思想解放了,我觉得可以尝试发表一下。我把小说送到离我们烤鸭店最近的一个地方,我就知道那是一个有文学的地方,但是具体干啥我也不知道。就因为离得近,我拿着小说就去了。那时候有一个看门老头,说你干吗?找谁?我说投稿。老头可能见这种事也多了。他说:投稿,投什么稿?我说:小说。他说:我们这是诗刊,小说得到东四十四条那边。在老头给我指引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东四十四条是《人民文学》所在地。我又骑着车去东四十四条投稿,过了两三天就有回复,说:稿子看过了,很吃惊,很意外,速来编辑部谈。

冯唐:在这儿插一句,那时候徐星老师赶上所谓文学的黄金时代,“文革”刚完啥都没有,那个时候也没手机,我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比如南方有个牙医,那牙医没上过正经的医学院,就是把牙一绑,绑在门框上,踹一脚。一个看牙的,写了一篇三四千字的文章,叫《十八岁出门远行》,发表后,就彻底脱贫,摆脱了屌丝的状态。

还有北京一个诗人,具体名字也不讲了,其实写东西的人都有点结巴,他也有点结巴,拿着油印的诗集到清华,在北大没混下去。清华女生少,傻乎乎的男生多,容易骗,那边的女生跟着男生在一块儿,智商也有点下降,所以也容易骗。他拿着油印诗集在清华混,每次没饭吃,就说我是诗人。后来清华有一男生非常气愤,说这么着都可以骗钱,他自己也当诗人,后来学写歌,这个人叫高晓松。那个人有一句诗是“我是一个天才,冒险来到人间”,他加了一句,“冒着被抽的风险来到人间”。那个是很美好的时代。

当时除了徐星,还有刘索拉《你别无选择》、王朔《动物凶猛》、还有韩少功的《爸爸爸》,是写一个傻子的故事,等于开创了一个新文学时代。这种开创的方式,从我们这个时代来讲,很难想象,两万字就能开创时代了,也太容易了。就像那时候我们在北京买房,四千块钱一平米,我那时候就买房了,估计在你们这时候会有同样的感慨,说四千块钱就买房,想什么呢?所以时代不一样了。

冯唐:两万字出来之后,你咋没写了,跟《剩下的都属于你》隔了好长时间。

徐星:当时发表小说出名跟今天完全不一样,当时出名不出名完全不代表利益。不像今天,比如说郭敬明、韩寒,都能成亿万富翁,当时确实没有。当时你出名就是出名,钱却是不多的。但不断有媒体采访,采访的时候我经常还在工作,背着一个大簸箕,拿着笤帚,《中国青年报》啊,还有一些外地的杂志来采访,我们头儿觉得特别不舒服,说怎么一个扫地的就能整天被人采访,他就经常给我设置种种障碍,再加上我劳动纪律也不好,经常这边揣一瓶啤酒,那边一个猪耳朵,就不好混下去了。

没发表前我混得挺好的。我上班可以带着狗,那时候北京没有人养狗,狗一出来,后面就有一帮小孩跟着。私人养狗,把狗带到大街上转的,我就算不是第一个,也算是第一拨了,那个时候非常少。我还养过熊,但养不起,后来把熊送给北京市杂技团,熊不接受训练,给打死了,挺可惜的。

冯唐:问题是你怎么不多写点?

徐星:也写了,后来写的《城市的故事》,写《饥饿的老鼠》,《无为在歧路》、《爱情故事》等等,但是因为《无主题变奏》呼声稍微高一点,其他东西被淹没了。我有一个特点,写不长,我不会写长东西,我到今天都觉得短是对聪明才智的挑战,长容易,短难。

冯唐:后来怎么就到了《剩下的都属于你》?稍稍展开一下,一个作家最开始处于一个喷的状态,的确是不吐不快,我扫着地,心里怀着世界,看着社会主义,体会着资本主义,又有狗又有熊,来往各种朋友都号称是天才。从《无主题变奏》到《剩下的都属于你》,这段过程你觉得对你印象最深的几个事。

徐星:出国了,娶媳妇了,分手了,都是事。

我确确实实很有种地说,我没拿出名这事当回事,1985年小说发表的时候的确是有冲动,觉得自己成为名人了,挺牛的,尤其是对我爹妈,小说变成铅字后,马上给爸妈看。说你们看,我出名了,我牛了!有过这么一段,但是很短。很快我就感到一种厌倦,为什么?

第一,找我的人多。第二,我觉得这事挺没意思的。我到今天也觉得写作对我来说,的确不意味着名,也不意味着利。经常有一些朋友问我,说你干吗现在拍纪录片,你1985年进入到所谓中国当代文学史了,还有大学教材,你那么有名,干吗不利用这个机会当一个有所谓名号的人。反正我们那批人,基本都是文坛主席,副主席,主任……但是我说实话,我从离开烤鸭店到今天没变过,30多年一直是这样,一直是社会闲散人员,这个跟我的不努力、懒散是有关系的。另外,我的确没太当回事,生活以好玩为主,不好玩就没意思了,生活质量很低。尽管你可能非常有钱,但是生活质量低,这一辈子很荒诞。

冯唐:我跟徐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希望生活好玩儿一点,但是大家走的路不一样。后来又怎么想起《剩下的都属于你》呢?隔了10年以上吧?

徐星:隔了三年,小说写了10来年,跟我的懒散确实有关系。

回到这个小说,1988年我开始写,为什么呢?我当时和北京作协的一个朋友,我们两个人一起骑车,当时骑车旅行跟今天不一样,今天的骑行装备都是很现代化的,一直有人骑到喜马拉雅山。当时中国人没见过跑车,中国自行车就两种,那个时候还挺奢侈的,一个是28的,一个是26的。我那朋友叫小熊,故事里面我用了他名字的拼音,叫西庸,他骑一个28的,我骑26的。

我的车是谁赞助的呢?是刘心武,我跟他说我要出门,没钱,想买个车,然后他说成吧,就赞助我一个。就这么骑着车从北京到深圳,深圳那时还不是城市,我们到了深圳之后,深圳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奇形怪状的。一路骑行就有一些感受,我们跟不同的人接触,当时骑行旅行是一件壮举,有地方报纸对我们进行报道,挺好玩儿的。后来我就想,在路上的状态挺好玩儿的,再加上我们两个人特别穷,不会说随便住旅馆等等。当时中国没有饭店,没有现在这样的酒店,都是小店,就引发了我写这个小说的冲动。

冯唐: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等几本著名公路小说,你自己看过没有,觉得你的阅读跟写作有什么关系吗?

徐星:看过,不仅看过,我在某种程度上也受他们的影响。但是关系不大,这个关系可能是在潜移默化中起作用。我的写作有一个特点,冯唐刚才说了,我经常出国参加一些文学界讨论会,尽管我写得少,也被记者提问:作为一个作家,你认为你的写作特点是什么?我首先回答,如果我是一个作家,如果能定义我自己是一个作家,我大概是世界上写得最少的,这也是特点。

冯唐:李白写得比你还少,这个和古人不太一样,你接着说。

徐星:另外一个特点,我从我的特点、特性里面享受到很多东西,我愿意无偿地给大家,就是我的确是不为名不为利,所以就有一种自由。自由就是一种没有疆界,就是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爱发不发,爱出不出。确实它只满足我一个心理需求,它让我觉得我能在我做的事情里得到特别美好的享受。

这个是我给所有做艺术的人,不管是小说或者是画画,千万不要想那些事,想出名或者挣钱。因为你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有自由,你才有自由表达的可能性,你表达出来的东西才有可能会有那种保持你原始的创作激情。还有一个技术层面,就是表达一定要准确。

冯唐:刚才徐星结结巴巴说这个话不知道在座有没有听懂,这段话是非常重要的,就是怎么能用自己这块料创作出真的文学作品,真的艺术作品。如果自己是这块料,不是这块料另说。我高度概括总结一下,就是一定要先让自己爽。

齐白石用一个更文言的话说,“人生事贵畅快,何况写字画画”。希望大家把刚才那段话仔细考虑考虑。跳出来看,看所谓的漫漫的时间长河,多少人像泡沫一样过去了,多少红极一时的东西像泡沫一样过去了。就拿新中国来说,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200年后还有哪几篇小说,哪几篇中篇、长篇会被人读,哪几幅画被人家看。在时间的尺度下,你会经常产生这种无助感,经常会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没有多少东西能剩下的,但我高度怀疑,徐星老师个别少量的像挤牛奶一样挤出来血一样的东西在200年后还有可能被阅读。

冯唐:因为我基本不听音乐,不看电视,不看电影,想问问徐星对纪录片的兴趣是怎么产生的,最近做了哪些努力?

徐星:我经常会说到这个问题,为什么以前写小说、搞文字,现在拿机器拍纪录片。我觉得其实我爱文学,文学在我血里流,这是一辈子的事,我老了,我一直会爱它。我拍纪录片这些东西其实没离开文学,我不过是用另外一个载体来表达我的文学。

比如说我不是一个拍事件的人,不拍概念的人,不会拍大事件,比如反右。我拍的都是人,拍人性,拍人物。所以拍纪录片跟我写作是完全相通的。

我觉得既然新的技术提供了这种可能性,我还不老实,我可以尝试一下用新的技术表达我的文学。而且我建议每一个作家都拍东西,不是拍纪录片。怎么说呢?我自己从我拍东西,用镜头语言,用视听的手段,我发现我受益匪浅。确确实实对我的文学是有很大帮助的,有一天我可能扛不动机器了,我老了,我坐在家里看我拍的这些东西,然后我再面对我的笔和纸,可能会有不一样的东西呈现出来,这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先锋。

徐星:我也有问题要问冯唐,妇产科医生这个事跟你写女性题材的文学作品有关系吗?

冯唐:我觉得是有关系的,有几重关系。

第一重关系,坚定了我写作的决心。怎么讲呢?比如有一个小说叫《发条橙子》,我看小说没看电影,理论我大概一讲,大家看过就明白了。我一直觉得自己热爱妇女可能是个问题,可能是个毛病,怎么能治愈呢?你去妇产科,你整天看,整天看,看烦了,反其道而行之,就跟《发条橙子》一样,你整天犯罪,让你打砸抢,天天让你看,看到你烦为止。那是过去心理治疗的方式,是很残忍的方式。忽然发现经过八年,没治好,然后反而觉得写作对我来说更治愈一点,更有治愈的作用。这是第一,坚定了我写作的信念,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自救,这么好的医学院念八年还治不好。而且社会最近这么有风险,对吧?

第二重关系,医学让我很系统地学了一整套的结构词汇,从里到外,发现基本的比例关系、构架、前后关系用的词汇都可以非常精准。这个对于写作、特别是某类写作,非常好用。当时我记得古龙说胴体胴体胴体,然后就没了。当时查新华字典,女的穿着大背心,男的穿着大裤衩,什么都看不见。简单地说,医学让我掌握了有用的。

徐星:还有一个问题,你的文学写作的驱动力是什么?

冯唐:我觉得一共是三点,一点是刚才说的,渡自己,能把自己缓解一下,让自己过10年、15年、20年也稍稍总结一下,归纳一下,用文学方式看看自己过的日子,对世界的体会。

第二,在这个过程中是很爽的,我两个手最近都是有腱鞘炎。可能打字姿势不对,但我还是喜欢打字的感觉。我音乐五音缺三,但打字的时候有弹钢琴的感觉,写作有那种快感。

而且我真心觉得是能够帮助一些读到这些书、这些文字的人,当然不是百分之百,也不包好,但是我想一定能有一些帮助。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太笨,第二呢,我又对一个问题想得会相对久一点。第三,我又用一个比较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读者看了之后,我想至少有一个会说:看,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个问题,你看那儿有一个SB也有这个问题。人性很贱的,一看到别人跟自己类似,比自己还惨就很开心。还有,有些人或许就说有人帮他想了,说这个事至少有一个角度可以这么看,不见得这么看,咱们的教育有巨大问题,都让你往一个方向看,从一个角度看,这样你失去很多自由。不是说我这个角度肯定是对的,而是告诉你有另外一个角度,一个文学的,一个并不傻、并不笨,很用功很认真的人,告诉你去看,由一生成二,就容易不二了,这个是很深的,大家好好想想。

第三,的确存在徐星说的,我前半段跟徐星类似,开始是没想到名、钱,后来没成想这事还真能出名。

徐星:真能赚钱吗?

冯唐:你要看到什么级别。到我这个级别可以挣钱了。

徐星:正好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如何看现在这个文学市场,文学能挣大钱的事。因为据我知道,这个事在全世界都很罕见,在中国很容易的,中国人生存有道,干各种各样的事都能发财,比如说宋庄以前是特别穷特别穷的地方,致富,它有特殊渠道,为画家、艺术家提供画材,钉画框,这是我拍宋庄电影的原因。全世界我觉得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比如说像刚才咱们谈到好多的文学富豪排行榜,这个问题怎么看?

冯唐:第一,要诚心正意,也就是你最开始图什么,我是一直不反对挣钱,如果你能靠任何事情合理合法挣到钱,这是好事,为你鼓掌。所有的商业系统,包括股票系统,包括上市系统,包括金融系统都是为了能合理合法地挣到钱,创造价值,给大家提供享受,这不反对的。但是这不是我想图的。关于挣钱这个事,我开始是没有希望能够通过写文章来获得的,现在也没有。我觉得现在对我来说是更难。也就是说,能够不贪财,不怕死。只是为了自己爽写文章,这对我来说几乎是最重要的要守住的底线,这个我一直在践行。听上去简单,其实不容易的。

我举两个例子,从不贪财讲。我老在想,什么是纯文学,什么是通俗文学?这两天我开窍了。所谓纯文学是要解决问题的,而通俗文学是要让你爽的,不是让他爽的,这就类似于什么呢?医院和SPA的区别。医院一定跟你说,我不一定治得好你,你还会疼,我尽量能够减轻你的痛苦,对吧?好医生要这么说的。而SPA说,不管怎么样,我能让你舒服。

第二,我还是因为第一个,我的追求在什么地方呢?我还是希望能过200年,300年,400年,我自己的努力不白费,还有人会看我自己写的东西,这个叫冯唐的一个写黄书的人写的东西,还会想起我的诗。不见得要卧轨,也能够达到效果。

徐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从《万物生长》,到《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到《北京北京》,在我看来,你后来的写作是有很大变化的,我想请你谈谈这个变化的情况,过程从哪儿来的。

冯唐:人这种变化我觉得贵在顺其自然,我一直认为要先有真,才能有善和美,否则善是伪善,美是假美。这个真是要顺应,也就是说你第一篇你写的只能是你当时理解的东西。如果你一旦写你不理解的东西,那就跟现在咱们看到的很多影视作品到一个水平了。所以说,你看北京三部曲,《北京北京》、《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跟《万物生长》,基本写的是1985年到2000年这15年,基本是从我15岁到30岁一个回望的过程,《不二》和刚刚完成的《素女经》都是在我过去这10来年对人世的一些体会。当然有些是用神话色情的形式,有些是用批判现实的形式,只是表现形式不太一样。

读者互动环节

提问:冯唐您好,我第一次听到您的名字是我听说您把董桥先生形容成一个老妓女,把他脸上每一个皱纹都给它抚平,点缀得非常非常细致。我想问您,您怎么看待文字的细腻和粗犷,在文学创作中的作用,以及两种风格是否是绝对矛盾的?

冯唐:这个我必须更正一下,那是我2004年写的一篇文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经常揪出来。从一个方面,我应该有所安慰,但是另一方面觉得我失去了一个很大的骂人的乐趣。

有两点必须仔细更正:第一,当时不是说老妓女是艺伎,老妓女是很残酷的,作为艺伎是OK的。第二,我说的是你一定要少读董桥,不是说你一定不要读董桥。我自己是读董桥的。这就引申到你刚才说的,我为什么这么想,以及老艺伎的比喻意味着什么。你适度地擦脂抹粉是OK的,这叫一个基本的修养和基本的庄重。

第三,什么是真的有生命力的好的文字?这个是一个大是大非问题,它并不是雕饰堆砌过度的修辞就是好的文字,想说的是这点。具体谈开,就是我说的他不是老艺伎和年轻艺伎的差别,或者南方和北方的差别,这是《诗经》和乾隆统治时期做的诗的差别。乾隆,包括他,包括代笔的、被代笔的应该是以万首计,《诗经》剩下来诗300嘛,风雅颂,风就是100多篇。你看一看就明白了,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提问:我想问一下两位,怎么看金钱和不同的生活状态的关系,因为徐星老师是啃老族,冯唐是去年作家富豪榜上的富豪。我不知道两位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是不是满意?

冯唐:在这个问题上,我说两点,第一,我同意蒋介石的看法——生活要简单,思想要复杂。无论你挣多挣少,生活要简单。我记得当时我看李叔同没出家之前的日记,看鲁迅的日记,都非常简单,说今天吃一盘青菜、吃一条鱼,今天买四本书,今天看两小时书。其实我想,这么多年过来,我不认为自己的财富有巨大的变化,至少没有影响我的生活状态,基本还是撅着屁股干活,整天逆来顺受,打破牙齿和血吞,总是这样面对这个世界来增长自己的见识,一直没有丢掉。为什么看徐星很亲切呢,就是没有丢掉在初中、高中培养的,在马路牙边坐下来喝瓶凉啤酒的快乐,这个跟生活状态应该没有关系,跟你的欲望有关系。

第二个呢,我想要树立正确的金钱观跟财富观。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够相对独立。徐星不是啃老族,北京经常有徐星老师这拨人,有时候看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我刚来的时候经常疑问,钱从哪儿来?我想说的是,我曾经有一个大哥退休了,他曾经挣很多的,我说你卖红酒,那么贵的生活方式,我说拿红酒举例子,你怎么弄?他说:退休,没钱了,我就喝九瓶差的,喝一瓶好的,再没钱就喝99瓶差的,一瓶好的,那一瓶带给我的满足不一定比那100瓶的满足感差。这就从医学的角度证明人是很贱的,生活就是自给自足,量入为出。

第三,有钱之后应该会把钱,尤其是把自己不能花掉的钱变成一种力量,至于怎么变成力量,我在另外一本书上有一个转述,我不一一赘述了,把钱花到好的地方,不要花在自己根本享受不了的地方。我常看有些人说挣那么多钱,他自己的智商真花不掉,而且真不知道怎么好好把钱花掉。

最后一个要说,没钱的时候别着急,你看生活总是有希望的。刚才见面之前还说80后、90后,比我们70后,60后心理压力有可能更大,精神病的发病率有可能会更高,所以让大家学习学习徐星,很励志的故事,扫地还能养狗、熊。

徐星:冯唐今天为了配合我特意穿成这样,没事,我不跟你借钱。我先回答你那个问题,我觉得我生活很幸福。当然,必须得有温饱。我是除了温饱以外不要别的东西的人,我也是基本不消费的人,就是抽点烟。我生活里有特别大的让我驰骋的自由度。我能拿这个时间做我高兴的事情,做完了之后我会得到特别大的享受,我觉得这样一个生活方式是我应该坚持下去的,是我很享受的,就是生活还是蛮幸福的。

提问:谢谢冯唐老师和徐星老师的讲座。我想问徐星老师一个问题,我看您的很早以前出的集子,《无主题变奏》,最新一个小说就是《剩下的都属于你》,我在里面看到一小段话,就是讲小说中“我”骑自行车在公路,躺在路边睡觉。这个时候听到路边小孩的哭声,他觉得那个哭声非常动听。这个时候他有一段议论,他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我躺下来睡觉的时候,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呵呵的傻笑。”我想问一下你现在依然这么觉得吗?你睡觉的时候依然会忍不住呵呵地傻笑吗?

徐星:看得真细,谢谢你。我每天躺在床上,觉得我要睡觉了,我确实是会笑,哎呀,今天完了,挺高兴的,确实是这样的,今天还是这样的。我非常感谢你记住我小说里这样一个细节,这个细节是有意思的,有意义的。我在小说里这样表述,什么马路边啊,剩下的都属于你,只有什么垃圾堆、马路边什么的,但我不能说这个婴儿的哭声是剩下的,他还没开始呢。那咱们看一看,婴儿的未来。谢谢。

来源:有文化的都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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