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个工地位于黑人聚居区的附近。在美华裔尤其是华人移民对非洲裔很有看法。我们开始也因此颇有顾虑。担心会有黑人来搞事。但开工一段时间后,情况还平静。心里安定了许多。跟朋友谈及这个情况,朋友说,这你就缺乏了解了。那个黑人区不大,只是十几栋政府公寓楼而已。它两面被地铁隔断,两面被白人和华人的混居区环绕。里面住的固然以黑人居多,但也有白人和亚裔。政府对政府公寓楼的居住权是有限制的。凡是犯有刑事罪的都不具备申请这类公寓楼的资格。当然住进去了的也会犯事,但这个政策起码把已犯事的凶恶之徒挡住了。而且这个黑人区不是东纽约和弗拉布殊那样的强势黑人区。在那里要么黑人帮派横行,要么有大量黑人的商铺(不是黑人老板也要以雇佣黑人店员为主,否则难以存在),自成城市格局。你一旦进入那个区域,有如陷入黑人的汪洋大海之中。而在这里,一间黑人店铺都没有。黑人要吃点东西要么帮衬附近街道上华人开的唐餐,要么去白人开的快餐店或披萨店。这样,黑人还能起什么飞脚?一席话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放心在这里耕耘。

黑人喜欢运动,特别擅长篮球。政府公寓楼区有几个篮球场。每天下午都挤满了黑人男子(青少年居多)。打球的,追逐的,喝可乐的都有。我偶尔去看一会,觉得他们球艺还真不错。有时一些黑人青少年骑着自行车或踩着滑板车呼啸而过,声浪四溢。他们敢把没有刹车机构的滑板车蹬得那么快,真叫人捏把汗。又有时他们成群结队把自行车前轮抽起,只用后轮就可风驰电制,路人免费看这杂技表演。黑人在嬉乐,华人在干活,相安无事相映成趣。直到有一天这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终于结束。

有天正在工地后边检查水路,一个工人来对我说;“刘经理,外边有个老黑说要见老板。”我心下疑惑,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跑出去。只见一个约一米八的中年黑壮汉(这只是美国黑人的普通体型)站在门口。见到我出来就问我:“你是老板吗?”我说不是,您有什么事吗?他说:“你们在我们这里做工程必须雇用我们两个人做工。”我一时愣住了。心想这是政府的规定还是你的要求?黑壮汉的神色很严峻,没有丝毫笑容,没有丝毫征询的意思,完全是在居高临下地下命令。我迟疑一下说我没权作决定,让我今晚问问老板,明天答复你好吗?黑壮汉说, 可以,但雇用是必须的。晚上几个股东就此事讨论,结论是,只能答应,否则后果难料。找小麻烦不说,夜晚给你扔一个汽油弹就全完了。有股东提出,黑人拿工钱不干活怎么办?我说,完全不干不会,若少干就姑且当人工成本增加些吧。第二天黑壮汉来了。我对他说,老板说可以雇请你们两个人做工。黑壮汉问几时开始?我说随时吧。黑壮汉依然是神色严峻地离去了。过了几天,他带了两个二十来岁的黑小子。于是我们工地里就有了黑人员工。

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好。这两个黑小子还是听从工作安排的。他们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工作效率比华人员工低一些,就安排他们做较单一的工作。他们俩做做停停聊聊。我也不大管他们。反正已打定主意是花钱买安定的。工地没有通电,手电钻,电锯等都要自己发电使用。发电机用汽油驱动。我隔天就要去加油站买一大桶汽油。华人员工都不抽烟(奇怪,在中国大陆男性烟民比率极高,但在美华人抽烟则较少),而这两个黑小子烟瘾颇大。我对他们说,工地不能抽烟。他们说OK!可是有一次我看见他们俩竟然就在汽油桶附近抽烟聊天,大惊,立即过去制止他们。这次我讲话音量大,语速急。我说这太危险了。如果着火,工地烧了你们两个也一定会被烧死。这么大桶汽油突然爆炸起火,你们俩是来不及逃走的。他们听我说就立即把烟灭掉了。干了一个星期,星期六下班前发工资。两个黑小子拿到支票开心地走了。星期一开工时只回来一个。我问他:就你吗?他说不知道啊!我也不再问。心想,不来更好。的确是更好,没有人聊天,剩下的这个黑小子干活反而投入了。要不,一个人傻傻地站着也不是个事。那个工地用的是铁梁(不是工字梁)。把地枱板钉到铁梁上还真要点手艺。开始我都没让他做。这会我让他学着做,做着做着他也熟练了,我想。嘿。还管用哩,没白出工钱。大概过了几个星期。有次星期六我有事中午就要离开,于是提前把黑小子的支票写了给他。临下班前另一个股东去接手关门等事务。他不知道我已给了支票。又写了张支票给黑小子。星期天股东碰头,我知道这情况后,说,不要紧,支票是有凭据的,到时就当提前给了他一个星期的工资就是。到了星期一,咦,怎么不见他来上班。到下午我始明白了。这黑小子不想退回那张多拿的支票,干脆不来干了。有趣!晚上我打电话告知其他股东这个情况,大家说,就这样吧,权当多发一个星期工资送客。此后,直到这个工地结束,黑小子再也没来。那黑壮汉也没再来下雇工指令。不过我还是不止一次见过这黑小子。我每天中午都要到附近一家名叫“闽江”的中餐馆买午餐回来给工人们吃。中餐馆旁边还有快餐店什么的。常常见到许多成年黑人男子在那里聚集,有的喝着啤酒可乐,有的聊天或目光散散地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发呆。他们就这样打发时光。而那黑小子就在其中。不知他有没有看见我。反正我看见他。午餐是先打电话预定的。开车到那里拿了就走,赶回去给工人兄弟们吃,哪里还顾得上跟他打招呼闲聊。何况,还有那支票件事,总不要让他担心我会找他要回那张支票吧。五百美元换得安宁不是最好的选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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